第二章 步步沉沦
人小鬼大
一九五四年八月三十日,我出生在台湾省新竹县新丰乡的一个村子。父亲是位军人。当我出生的时候,他是个连长,黄埔军校十九期出身;小学时,父亲升了副团长,后来又到陆军总部任职。因为他上班地方在台北,我们家在新竹乡下,坐车要三、四个小时,所以他只能每个星期六回来,星期天又要赶回去。我排行老二,有一个姊姊、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小时候,父亲管得很严,逼着我得读书和背书;凡是学校里的功课,国文、历史、地理,凡是重要的部分,每一课都要我背。父亲每一次星期六回家,就交代我一些功课,要我下星期背。到了下个周末,他回家来,就要我背给他听。那时候我很贪玩,怎么背得了那么多的功课?
记得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他回来,要我背历史课本上很长的一课,我没能背得出来。他很生气,叫我一定要背熟了,才许我去睡。那时候已经十点多钟,全家都已入睡了,就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背书。因为太倦的缘故,我便靠在沙发上打瞌睡,三点钟父亲从床上爬起来,一个巴掌把我打醒了。「叫你坐着背,你不好好地背,你给我跪着背!」
于是我就跪在地上背,一面背一面哭,心里万分地痛恨父亲。但是最后我发觉哭也要背,笑也要背,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背;所以我只有面对现实,抹干了眼泪拚命地背,到后来总算是把书背好了。
「爸爸,我会背了。」我走到父亲床前,把他摇醒说。
「你背吧。」父亲睁开眼睛说。
他就看著书,我背给他听,这时候天都快亮了。
我的小学生活,就是在父亲严格管教之下捱过去的。父亲虽然对我是那么严格,母亲却相当地放任我。父亲对我很严格,可是他每个星期只回家一次,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一天半;母亲则很少管教我,我要去哪里,她多半不过问。于是我就在父亲没有回来之前,把该背的全都背好了,待他回来之后应付他一下。
父亲一不在家,我就和附近一带的小孩子成群结党地混在一起,由我带头,在外边打架、偷东西、摘别人家的水果、挖别人的地瓜吃、跑到海边去游泳。
父亲和母亲在感情上很不融洽,每次父亲回家,母亲都在外面打麻将,很少管家务;在这种环境里面长大,使得我性情暴烈,喜欢打架。母亲并不反对我和别人打架,她要我打赢了才回家,打输了不要回来;这么一来,我便养成了个人英雄主义。
横行乡里
小学毕业后,我们举家迁来台北住在五股乡的陆光一村,这是个眷村。我也考上了第一志愿三重中学,那个学校离我家有六、七公里的路程,每天要搭公路局客运去上课。
这时父亲由陆军退役,和别人合伙开办一家电影公司;拍片工作忙碌,全省各地都要跑,所以他很少回家。我真正学坏也就是从初中开始的,小时候不懂事,坏还有个限度;年龄一大,就更深陷淤泥了。
我在初中时,每天和村中的一个「大哥」(外号叫小六子)混在一起,他大我十多岁,是学中国功夫虎拳的,每次看他打拳都是虎虎生风,痛快有劲,教人羡慕极了。我每天和他在村子后面的空地上学打拳,学得很起劲,而且进步得很快。
那时候,我们村子里有八百户人家,是全台湾数一数二的大眷村;村子里小孩子很多,我便组织了一个小帮派,成员有三、四十个,我自己当老大,天天在学校里找人麻烦、打架闹事。我们中间有谁被欺侮,我便在学校门口拦住那个欺侮他的人,给他一顿教训。
我所组成的这个帮派叫「虎威帮」,我身边还有两个护卫。那时候我们制造了一种玩具弹簧枪,把前端有铁尖的小杆子放在枪管里,可以伤人的,这就是我们的武器;那两个护卫每天挂在身上,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敢怒不敢言。
我们村子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水很浅;夏天,孩子们都喜欢到那池塘里游水。
有一次,我带着两个护卫去游泳,池子里的人一看到我来,都各自跑开了,我们很得意!可是有个初二学生仍然留在池塘里,原来他是外地来的,不认识我们,我也没有见过他。
到了岸边,看他还不走开,我就命令一个护卫去对他说:「快上来!我们老大要游泳。」
他朝我们瞪了一眼说:「我为什么要上去?」
我马上使了一个眼色给一个护卫,名叫王银靖。他跳下池塘去,拿着玩具枪对着那个孩子。我原本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就对王银靖说了一句暗语:「克切!」意思是叫他不要动手。
谁知道王银靖听错了我的话,就朝着那个孩子一枪射过去。玩具枪的威力虽然不大,可是距离那个孩子不到一公尺,加上木杆前端有铁尖头,一下子就插进他的喉咙,立刻血流如注。我大吃一惊,马上跳进池塘,将那木杆从那孩子颈上拔出来;后来他被送到医院去,还好不怎么严重
。父亲回家后,当然把我痛打了一顿。
转学到新庄
我在三重中学读书,因为老是闹事情,每次父亲回来,我总是要挨打挨骂;我在家里待不下去,就决定和两个不喜欢念书的同学离家出走。在没有出走之前,先写了一封告别书给父亲,叙述我离家原因,洋洋几大张,写得言语恳切,痛快淋漓;没有想到我还没有离开家,告别书就被弟弟、妹妹发现了,结果跑去告密,我又被父亲痛打一顿。后来我还是离家出走了,但三周后又被抓回来。由于已经有好多天没有上课,学校不肯让我继续就读,父亲跑去再三地交涉,学校说
,我已经不适合在三重中学,建议我改变一下环境。他们发给我转学证书,于是爸爸安排我转到新庄中学的二年十一班,这一班是专门收转学生的。这里的转学生,都是在其它学校调皮捣蛋而被退学的学生,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来读书的。因为我们不被其它班级的人接纳,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小团体,专门去对付其它班级的人。
将到初中毕业考试的时候,家人问我对将来有些什么计划,我能有什么计划?除了打架和闹事,以及满脑子的英雄主义,我没有什么计划。于是父亲要我去从军,就报考陆军官校的预备学生班。父亲送我去陆军官校的主要目的,是因为他没时间管教我;他认为军校严格,一定可以把我管得服服帖帖。
抗命专家
我在一九六九年进入凤山陆军官校预备学生班。我很高兴能够离开家,一个人出来闯天下,再也不必每天看父亲严厉的脸色,人生没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事了。我就读预备学生班第十四期
。每天上课,锻炼身体,教授战术和跆拳;我对别的都没多大兴趣,只是对跆拳情有独锺,每天一下课就在操场上苦练,并且在健身房里打沙袋、砍砖头。于是我的跆拳进步得很快,一级级地节节上升;到了二年级时,已经升到初段了。
陆军官校位于高雄凤山,校区广大,一共分为三个区。第一区是正期学生班,和学生指挥部
,简称为学指部,由一年级到四年级的学生所组成。第二区是预备学生班,毕业之后直升正期班
。第三区是专修学生班,他们都是高中毕业生,只读一年就可以毕业,出来就是少尉。我们呢,却要在预备班念三年,正期班念四年,才能够毕业,似乎有点不公平;所以彼此处得很不好,时常有事情发生。
我刚进官校时,学校规定不准抽烟,抽烟的人要受处罚;可是,我们中间大多数的人都喜欢抽烟。陆军官校注重学长制,就是学弟见到学长,一律要敬礼并且要服从。学长可以处罚我们,我们却不能申辩,一天到晚喊出「合理是训练,不合理是磨炼」之类的口号,和美国的西点军校类似。我虽然喜好暴力,但是一开始由于势孤力单,也发不出威力来,老被人当病猫。于是我就交一些朋友,成立一个小团体,如果学长处罚我们,我们就约他们到黄埔湖边去决斗。因此许多人都知道吕代豪是最会抗命的人,我的名气也就一天天地响亮了。
每天晚饭后,我常常和两位同期的好朋友去校区南方大广场上聊天、吸烟。每次去那里,都发现有不少不同年级的同学,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人数约十五个上下,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最初我们也不去注意,过了一个月,我有点好奇,就走过去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他们都低着头,一直喊着「哈利路亚,阿们」。「哈利路亚」我不懂,但「阿们」至少我听过,原来他们是在祷告。那时候我对基督教的团契一点都不了解,总觉得他们吃撑了没事干,无聊得很。
有架打啦!
在军校里,每次放假回家,就和邻居少年们在一起打弹子、打麻将、打架闹事,因为我觉得在军校里学跆拳,不找几个人来练一练,未免太可惜了。
有一天,我的弟弟子英突然哭哭啼啼地回来找我,一个眼睛是肿的,有很大的瘀青,把我吓了一跳。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打篮球时,村子里一个年龄和我相仿叫何正中的和他抢球,发生争执,就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我马上带弟弟去篮球场,何正中还在那里打球,我二话不说,把他抓到一边,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他的脸,踩得血都喷出来。他的父亲也是军人,晚上带他到我家里兴师问罪。我一看见他们来,就由后门溜出去。
他父亲对我父亲说:「你看看,你儿子把我儿子打成这个样子!」
结果我被父亲痛骂一顿,但我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起作用。
这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所以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我。我连打都不怕,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仍然一天到晚和人打架。
有一次,正好中华少棒队在美国威廉波特和洋人争夺冠军,人人都熬夜看电视。那天晚上,突然有人来说:「有架打啦!有架打啦!」我一听就眉飞色舞,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在我们村子里有个益大纺织厂;厂里的工人从我们村子带了十几个女孩子,要到村后的山上去。我想这还了得,叫了八、九个人追上去。那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我们趁他们不防备的时候,一窝蜂地冲到他们前面,拿棍子、木板、石头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有人连滚带爬跑下山打电话报警
,我们早就溜之大吉。茫茫黑夜里,他们也看不出来我们是谁。像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警察局对我很头痛。但是我是军校学生,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在我二年级读完要升三年级的时候,因为在军校里结群打架,考试又作弊,军校也没有办法留我了。
辗转各校
于是我收拾行李,回家吃自己,父亲气得不再理我。因为我是被学校勒令退学出来的,所以没有军校的学籍,要上高中就必须重考。很幸运,我还有些底子,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居然考取了省立板桥中学,就读高中一年十三班。我去那里不久,就影响了很多同学;我招收了十六个要好的同学,组成一个帮派,势力很大,耀武扬威,谁也不敢碰我们。有一次举办了拳击比赛,高一、高二、高三的同学都前来参加;我打遍全校,没有遇到一个敌手,得意忘形,不可一世。
我在板桥中学还没读完第二个学期,就已经记了两个大过、两个小过和两个警告,再一个警告,就要被开除了。我看情形不对,就转到木栅的私立东山中学去;这是个新成立不久的高中,我去时已经是二年级。
到了那里,开始的头几个月我还很安分守己;后来又有一个学生转学进来,他很沉默寡言,我有点好奇,打听一下,才知道他是从师大附中转来的。我想,师大附中那么好,他为什么会转过来呢?第二天下课,我去找他谈谈,原来我们也扯得上一点关系。
在师大附中,他有一个好朋友,名叫戴嘉龙,是我的结拜兄弟。当戴嘉龙知道他要转学来东山的时候,就把他介绍给我,请我照顾。这位同学叫邹鼎,长得很清秀,脑筋灵活,聪明绝顶,我们特别谈得来。除了他以外,我又认识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叫游晓杨,家住木栅,是当地有名的小政大帮的成员。
木栅离我们家比较远,必须住校;可是我不愿意住校,觉得太受拘束,就在政治大学旁边找房子住。因为游晓杨的关系,我和小政大帮也有联系。那时候,我的跆拳已由初段升为二段了,当时国内跆拳还不怎么盛行,所以二段的很少,我可以说很少遇见对手。晓杨将我介绍给他们的柳点(老大),我们谈得很投机,这就是木栅政大凉亭大血案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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