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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皇帝的亲戚不好管

  刘秀公开支持虞延惩治马成,再次对贵戚产生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也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此后,在各级官府,干部处理公务办理案件时,贵戚们一般也不再敢擅自干预,唯恐自找没趣。

  这样,经由制度上规范、军事上打击,以及在日常社会政治生活中严格抑制,刘秀一朝,贵戚们绝大多数都能约束自己及其亲朋好友的言行,违法乱纪的事儿明显比前朝和以后要少得多。即使那些备受恩宠,极端荣耀的超级勋贵,也都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唯恐越雷池半步。

  舅舅抢外甥女婿的位子——刘扬触上了刘秀的底线

  所谓贵戚,是指皇帝自己家的爷们儿兄弟等一系列宗室,皇帝本人的姥姥家,老婆的娘家和女儿的婆家等一系列外戚。

  皇帝一旦登基,他身边这两个系列,特别是后一个系列组成的庞大的贵戚集团就会迅速崛起,通过皇帝的封赏权倾朝野,富贵一方,享有连开国功臣也不能享有的种种特权。

  谁能跟贵戚扯上亲戚,或者在贵戚那儿做个跟随、打杂儿,也往往自我感觉高人几等。

  历朝历代,如何对待贵戚成为皇帝很伤脑筋的重大问题。

  刘邦一路彪悍打杀过来,摆平了无数个对手,后来自己的江山差点被吕氏外戚玩完。至于王莽外戚集团是怎样把刘汉江山搞垮的,刘秀更是感同身受。

  对于前朝经验教训,刘秀是花了大工夫琢磨过的。

  刘秀对待贵戚,自始至终把握得非常好,具体说就是两个方面:一是高度信任。不信任自己家的至亲还能信任谁?二是严格规范,特别是在人事、法纪等方面。刘秀自己讲原则,也要求大家守规矩。

  登基之初,刘秀对外戚们是高度信任,大胆使用的,给他们很高的爵位,也让他们担任很重要的职务。

  登基不久,他一下子就给四五十位外戚封了侯。

  其中,他的娘舅老樊家五人为侯,阴丽华家四人为侯。而参与机要、掌管精兵的重要岗位,如侍中、卫尉等,也主要安排外戚担任。

  但是,刘秀在对待贵戚上头脑是极其清醒的,他在宠信这些贵戚的同时,也是有着非常严格、不容突破的原则的,具体说有三:

  一是不能造反。无论是谁,想来争夺一哥的位子,或者是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刘秀一定痛扁不饶。

  二是严格限制贵戚从政的职级,一律在九卿之下。刘秀虽然让自己的这些贵戚身居要职,但这些职位的级别都不高,而且这些职位只有在全心全意为刘秀服务时才能显得有巨大的权力。

  刘秀在位期间,最显赫的三家外戚老樊家、老郭家和老阴家虽然男丁旺盛,侯爷成群,高干成堆,但没有一个人位及九卿。

  三是不允许享有法外特权。刘秀对贵戚违法乱纪的行为从不姑息迁就,基本上都能支持有关方面和干部依法处理。

  这样,由于刘秀的贵戚规模太庞大,而刘秀又有意识地抑制他们势力的膨胀,很多故事就发生了。

  不允许任何人来争夺,甚至于分享一哥的权威,是刘秀的政治底线。

  当年,刘秀曾经对河北王郎的使者说过,就是成帝复生,皇位也不能是他的。登基后不久,刘秀发现有一位老亲戚想谋反,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给砍了。

  这个老亲戚名叫刘扬。

  真定王刘扬,当年在河北真定,他身为正牌的刘氏宗室,拥有精兵十多万,先是归附宗室赝品王郎,不久又以招外甥女婿为条件支持刘秀,现在是皇后郭圣通的舅舅。

  不能说刘秀对郭圣通没有感情,但无论怎么说,对刘秀而言,在他刚刚娶了阴丽华再来撮合的这门婚事,而且是在战场上讨价还价的,让他的心情很复杂。

  当年刘扬跟刘秀结亲,是经过精密而且实用的政治算计的。他在打王郎时帮助刘秀,既不是出于自己的政治主张,也不是出于对刘秀的信赖和拥护,是想在群雄逐鹿的乱局中成就自己的野心,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跟刘秀联姻仅仅两年,刘扬就产生了反叛自立的想法,并且有计划有步骤地实施。

  刘扬觉得刘秀登基,成了自己的外甥女婿,自己虽然贵为皇舅,但距离一哥还是差了一大截儿!

  更要命的是,刘扬认为,按照正常的组织途径,自己在刘秀政权的框架里永远当不了一哥!

  组织上不给,那就只好抢了!

  无论怎么说,舅舅抢外甥女婿的位子,总归是不好意思的,刘扬想忽悠广大干部群众一把,先把水搅浑,再趁乱下手。

  不知道是想当一哥心太急,上了火,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刘扬脖子上长了个大瘤子。这本来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想治疗就治疗,不想治疗观察观察再说。

  但是,刘扬想拿自己的瘤子做文章。

  他派人编制并且到处散布一些民谣,比如“赤九之后,瘿扬为主”,意思是说崇尚火德的刘汉王朝复兴了,高祖历九世传给刘秀,现在,应该是高祖十世孙、脖子上长瘤子的刘扬做一哥了!

  刘扬为了自己的政治需要,已经打起了“乱伦牌”!

  因为,据确切可靠的证据,他刘扬是西汉刘邦的十世孙、景帝的八世孙,也就是说,他跟刘秀是同脉血亲,至少在景帝那儿还是一支,至于后来血脉传承怎么发的岔儿就难以考据了;同时,论辈分,他应该称呼刘秀为本家叔叔。

  刘扬,一个为了某种算计,把自己的亲外甥女嫁给自己的本家叔叔的人,是很难让人尊重的。当然,他现在为了同样的算计,主动要求当自己外甥女婿刘秀的继承人,同样让人尊重不起来。

  公元26年1月,也就是刘秀称帝的次年,刘扬利用自己的权势培养势力,同时暗中跟正在被刘秀打击的农民军、地方豪强勾结,打算里应外合把刘秀搞下去。

  这时候的刘秀,实在忙得很。

  虽然大司马吴汉在剿灭洛阳周边地方势力中不断取得胜利,但是,赤眉军放火焚烧了西京长安,挖掘了前朝刘氏宗室的陵墓,在关中大肆掳掠。邓禹尾随西进长安,结局难料。不仅如此,北边的彭宠,东边的刘永,抗拒之意已经十分清楚,开打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刘扬瞅准了刘秀太忙,身边的将士出差的多这个空子,加快了反一把的步子。

  刘秀的头脑十分清醒,自己再忙,也不能容忍谁造反。

  发觉了刘扬的动作,刘秀一开始还本着治病救人的念头,想找刘扬谈谈,先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刘扬毕竟是刘氏宗室,又是皇后的娘舅,跟自己太亲,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动手啊!

  于是,他派骑都尉陈副和游击将军邓隆去真定召见刘扬,让他进京面见皇上。

  刘扬心虚,打定主意要单干,怕陈副、邓隆看出自己的破绽,就紧闭城门,不让这哥俩儿进城。

  诸侯拥兵独处,抗拒朝廷使者,这就是摆明要单干了。

  于是,刘秀再也不犹豫,立即派前将军耿纯前去杀他。

  刘秀对刘扬采取的是智取。

  他派遣耿纯为使者,到幽州、冀州一带颁布朝廷敕令,宣传国家政策,同时慰问当地王侯。

  临行时,刘秀密令耿纯:“如果能见到刘扬,就把他收起来!”

  需要说明的是,刘秀这儿交待的“收”是“收拾”“干掉”的意思,而不是有的史料说的“抓起来”,否则耿纯的动作不会那么凶猛。

  耿纯率领百十个骑兵随从出发,在元氏县跟陈副、邓隆会面。大家相互通报了情况,商议了对策,一起来到真定,住进宾馆里。

  朝廷使者来了,无论是地方干部还是当地王侯,是应该主动求见的。

  刘扬心里有鬼,就假称自己有病,不去见耿纯。

  但是,他想想自己老是回避刘秀的人也不是办法,这个耿纯还是自己的远亲,不如试探试探,看能不能拉拢过来。

  耿纯的老妈跟刘扬是本家姐妹兄弟,也就是说,刘扬还是耿纯的本家舅舅。

  于是,刘扬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耿纯,先是套套近乎,然后说想见耿纯一面,请他来自己府上叙叙话。

  耿纯虽是儒将、学者型干部,但久经乱世,对于战场砍人、官场玩人的手艺也是非常娴熟的。

  他告诉来人:“我奉命在身,接见各地王侯和行政长官时,不准前往拜见。真定王要想见面,就请到宾馆里来吧。”

  这个时候,刘扬认为自己拥兵巨万,自己的弟弟、临邑侯刘让和堂兄刘细分别拥兵上万,自己人多马壮,又在自己的地盘上,优势是明显的。

  再者,他又见耿纯态度平和,语言平静,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儿,大家都是亲戚嘛!

  当然,刘扬心里比毕竟有事儿,觉得自己正在搞阴谋,做两手准备还是必须的。

  于是,他安排刘让、刘细哥俩儿率领轻骑兵在宾馆外面包围守候,自己则带着几个部属进去。

  耿纯见刘扬来了,毕恭毕敬地以礼相待。

  大家畅谈开来,欢声笑语不断。

  毕竟刘扬反叛的旗帜还没有打出来,大家还是亲戚,而且这是一次朝廷对王侯的例行慰问!

  趁着气氛很好,耿纯提议,赶紧让外面的我那两个舅舅进来歇歇吧,大年刚过,外面挺冷的。

  好的,刘让,刘细,你们哥俩儿也进来吧,大家说说话!

  听到刘扬招呼,刘让、刘细兄弟也走了进来。

  一见刘扬哥仨儿到齐了,耿纯立即翻脸,命令手下关门打狗,迅速把刘扬哥仨儿就地砍了。

  紧接着,耿纯带兵扬长而去。

  这样,先是温柔礼貌地对待别人,再瞅准机会给人致命的一击,这是刘秀的招牌动作,他的不少徒弟、粉丝都能够掌握和运用其技术要领。耿纯这么做,不过是刘秀们这种动作的经典一现。

  刘扬三兄弟被砍,整个真定的干部群众既震惊又恐怖,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乱说乱动。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扬谋反尚在酝酿筹划期,或者说,刘扬日前的所作所为,充其量不过是谋反未遂,而且缺少证据。对一个宗室、王爷、当今皇后的娘舅,说砍就砍了,这显然是无法服众的,也不是刘秀愿意让广大干部群众看到的。

  在彻底从肉体上消灭刘扬之后,刘秀说,鉴于刘扬、刘让兄弟谋反未成,他们本人大罪当诛,家属免罪,就封刘扬的儿子为新的真定王,继承其老爸的封国。

  把对手玩死,表现得迫不得已而又很有分寸,也是刘秀的经典动作风格。

  贵戚特权也不是每次都好用

  除了绝不允许贵戚造反,刘秀还严格限制贵戚有法外特权,要求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按照人们目前的理解,“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应该是人类社会的终极追求,而刘秀当年就有意识地这么去做,实在是难能可贵。

  说到这儿,必须说一说刘秀的大姐、湖阳长公主刘黄的故事。

  刘秀除了有两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小妹宁平长公主刘伯姬,嫁给李通为妻;二姐刘元,早年嫁给邓晨,在刘秀起兵之初小长安之战中,被王莽官兵杀害,刘秀即位后追封为“新野节义长公主”;大姐就是这位刘黄。

  刘黄的丈夫早年并不为人所知,刘秀称帝没几年就死了,显然各方面平平,否则不会连个名字也没有留下来。

  刘伯姬巾帼不让须眉,飒爽英姿,纵横疆场的形象已经青史留名。刘元虽然没有建什么大功,立什么大业,但她在当年小长安之战中给刘秀、伯姬让马,自己和三个女儿慷慨就死,她那凄美的诀别永远被人们记住。

  而刘黄呢,不好意思,她有两件事让人们记了将近两千年,都有点窝囊。

  第一件事是她自己想再嫁。

  作为当今皇上的大姐,刘黄地位高,俸禄足,权势大,可以说风光无限。被封为湖阳长公主之后,她并没有去自己的封地湖阳(今河南唐河西南湖阳镇一带),而是常年居住在繁华的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她的生活并不如意。丈夫在刘秀即位没几年就死了,她过着寡居的生活。

  作为一个很有性格的、好强的女人,她感到十分寂寞,郁郁寡欢,整天靠游玩、开宴会打发日子。

  当时的社会风气还是比较开明的,既不像此前春秋战国时期完全是男人的时代,根本没有女人发言的机会,也不像此后宋元明确时期要求妇女必须恪守妇道,这时的女人死了丈夫是可以改嫁的,甚至于说,寡妇改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但是,刘黄想改嫁,却不太好办。

  这主要是因为她位置高,贵为皇姐,一般人高攀不起,也不敢高攀;她脾气大,个性傲强,颐指气使,不把一般人和一般高干放在眼里;还有就是确实难觅合适人选,就是有那么个别她能看上眼的,人家也肯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自己放不下架子跟别人说,别人也不敢跟她提这方面的事,刘黄很郁闷,思虑很久,实在忍不住,就把再嫁的想法告诉了三弟刘秀。

  刘秀当然也是开通之人,表示理解姐姐寡居的痛苦,赞同姐姐再嫁的愿望,愿意积极物色人选。

  刘黄明确地告诉刘秀,她看上了朝中的大司空宋弘,下决心要嫁给他。

  刘黄心里没有底,她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帝弟弟,向来不把皇室的私事往狠里办。

  不错,这也让刘秀心里没底。

  宋弘作为大司空,位列九卿,是朝廷领导班子核心成员,他德才兼备,才貌双全,谁嫁给他都不掉价,问题是,宋弘太有个性,一般人拿不住他。

  更重要的是,刘秀觉得,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强人所难。

  于是,刘秀对老姐说,朕慢慢想办法吧。

  给宋弘一个特写。

  他是长安人,出身高干家庭,年纪轻轻就在西汉哀帝、平帝、王莽朝中做过皇帝办公室主任(侍中)。赤眉打进长安时,派人召他出来继续做官,他不想跟赤眉玩,投水自尽,被人救出后装死了事。

  刘秀登基后,他先是做太中大夫,不久代替王梁做了大司空。

  宋弘为人清洁,行为方正,不谋私利,所得食禄、赏赐除了日常所用,全部分给亲朋好友,家无余财。

  这是一个坐端行直,无欲则刚的干部。

  略举两例。

  宋弘曾经应刘秀的委托推荐有学问的才俊,推荐了沛郡人桓谭。

  刘秀委任桓谭为给事中,每有宴会,就让桓谭弹琴助兴。这让宋弘很不爽。

  有一次,他正在参加朝宴,就离席向刘秀提意见,说:“臣之所以推荐桓谭,是希望他能够忠诚,正确地辅佐皇上,可是,现在却让朝廷沉溺音乐,耽于政务,实在是臣的罪过。”

  刘秀听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再也不让桓谭侍宴了。

  还有一次,刘秀宴请宋弘,身后放置的是崭新的屏风,上面画满了漂亮的仕女。

  言谈欢笑之际,刘秀好几次回头来看这屏风上的仕女。

  宋弘见状,很不高兴,就一本正经地说:“没见过修养德行的人如此好色的。”

  刘秀听了,立即下令把屏风撤掉,笑着对宋弘说:“朕听到你说得对就服从改正,可以吗?”

  宋弘回答:“陛下重视修德,臣非常高兴。”

  所以刘秀觉得,向这么一个人提亲,必须悠着点。

  一天,刘秀召见宋弘,让刘黄坐在屏风后面等着、观察着。

  闲聊一阵之后,刘秀渐渐把话切入正题。他对宋弘说:“俗话说贵易友富易妻,这是人之常情,爱卿知道吗?”

  宋弘严肃地回答道:“臣只知道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刘秀听了,忍不住对屏风后面说:“事情办不成了。”

  刘黄一见事情是这个状况,心情可想而知:宋弘不会休妻,而自己贵为皇姐、长公主,当然不可能给他做偏房小妾,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硬头钉”+“强项令”=东汉首席酷吏董宣

  还有一件事儿,让刘黄感到更加窝囊。

  刘黄寡居以后,刘秀对她格外垂顾,经常看望她,赏赐她大量的财物。

  她毕竟是自己的姐姐,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共同度过了那么艰辛的岁月,现在那么多亲朋好友都跟着自己安享荣华富贵,而这位老姐却活得辛苦。

  刘黄家财巨万,风光无限,养了数以百计的仆从、家奴为自己服务。

  完全能够想象,刘黄并没有多少心思花在加强自己的家政队伍建设上,这些家奴们狐假虎威地干点出格的事,是很难免的,也是可以想象的。

  有一次,一个家奴大白天杀了人,随后藏匿在刘黄府上,京城官府办案人员不敢进长公主府去抓他,案子老是结不了。

  这个家奴很有可能不是第一次干坏事儿,只是有长公主罩着,他从未被追究而已。但是,这一次不同了,新任洛阳令董宣是个猛人,北方人称为“硬头钉”,他发誓要拿下这个家奴。

  董宣,陈留郡圉(今河南淮阳)人,这是一位太平年间任职地方行政长官的,少见的猛人,他不是在战场上砍人凶猛,而是为官整治不法行为铁面无私。

  官场比战场更加复杂,更加血腥,砍人更加需要智慧和胆魄,董宣因而被《后汉书》列为“酷吏列传”之首。

  过去,董宣曾任北海相、江夏太守等职,打击凶犯、地方劣绅毫不手软,颇有政声,也因此受过处理,甚至坐过监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不改其作风。

  有意思的是,他获任江夏太守去报到上班时,刚走到该郡边界,听说江夏有个大贼人名叫夏喜的为害当地,就先发了一封信过去,说:“朝廷因为本人擅长擒拿奸贼,才派本人来这的,现在我已经到了本郡的边界了,先发信打个招呼,你好好考虑自己的出路吧!”

  夏喜等人听说过这位新来的太守生猛异常,见信立即服软,或降或逃。

  现在,董宣了解到刘黄长公主家奴杀人在逃的情况,打定主意要拿人。

  但是他认为,毕竟不是长公主本人杀了人,贸然闯进公主府捉人不划算,万一搜不着人犯,事情很难收场。

  身为首席酷吏,老董自然不肯罢休,也自有他的动作风格。

  时机终于来了。

  一天,刘黄乘车外出,正好是这个家奴驾车。

  在夏门亭,等候多时的董宣拦住了刘黄车马的去路。

  刘黄大怒,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有人敢拦我的车子!

  谁知还没等她发火,董宣的火气比她还大。

  老董拽着马,拦着车,一边用手里的刀叩打着地面,一边大声斥责公主的过失,说她包庇家奴犯法,罪当连坐。

  就在刘黄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老董厉声喝斥家奴下车。

  家奴心惊胆战地下了车,老董立即上前,把他就地砍了。

  眼睁睁地看着老董在大街上,在自己面前杀了自己的家奴,刘黄气急败坏,又不便当众争吵,立即去找刘秀说理。

  接下来发生的是一场千古流传的政治情节剧,值得所有当官的和老百姓看一看,包括《后汉书》在内的所有像样的史籍都以传神的笔触记录下来了。

  在皇宫,听到刘黄的哭诉,刘秀大怒,派人叫来董宣,说要用鞭子抽死他。

  老董来了,对刘秀叩头请求:“请让臣说一句话再死。”

  刘秀说:“你想说什么?”

  老董不卑不亢地说:“陛下君临天下,凭着圣明大德中兴盛世,现在如果听任公主包庇家奴残杀良民,陛下还能用什么来治理天下?好了,不要您用鞭子抽,臣自杀即可!”

  说着,老董就用头猛撞柱子,顿时血流满面。

  刘秀见状,连忙下令让几个宦官拽着老董,让他给刘黄叩头谢罪。

  老董态度极其坚决,不服软,不叩头,不道歉。

  其实刘秀也是在和稀泥,心想你老董也并没有什么大错,给长公主磕个头赔个不是,大家都有个台阶下就算了。

  但是,老董就是老董,认准自己没有错,宁死不屈!

  于是,在场面极其尴尬的情况下,几个宦官硬是按着老董的脑袋往地上磕,老董两手拄着地,硬着脖子,就是不肯低头。

  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刘秀想看到的。

  虽然时隔两千年,不难想象,当时刘秀的心情也很复杂:就是,好个老董,你又错在哪儿呢?

  一见眼前的状况,见刘秀总想和稀泥,刘黄很不高兴,不能出了这口恶气,而又无可奈何,便气愤地对刘秀说:“文叔(刘秀字)当年还是老百姓时,藏匿逃犯死犯,官员衙役也不敢随便上门要人。现在你贵为天子,权威难道不能屈服一个小小的洛阳县令吗?”

  刘秀只好赔着笑脸回答道:“天子跟平民老百姓不同。”

  跟自己的老姐和稀泥,刘秀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我正是身为天子,才更应该率先垂范,带头遵守国家法律,坚定地支持干部公正执法!

  就这样,刘秀并没有追究老董的什么罪过,下令赶紧释放老董。

  刘黄无奈,不得不强咽下这口恶气。

  但是,经过这一折腾,刘黄受到很大的刺激或者教育,言行收敛了很多,因为从此,史书对她再没了记载。

  刘秀释放过老董,随即赏赐他30万钱,以示对他敢于坚持原则的表彰。

  由于事涉刘黄长公主,刘秀并没有发文件,也没有开会,但以赏赐的形式公开肯定了老董的行为。

  老董得到赏赐,全部拿来分给自己的同事。

  从此,他坚持原则、打击犯罪、抑制豪强的积极性更高了。

  在京城天子脚下,高官、豪绅多如牛毛,抑制打击豪强犯法,确实是个重活儿、脏活儿、累活儿、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玩进去的活儿,老董以超强的官德和过硬的作风,铁腕治政,京城莫不震慑,一时间,京城称他为“卧虎”。

  还有民谣称赞他:“桴鼓不鸣董少平。”意思就是有董少平做官,社会公平,衙门前桴鼓不响,老百姓无冤可申。

  史家也对老董赞誉有加,称他为“强项令”,就是“硬脖子县令”。《后汉书》虽然把老董列为首席酷吏,但对他满篇字里行间都是赞美之词。

  老董坚持原则,做到了在制度面前人人平等;他敢于碰硬,虽降职、罢官、坐牢、赐死也不改初衷;他不贪钱财,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是一位值得所有为官者学习,值得所有老百姓纪念的官中楷模。

  同时也必须看到,老董之所以成为老董,除了他本人的秉性和努力,还与组织上的培养和使用密不可分。

  老董能在洛阳令上书写政治传奇,也是刘秀任人唯贤、倡导官场清廉的结果,否则,在一个黑白是非不分、买官卖官盛行的政治环境里,就是有一百个一千个老董,也给贪官、庸官和豪强们玩死了!

  老董当了五年洛阳县令,死在任上。

  当时,刘秀专门派人前往吊唁看望,那情那景实在让人感慨万端:

  老董仅有布被裹尸,老婆孩子相对哭泣,家里仅有大麦几斗、破车一辆。

  刘秀得到报告,既十分伤感,又十分自责,说:“董宣廉洁,朕直到他死了才知道!”

  于是,刘秀亲自安排,以老董曾经担任过的最高职务级别、两千石大夫的礼节安葬他,并有赏赐,安排其儿子到中央机关上班。

  马成案——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刘秀通过褒奖老董公开表明,在汉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任何人违法,都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正在这个时候,广汉郡太守、董宣式的干部蔡茂有感于贵戚及其家奴在各地都有不法行为,敏锐地把握了刘秀施政的战略思想和政治导向,及时地向刘秀上书,要求“欲令朝廷禁制贵戚”。

  蔡茂是河内郡怀(河南沁阳)人,是个很有才干也很有个性的干部,曾经完全凭着自己的才智和努力在西汉哀帝、平帝时官至侍中。

  但是,他坚决不跟王莽玩,在王莽当政时称病辞官。后来,他跟好朋友窦融一道投奔了刘秀,官至广汉太守。

  这段时间,皇后阴丽华家族的家奴在广汉郡一带经常有违法犯禁行为,蔡茂纠察打击起来毫不回避,绝不手软。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对手都是通天的人物,这样搞下去,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他心里也犯嘀咕。

  现在,他看到刘秀处置董宣一事发出的明确的政治信号,对老董非常钦佩,就想请求朝廷加大抑制贵戚的力度,严厉制裁那些依仗贵戚权势作威作福的不法之徒,并且形成制度和国家法律。

  这当然十分契合刘秀的思路,刘秀立即予以采纳。

  后来,蔡茂官至大司徒。

  妥善处理了老董跟刘黄长公主的争执,果断采纳了蔡茂的建议之后,虽然贵戚及其家奴、朋友违法乱纪的现象时有发生,但刘秀从不姑息,一般情况下都能够支持有关机构和干部秉公处理,依法严惩。

  公元48年,又有一个董宣式的干部当上了洛阳县令。

  他名叫虞延,是陈留东昏(今河南兰考东北)人。

  既然是老董的同行,肯定也是个猛人。虞延秉性质朴刚正,乐善好施;为官正直清廉,不谄权贵;又行侠仗义,乐善好施。

  在刘秀当一哥的时代,这样的干部注定要经常书写政治传奇。

  王莽篡汉时,其宠姬魏贵人权势熏天。

  她的一个门客依仗着这种裙带关系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无人不恨。

  王莽时期也正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的时期,大多数为官者除了损人,就是利己,没有谁想着老百姓,想着社会的公平正义,这给该门客提供了绝好的生存土壤。

  该门客横行不法,而地方干部们个个不闻不问,就像都睡着了一样。

  当时,虞延同志还是个村民组长(亭长),为了铲除祸害,硬是带着一帮哥们儿闯进该门客家里,把他擒拿归案。

  刘秀登基之后,虞延官至执金吾,后又外放为县令。他在任上是非清楚,恩怨分明,深受老百姓爱戴,也很是被坏人嫉恨。

  上任洛阳县令,是对他的重大考验。他一如既往,秉公办事,惩恶扬善。

  天子脚下,京官儿最难做。在洛阳,钱再多未必就算富人,官再大未必就是高干。达官贵人云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层出不穷。

  此时,洛阳最有权势的家族除了刘秀家,就是阴丽华娘家了。

  老阴家集自己的无限权势和皇家的万般宠爱于一身,什么能人在其门前都显得窝囊,什么富豪在其门前都显得寒酸,什么高干在其门前都显得官小。

  同时,有这样的大树傍着,老阴家的家奴、朋友也是很容易就牛起来,横起来的。

  一次,老阴家的一个家奴叫马成的,因为“常为奸盗”,被虞县长逮捕查办。

  老阴家有人多次给虞县长写信,为马成求情。

  虞县长坚持不给阴家这个面子,不仅亲自审问马成,而且每接到一次阴家的求情信,就对马成鞭笞两百下。

  这个鞭子打在马成身上,等于打在老阴家人的脸上。

  阴丽华的弟弟阴就非常恼火,认为老阴家能给谁递个话,就算看得起谁了,而这个虞县长实在太不识抬举,明摆着就是要给阴家好看。

  阴就是阴丽华最小的弟弟,并没有什么军功、政绩,是继承了老爸的爵位当上新阳侯的。他善于雄辩,但性格刚强高傲,人缘不太好。眼看虞县长不买老阴家的账,阴就就去找姐夫刘秀告状,说虞延鲁莽胡来,办了许多冤案,并按照自己的说法介绍了马成一案。

  刘秀本来对虞县长颇有好感,听阴就这么一说,心里不免狐疑。为了搞清楚真相,也为了教育大家,刘秀决定抽空亲自到洛阳县衙走一趟。

  一天,刘秀来到洛阳县衙,要求亲自查看案件。

  虞县长简要汇报了有关工作之后,重新升堂,让刘秀端坐大堂之上。

  虞县长业务熟悉,命令衙役押来所有案犯,有条不紊地介绍法律、案情和处理情况,让他们分列大堂东西两旁。

  其中,西边一列是案情已经审明、罪罚无可争议的囚犯,东边一列是案情可再斟酌或者尚未结案的案犯。

  马成本来被安排在西边,见势不妙,连忙往东边行列跑。

  虞县长见状,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他,大声斥责说:“你是人间的大蛀虫,长期依仗社神,并不害怕谁来熏烧你!回去,你的案子还没有审理完,必须依法处理!”

  马成大喊冤枉。

  在皇帝面前动手是不礼貌的行为,刘秀身边的侍卫立即用剑戟抵住虞县长,喝令他退后,放开马成。

  虞县长并不畏惧,死不放手。

  刘秀听了工作汇报,经过在大堂上认真观察,断定虞延是在秉公办事,未徇私情。于是,他对马成喝斥道:“你犯了王法,罪不容赦,咎由自取!”

  紧接着,他命令立即把马成拿下,严格依法审办。同时,他还明确表态支持虞县长秉公办事。

  几天之后,马成被依法处死。

  刘秀公开支持虞延惩治马成,再次对贵戚产生了极大的震慑作用,也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此后,在各级官府,干部处理公务办理案件时,贵戚们一般也不再敢擅自干预,唯恐自找没趣。

  这样,经由制度上规范、军事上打击,以及在日常社会政治生活中严格抑制,刘秀一朝,贵戚们绝大多数都能约束自己及其亲朋好友的言行,违法乱纪的事儿明显比前朝和以后要少得多。即使那些备受恩宠,极端荣耀的超级勋贵,也都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唯恐越雷池半步。

  刘良是刘秀的亲叔叔,其实等于是刘秀的养父。刘秀对他感同生父,登基的第二年即封他为广阳王。

  几年后,在采取一系列抑制贵戚行动时,刘秀把他降为赵公。

  就是这么一位老人,也从来都是十分小心地对刘秀执臣子之礼,不敢表现出哪怕一点点不满,每年都要从自己的封国来洛阳朝拜刘秀。

  还有另一个熟人、刘秀的娘舅、一代完人樊宏,他的表现集中体现了刘秀治下贵戚的状况。

  刘秀早年丧父,在他心目中位置最重的,除了老妈,就是叔叔刘良和老舅樊宏了。刘秀一登基,立即任命老樊为皇帝首席顾问(光禄大夫),位特进,职权仅次于三公。

  此后一二十年里,随着一哥的位子越坐越稳,刘秀逐步剥夺功臣的实权,抑制贵戚的行为,但唯独对老樊的兄弟爷们儿宠爱有增无减,先后册封或者增封老樊本人为长罗侯、寿张侯,封老樊的弟弟樊丹为射阳侯,老樊的侄儿樊寻为玄乡侯,老樊的堂兄樊忠为更父侯。

  刘秀对老樊极其尊重,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私下的亲情交往中,他都对老樊礼遇有加,关心备至。

  老樊本来就是德才兼备的人,为人谦恭和顺,内敛低调,非常理解和充分配合外甥刘秀,经常教育自己的晚辈说:“举凡大富大贵、财禄满盈的人家,很少有善保始终的。我并不是不喜欢荣华富贵,但是,天道厌弃自满而垂青谦恭,过去贵戚们的经验教训我们要引以为戒啊!在纷纭复杂的政治环境中,我们全家老少平安,难道不是极大的好事吗?”

  这是一个看惯社会浮云,参透人生起伏的人。在权势和富贵面前,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谦逊谨慎,不骄不躁,严格约束亲朋好友的言行;在外甥刘秀面前,他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地奉行臣子之礼;在群臣、同事面前,他谦逊有礼,从不表现出丝毫的特殊感和优越感;在老百姓面前,他从不威福自持,而是满怀仁义和爱心,在国家法律和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己所能地帮助人。

  对待工作,老樊也是十二分的敬业和谨慎,从不出现失误,也不让人抓住把柄。

  所用文稿,他都是亲手草拟和书写,斟词酌句,烧掉草稿。每有朝会,他总是首先到达,低眉顺眼,埋头做事,直到刘秀说“众卿平身”,才直腰抬头。朝会时研究工作,他也从不当众发表意见,恐怕刘秀为难,也不想让人从中找到什么可乘之机。

  受其影响,老樊家的人从没有出现违法乱纪的现象。

  老樊的作为赢得了刘秀和朝野广大干部群众的普遍敬重。他病重时,刘秀亲自到他的家里看望问候,留宿在他家。

  他病危之际,刘秀问有什么要交待安排的,他连忙挣扎着起来给刘秀叩头,谦卑地说:“臣无功而享受皇上丰厚的赏赐,恐怕子孙也不能报答圣上的大恩大德,让臣抱憾九泉。臣恳请圣上收回寿张侯的封爵,食禄能够顾得上生活即可。”

  刘秀知道老舅这是肺腑之言,心里万分感伤,但终究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樊宏,一代完人,刘秀的首席勋贵,他一生谦恭谨慎,做到了生荣死哀,也成为刘秀朝中严于律己长保富贵的典型。

  刘氏宗亲、老樊家是这样的,阴丽华家族男丁的表现也很让刘秀满意。

  阴丽华父亲早逝,她的几个兄弟大都私德极佳,在刘秀登基前后竭尽忠诚,兢兢业业,政绩卓著。

  在马成一案中,阴家写信说情,阴就到刘秀那儿告刁状,是阴家极其少有的举动。

  终其刘秀父子在位期间,老阴家虽然尊贵至极,但自我约束,成为跟老樊家差不多的贵戚楷模。

  至于阴识、阴兴极力辞让刘秀封赏,这跟王莽朝中普遍存在、后世也层出不穷的为了升官不择手段的蝇营狗苟之徒们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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