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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最后的挽歌

  黑暗的自我

  人质要挟,隔涧索战,项羽的要求很简单,很低调,就是希望刘邦过来跟他对打。但刘邦却非要等项羽不在家的时候才肯过来打,项羽在家的时候打,刘邦就死定了。项羽不在家的时候打项羽的手下兄弟就死定了。项羽追着刘邦打,刘邦躲着项羽打,此二人的捉迷藏游戏,构成了楚汉战场上盛大而美丽的风景。

  见刘邦百般推托,就是不肯出来打,项羽无奈,只好学着刘邦的办法,派人出来骂阵。

  项羽手下的大司马曹咎和长史司马欣,就是中了刘邦的骂阵计,激愤出战,结果全军覆没,导致战局逆转的。所以项羽也希望有样学样,用同样的招数,再把战局扭转过来。只要揪出刘邦,把刘邦打跑,就能够再度夺回敖仓粮仓,又该轮到刘邦吃瘪了。

  可问题是,刘邦的思路是很周密的,既然他使用过激将法,那么他也会寻找应对激将的新办法。

  这个办法,就叫射杀。

  当项羽派壮士出场,辱骂刘邦叫阵的时候,汉营中转出一名楼烦骑将,引弓搭箭,就听嗖的一声,一箭射来,正中骂阵者的咽喉,这就不大可能再骂出来了。

  楚军这边换人再骂,汉营楼烦骑将再张开弓,嗖的一箭,又把骂阵者给射死了。就这样如是者三,吓得楚营士兵,连骂阵都不敢了。

  这场景差点没把项羽气死,他怒不可遏,亲自披上战甲,手执长戟出来骂阵。那楼烦将正要瞄准项羽射,却被项羽怒喝一声,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那楼烦骑将小脸煞白,就知道遇到了可怕的对手。当时那楼烦将掉头逃回汉营,紧关上门,再也不敢出来了。

  听到这情形,刘邦吓了一大跳,以为楚营中又出现了神秘高手,急忙派人去调研。不久调研结果出来,才知道这个高手,就是项羽本人。

  见这情形,刘邦乐了。项羽那边,是真的山穷水尽,无人可用了,就连个骂阵,都得项羽本人亲自出场。一个带兵之人,带到最后,把所有人全都带成了自己的累赘,一点小忙也帮不上,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仗打到这份上,项羽应该反省了吧?

  刘邦心想。

  于是刘邦也愉快地出来,与项羽对阵,并批评项羽说:“项羽,你有罪,现在我代表人民,宣判你的罪行。

  “你违背盟约,把我封到蜀汉为王,拒不封我为秦王,其罪一也。

  “你假称怀王命令,杀死上将军宋义,夺取军权,其罪二也。

  “你援救赵国而不回师写报告,却胁迫诸侯入关,其罪三也。

  “你焚烧秦国宫室,挖掘始皇帝坟墓,私取墓中财产,其罪四也。

  “秦王子婴,降而无罪,你却杀了他,其罪五也。

  “你在新安,坑杀投降的秦兵二十万人,其罪六也。

  “你分封亲信,驱逐原来的诸侯王,其罪七也。

  “你把义帝赶出彭城,夺取韩王土地,吞并梁楚两地,私自称王,其罪八也。

  “你派人到江南,暗杀义帝,其罪九也。

  “你主管全局却不能够做到公平,不遵盟誓,肆意妄为,世人不容,大逆不道,其罪十也。”

  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敌人。

  看看刘邦给项羽列的这十桩大罪,每一桩每一件,都是项羽刻意逃避的人生错误。诸多错误的开端,犹如一团乱麻,线头却是从擅杀上将军宋义开始。杀了宋义夺取军权,项羽为了避免移交权力,就带兵入关,而后又唯恐被人追究,他强行主持分封天下。最终他分封的所有诸侯王却都对他貌合神离,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行为缺少法统,让人不敢相信他。

  项羽之错,错就错在他太自我,没有为自己的人生错误寻找一个宏厚的群众认知基础。说明白了就是,他的一切行为都是非法的,缺乏法统。而刘邦的精诈,就在于他始终把已经死掉的义帝顶在头上,以示自己的所有行为都是有法统依据的,让人纵然想对抗也有心无力。

  项羽的人生,每犯一个小错误,都得用一个大错误来掩饰。错到最后,他已经没法扭回来了,所以需要一个暴力的哲学体系,为他的所有人生失误寻找依据。而当刘邦突然揭开项羽的心灵盖子,把他所有的错失袒呈在世人面前时,就暴露了项羽真实面目。

  揭开了项羽任性使气的真实嘴脸,刘邦又挖苦道:“项羽,你是什么人?你就是一个犯案在逃的罪犯!我刘邦是什么人?我是奉了义帝之命,前来抓捕逃犯的正义力量。你居然有脸向我挑战?呸!你个罪犯竟然向前来抓捕的仁义之师挑战,要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你这种丢人的话?以你的声名狼藉,最多只配和我手下的罪犯戍卒交手,哪有资格向我挑战?”

  “去死吧你。”——史书上没这句话,但加上才能够让刘邦的情绪表达更完整。

  可以确信,这番话,对项羽的心理冲击,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真实的自我。

  但——鲜少有人,能有这个勇气面对真实的自我,项羽他更没有这个勇气。他之所以再三再四地强调自己的暴力风格,甚至昏头到了向老人挑战,就是为了掩饰他内在心灵的空洞。所以面对这他无法接受的一切,他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桩:

  否认!

  彻底否认!

  人类历史上的否认只有一种——彻底抹除!

  项羽挥手,下令抹除刘邦,因为刘邦的存在,带给了项羽莫大的痛苦。

  霎时间,壕涧边上,久已埋伏的楚兵射手突然跃出,激箭如雨,射向刘邦。刘邦却万万没想到,项羽也会有耍心眼的时候。这始料未及的情景,让刘邦措手不及,他眼睁睁看着一支翎箭破空而来,咄的一声,钉在他的胸口上。

  胸口。

  只需要一只裤裆

  胸口中箭,刘邦本能地一俯身,尖叫了起来:“该死的项羽,你射疼了我的脚趾。”

  身边的谋士们急忙用身体挡住他,大声宣布道:“没关系,没关系,楚军射中了大王的脚趾,快送大王下去洗足泡脚。”

  众人把刘邦抢下来,医师赶到,急忙替刘邦拔出深插在胸口的箭,敷药裹伤。刘邦痛得满头大汗,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好一番折腾,医师退下了,张良走上前来:“大王,你感觉怎么样?”

  刘邦:“哎哟,好痛。”

  张良说:“痛就对了,痛说明大王的身体非常健康,那就请大王起来吧。”

  刘邦:“起来……起来干啥?”

  张良说:“起来巡视三军,以安军心。”

  刘邦:“我……我爬不起来。”

  张良:“可以让人搀着大王。”

  刘邦:“……子房,要不你干脆宰了老子吧。”

  张良:“要宰也得等大王巡视三军过后,回来再宰。”

  不由分说,张良强行把半死不活的刘邦从病榻上拖了起来,假装身体健康地安抚军士。士兵们看到刘邦脸皮白里透红,面带慈祥的微笑,都以为楚军那一箭,没有起到作用。

  巡视回来,一入营帐,刘邦就瘫倒了,这次是真的爬不起来了。张良等人封锁消息,悄无声息地把刘邦送回成皋,慢慢地调养治疗。由于项羽那边的情报系统根本不存在,对这个情况一无所知,生生错失了又一次翻牌的机会。

  刘邦意外中箭,汉军这边的军事行动也暂时停歇了下来。楚汉两军仍然在广武山前,隔涧对峙。主线战场上陷入了沉寂,支线战场上的战事,相应地突然变得激烈。

  楚汉时代的支线战场第四战,也是最后一战潍上战役,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场战事的起因,是刘邦为了完成对楚军的全面包围,意图拿下齐国。但在最早的安排上出了岔子。刘邦先派韩信出兵,继而又派了说客郦食其,说降了齐国。可是由于韩信与郦食其之间缺乏沟通,再加上中间跳出来个蒯彻,劝韩信甭管齐国降还是不降,先歼灭了历下齐军再说。这么搞的结果,是害得大说客郦食其被齐王煮成了水煮肉片。而逃到高密的齐王田广,则向楚军救援。

  于是项羽派出了他最信任的大将龙且,统楚兵二十万,前来援救齐国。

  龙且其人,战绩辉煌。他是在项梁起兵之初就追随之,为项梁的司马。项梁时代的援齐东阿之战,是反秦义军与秦军的第一次大决战,当时龙且就是义军的先锋,冲锋陷阵,勇冠三军,为义军立下了赫赫战功。

  到了项羽时代,九江王英布大搞骑墙术,被刘邦曝光而最终背叛了项羽。又是龙且提师而入,于淮南大败英布,再次打出了响亮的名头。

  此番接到命令,龙且立即行动,动作迅速,很快进入战区,与齐王田广等军会师于高密。韩信则率汉军也急忙跑来,双方对峙,大决战一触即发。

  先来看看双方的作战序列。

  正方选手汉军:

  统帅:相国大将军韩信。

  幕僚:辩士蒯彻。

  将领一:左丞相曹参。

  将领二:御史大夫灌婴。

  将领三:右骑将傅宽。

  汉军总兵力:五万至十万人。

  反方一号选手楚军:

  统帅:大将龙且。

  将领一:亚将周蓝。

  将领二:末将项冠。

  楚军总兵力:约二十万人。

  反方二号选手齐军:

  统帅:齐王田广。

  将军一:田既。

  将军二:华无伤。

  齐军总兵力:约五万人。

  这是一场实力绝对不对等的战争。楚齐联军这边,兵力最高有可能是汉军的五倍,最低也不小于两倍半。单只看这个兵员数量的配比,楚齐联军明显占有优势。显然,楚军大将龙且也是这样想的。

  当楚军抵达战区之后,就有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总之有这么一个人——对龙且建议道:“汉军远征,锋锐难挡。而我们的楚军和齐军,却是在本乡本土作战。士兵们谁也不缺心眼,哪个愿意为你君王战死?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们这边的士兵能逃就逃,能跑就跑。反倒是汉军在异乡作战,士兵想跑也没地儿去。所以眼下的情形,虽然我们人多,汉军人少,但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因此,最适当的战术,莫过于深沟壁垒,不与汉军作战,同时又可避免士兵逃亡。同时呢,让齐王派出使者,宣谕四方,齐国的城邑若是得知齐王仍然活着,而且还要楚军这个大后援,就会群起而反抗汉军。这样一来,汉军来是来了,但他们肯定是回不去的了。”

  龙且听了,失笑道:“你提出这个建议,是不了解韩信这个人呀。我跟你说吧,对韩信我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他以前靠着漂洗棉絮的老婆婆养活,闲时忙时就喜欢钻人家的裤裆。对付这么一个人,还需要什么深沟壁垒吗?

  “韩信,他需要的只是一只大裤裆。”龙且充满自信地说。

  权倾天下

  大战开始,韩信升帐。

  先叫过来两名无名的将军:“你们俩,喂,听好了,拿着这面红旗,率所部向潍水上游移动,尽可能走远一些。走到远离战场的地方,然后用沙袋堵塞潍水,再派人监听下游的动静,什么时候听到人喊马嘶之声,就掘开沙袋放水,听清楚了没有?”

  此时的汉军将领,对韩信的军事指挥能力佩服得无以复加。接到命令后,问也不问,转身去执行。

  然后韩信再掣出令箭:“那个谁,曹参,还有灌婴,你们两个不要摆谱了,在我面前哪轮到你们俩摆谱?立即率所部于潍水西岸,找隐蔽的地方全都躲起来。看我打赢了你们不要出来,打输了更不要出来。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出来呢?等到楚军渡河,河水突然暴涨的时候,那时候你们就要一拥而出,给我全歼登陆于西岸的楚军。”

  曹参和灌婴却是已经听惯了韩信这没头没脑的命令,知道自己比不过人家,闷声不吭地接过令箭,找地方埋伏去了。

  韩信再招呼右骑将傅宽:“老傅,这就咱们俩了,你跟我出战。听好了,打赢的时候,你要冲在我前面,给我狠狠地杀,输了的时候,你要落在我后面,可别让楚军把我给砍了。”

  傅宽听得那个郁闷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迷迷糊糊地跟韩信出征了。汉军抵达潍水河边,眼见得那河水渐流渐浅——因为上游被汉军用沙袋堵住了,所以河水越来越浅。当即韩信下令:“冲啊,杀啊,消灭楚军,胜利就在眼前。”

  对岸的龙且看着汉军冲过来,心里那个气呀,心说你个小样的韩信,钻裤裆真有这么急吗?你非要钻,那就给你个大裤裆吧。

  楚军冲上,与汉军厮杀起来。战事持续了一段时间,汉军明显不支,丢盔弃甲,向对岸逃窜。龙且环顾左右,说:“你看看,我早就说过了,贱人就是矫情,韩信就是欠揍,与我追杀过去,今天我要一举端掉汉军的老窝!”

  二十万楚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向着对岸冲了过来。大将龙且和周蓝冲在前面,所部紧随其后。眼看已经有一半的楚军冲到了对岸,这时候上游突然发出一种奇异的动静,惊抬头,就见一座透明的水壁,自高空凌击而来,楚军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巨大的水流撞击声中,被冲得支离破碎。

  相当数量的楚军被激流卷走,尸骨无觅。一部分渡河的楚军茫然失措,目瞪口呆。尚未渡河的楚军,也完全丧失了机能反应,呆若木鸡。

  冲啊,埋伏着的汉军终于发动了,趁楚军惊恐之际,不由分说直闯入楚军之中。曹参驾车,直奔龙且扑了过去,龙且欲待反抗,却已被汉军团团围困,顷刻间被杀,连脑袋也被曹参割走报功去了。

  汉军灌婴则奔着楚军亚将周蓝扑了过去,周蓝的价值比龙且低,所以灌婴下令要捉活的,活物多少还值点钱。

  等楚军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将亚将已经被杀被俘,能做的事情,只有撇下武器,四散狂逃了。

  对岸的楚军失去主将,也纷纷转身四逃。韩信等到河水的波峰过去,这才不慌不忙率了曹参灌婴渡河,开始津津有味地追杀楚军。一直追杀到城阳——这个地方,是刘邦项羽蜜月合作期,双双联手屠城的所在——当场将齐王田广擒获,齐相田光也做了俘虏。

  曹参率师向胶东挺进,轻易击溃齐将田既。灌婴取路赢下,打败齐国最后的英雄田横。

  此战让韩信的声名如日中天,也让他成为决定楚汉战争最为关键的力量。而此时,刘邦的伤势已经好转,他返回了函谷关,亲切慰问关中父老,还把已经战死的前塞王司马欣,又砍了一次脑袋,把司马欣的脑壳挂出来示众。刘邦在栎阳逗留了四天,返回广武,继续与楚军对峙。

  这时候韩信平定齐地的消息传来,与此同时,韩信派来的使者向刘邦提出了一个请求。

  使者说:“齐国伪诈多变,是反复无常的国家,南境又与楚地相邻,请求任命为临时代理的齐王,望批准。”

  闻听韩信想要立为齐国的假王,刘邦怒不可遏,大骂了起来:“老子被项羽死死地困在这里,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日夜等你快点过来帮一把,你却想趁这时候立为假王……哎哟哟我的脚。”正在骂着,身边的张良和陈平同时凑过来,一人踩住他的一只脚,低声提醒道:“汉军现在正处于困境,难道你还能阻止他立为假王吗?不如答应了他,免得让他心理不平衡,闹出什么事来。”

  刘邦的反应是,一边听着张良陈平的话,一边继续骂下去:“他竟然要称假王,我呸!假王有什么意思?大丈夫建功立业,既然平定了齐地,那就是真正的齐王,又何必要自称假王?”

  于是刘邦派了张良,持印信前往齐国,封韩信为齐王。目的是要把韩信手中的士兵,通通调过来打楚军。

  而与此同时,项羽也派出了说客武涉,前去游说韩信。一场旨在攻心的说客大战,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展开了。

  不希望有压力

  项羽竟然也派出说客,那是他真的没办法了。

  回顾与刘邦的历次战役,项羽先是在彭城战役中,以绝对劣势击溃刘邦,占据绝对优势。而后这个绝对的优势,竟然莫名其妙地,仿佛阳光下的冰山,越来越小,渐而无形。临到广武山畔,两军对峙之时,项羽的楚军只能勉强支撑,取胜的希望基本上已经不复存在。

  一旦韩信率齐军挤压过来,项羽就会陷入灭顶之灾。无奈之下,他只好派武涉去一趟,希望能够说得韩信回心转意。

  武涉的说辞,是很给力的。

  他说:“韩信啊,你看这个国际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原本呢,大家都是起义军,齐心合力,推翻了暴秦。然后大家通通都封王,各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幸福小日子。可是刘邦他这个战争狂,先是三秦之战,又出关占领了楚都彭城。楚军几次将他击退,并宽宏大量地一次次饶过他的性命,可是他只要逃脱,就返回来死缠烂打。刘邦这个人的贪婪,连瞎子都看得清楚,他就是想独霸天下呀。”

  武涉说:“你韩信为什么能够得到刘邦的重用呢?就是因为你能打呀。可是刘邦这个人,他绝无可能放过比他更强的人。你之所以好端端地活在这里,就是因为项羽还在。一旦项羽出了问题,下一个要打掉的,就是你韩信了。”

  武涉说:“现在你韩信,掌握着决定天下的力量,你帮着刘邦,项羽就死翘翘了。你帮着项羽,刘邦就没咒念了。你帮了刘邦,项羽亡败,下一个就是你。而如果你考虑明白了,才能避免日后的危险呀。”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很明白了。但千不该,万不该,武涉又多了几句臭嘴。

  武涉补充说:“韩信,你以前在项羽那边干过,和项羽是有交情的。如果你帮了项羽,大家共取天下,共同封王,岂不美哉?”

  听了武涉最后那句话,韩信的脸色变了,回答说:“抱歉,我是在项羽那边干过,我在项羽那边干的是什么呢?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划不用。我在项羽的眼里,就是个最差劲的仪仗队队员,负责替项羽抖面子撑排场的。而人家汉王刘邦待我,封台拜将,拜我以大将军,给我几万的军队,把衣服给我穿,把饭给我吃,对我言听计从。比较一下这两个老板吧,你让我背叛刘邦,反投项羽,换了你,能干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来吗?”

  武涉无功而退,但细究这件事,还真不能怪他。怪就怪项羽在武涉来之前,没有把全部的信息告诉武涉,导致了武涉不知道韩信曾在项羽那边受到极大的羞辱,还以双方有交情作为说辞,结果反而勾起了韩信的伤心事,说什么也不肯依从项羽。

  可见项羽这个人,真的有点不着调。游说韩信,生死攸关,务必要把方方面面的细节考虑清楚,才能达到目的。而项羽却藏着掖着,对武涉隐瞒韩信当初的委屈,结果让武涉判断错误,功亏一篑。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还是如此不上心,项羽这是典型的不敬业——但这事也真的不能怪他,他信奉的是单兵暴力模式,我最能打,因此老子天下第一。可是夺取天下这种事,玩的不是单兵作战模式,比的是统御部众的能力,是团队的作战能力。这恰恰是项羽坚决反对的,但也正是他这个反对的态度,才会落到一个必然的结局。

  武涉虽然游说失败,但韩信身边还有一个谋士蒯彻,他同样是看破时局的人,所以就来给韩信看面相。

  看面相,就是根据你的模样长相,判断你一生的命运。

  蒯彻说:“看你的正面,最多不过是个封侯,而且危而不安。看你的背面,却是无尚尊荣,贵不可言。”

  韩信听得茫然:“啥意思?怎么正面和背面的命运还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蒯彻说,“你正面的命运,就是你追随刘邦的命运。你背面的命运,就是你应该选择的命运。”

  你应该选择什么命运呢?

  蒯彻开始说了,他说的话,又臭又长,听到一半就会让人疯掉。但如果你能够在听得疯掉之前,仔细分析他的话,就会发现他说得很有道理。

  蒯彻的巨长说辞,主要是表达三个层次的内容。

  第一个层次,当前的形势分析。当前的形势,就是项羽使者武涉所分析的那样,韩信已经掌握了主宰天下的力量,他支持刘邦,项羽就死定了。他支持项羽,死定的就是刘邦。说让谁死,谁就得死。说让谁活,谁就有机会活,这是很爽很爽的人生。

  第二个层次,韩信的战略选择及后果分析。韩信的选择只有两种,或是支持刘邦,或是支持项羽。倘支持刘邦,项羽就会输掉。接下来,刘邦必然会除掉韩信,因为韩信已经构成了威胁刘邦的唯一势力。同样地,如果韩信支持项羽,刘邦死掉后,项羽就会杀掉韩信,因为韩信又构成了威胁项羽的唯一力量。总之,韩信支持哪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定了。

  第三个层次,韩信的生机及必然性选择。蒯彻严正指出,不管韩信支持哪个,都会被他所支持的人所清除。因此,韩信唯一的正确选择就是——谁也不支持!

  蒯彻说:“当今两主之命县(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

  蒯彻给韩信指出的生路,是既不支持刘邦,也不支持项羽,而是挟军威强迫二者屈服妥协,三分天下,鼎足而居。若是刘邦项羽哪个敢不乖,就联合另一个共击之。无论是刘邦还是项羽,在这种情况之下,都只能吃瘪认命,承认韩信的权威。如此一来,此后韩信拥齐国的地利及资源优势,稍加经营,这个天下,就落入了韩信的手中。

  听了蒯彻的分析,韩信却为难地道:“汉王待我,恩泽深重,我怎么可以为了个人的私利,而背弃他呢?”

  蒯彻说:“张耳和陈馀的关系好不好?好,好得不得了,可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张耳切掉了陈馀的脑壳。你和刘邦的关系好,可能好得过张耳和陈馀吗?张耳能够杀陈馀,刘邦凭什么不杀你?昔年文种助越王勾践,复兴越国,而勾践却杀死了文种,何也?野兽尽,猎狗烹。你韩信对刘邦的忠,比得上文种对勾践的忠吗?勾践都要杀掉文种,刘邦为什么会留下你?”

  蒯彻继续分析道:“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史记·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蒯彻还要继续说下去,可是韩信已经受不了了。他呻吟道:“别说了,快别说了,先生的话让我好有压力,我不希望再听到这些,我不喜欢压力。”

  蒯彻叹息一声,暂时闭了嘴。隔几天他又回来了,继续往下说:“……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史记·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可是蒯彻的话,让韩信面临着巨大的痛苦。韩信智商高而情商低,他喜欢的是纯正的技术性工作,而受不了与心眼多的人打交道。蒯彻的建议虽然是解脱困局的办法,却意味着他必须要承担起人生责任来,学习像刘邦那样思考——可这却是低情商的人最害怕的事,所以蒯彻越是催促,韩信越是逃避。

  人类的天性弱点,一旦无法胜任责任,就会选择逃避,而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之上。韩信只能寄希望于刘邦的良心发现,体谅自己的功劳,而不会除掉自己。虽然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很惶恐,但相比于承担人生责任所带的巨大压力,这仍然成为了韩信的最优选择。

  眼见得说不动韩信,蒯彻长叹一声,就假装疯癫逃走了,有消息说他此后改行做了一名巫师。

  背信弃义

  韩信谢绝了楚使武涉和谋士蒯彻的劝说,不忍心背离刘邦,这情况下他心里的危机意识突然增强,于是就更好地表现,希望能够获得刘邦的好感。

  此时,齐国的楚军残兵逃到山东南部,重新集结起来。于是韩信挥师南进,命灌婴的骑兵击败楚将公杲,直抵薛郡,再胜楚军。继之推到淮水南北地区,占领了项羽的家乡下相,连克附近各县邑。

  连家乡都被占领了,可知项羽是何等窘迫,他派了部分楚军回师,却再度被韩信击败。更气人的是,彭越那个家伙又乘机蹿了出来,烧杀劫掠,什么事让项羽上火,他就干什么事。

  到了这一步,再不懂行情的人也看出来了,汉胜楚败的趋势,已经是无可逆转。

  公元前203年八月,汉王刘邦派了个侯公来楚营找项羽。侯公带来了个一揽子解决方案。方案建议,楚汉两家握手言好,项羽释放刘邦的父亲妻子,从此两家结为兄弟,以鸿沟为界,平分天下。鸿沟以西,归属汉国。鸿沟以东,归属楚国。

  这个建议,合理而现实。现实就是,无论是楚国还是汉国,都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楚国这边,虽然项羽最能打,但是粮道断绝,等于被掐住脉门,有死而无生。汉国这边,虽然有粮食吃,但没人是项羽的对手。这样双方各占据一个优势,相互克制,形成死局。唯其这个建议是化解死局的唯一方法,不惟刘邦这样想,项羽的心里也对此充满了希望。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不打了。

  平分天下。大家各一半,各回各家当自己的王。

  于是双方开始讨论撤军的细节问题,很快就达成了共识。项羽遵诺将刘太公和吕雉释放,而解围东归。

  史书上说,刘邦也打算西归,可是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张良和陈平走过来,说:“大王,你不是缺心眼吧?现在汉国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天下,诸侯都已归附,而楚军疲惫不堪,粮食断绝,这正是灭亡楚军的天赐良机。如果你不抓住这个机会,彻底消灭项羽,那就是养虎为患。”

  刘邦说:“好,这个建议蛮有创意。”

  于是刘邦立即撕毁双方共同商定的和平协议,下令汉军全面出动,追杀项羽。

  看史书上的记载,这件事带有一定程度的偶然性,如果不是张良和陈平的建议,刘邦未必会背信弃义,撕毁协议。但实际上,先签和约,再动武力,却是刘邦式的典型风格,这种事,他已经玩过不止一次了。

  此前,刘邦攻入关中,军行武关之时,遭到了秦兵阻路。当时刘邦就是遣人带了金银珠宝,招降秦将,等秦将投降,并准备和刘邦合师进攻咸阳的时候,刘邦却突然露出狰狞嘴脸,一个回马枪杀过去,杀得秦军哭天抢地,尸横荒野。

  前鉴不远,往事可追。刘邦就是习惯于背守成约的人,项羽竟然对此没有起码的认知,说起来实在是可悲可叹。

  刘邦狂追项羽,一直追到阳夏以南,突然间停了下来。

  不对头,追得有点急了。韩信和彭越两支最能打的军队,好像根本没有跑步跟上,只有刘邦自己这伙人,圆瞪着怪眼穷追不舍。

  而楚军就是在这时候突然止步。项羽转身,对刘邦怒目而视,他的身边紧跟着季布、钟离昧等楚将。戟指目瞪口呆的刘邦,项羽狂吼了一声:“给我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愤怒的楚军冲了上来,汉军呆了片刻,突然之间全体尖叫起来,掉头狂逃。

  《史记·项羽本纪》中,对这段战史作了简单的记载:

  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史记·项羽本纪》)

  唉,原来这个刘邦就是这么点本事,明明打不过人家,却非衔尾急追。现在终于追上了,楚军回身反击,刘邦的汉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慌忙退入壁垒,挖掘深堑,就此躲在里边,不敢出来了。

  这真是何苦!

  忽悠需要真诚

  刘邦撕毁刚刚签订的和平协议,率汉军追杀项羽,追上了却不敢上前,结果反被愤怒的楚军转身杀回来,杀得汉军一败涂地,狼奔豕突。这次遭遇战的爆发地点在固陵,所以此战又称固陵战役,是垓下战役的前哨战。

  后世书呆读书至此,无不扼腕叹息,曰:“假使项羽抓住战机,乘胜追杀,扩大战果,在韩信、彭越两支强大的军队赶来之前,先行将刘邦歼灭,必然是时局倒转,山河易主。可惜项羽智商不足以敷用,缺乏战略眼光,错失了良机。惜哉,惜哉!”

  但实际上,项羽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又或者可以说,刘邦先行一步,早已将这种可能彻底封死了。

  比较刘邦与项羽,毫无疑问,项羽比刘邦更能打,因为他年轻——发生固陵战役这一年,刘邦五十五岁,项羽三十一岁。一个三十一岁的壮年汉子,肯定比五十五岁的老头更能打,这是可想而知的。

  但项羽的组织协调能力,比之于刘邦,差得不可以道理计。想当初,刘邦起于沛县,率领着一批贩夫走卒,却几历血战,生生地把这些商贩市侩打造成了天下名将。如小吏曹参,如卖丝缯的灌婴,如杀狗的樊哙,假如没有刘邦,就不会有他们封侯拜相的人生。这强大的统御及人才培养运用能力,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刘邦这边,经常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人物,对刘邦提出些极有价值的建议,这时候刘邦没二话,立即采用。能够集众智为己用,这话说得简单,但能够做到的,少之又少。

  反观项羽,他始终是在吃老本,不停地消耗项梁时代积累的战争资源。他所统辖的战将,全都是项梁留给他的,没有一个后起之秀,能够在他的阵营脱颖而出。就连韩信这种天才将领,落到项羽手中,最多只不过是个执戟跟班的警卫员。项羽从未有过挖掘人才的想法,他眼里只有自己,根本不曾有别人。

  有意思的是,刘邦虽然最善于用人,却对人粗暴无礼,特别喜欢羞辱别人。动辄指着对方的鼻头骂祖宗,又或是以“踞而洗”的姿势有意让对方羞恼。而项羽却恰恰相反,他眼里只有自己,永远不承认别人的能力,但对待别人的态度却是温文尔雅、温柔体贴、温情无限、温莹如玉。

  刘邦之所以待人粗暴无礼,甚至无耻,那是因为他居于智力的制高点,居高临下俯视对方,洞悉对方的心事。知道他纵然这样做,对方也无可奈何于他。而项羽之所以待人温柔如处子,那是因为项羽看不明白对方,权以温和的态度为笼络,以便忽悠对方为自己效死。两人之间,存在着一条巨大的智力鸿沟,以鸿沟为界,鸿沟以西是高智商地界,鸿沟以东是低智商地盘,高智商的刘邦,肯定会越过这条鸿沟,来欺负智商不够用的项羽,这是野蛮世代人类残酷博弈的必然。你不能要求蛮荒时代的刘邦,有着爱护低智商项羽的心思,这不符合人性。

  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解释一件事——何以项羽不抓住战机,于固陵大胜而后全歼刘邦。他歼灭不了,楚军虽然有十万,却被项羽的个人英雄主义抢走了风头,落得个整体战斗力低于汉军。固陵虽胜,只是激愤之下出手,并没有胜算。

  此外还有一桩事,项羽曾经用来横行战场的大杀器,已经被刘邦夺走。

  这枚大杀器,就是新崛起的骑兵战。

  刘邦甫出三秦,在彭城一战,被项羽以新式的骑兵战,生生杀掉了二十多万人。刘邦以其不可思议的机敏反应,在极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了他的骑兵师,由灌婴统领。这就立即削弱了项羽的优势。随后,韩信攻克赵国,胁迫北方的燕国臣服,这就彻底掐断了项羽的战马来源。

  当时的战马只能从北方购买,或者是从秦国,又或者是从燕国。但这两个地方,全都被刘邦牢牢地控制了。此后刘邦对项羽实行了武器禁运,采用冷酷的经济封锁的方法,彻底断绝了项羽恢复骑兵优势的念头。

  这就是固陵战役后双方再度僵持的原因。项羽太能打,刘邦一个人灭不了他。而刘邦亲手带出来的汉军,整体作战能力高于楚军,所以楚军也无法拿下刘邦。

  只能是再一次的僵持,一如鸿沟时代。

  一边传令巩固己方防线,一边听着楚军凶猛的进攻声,刘邦忧心忡忡,问计于张良:“我们兵困于此,韩信和彭越之援军又迟迟不来,当此之时,应当何以处之呀?”

  张良说:“这不明摆着吗?楚军已经是死定了的,只差再在他们的棺材上钉上几枚钉子。这几枚钉子,必须让韩信、彭越他们来钉,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死死地压住棺材板,别让项羽再爬出来。但问题是,这节骨眼上,你凭什么让人家韩信、彭越来帮你钉钉子?项羽将亡,他们却谁也没有得到封地。如果大王你肯和他们共有天下,分地封王,他们肯定会来的。”

  刘邦说:“嗯……不对呀,咱们不是封了韩信为齐王的吗?”

  张良说:“拜托大王,韩信不缺心眼,看不出来上次咱们是忽悠他吗?你说他是齐王了,他的封地在哪里?边界怎么划分?书面的合同又在哪里?这些全都没有,就是个忽悠而已。再说彭越,他想封王已经太久太久了,但他现在只是个魏相国,你想他会满意这个薪资待遇吗?所以,大王如果希望这俩家伙出兵,就得忽悠真诚一点。”

  “怎么个真诚法?”刘邦问。

  张良道:“大王,你看这么样如何,马上草拟合同,把睢阳至谷城通通分给彭越,那是他多年战斗过的地方,他最渴望能风风光光摆次大谱了。再把从陈地到东海,通通封给韩信,此外再把韩信的家乡也给他,他在家乡以钻人家的裤裆而成名,一定要让他回去找到仇家,再让对方也钻他的裤裆。如果大王这样做了,他们肯定会率师而来,届时破楚易如反掌。”

  刘邦摇头:“不,我不能同意你的建议。”

  “为什么?”张良大惊。

  “因为,”刘邦解释道,“你只提到了韩信和彭越,却漏掉了个英布。英布那家伙也是很能打,千万不能漏掉他。因此,除了大封韩信和彭越之外,还要再把整个淮南通通封给英布,封他为淮南王。你看如何?”

  张良说:“唉,项羽是真的死定了,我好同情他。”

  猪一样的队友

  话说九江王英布,自打中了刘邦曝光计划的诡计,此后一直没打出个明白仗。但是当刘邦项羽鸿沟对峙的时候,他还是振作精神,重振旗鼓,进入自己的老巢九江地区,攻占了几个小小的县邑。但再想打得更光彩时,明显力不胜任。

  这时候,刘邦的大表哥刘贾带着游击队来了,与英布会师。会师后说:“老英,我发现你为什么弄不明白了,你跟项羽一样的缺心眼,就知道闭着眼睛打打打,这样硬打下去,你会死得很惨的。”

  “听我的,这次咱们用我表弟刘邦的高招。”

  “什么高招?”

  “忽悠!”

  于是刘贾派了人,拿了书信珠宝去寿春,找替项羽镇守后方的楚大司马周殷,承诺说:“大司马周殷,盖世英雄也,英雄就该跟英雄扎堆,如果周殷肯跳槽过来,这边封王封地,珠宝美女,大大地有,周殷岂有意呼?”

  没意才怪,周殷见利心喜,立即率正规军投降了刘贾英布的游击队。

  这下子英布爽了,先狠狠地报复那些背叛他的城邑。六地的百姓抗击英布最英勇,通通杀掉,男女老幼一个不留。还有城父,也是打英布打得比较狠的,这座城池干脆抹掉,一个活人也不留。

  血腥的大屠杀而后,新上任的淮南王英布,就意气风发地率领队伍,赶往垓下与韩信、彭越、刘邦会师。

  诸侯毕至,雄兵集结,项羽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现在来看看楚汉两军的作战序列。

  正方一号主力选手,刘邦之汉军:

  统帅:汉王刘邦。

  将军一:周勃。

  将军二:樊哙。

  将军三:王陵。注意这个王陵,他是早年刘邦的大哥,为了刻意与刘邦拉开距离,他故意和刘邦最为切齿痛恨的雍齿走到一起。但针对项羽的最后一战,他必须到场,因为项羽把王陵的母亲煮成了水煮肉片,王陵此来,是为母亲复仇的——现在再来看项羽干的这缺德事,你煮人家一个老太太干什么?平白为自己树立了这么一个冤家对头!如果项羽当时披麻戴孝,替王陵的母亲下葬,那就意味着把王陵转型成为了刘邦的敌人。但是项羽处置失策,以毫无理由的残暴,替自己找来了对头,助刘邦成就了事业。

  将军四:骑都尉郦商。他居然也在场,这真是莫名其妙,他的哥哥郦食其,就是受韩信坑害,被齐王水煮了。他在这里,而韩信是此战的总指挥,这就意味着,或者是他,或者是韩信,总会有一个人要倒霉的!

  将军五:骑都尉靳歙。

  将军六:御史大夫灌婴。他所统帅的楼烦骑兵,曾是项羽的杀人利器。但是现在,事易时移,时局倒转,灌婴其人以贩卖丝缯起家,追随刘邦先是成为车战高手,继而又成为骑兵大师,这神一样的学习能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汉军兵力,约十万人。

  正方二号主力选手,韩信之齐军:

  统帅:齐王韩信。

  将军一:李左车。这是当时最具价值的兵法大师,他能够为韩信所用,固然令人惊讶。事实上,韩信拥有了这位神一样的兵法大师,已经成为了当时最有势力的人。但他和韩信一样,都是精熟于兵法之策,却对人性生疏隔膜,这种能力的缺失,成为刘邦的机会。

  将军二:孔熙。

  将军三:陈贺。

  齐军兵力,约三十万人。

  正方三号主力选手,彭越之梁军:

  统帅:梁王彭越。

  副统帅:大夫栾布。栾布是彭越少年好友,等到彭越起兵的时候,栾布却被人拐走卖到了燕国。此后他在燕国脱颖而出,带兵打仗,又被韩信俘虏。彭越向刘邦求情,赎回了栾布,现在栾布和彭越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梁军总兵力:约五万人。

  正方四号主力选手,英布之九江军:

  统帅:淮南王英布。

  将军一:刘贾。他是刘邦的大表哥,淮南地区游击司令,与英布配合烧杀劫掠,显然是为了提高彭越的人气,所以把他也划入了九江军系列。

  将军二:周殷。他是楚国的大司马,是项羽信任的人,项羽派他镇守寿春,弹压刘贾和彭越的骚乱。却不承想,他反而在六地屠城,跟随彭越来到了这里,这再一次证明了项羽的识人眼光太差劲,只有那些绝对不应该受到信任的人,才会受到项羽的信任。

  九江军总兵力:五万人左右。

  目前,汉军及其盟友联军拥有凶悍的战将一十二员,士兵超过五十万人。再来看看楚军方面的力量如何。

  反方种子选手楚军:

  统帅:西楚霸王项羽。

  参谋幕僚:左尹项伯。完了,看到这家伙,就知道项羽没咒念了。潜伏在项羽身边的间谍,已经取代亚父范增,成为了项羽的智囊。有此人在,这仗怎么打怎么输,项羽的识人眼光,再一次遭到了彻底的否定。

  将领一:将军季布。季布其人,是个忽悠大师,有句成语叫季布一诺,千金不易,就是他忽悠出来的。实际上他的为人,是季布一诺,给钱就卖。刘邦甚至都不敢统战他,他属于猪一样的队友,站在哪一队,就会连累哪一队丢分。最典型的事件就是季布的舅舅丁公,他在彭城战役,楚军大胜时追杀刘邦,却因为刘邦几句甜言蜜语,就放走了刘邦。刘邦杀掉项羽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季布舅舅丁公,因为刘邦不喜欢这些给队伍带来负分的怪异人类。

  将领二:钟离昧。他是韩信的私交好友,也是目前项羽手下唯一能打的战将。长期以来,项羽作战,文靠亚父范增,武靠钟离味。但是刘邦施反间计,逼走了亚父范增,夺了钟离昧的兵权,让钟离昧归属大司马曹咎之下。结果曹咎无能战死,钟离昧却始终忠心耿耿,但最终,他的忠心沦为一场悲剧。

  将领三:项声。他是项氏族人稍微有点起色的战将,曾经在龙且手下,于九江大败反叛的英布。但是在跟随龙且往援齐国时,败于潍水之役,龙且被杀,他却逃了回来。但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有可能逃脱了。

  将领四:项冠。

  将领五:项悍。

  楚军总兵力:约十万人。

  现在来比较一下楚汉双方的实力,楚军这边,将军只有五个,汉军十二个。而且汉军的兵力五十万,楚军的兵力只有十万。

  处于绝对劣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项羽这边还有猪一样的队友,和潜伏日久的间谍。这一仗,是项羽的终结之战。

  结局无可避免。

  夜半歌声

  “九里山前做战场,牧童捡得旧刀枪,顺风吹动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项羽终结之战,首先有个小小的热身赛,赛场就在九里山。

  公元前202年十月下旬,这一年刘邦五十五岁,距离他生命的终点,只剩下六个年头了。他最渴望的就是,在自己退出人生舞台之前,先行把刚刚三十一岁的项羽打回娘胎。于是刘邦项羽,各率十万兵马,对峙于淮阳地区。韩信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南下,兵至九里山,向楚军邀战。

  项羽腾不出手对付韩信,就派楚上柱国项它出场,可怜项它名不见经传,哪里能是韩信的对手?

  但是项它可不这么认为,而且项它甫出,就击溃了邀战的齐军。楚军大喜而狂追,结果,九里山下,伏兵四起,把楚军通通包了饺子。楚柱国项它,被韩信捉了俘虏。

  趁此机会,商贩灌婴的机动骑兵迅速向彭城移动,一举打破彭城,端掉了项羽的老巢。而后齐军在江苏北、安徽北及河南东一带跑来蹿去,兵锋直插项羽主力军的侧背。

  腹背受敌,项羽陷入绝境之中。这时候的他,可怜到了无以复加,由于老巢被端,后方失陷,楚军已经无所依凭。正所谓孤军难立,无奈之下,他率了楚国的军政官吏,携带大量的贵重物资,向东南方向撤退。这时候的楚国,形同于消亡,项羽成为了流失军政权,危机重重,困苦艰难。

  行至垓下地区,项羽停下来,找来大将季布、钟离昧商量,大家一致认为,垓下这个地方蛮好,地势险要,可以构筑工事以备防御,借机整顿军备,恢复士气,以期与汉军展开决战。于是项羽将十万楚军一分为三,季布统一队兵马,屯于垓下西侧与南侧。钟离昧统一队兵马,屯于垓下东部及北部。项羽自率主力军,在垓下做无定向游转。

  得知消息,汉军、齐军、梁军及九江军纷纷赶往垓下,要参加这场规模庞大的盛宴。联军的布置是:齐军韩信驻于垓下东北地区,这实际上是韩信故意的,为了救他的老伙计钟离昧。淮南王英布的九江兵,驻于垓下的西南地区,正对着大将季布,这也是故意的,英布和季布也有秘密的关系,拦在季布的面前,就是为了放季布一条生路。梁王彭越指挥的梁军,驻于垓下的北部地区,以为一支机动的有生力量。

  大战在即,刘邦将全部的军事指挥权移交给韩信,并提出要求,务须一战而歼灭项羽。于是韩信以将军孔熙为左路,以费将军陈贺为右路,韩信自统主力,于中路展开主攻。刘邦跟在韩信的屁股后面督战,刘邦的后面还跟着周勃等人。愤怒的项羽冲出营垒,与昔日手下的仪仗队员展开激烈交火。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骁勇善战的项羽,这时候却疲软无力,被韩信打得一退再退,最后彻底退回营垒之中,闭关不出,拒绝再战。

  楚汉时代的攻战技术比较落后——这个意思就是说,相比于攻垒技术,当时的营垒是很坚固、很难打破的。在刘邦与项羽的交手之中,一旦失利,刘邦的做法就是迅速逃入营垒之中。一旦逃进去,项羽就无计可施。现在项羽也学了刘邦的缩头术,让刘邦看得咯咯直乐。

  项羽不肯出来,怎么办呢?

  这时候张良出来说:“这事好办,咱们不是有潜伏的内线项伯吗,让项伯把项羽叫出来。”

  “怎么个叫法?”

  “四面楚歌!”

  说到这个“四面楚歌”,它已经构成传统文化中的固定成语,表示众叛亲离的意思。据史料记载,张良建议,以楚方投降过来的人,和汉军中善唱歌者,组成文艺宣传队,每夜围绕着楚营,不停地唱楚词楚歌。

  项羽这边,兵困垓下,兵少食乏,处境非常险恶。前线坚守营垒的士兵,每日黄昏,战事止息时,就能听到四周传来的楚歌之声。这歌声勾起了士兵的思乡情结,唤醒了他们心中美好的愿望——哪个浑账王八蛋,把他们从温暖的家中强拖到战场上来,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生死血拼?这所谓的帝王基业,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垒前士兵的士气,受到了不可修复的挫伤。

  但受到挫伤的,只是前线士兵的锐气,营中深处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因为当时没有扩音装置,垒外的歌声,丝丝缕缕,最多只能透入营垒的边缘,再往前就危险了。大嗓门的歌手,说不定被黑暗中一箭射来,当场穿喉,这就划不来了。

  所以这个夜半歌声,实际上并非是唱给垒前士兵们听的。汉军所希望的听众,只是项羽一个人。

  但项羽的中军帐,在歌声抵达不到的军营深处,这又该怎么办?

  于是项伯应时出场,他负有重大使命,必须要让项羽听到这四面八方的夜半楚歌!

  夜宴别姬

  入夜,项伯走进项羽的军营,力劝项羽夜间巡视军营。项羽这个人生性高傲,谁的话也不听,就听项伯的,因为项伯只拣他喜欢听的说。于是项羽兴冲冲地披挂出来,准备鼓舞军心。但当他走到营垒的边缘时,终于听到了那阴森森的夜半歌声。

  当时项羽十分震惊,说了句:“难道汉军已经把楚国全境占领了吗?要不然的话,他们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楚人呢?”

  好了,项伯潜伏项羽身边许多年,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使命。现在,他就坐观事态的正常发展了。

  项羽的意志遭受重创,几近瓦解。于是他返回营帐,叫过来虞姬陪伴,饮酒浇愁。

  项羽有两桩最爱,一是美人虞姬,一是名驹乌骓。他一生征战,形影不离的,就是这两件宝贝。当天夜里,项羽和虞姬饮酒,悲歌慷慨,并作了一首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然后项羽把这首诗唱出来,大意是:我的力气能拔山,我的气势能吞天。不料时势已逆转,乌骓宝马也枉然,乌骓枉然怎么办?虞姬你说怎么办?你快点说怎么办?

  虞姬又能怎么办?只好也作首诗,谱上曲子唱给项羽听。根据《史记正义》引《楚汉春秋》记载,虞姬当时唱的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虞姬仗剑而起,自刎身亡。

  理论上来说,项羽如果想要制止虞姬自杀,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项羽显然没这个意思。事实上,这场夜宴,不过是盏催命酒,项羽认为,只有自己在虞姬身边,虞姬才能够幸福,如果这绝世美女落入别人手中,就会很悲惨很悲惨——但这个男人却忘记了,虞姬跟随项羽的时候,是在公元前208年,到了夜宴别姬的这一天,满打满算,虞姬跟在项羽身边,已经整整六年了。

  这六年的时间里,两人形影不离,项羽不管打到哪里,身边都要带着虞姬。但最终,虞姬仍然只是一名宠姬,不过是项羽喜欢的精美性器,从未曾想到过给她一个名分。甚至,在项羽进入关中,大封天下,而后占彭城以西楚霸王自居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过正式娶她。

  作为一个女人,虞姬心里必然有着成为项羽夫人的渴望,但是项羽显然没这个意思。

  直到现在,项羽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才突然发现虞姬的价值——不能让别人得到她的价值!

  该如何评价项羽呢,单只是从他对待虞姬的态度上?

  只能是见仁见智了。

  但是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司马迁把霸王别姬的场景,描写得非常感性,非常文艺:“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最后这个不能仰视,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时候如果有谁仰视,惹火了项羽,一剑砍了你,找谁说理去?

  虞姬已死,项羽心事了却,他已经失去了这世上最值得留恋的,剩下来的,只有一颗枯死的心。就在这里夜里,他披挂上马,率领了身边最精锐的八百骑兵,趁夜出了军营,扔下十万傻兮兮的楚军士兵,自顾突围而走了。

  他竟然扔下了那些信任他、追随他的子弟兵,任由这些可怜虫落入汉军齐军梁军九江军的魔爪中,羔羊一样被肆意宰杀。

  当然,项羽也可以这样解释: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只要项羽逃脱了,说不定还会有机会卷土重来,击败刘邦,为被项羽扔下的十万楚军复仇。可问题是,这十万大军,原本是支极具战斗力的有生力量,倘若有组织地突围,足够让刘邦喝上一壶。项羽身为三军主帅,竟然弃军而逃。这实际上是以十万楚军为诱饵,掩护自己的逃亡。

  让十万条鲜活的生命,掩护自己一个人,项羽这件事,很难获得正面的评价。

  早在陈胜死后的项梁时代,秦将章邯进攻魏国,联军援赵,却被章邯击败。当时的魏王咎,为了保护居民,以自己自焚为条件,和秦兵达成了不可屠城的协议。魏王咎这个人,在历史上是没有丝毫名气的,但魏王咎之死所焕发的人性光芒,令得拔山举鼎、弃军而逃的项羽,霎时变得惨淡微弱,不堪提起。

  一旦发现了项羽的人格存在着巨大缺陷,对于他此后的行为,就只能用一种淡泊而理性的视角来观察。

  这时候我们才会发现,项羽所谓的时不利兮,纯属扯淡。他的一生,运气好到了不能再好。首先,他拥有武将世家的巨大光环,刘邦的草根出身根本无法与他相比。其次,项羽追随叔父项梁起兵,又接收了项梁的丰厚遗产,所以才会在杀害上将军宋义,夺取军权时,获得了部众的支持。而刘邦可没这么个了不起的叔父替自己铺路,只能自己手撕牙咬,一点点地累积资源。

  但是,这么丰厚的军事遗产落到项羽的手中,却被他治理得支离破碎,最优秀的韩信逃了,最有智慧的范增被他赶走了,最忠诚的钟离昧遭到他的猜测疑忌,最后竟被他丢给了齐军,沦为无辜的牺牲品。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统领项梁留给他的班底,经营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提拔一个新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他手下做出成绩来。这要多么的苛刻尖酸,才能够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韩信曾经指控说,项羽待部下,有功不赏,即使是逼到没办法,非要授权给部下的时候,还拿着印玺不停地摩挲,摩挲得印玺棱角都圆滑了,还舍不得撒手。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心态。想他项羽再大的本事,一个人能坐得了多少官位?你总得把一部分责任和权力,分配给别人吧?

  项羽是一个没有分享意识的人。他的人格缺陷,并非唯我独尊这么简单,他是一个心理无比阴暗的人,别人一点点的收获或快乐,都会对他造成强烈的刺激,让他感受到莫大的痛苦。他之所以把虞姬长期带在身边,却始终不肯给虞姬以名分,目的不仅仅是要享受虞姬的肉体,还要享受虞姬求之不得,说又不敢说的那种委屈和痛苦。

  这就是项伯背叛他的根本原因,跟随他,你什么都不可能得到,那么又为什么非要沦为他极端自私的牺牲品呢?虞姬没有选择,但项伯可以有。

  这样的项羽,他的成功是极为偶然的。名将的身世,项梁替他积累的资源,这些都是别人所不曾拥有的幸运。而他的失败,只不过是他人格的破产,是他无法克制心理阴暗的最终结果。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项羽必须要为他的人格缺陷埋单!

  新的战役

  项羽弃军而逃,连刘邦都没料到,等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刘邦立即下令,让灌婴率五千骑兵追杀。理论上来说,项羽已经出逃一夜了,乌骓马奔速惊人,再追上他的可能性不大。可是项羽太心慌了,他疯了一样逃在最前面,带出来的八百骑,竟然被他甩下了七百多,只有一百多人的马匹好一些,勉强跟上了他。

  渡过淮水,行至阴陵,项羽发现他迷路了,就向路边的老农问路。那老农也捉急,故意往左边指,等项羽发现左边是一片沼泽,根本无法行走,再退回来的时候,灌婴的骑兵已经追了上来。于是项羽再向东逃,越逃身边的人越少,逃到东城,仅剩下二十八名骑士,而汉军紧追不舍的,竟然有数千骑。

  项羽为什么非要逃得这么快?倘以八百骑对五千骑,他还是有机会的。就因为他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落得个以二十八骑对数千骑,这时候他的心里,一定是说不尽的懊恼郁闷。

  深切意识到了自己人格的悲哀,项羽的心理防卫机制再次启动,拒绝承认自己有丝毫错误。他向二十八骑发表讲话,曰:“我自起兵以来,到现在已经八年了,亲身经历过七十多次战斗,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打过败仗,因此,我才做了天下的霸主。不料今天被困在这里,这不是我的错,我一点错也没有,是这老天太操蛋,非要欺负我。”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项羽说:“现在我们向敌人发起攻击,必须要做到三胜,溃围——击溃敌人,杀出重围、斩将——斩杀敌将、刈旗——砍倒敌人的旗帜!”

  项羽说罢,将二十八骑分为四队,对着四个方向。对面的汉军一层叠一层地包围上来,项羽毫无惧色,说:“看我先给你们斩杀一将。遂率骑兵向汉军疾冲了过去,汉军果然被打得人仰马翻,项羽亲手斩杀汉军骑将一人。”

  项羽军到达山东三处集合,汉军再次黑压压地围上来,项羽再次冲杀,斩杀汉将一人,杀死汉军百余人。然后项羽将自己的兵马集中起来,发现自己仅亡两骑,就对众人说:“各位看我打得如何?”众骑兵齐声道:“果然跟大王说得一样……”不过,他们心中肯定在想,靠,你这么能打,如果跑得慢点,八百骑都在的话,今天咱们说不定就赢了。

  项羽这时候赢得了军心,率仅余的二十六骑向前突击,杀出一条血路,到达乌江。江面上,乌江亭长撑出一条小船,说:“江东地方虽然不大,但方圆也有千里,有民众数十万,足够建立霸业。请大王急速渡江,这一带只有我有船,你上了船,汉军就没咒念了。”

  项羽摇头,对乌江亭长说:“我一点错也没有,可是上天非要亡我,所以我不能渡江了。当初,我带领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西征,现在没有一个人生还,纵然是江东父老谅解我,继续拥立我为王,我有什么面目见这些父老?即使他们不谴责我,我也羞愧难容。”

  听项羽这么说,可知他终于明白了,弃军而逃,实在是他犯下的不可弥补的大错。如果他不抛下十万大军——哪怕是他不抛下八百骑兵,都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份上。但他真的没有认错的习惯,铁嘴钢牙,有死而已,绝对不认错。

  于是项羽对乌江亭长说道:“我知道你是忠良之人,我骑的这匹马,只有五岁,所向无敌,一日可以行千里,我不忍心杀之,现在赠送给你。”

  乌江亭长,他可能是唯一从项羽里这里得到什么的人。而项羽那句不忍杀之,更暴露了他的心态——我得不到的,也绝不能让别人得到,这是典型的暴戾之心。现在我们知道虞姬之死,并非是他担心虞姬落入汉军手中受辱,而是他绝不能让别人得到如此美色,我宁肯杀了她,别人也休想染指。至于虞姬是不是想死,这个事不在项羽的考虑之内。

  最后血拼开始了。

  项羽命令所有的骑士均下马步行——因为他要步战,所以部下也不允许再骑马。虽然骑战更有优势,但项羽习惯于把自己的限制强行加到别人身上。于是他的亲随们只能下马步战,而且持用的是短兵器,这实际上意味着一场小规模的屠杀。

  项羽的亲随被汉军屠杀,但项羽也在屠杀汉军。他一个人杀死了汉军将士数百人,自己也受伤十多处。

  正杀得激烈,项羽偶然间回头,忽然看到汉军骑司马吕马童。当时项羽指着吕马童,大声说:“喂,你以前不是我的老部下吗?什么时候跳槽的?”

  看这仗打的,项羽屠杀的,原来都是以前自己的老部下。所谓众叛亲离,就是这么悲凉悲哀。

  吕马童认出项羽,急忙向汉军将领王翳报告:“看,那个就是项王。”

  项羽这时候真的打不动了,就对王翳说:“我知道汉军要出千金悬赏我的人头,还要封万户侯。为了让你得到功赏,请你把我的头拿去吧。”

  说罢,项羽自刎而死。一代霸王,就此终结,徒留下了千古传奇,百代忧伤,以供后人凭吊。

  汉将王翳冲过来,割下了项羽的首级,其余的汉军也蜂拥而上,刀子嘁里咔喳往项羽身上招呼,顷刻间将项羽分尸,尸块大家一人抱一块,拿回去邀功。

  楚霸王自刎乌江的消息,甫一传回汉营,汉营中随即冲出一队骑兵,直冲入齐军韩信的营中。韩信听到动静不对,急忙出来时,正看到汉军骑兵为首者的那张熟悉的脸:

  刘邦!

  只见刘邦奔行如电,霎时就冲入了韩信的中军帐,占领了韩信用来调兵的印玺和符节。回过头来,看着刘邦那张不可捉摸的嘴脸,韩信终于明白了:

  项羽死了。

  作为刘邦的头号敌手,他韩信,却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但新的战役,已经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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