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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太原起兵

  晋阳城郊的一处原野,二千名骑兵在长孙顺德的指挥下向远方冲刺,身后飞起漫天的烟尘。

  一声喝令下,骑兵纵队掉头向回冲杀,在飞速奔驰之中,队形仍然保持着严整,军刀飘忽,像一条闪烁着星光的冰河。伴随着越来越近像暴风雨一样急骤的马蹄声,健儿们发出雷霆般的怒吼:“杀啊——”军刀砍下,一个个木桩夺夺飞出,像人头一样四下滚动。看热闹的百姓个个吓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哎呀,这才叫正规军!”人们赞叹起来。

  “是啊,我看比突厥的铁骑还要强呢!”

  “刀准,那箭也准,不信你待会儿看!”

  人群身后不远的大树下,一位白衣骑马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紧皱着双眉,神色间一片深深的忧郁。

  他是马邑郡丞李靖,长着高高的鼻梁,目若朗星,容貌魁伟。一个多月前,边塞马邑发生了叛乱,军官刘武周突然袭杀了郡守王仁恭,领着上万人作乱,李靖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随雁门的官兵前往讨伐刘武周,又遭到刘武周和突厥骑兵的联合夹击,大败而还。李靖随后飞马赶到晋阳,向太原郡守李渊汇报军情,此后一直滞留在这里。这一日,李靖骑马往郊外散心,偶然碰到了这场骑兵演习。

  李靖是京兆隋置京兆郡,领京师长安及附近二十余县。三原人,舅父是大隋名将韩擒虎,他年轻时,舅父每与他论兵,总是称善,还鼓励他说:“配和我谈论孙吴兵法的,只有你了。”他满腹文武才略,可惜一直未得施展,又遭遇如此巨大的变乱,一肚子惆怅,正为家事国事忧虑。凭他的军事阅历,他知道眼前的骑兵已经是大隋最精锐、最强悍的军队了。李渊拥有这样精锐的军队,为何不去援救马邑和雁门,留在这里做什么?李靖的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几天,李靖向高君雅将军和鹰扬府几位熟悉的军官打听这事儿,他们都表现得很吃惊,压根不知道有这么大规模的一支骑兵存在。他们说,郡守李渊最近的确在招募武勇,准备对付刘武周,因为已经和朝廷失去了联系,招募武勇的事是郡守自己决定的。具体事务由李渊自己分管,他们不大清楚。

  从所看见的骑兵的数量,李靖就可以推知新募武勇将有多大的规模,而这样大规模的军队征召,居然一没有朝廷允许,二又不为军中同仁所知,为何如此神秘?而且据他现场观察,在参加演习的骑兵中,最少有三成是老兵,十分地剽悍,可见这支骑兵的骨干囤积已久啦!他的心里蹦跳出一个词儿:“刘武周”!莫非,太原郡守李渊心怀帝王之志,要做第二个“刘武周”!李靖几次尝试过否定这一致命的怀疑,但思前思后,他明白这一怀疑是没法儿推翻的。

  他不敢再向朋友们打听下去,尽管早就听说高、王二将军与李渊不和,但他也不敢轻信,万一那是李渊同党制造的假相,他就有性命之危了。他明白,此事极端险恶,极其微妙,必须立即向皇上告发此事,否则大隋的江山危险了,因为太原的地位太重要,而李渊的能力太强。

  情急之中,李靖采取了一种机巧的办法,他向朝廷设在晋阳的驿站站长秘密请求,把他当作朝廷命犯给囚禁起来,用快马火速送到江都,好向皇上报告太原即将发生严重军事叛乱的危情。驿站站长告诉他,由晋阳到江都的驿道最近已经被沿途盗贼给完全封住了,只有先从晋阳赶到长安,再由长安想方设法转向东都和江都。李靖只好接受了,他立即被双手套上木枷,押上快马,驰往长安。知道他此行的真实意图的,只有驿站站长一人。

  王仁恭要算李渊的好朋友了,毕竟一道在边陲共同抗击突厥两年之久。过去他曾是大隋国有名的清官,当他由汲郡太守调任信都太守时,汲郡吏民拦住马头,在道上号哭,数日不让他出境。在马邑郡守的任上,他曾经多次以微弱兵力击破突厥铁骑。自从天下大乱、尤其是与远在江都的皇上消息不通后,王仁恭渐渐地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成了受赃纳贿的贪官。去年底到今年初,马邑一带发生了大饥荒,由于无法与皇上联系,王仁恭不敢擅自开仓赈济百姓,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本郡大量百姓被饿死,而身为郡守的他近乎无所作为,令马邑士民怨声四起。

  鹰扬府校尉刘武周过去李渊是见过的,长着一双飘忽的眼睛,身材高大威武。据说他深受王仁恭信赖,担任着王的卫队长,他和王的侍婢早就私通上了,时间一长,害怕事情败露,又见天下大乱,暗暗产生了枭雄之心,于是以开仓济贫的名义纠集乡闾豪杰,假装入郡府言事,乘王仁恭不备,把一柄短刀捅进了王的后背。他的同党迅速占据了要津,也真的把粮仓打开救济百姓,引得四方百姓前来投靠,不到十天便聚集了上万兵力。为了防止受到朝廷和突厥的两面夹击,他派出使者向突厥始毕可汗称臣纳贡,当他与来自雁门的平叛军对阵时,突厥的援兵到了,两下夹击,平叛军大败,退回雁门郡城固守。这是大业十三年二月间的事儿。到了三月份,刘武周又攻取汾阳宫,把俘获的大隋宫女敬献给突厥始毕可汗。始毕可汗回送他一千匹战马,还封他为定杨可汗,赠给他一面突厥的狼头大纛。刘武周于是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设置百官。

  李渊听说刘武周称帝的事非常感慨:“自从天下大乱,盗贼蜂起,还没有一个敢自称王侯的。刘武周不过是边塞的一个混小子,一朝暴发了,就敢自称是天子,胆儿可真够大的啊,这说明世道人心的确变啦。”

  “这就和当年秦末陈胜起事,为汉高祖开辟了道路一个样,”李世民兴奋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手中拿着一根箭杆挥舞着,“现在是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就看谁跑得最快,谁最强有力了。”

  他们呆在晋阳宫的一间密室里,围着一张木台,台上放了一副博盘。室内还有两人,一人是这儿的主人、晋阳宫副宫监裴寂,另一人是晋阳令刘文静。

  刘文静不停地把手中的色子掷出,色子的溜溜地旋转着。“我觉得刘武周虽然凶暴侥幸,但在对突厥的态度上还算明智,”刘文静说着,用手上前把色子按住。“否则,两面夹击,他活不到今天。”

  “正合我意!”李渊仰首拈须,笑着说道,“早在前年我第一次去马邑,就酝酿了一个和亲的设想,历代对待边患,都是先和亲,送给他一些财物,等到中国实力强盛后,再用武力解决它。刘武周与突厥联合只是一时的求生小技,对于我们来说,这是长期的大韬略。突厥的问题当今皇上解决不了,他在雁门受了一次惊,就吓破了胆,逃窜到江南不敢回,这个问题只有我们能够解决。”

  众人一致认为,现在是着手准备起兵的时候了。两个月前,在出狱不久,李渊便安排刘文静私造诏书,以皇上的名义宣布,发太原、西河西河:今山西汾阳。、雁门、马邑士民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全部应征入伍,约定年终在涿郡集合,准备第四次出击高丽,闹得太原一带人心恐慌,很多人都想作乱。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一招了,因为出现了更好的借口:刘武周事件。

  “我要让高王二人来求着我征集新兵,我作出一个不得已的样子,勉强接受他们的请求,哈哈!”李渊的这一设想被众人认为很具可行性,就这么干了。

  “差不多了吧?”裴寂起身说道,“我去搞点吃的,喝他几盅!”他走过去拉开门,门外天色已近黄昏,晚霞从对面的墙上折射进来,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见开了门,朝这边点了点头,却是长孙顺德,他在示意一切正常。

  过了一会儿,裴寂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女子,端着一个盛满了酒菜的大盘,那女人长得婀娜风流,似乎不像一般的伙房中人。

  李世民看到那女子瞟李渊的神情有些异常,再看了看父亲李渊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自在,就背过身子,做了个鬼脸,向刘文静示意。刘文静不敢回应,只是似懂非懂地不住点头,玩着他的掷色子游戏。

  郡府议事厅。李渊和王威、高君雅等在商议军机大事。众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烽火台传递过来的边塞风云。

  早在一个多月前,刘武周作乱之初,李渊就对王威、高君雅等人说:“刘武周闹得很凶,我们都负有讨灭的重责。如果让他进入汾阳宫,将皇上的妃嫔抢走,我辈又不能将他剪除,按国法都是要被灭族的啊。可是要征讨他,这点兵力怎么够!”高君雅等非常恐惧,一再主张要召集新军。李渊见他们急成那个样子,便装作深思熟虑地说:“等到他攻占楼烦后,我们再暗中做些准备,外表做出无意和他硬来的姿态,免得他在我们尚未准备好时就来相攻。”

  现在刘武周已经南破楼烦郡,进据汾阳宫,宫女都被他抢走,还送给了始毕可汗,消息要是传到皇上那儿,对于大伙儿来说可是非常的不妙,几个月前李渊遭受的无妄之灾便是一个小小的先例。

  “现在可真是危险啦,”李渊严肃地对同僚们说,“应对危险的办法有三条:军队必须戒严,城内必须加强守备,粮食必须拿出来救济灾民。这三条缺一不可,都必须尽快操办,请诸公帮忙判断一下,该如何运筹。”

  王威他们哪里想得出什么更好的主意,这会儿他们对李渊可尊重啦,只见王威起身对李渊拜了两拜,说道:“今日太原士民的命运,就掌握在将军手中。将军你就决断吧,你觉得合适就行,我们都听你的!”

  “按说军队的一切重大行动,都要听从朝廷的节度,军中不能擅自作主。”李渊从容不迫地说,“但现在的情况是,刘武周离我们只有数百里,江都却远隔三千多里。现在驿道又被沿途的盗贼封住了,如果要等朝廷的指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在这里把自己绑在柱子上,可刘武周这王八蛋却灵活得很,只要他认为合适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攻打哪儿就攻打哪儿,所以他四处攻城,还没有哪个城是他攻不破的!”李渊作出非常诚恳的样子,跟大伙儿掏心里话,“各位都是国家的栋梁,忠诚爱国,心如铁石,都想着一起努力,共除国难,这是没有疑问的。既然大家的想法一致,那么,为了国家大计,就必须采取非常举措,改变过去那种自缚手脚的愚蠢做法,看到怎么做对事情有利,就怎么做,千万不能相互猜忌、像以前那样把人朝歪处想,形势不允许我们不齐心啦。”这些话说得在场的高王二人脸上有些发烧,李渊也就点到为止,“后面遇到事儿,大家一起来商量,觉得好的就由我们自己定啦,定了就做吧,等驿道通了再启奏皇上,只要我们把事情办好了,皇上哪会怪罪我们?眼下看来,形势越来越紧急,如果在军事上不赶快决断,采取一些强硬的做法,可能连太原都不保啊!”

  “将军的才略,远近各郡都知道,将军又是皇上的近亲,这儿的事情,你不来管,谁愿意尽力!如果将军你再犹豫来犹豫去,大家就更紧张了!”王威,高君雅,包括裴寂,都显得对前一阵子李渊的动作迟缓很不满意,但又不好意思点得太透。这郡守,自打上次蒙了一回不白之冤,便畏首畏尾,该干的事儿都不干。现在总算醒过来了,得赶快动作啊,如果刘武周和突厥联手南下,事情就很不好办啦。

  李渊似乎迫不得已地听从了众人的意见,愿意在今后为决断如此重大的军机事务承担风险。王威、高君雅等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都欢快地表示乐于听命。

  过去李渊与王威较着劲儿,总是压着王威不加提拔,现在为了表示非常时期“和为贵”,李渊当场决定让王威兼任太原郡丞,还当众表扬他“为官清恕”,令他与晋阳宫副监裴寂一道检校仓粮,向军民发放救济。高君雅自上次率军去马邑大败而归后,虽然面上硬撑着,但总被众人背后用手指捣脊梁沟儿,滋味也不大好受;现在李渊专门提到他最光彩的地方:他过去在镇守高阳时,没被敌人破城,说明他富有守城经验,于是安排他巡行城池,负责打造捍御器械。至于兵马铠仗,战守事机,召募新兵,严加训练,军民征发,这些事比较复杂,也非常专业,就由李渊一人多劳了。

  这么一来,王威、高君雅都觉得李渊比较公正,好像真的有点在危机之下抛弃前嫌的味道,两人甚至感动得眼里涌出了薄薄的一层泪花儿,又偷偷地揩去。

  奉太原留守李渊之命,打着抗击刘武周的堂堂正正的旗号,李世民、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分别前往太原各地招募新兵。五六天后,司兵田德平粗略总算了一下,前来报道的精兵已达三四千人,于是向李渊请示在何处安营。李渊指着城郊的兴国寺说:“勤王之师,就是要兴国的,把他们安置在兴国寺正好。”他害怕王威、高君雅发觉自己对新兵过于关切而生猜疑之心,不再对这事儿多加过问。晚上回家他对李世民说:“古代的君王凭借精锐三千,足以建成霸业。把他们放到兴国寺,正是我们要兴起的好兆头。”

  李渊随后又令刘文静和裴寂私刻朝廷公章,伪造朝廷公文,把晋阳宫仓库里的物资取出,供武装新军使用。长孙顺德和窦琮则负责把新兵中的精锐抽出来,和以前李世民、刘文静秘密组织的数百名健儿汇编成骑兵,在郊外加紧进行正规军事训练。刘弘基继续到太原附近招兵买马。

  几天前,李渊已派出家僮,飞速潜往河东,密召他的儿子李建成和李元吉赶往太原会合;另外还派家僮潜往长安,密召他的五对女儿女婿速来太原。

  又过了段时日,前来兴国寺报到的新军已达上万人,然而李建成兄弟仍然没到。晋阳市面上和官府中的人们对新兵的到来议论纷纷,刘文静听到了有些着急,这天傍晚,他赶到郡守府后园去找李渊,结果没见到人,便又赶往兴国寺,碰到了正在整训新军的李世民,李世民把他引到僻静处说,李渊已经住进了晋阳宫。

  “就是上次那个女子么?”

  “对,是宫里的……”

  “这是好事啊,将军真有帝王气象。”刘文静对这事儿先表示了一番赞叹,然后把市面上和官府中对于招募新军的种种议论告诉了李世民。

  “本来这么关键的时候,是不能贪图安乐的,”李世民皱着眉头说,“当初裴寂提出想请爹爹住到晋阳宫,但又吃不准,就问我妥当不妥当,我回答说有何不妥,这是龙兴之兆。当时我的想法是,一来这段时间爹爹的安全非常重要,爹爹住到那儿,谁也不会知晓。二来这样他们犯下了天条,背负的压力就更大,可以逼着两位老先生动作更快一些!”

  “二郎的想法我很赞成,现在就到了需要逼迫他们加快动作的时候啦!”刘文静着急地说,“眼下新军已经募集了这么多,风声日益走漏,夜长梦多啊,谁知道大郎什么时候赶到?万一被高王二人察觉,发生了异常变化怎么办?”

  二人来到晋阳宫找到裴寂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透过灯笼看裴寂,怎么看都显得有几分诡秘。

  “你没有听过‘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个说法吗?老裴!将军名应图谶,应该早日顺天从命,你为何不劝将军早日举兵,却这般拖延不休,是何道理!”刘文静开口便这样说道,因为事态越来越紧迫,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控制不住了,“而且,你身为宫监,却把宫女拿来招待客人,你死了可以,又何必拖累将军?”

  裴寂的火气也腾地冒了上来,他厉声叫道:“老刘,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

  “刘先生是说得急了些,”李世民连忙从中劝解,“但都是为了大局,两位切莫争吵。”

  “老裴,我是为你好,如果事情传了出去,是灭族的罪啊,得赶快动手,不能让事情坏在犹豫、拖沓上面啊!”刘文静尽量缓和了语气,算是对裴寂火气的平息。

  裴寂答应马上去督促李渊,刘文静不愿见到尴尬场面,便借口家中有事先回了。

  夹着尾巴过了这么多年,李渊现在终于放开了,岂止是一般的放开,简直是大大的放开。他即将走上的道路,是一条真龙兴起之路,是一条战争之路,是一条杀人如麻之路,也是一条为所欲为之路。在这条道路上,没有人再给自己立规矩、下指令,我就是法,我就是命令,我将在这条道路上尽情施展统帅万军、治国安民之才,也将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和意志。在帝王那里,一切都是不受束缚的。当李渊决定举义造反时,他的身体首先造了反,当他向自己宣布决意走上叛逆之路不再反顾之后,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阳具的骚动,脚一迈,阳具就骚动,风一吹,阳具就骚动,酒一饮,阳具就骚动。这就是造反者的感觉啊。看看晋阳宫中的美人的脸蛋和胸脯,就知道做皇帝是多么的滋润。当他和几位美人进行肢体的波浪运动时,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先从皇上的宫女身上造了皇上的反,造了大隋王朝的反,这种突破禁区的尝试真是别有一番刺激。他自嘲,他的帝王生涯首先是从床上开始的。

  当李世民和裴寂进来时,他们看到的李渊就像吃足了豆料的马一样,精神抖擞地在室内练剑,他穿着单衣,白皙的身体上露出的肌肉通红通红的,显然是刚刚洗完了澡。对于李世民和裴寂关于如何加紧行动的几条建议,他全都答应了,并且主动把最后期限定为一个月,要他们回去后就按照这个日程紧急部署,同时决定再次派出密使,前往河东催促李建成和李元吉赶得快一点儿。

  “我这大腿,很久不在战场驰骋,肉已经松弛了,”李渊自嘲道,“现在大事情即将来临,这肉自己就硬起来了,哈哈,又要奔啦、杀啦!”他的感觉可真惬意。

  裴寂和李世民走出李渊的房门,来到了夜空下,想到刚才所见的李渊一副从善如流、雄气十足的样子,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

  “看来当初是做对了。”裴寂对李世民说。

  两人都笑了。

  幽暗的天空中铺满了星斗,一阵清风吹过,星斗像水花儿一样飘动。

  刘文静的感觉是敏锐的。高王二人的确被惊动了。

  首先令高王二人产生怀疑的是李渊任命了两位逃犯长孙顺德、刘弘基作新军统领,这可是严重犯禁的;其次,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李渊到底招募了多少人,只知道人数可不少。种种迹象表明,李渊决不是像他口头上所说的那样在为朝廷招募军队。这令他们怀疑李渊有“非常之志”。两人叫来了负责为军队配给军械的行军司铠武士镬,问他,新军的军械物资是不是由他负责配给,配给了多少人的?武士镬回答:不是啊。那么你知道是谁?不知道。这么一来,两人对李渊就更加怀疑了,原来,李渊对新军居然还有另一条物资配给线,这样一来他就把消息给完全封锁起来了,做得可真够隐秘的!

  “长孙顺德、刘弘基都是拒绝皇上应征的逃犯,犯下的是死罪,怎么能让这种人来领兵!”王威气愤地说道,他也想顺便征求一下武士镬对这事的意见,“我想把他们抓起来拷问,查查这中间到底藏着什么鬼,你觉得如何?”

  “这两人都是李将军的客人,如果这样做了,一定会和李将军发生大的冲突,不是很妥吧?”武士镬提醒他们。

  高王二人不再说下去了。

  司兵田德平原来负责点校新兵数目,并登记入册,自从新兵安营到兴国寺后,招募者就把新兵报到处也改在兴国寺。从此,田德平再也不知道到底招募了多少兵力。事情这么蹊跷,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他找到同僚武士镬商量,是否应该劝王威大人主持调查一下兴国寺募兵的情况,武士镬劝他道:“讨捕之兵,本来就属于李将军掌管的范围,王大人和高大人只是副手,哪管得了这事!你可别犯傻!”田德平知道得罪实权人物的危险性,随即放弃了这一想法。

  上述两件事,都是由武士镬前来向李渊悄悄汇报的。武士镬平时对高王二人和李渊都套近乎,但遇到了大事,他还是要偏向实力最强劲的李渊的。“这事儿我平时都很少过问,由他们先干着,搞完了再让兵司和你那儿参进来,田德平太多心啦,王大人就有点……哼,想整我可没那么容易。”李渊作出愤愤不平的样子。“多亏你从中调和了一下。你帮的忙我是不会忘记的。现在大敌当前,本该一致对外,可有些人总是想和我过意不去,等我翦灭了刘武周后,有些事情我要好好向朝廷参他一本。”

  武士镬又带着一团疑云走了。

  晚上李渊和裴寂见面时,裴寂还对李渊说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前一阵子滞留在晋阳的马邑郡丞李靖,近日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一再催我发兵去救马邑和雁门,”李渊沉思着说,“现在他倒先跑啦。”

  “这人不像遇事退缩的人,可能是去投了哪个朋友或亲戚。”裴寂说道。

  尽管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但他们总觉得李靖失踪这事多多少少有点不对劲儿。

  这些日子老天一直不下雨,庄稼地里干得冒烟,禾苗都快枯死了。自从周围几个郡都因饥荒发生了叛乱以来,官员们可真把民众的生计当成一回事儿在对待。在上午的议事会上,分工负责这摊事的郡丞王威提议,似应由郡守李渊率领主要官员,择一个良辰吉日,到晋祠祭奠上苍,祈求降雨。这是件好事,李渊答应了,时间粗略定在三四天后。会上王威、高君雅也没向李渊提到募兵之事,看来是知难而退了。李渊心想,相安无事就好。当然也得提防着他们背后搞些小动作。

  到了中午,李渊忽然被儿子李世民叫出,领到郡府后面一个僻静的树林里。远远的,李渊就看到有个人躲在树干后面窥探着,仔细一看,却是晋阳乡长刘世龙。在这一瞬间,李渊的耳毛刷的竖起:要出事了!

  刘世龙是晋阳有名的富人。他对郡守李渊颇为仰慕,曾通过晋阳宫副监裴寂的引见,拜访过李渊,李渊接待他时,表现得很热情。谈话中,刘世龙聊起他和高君雅大人也很熟,裴寂直接道出高君雅无能愚昧,仗着与皇上的关系不断地给李渊穿小鞋等等丑陋之事,刘世龙听了,表现得相当义愤,连称交错了朋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有交错朋友。”李渊对刘世龙说,他正需要找一位和高君雅、王威关系好的朋友,常到二人那里走动,帮忙探听一下二人都想了哪些害人的勾当,让李渊事先知道了,也好有个防备。刘世龙答应扮演这一角色。李渊非常高兴地承诺,日后若有富贵,绝不会忘了帮过大忙的朋友。从此,刘世龙经常主动出入高君雅、王威的家,探听到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偷偷地前来告诉李渊。所以李渊对于自己的对手的动向一直很清楚。

  现在刘世龙匆匆赶来,是要向李渊报告一个重大线索:昨日下午,高君雅和王威来到他的家中,让他带路去晋祠,说是郡守您和郡里的主要官员近日要去那里祈雨。但是到了晋祠,高王二人却草草了解一下祈雨仪式,然后花了大量的时间,绕着晋祠走了好几圈,反复查看周围的地形,问他附近有哪些大路小路,能通到哪里。二人的行为显得十分蹊跷,让刘世龙强烈地怀疑两人想在那里“图谋不轨”,加害于李渊。所以他特地赶来,请李渊严加防备。

  像一道闪电从心头掠过,李渊嘭地全明白了:原来今日上午王威假惺惺的,安排的却是这出戏。他对刘世龙表示了深厚的谢意,然后请他赶紧回去,以防被高王二人和他们的爪牙看到了。

  “我还要再去两人家中探一探么?”刘世龙问。

  “不必了,免得打草惊蛇。”李渊说,“你回去静静地呆着就是了。这事儿最近几天就会解决。”

  回到家中,李渊对李世民说:“鼠辈差点让老夫上了当,不过老夫的骨头硬得很,有那么好啃的么。他们的阴谋,正好给了老夫一个歼灭他们的契机。”

  当天晚上,在晋阳宫的那间秘室内,李渊、李世民和裴寂、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一道召开了秘密会议。会上,众人认为,在晋阳宫采取行动,比在郡府议事厅更容易控制,因为这里是裴寂作主的地盘。由于近来李渊多次让高王二人在这里与裴寂共同商议如何赈灾救民的事务,所以,将明日上午的郡府议事会像往常一样临时改在晋阳宫,应该不会引起高王二人的怀疑。于是,李渊布置长孙顺德与鹰扬府司马赵文恪当夜从兴国寺挑选精兵五百人,交由李世民亲自指挥,于明日拂晓埋伏在晋阳宫城东门外左侧,防止出现意外。又安排刘文静当夜写下一张伪称高王二人与突厥勾结的密告信,由鹰扬府司马刘政会明日在晋阳宫的议事会上递交李渊,作为逮捕高王二人的事由,刘文静和刘政会今晚应反复排练好这出戏。长孙顺德和刘弘基则带着二十几名精锐武勇,明日一早埋伏在晋阳宫议事厅旁的房间,准备执行逮捕任务。为防止出现意外,李渊勒令当夜众人不得独自入睡,以免贻误大事。对上述吩咐,众人表示没有异议,李渊一声令下,众人像狮虎一般扑腾着起身,踩着重步,悄无声息地分头走了。

  第二日清晨,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到位后,李渊在晋阳宫议事厅早早就座。约在辰时,军佐引王威、高君雅二人进入大厅。几个人刚刚开始议事不久,晋阳令刘文静便引着鹰扬府司马刘政会匆匆走进大厅,向李渊大声禀报:“将军,刘司马说他有一份密状,要告某人谋反!”

  李渊从容不迫地说:“刘司马,你就把密状交给王大人看看吧。”

  王威、高君雅二人神情霎时紧张起来,眼睛直怔怔地盯着刘政会。

  “不行!”刘政会叫道,“我所告的正是王副留守的事,密状我只能交给李大人看!”

  王威、高君雅二人把眼睛紧张地转向李渊,嘴巴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真有这事么?拿来我看看!”李渊皱着眉头,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他把密状接过瞧了一遍,摆出十分怀疑的神态,对王威说,“这上面说你暗中招引突厥入寇太原,你要不要拿去看看?”

  王威呼地站起身子,一捋长袖,身子像街头汉子要打架似地摇晃着,口中大骂道:“这是反贼想杀我,这是栽赃陷害我呀!”高君雅也双腿发抖着站起身来,脸色惊恐得像座坟墓。

  这时刘文静侧着身子向隔壁大喊:“快来人啦,这里有人要造反!”话音未落,长孙顺德、刘弘基带着刀剑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二十几名手执兵器的武勇,在李渊的指令下,他们把王威、高君雅二人绑成了两个糯米粽。

  “李渊,你指示坏人诬陷朝廷命官,你坏了良心啦,你想造反吗,造反是要灭族的!”两个糯米粽边挣扎边狂呼乱叫,刘文静递过早就准备好的毛巾,让长孙顺德和刘弘基把二人的嘴给堵上,二人口中还在拼命地呜呜着,挣得汁水都流了出来。

  李渊扬了扬手中的密状,对二人说道:“还想抵赖么?这就是你们勾结突厥的铁证,待我仔细查实了,绝不轻饶你们!想不到,想不到哇,真是人心隔肚皮……”李渊摇头叹息着,令卫士将二人关到大厅旁边的厢房。

  这时候,李世民正骑在马上,带着五百名步骑在晋阳宫城东门外左侧的街巷里防范意外。早晨的阳光照在一片长长短短的刀枪上,发出冰块融化一样的水光。李世民的眼睛像剑锋一样冷酷,神态却是那么安详。

  当刘弘基飞骑过来,远远地扬了扬手中的红布,红布像火焰一样飘动着,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这标志晋阳宫大厅里已经得手了。李世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放幻出冰冷的阳光,他向后面招了招手,命令五百名步骑随刘弘基向晋阳宫进发,他落在最后压阵。

  一个大时代,就这样像清晨白色的太阳一样到来了,四下里还是一片晨雾,伴着步骑有序而又朦胧的脚步。

  时为大业十三年五月十四日。

  正当晋阳官府和军队中的一些人为王威、高君雅二人私通突厥感到突然和有些疑虑的时候,五月十七日早晨,突厥数万骑突然兵临晋阳城下,它的先头部队从北门飞驰而入,当它从东门突出时,士卒的马背上飘曳着从市面上抢来的花花绿绿的绸布,有的刀尖还挂着模糊不清的人头。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件。听说突厥的大队还在后面,晋阳城内士民一片惊恐,有一阵子乱得像马炸了营似,又不知向何处逃难。郡守李渊却仍然是那么从容不迫,他命令李世民把兴国寺的新军迅速由城郊训练场收缩回城内,由李世民率领精锐骑兵在城内干道附近隐蔽;又命令裴寂和刘文静等人分别把守各道城门,并且勒令把所有的城门全部打开,不准关闭,城墙上不准竖一面旗帜,守城的士卒任何人都不许从城牒向外张望,也不准高声说话。另外他还派甄翟儿的前部下、投降了的贼帅王康达率领所部一千余人,与鹰扬郎将杨毛等,潜往北门暗处设伏。李渊告诫他们:“等到突厥大队过尽后,你们从后面截抄他们的马群,留作以后军用。”

  一切都安排好后,李渊登宫城东南楼向外观察,从早上到中午,晋阳城四周的原野上突厥骑兵扬起的烟尘一直不落。但他们似乎都被晋阳城门大开、城墙上无兵无卒无旗无鼓的神秘景象吓住了,没有一支骑队敢再次突入城内。

  王康达所率的部队,早在跟着甄翟儿做盗贼时就是飞骑抄劫的高手,相当骁勇精锐。到太阳即将落山时,他们以为敌人大队已经走远了,便从北门突了出去,抄劫突厥后队的马匹。谁知突厥前队突然像旋风一样杀了个回马枪,与后队两相夹击,顿时,北门外的原野上敌我双方所有的步骑都隐入了一片漫天的尘埃中。不久在汾河边出现了一些人马,纷纷向河中跳下。到了晚上,城里人才知道那一炷香功夫发生的事情:原来,在强大的突厥骑兵冲击下,王康达部几乎没有反击之力,被迫向汾河退却,最后大部死于突厥骑兵的长刀之下,王康达坠汾河而死,只有杨毛等一二百人跳进河里游到对岸才得以逃脱。当时晋阳军民只依稀地看见突厥骑兵在河边杀鸡宰羊般的阵势,不少人吓得扶墙站立,面白如纸,只有李渊神色依旧自若,似乎比平常还多出了几分笑意。

  “看来突厥一时三刻还走不了,得采取一种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的战法。”入夜,晋阳城仍旧处在突厥铁骑的包围之中,李世民于是向父亲建议,把当年雁门守城的经验用到保卫晋阳上。他对战法的具体意见是,连夜派部分兵力出城,战马和步兵的脚上都绑上粗布,以免弄出声响,悄悄地从突厥军队尚未扎营的西南角溜出去,次日早晨再从别的大路上正正规规地向晋阳城开过来,给敌人造成我增援部队到来的印象,然后占领附近的山峰和高地,对敌人摆出包抄之势。万一敌人强行攻城,城外军队也可以支援城内,在敌士气衰退时内外夹击,给敌造成有力打击。

  李渊批准了李世民的意见,只是要求出城的将士远远地看见突厥人后,迅速地靠近附近的险要地形,决不可与突厥人浪战。如果得知突厥撤围后,不能猛追,只要远远地跟着,将他们送出境就回来,这样敌人便无法知道我实力的深浅。

  当日深夜子时,李世民与刘弘基、赵文恪率五千新军悄悄溜出城去。

  第二天,城外的突厥骑兵发现晋阳来了援兵,赶忙分兵应对。“援兵”依山扎营,也不来攻。望着山上飘扬的“援兵”的战旗,又看着晋阳继续大开着的城门,突厥人更加犹豫不决了。

  晋阳城内这时也的确是全民皆兵,除了拿菜刀、棍棒、绊马索的市民,街巷义勇也都被李渊顺便编入正规军,拿起了刀枪剑戟。人们发誓,如果突厥骑兵再次突了进来,不留下马的屁股绝不让他们出去。

  现在官府和军队中的人士都相信了突厥人是王威、高君雅这两个坏蛋暗中召来的,人们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二人,当刀斧手把二位的人头挂在城中心的阁楼上时,路过的市民都向人头扔石块儿。

  接下来两天,山上的李世民继续做着夜间派军队向外开、早晨开回的惑敌动作,山林间五颜六色的旗帜越来越多了。

  到了突厥围城的第五天早上,李世民站在山顶,发现绕着晋阳城的一圈小磨菇全部消失了,就亲率精骑追了一圈,然后回城向李渊报告,突厥大兵已在昨晚撤围跑掉。

  晋阳城内一片欢腾。官员和乡绅们纷纷来到郡府向李渊祝贺。

  经过了这一番战争考验,亲信们对李渊拥有天命的认同上升到了更高一层。李渊指挥众人忙着开仓济贫,招募军队,征调物资,忙得不亦乐乎。

  但是李世民、裴寂和刘文静们却忧心忡忡。在这四天时间里,人们已经看到了突厥的铁骑是何等的强悍。运用强大的实力,始毕可汗的手掌已经探进华夏内部,在最近几个月中,他在大隋边陲接连任命了三位汉人天子——马邑的刘武周被始毕可汗任命为定杨天子;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造反,被始毕可汗任命为解事天子;榆林郡徙边罪犯郭子和率众攻杀郡丞,开仓济贫,自称永乐王,又被始毕可汗任命为平杨天子,郭子和坚称不敢当,始毕可汗便再任命他为屋利设。

  众人一致认为,在势力达到巅峰状态的始毕可汗面前,李渊早期设想的和亲输物政策是最可行的。如果要将义军主力用于向西发展、长驱直入抢占关中,就必须用与突厥结盟的办法巩固北部战线。

  归纳众人的意见,李渊亲笔给突厥始毕可汗写下一封书信:

  “突厥始毕可汗在上:

  近日您听到了什么而来,看到了什么而去?自去自来,难道不是天意么?我知道天意,所以不远送您。您知道天意,也必然认同我。

  当今我大隋进入乱世,老百姓困穷之极,如果不加以拯救,将为上天所责。我将要大举义兵,西取长安,平定四方叛乱,将主上从江南迎还。那时我大隋与您修复友好关系,重新回到开皇时代的和睦状态,难道不是好事么?而且今日我皇上虽然与可汗产生了一些不愉快,但可汗难道忘记了我高祖对贵国的厚恩么?如果能够听我一言,不要侵扰汉地的百姓,我军西征所获得的子女玉帛,都可以送给可汗。如果您觉得路途遥远,不愿带兵深入,只需和我友好结盟,不劳您派出兵马,便可以坐分宝玩,我军的战利品,可供可汗随意挑选。”

  在结尾处,李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李渊启”。负责为文字润色的温大雅请示说:“大人,突厥不识文字,只贪图货财,多给他些不就得了,结尾还是改‘启’为‘书’吧。”“启”字带有以下秉上的意味,“书”字则是对等相待的用词。

  “这你就没我懂得多!”李渊笑着对温大雅说道,“自从中原动乱以来,中国人向四方逃命的人很多,到胡人中的书生也不少,中国的礼仪也已经传到了蛮族那里。我现在对他很恭敬,他都不见得相信我。假如我有轻慢之处,被他看出来了,或者被他身边的汉人书生给看出来了,将使他对我更加猜疑。古人云:‘屈于一人之下,伸于万人之上。’‘启’不就是一个字,值不了千金吧?现在就是千金也愿意给他,一个字我又何必吝啬呢!”

  使者飞骑北上送信,到了第七天,使者返回了,他随身带着的突厥始毕可汗的回信内容,令李渊等人大为震惊。在信中,始毕可汗首先感谢李渊告诉他西取长安的事,还说,我早知道李将军是非常之人,果然要做非常之事。天意将让将军平定华夏。但是,对于李渊所提出的要将隋主“从江南迎还”,始毕表示了相当的不满,他说,这话说得不好,我不能接受。隋主的为人,我是很清楚的,如果将他迎还,他对你李将军会妒忌的,再说他和我在雁门有旧怨,必然与我相互攻伐。

  始毕可汗像不经意似地告诉李渊:上次去晋阳的只是我手下的一位特勒,如果有兴趣,我也可以前往晋阳,或者随便找一个地方和将军会猎,当然我更乐意跟李将军合作做一些事,共同分享其中的利益。他暗示道,像刘武周和梁师都向我称臣,我就任命他们为天子,还送给他们所需的马匹,对他们亲如儿子。如果将军愿意像刘武周那样由自己来做天子,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派些骑兵和你一道西进。

  “咳,大雅啊,”李渊把信朝大台上一掷,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起来。“看到了吧,始毕比你想象的要贪婪、凶暴得多啦。他是想逼老夫做刘武周,做他手下的第四位汉人天子!”

  众人把信传阅了一遍,都为始毕粗鲁的威胁和暗示感到极为生气和难堪。但是,一想到始毕的话语背后站着那飘如风疾如云的数十万铁骑,众人都不愿轻率地发出一些豪言壮语。这件事好复杂!

  “如果不依了始毕的条件,”刘文静打破沉默,向众人分析道,“和他一直对抗下去,刘武周必然会寻机从中渔利,一旦他探听到我们西进的消息,很有可能就领着突厥来取太原,到时候我军面临的便不仅是两线作战的危险了,甚至可能一夜崩溃。”

  “你的意思是可以认可始毕的要求?”李渊重复着刘文静的意思,好像再次向他确证。

  “是的,可以向他称臣。”刘文静使劲地一挥手,似乎要把那些谨小慎微的思虑给拨开,说话时他的眉毛像两条小蛇一样飞起。“就像当年的汉高祖对待冒顿单于冒顿单于:汉初北方游牧民族匈奴的国君,曾将汉高祖围于平城白登七日七夜。汉高祖为了解围,被迫与冒顿单于签定秘密协议赔款和亲。那样,先委曲求全,等到翅膀长硬了再说。一旦我们拿下了长安,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啦!”

  李世民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在室内走来走去,步伐里写满了不安和焦躁。

  李渊看了儿子一眼,又转向裴寂问道:“老裴,你的意见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吧?”裴寂摇着头,十分为难地说,语气中满是犹豫和不肯定。“这样当然不大好,但不这样便没有西征的指望了。”他沉吟了一下,又出了个主意:“我看上次我们许诺的战利品肯定令始毕动了心,既然他贪财,事情就好办,可以把晋阳宫里的杂彩匀出二万段来送给他,再出一大笔钱买它几百匹马,填满他的嘴巴,以后还可以不断地这样做,让他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好处,远大于他从刘武周那里得到的好处。”

  朝廷在晋阳宫里放着很大一笔物资,近日裴寂带人清点了一下,有上米九万斛,杂彩五万段,甲四十万领。裴寂造了个表交给李渊,把这笔物资全部充为军用。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做出比刘武周要小得多的让步。”李渊赞叹地看着裴寂,把他没说出的意思给说了。

  “对,是这样。”

  “世民,你的意思是什么?”李渊叫住了仍在缓慢而沉重地走动着的儿子。

  “我接受刘先生和裴先生的意见。”李世民很干脆地回答,他的目光总是那么明朗,好像照射着很远的地方。“始毕的手虽然伸到了汉地,不过抓的只是财物,而不是土地,他的目光非常短浅,他今日的强盛很容易衰落,等我们取了天下后,再和他较量较量!”

  刘文静和裴寂等人又提议,前面拟议中的起兵口号——“将皇上从江南迎还”——虽然仅仅只是口号,但既然始毕可汗不愿接受,那么可以做一下适当调整。

  李渊最后说,此事干系甚大,大家回去后再想一想,过几日再聚会商讨,做定论时一定要慎重又慎重。

  六月一日,李建成、李元吉和柴绍三人带着满脸黄土和焦阳赶到了晋阳,李渊和李世民非常高兴,大伙也都乐开了怀。李建成和李元吉在接到父亲的指示后,就立即动了身,但路上走得可真不快。他们身边本来还有一个小弟李智云,只有十四岁,是李渊的妾万氏所生的,李建成觉得他太小,就没有带着一起走。在路上他们碰到了同样赶往太原的李渊三女婿柴绍。柴绍和妻子李氏住在长安,在接到李渊叫他们逃走的书信时,李氏劝他一个人先走,她说:男人抓住了是要杀头的,女人家大不了就没籍为奴。咱夫妻俩一道走不方便,父亲那里需要帮手,你一个人快点去,我到乡下随便找个地方躲一阵子。于是李氏就去了他家在讄县的别墅。李建成与柴绍会合后,便和他商量说:“现在父亲恐怕已经起事了。下面还有千里路程,万一出事就完了,我想还不如先投奔某一处山上的小贼,后面看看形势再做计议。”柴绍说:“这样不行,越是危险,就越应该快点跑,虽然辛苦些,但不出事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投奔一个小贼,让他知道了你是将军的长子,说不定把你抓起来送到官府,换上它一大笔赏钱,那样白白地死了划不来。”李建成觉得有理,就一道日夜不停地赶路。走到鼠雀谷,便听到了李渊已经斩杀了高王二位朝廷命官的消息,于是三人高兴得互相祝贺,庆幸多亏依了柴绍的主意。

  大郎李建成到后,正式举义的条件基本成熟了。于是裴寂和刘文静等人让李建成、李世民领头,带着众人上书李渊,要求仿照古代商朝宰相伊尹放逐商王太甲、汉朝大将军霍光废掉皇帝昌邑王的惯例,废掉当今皇上杨广,尊他为太上皇,而立京师留守代王杨侑为新皇帝。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晋阳宫议事厅内,李渊读着这份文书,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怪诞的感觉,原来堂而皇之的斩蛇举义的书面理由,总是这么滑稽:他李渊现在身在太原,却可以宣称废除远在数千里外的江都的表弟杨广的皇上资格。表弟,你听了可不是滋味吧。却又宣称拥立同样远在千里外的长安的表孙代王杨侑为皇上。这表孙可真够陌生的,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肯定是不会同意叔爷的意见的。有谁给了他李渊这项权力?当然,这要在后面靠手中的剑来说话,可现在这把剑还没开始说话呢!如此行事的道德依据,又是援引几千年前的商朝和几百年前的汉代的先例,这实在有些像道士的作法和方家的魔术了吧?但古往今来的真龙天子兴起时,可不都是这么干的!

  待读完文书,李渊忍不住笑着说:“这样做起来,可以说是‘掩耳盗钟’,谁人不知道是咋回事哟!”他边笑边摇头。

  但是,面前站着的李建成、李世民、裴寂和刘文静等十几个人,个个都紧崩着脸,咬着牙关,非常非常地肃穆。他们眼里闪过一丝惊异的光,似乎觉得这出戏的主角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发笑,有点儿古怪了些。

  李渊自己也感觉有些欠妥,便停住了笑,作出同大家一样的表情。

  裴寂忽然走上前来,一言不发,用那双白嫩的手向李渊的脚上摸去,李渊低头一看,原来他刚刚在匆忙中把木屐左右穿反了,难怪一直隐隐觉得有些卡脚,对于一贯爱整洁的李渊来说,这可是蛮希罕的事。李渊皱着眉头,看着裴寂认认真真地把两只木屐给调顺了。

  “唉,将军连双脚也开始造反啦!”裴寂站起身后,对大伙儿说道,“这是行动之兆。最终木屐又正了位,是行动成功之兆啊。”

  李世民哈哈大笑,眼睛里似乎有光华四下飞迸。没有人随着李世民一道笑出声,也没有人接过裴寂的话头。

  “事态急迫,不能不采取非常举动。”李渊把话题引到文书的内容上,“这样虽然不会令后主满意,好在没有辜负先帝。先帝于我李家、于各位都有大恩哪!既然大家的意见相同,我也不便改变了。咳,恨就恨‘天子胸中无大略啊,股肱大臣就懈怠啊,天下万事都败坏啊见《尚书·益稷》,原文是:“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隳哉。”’!高祖好端端的江山,看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老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哟——”

  李渊说不下去了,泪水刷刷地流下,鼻翼一抽一抽地吸溜着鼻涕。

  裴寂、刘文静等人的眼圈都跟着红了,不红的人士也尽量低着头,免得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圈没有跟大家保持一致。

  众人接过话头说,高祖把江山传给后主,让奸臣杨素做了顾命大臣,弄得天下大乱,是早晚的事儿。现在天怨人怒,山川鼎沸,上天对暴君的惩罚,迟早是要降临的。将军领着我们造反举义,正是要顺天从命,吊民伐罪。

  有了这个废旧帝立新帝的意见,第二天众人再次聚会商议突厥问题,就可以做出定论了。李渊最后拍板,立意既废掉始毕痛恨的后主,又向始毕称臣纳贡,可以说满足了始毕的基本要求,但因为立了新帝,李渊又巧妙地避开了像刘武周那样做儿皇帝的尴尬处境。嗬嗬,毕竟大家都是老官场,老江湖,老狐狸啦!

  由温大雅执笔,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前面的意见系统总结了,凑了一封给突厥始毕可汗的书信,开头第一句便是:“臣李渊启奏突厥大可汗陛下……”

  信写完后,李渊再次对众人强调说:我作为大隋新帝的臣民,向突厥之主称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大隋新帝并没有向突厥之主称臣,两国之主乃是平起平坐的关系。这就是我们与反贼刘武周根本不同的地方。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信改定后,李渊亲自用漂亮的小楷把信抄好,当日就派出使者,把书信驰送突厥。

  这次始毕可汗应该满意了吧?

  在李渊处决高王二人后,那位经常和李世民、裴寂赌博的龙山县令高斌廉却拒不从命,暗中派使者化装为民,前往江都,请皇上出兵平叛。皇上知道李渊造反后,非常害怕,下令东都和长安严为戒备。西河郡官府也不时地向江都的皇上通告晋阳的消息。

  大郎李建成到来后,李渊不必为长子的安全担心了,很多事情开始正式运作。六月初,他向周围各郡县发出檄文,自称“义兵”,声称要吊民伐罪,龙山和西河自然都不接受他的号令。李渊说:“龙山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城,不好攻打,也对我构不成大的威胁。但西河拦住了我未来西征的路,它的路也大都是绕山的险道,不能留着它。”六月五日,大郎李建成和二郎李世民奉李渊之命率军攻打西河,刚刚被任命为太原令的温大有和他们同行,帮忙参谋军事,除了路上所需,军队只带了能用三日的粮食。

  临行前,李渊对两个儿子说:“你们还年轻,没有多少指挥经验。我先用这个郡城来试试你们做得如何,别人都在眼睁睁盯着你们,你们应该好好努力。”

  李建成拉着弟弟李世民跪在父亲的面前,回答说:“儿子从小就蒙受父亲的教诲,对自己对士卒都知道要从严要求。如果我们这次征伐失败了,请父亲用军法处置我们。”

  这次出征所带的队伍中未受训练的新军居多,李建成和李世民害怕军士们不听号令,在出征前首先宣布了军法,诸如抢一匹丝绢砍脑袋、命令二次不听从就要坐监之类,只听得军士们个个竦然心惊。

  在向西河进发的路上,李建成和李世民与士卒同甘共苦,同起同睡。一听说前方有敌情,李世民立即上前查问清楚。在行军大路附近的瓜果蔬菜,规定不买不能吃。如果有军士——噢,他们现在叫义士啦——如果有个别义士暂时难改旧习,偷瓜果吃被发现了,李建成和李世民便马上派人原价付给瓜果蔬菜的主人,也不追问究竟是谁盗窃的。路旁如果有长老送给义军蔬菜食物茶水,他们会认真地感谢长老的好意,与在场的军人共同分享这些赠品,从不单独享用。如果碰到送肉送酒、还带着做酒席的厨具来的人,他们便慰劳并请这些人回去:“这是隋朝的旧套套,我们可不愿意扰民。”这样做了,老百姓都响亮地赞叹,将士们听到赞叹都很高兴,觉得身在义军的队伍里很光荣,个个发誓到了西河要好好地干他一场。

  队伍来到西河城下,李世民没有穿戴盔甲,径直来到城壕边宣传义军的宗旨,城上的官兵听了,可以看出,他们的面色同城头的军旗一样在动摇。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西河先采取了围而不攻的做法,城外的百姓要入城的,不问男女大小,都放他们进去。城里的官兵看到义军是这样宽容,心中的旗帜可就摇晃得更厉害啦。只有郡丞高德儒坚持着往心里不断地添加大石头,要为皇上效忠到底。六月十日,义军发起总攻,飞梯刚刚竖到城墙脚下,义士们便争抢着往上爬。西河郡司法书佐朱知瑾等人率领手下的那部分守城官兵不是抵抗,而是转身奔向郡府,把高德儒五花大绑,送到义军的军门。

  “你这个奸臣,明明看到的是孔雀,你却慌称看见了鸾鸟。”李世民当面数落高德儒道,高德儒这时像一堆肉卸在地上,肉缝间喘着粗气。大业十一年,有两只孔雀从洛阳西苑飞落到宝城朝堂前面,被当时身为皇上亲卫校尉的高德儒等十几个人看见了,人人都议论着孔雀的美丽,独独高德儒迅速向皇上上书,启奏他看见了鸾鸟,这时候孔雀已飞去,无法验证,皇上非常高兴,破格提拔高德儒为朝散大夫,还给在场的人全都颁发了赏赐,不久皇上又在高德儒发现“鸾鸟”的地方修起了一座鸾仪殿。高德儒就这样走进了王公大臣的行列。“你迷惑后主,让后主以为是好大的祥瑞,天下人谁不晓得那是孔雀!当年赵高指鹿为马,跟你这套多相似啊。义军现在要吊民伐罪,没有不杀你这种赵高一样奸臣的道理。”

  于是李建成和李世民下令将高德儒斩首,将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除此以外,不杀一人,对西河郡官民秋毫无犯,所有的官员照任旧职,负责维持治安,赈济灾民。简单地处理完这些事务后,李建成和李世民率军返回。

  六月十三日,李建成和李世民率军回到晋阳,路上来回总共用了九天。李渊非常高兴地说:“像这样用兵,纵横天下都行啊。”两个儿子的成功为他把军权全部掌控在家族手中提供了最佳理由,于是他就在当天敲定了入关计划。

  还在入城时,李世民便看到城墙上和大街上到处插满了红色和白色的旗帜,它们夹杂着被插成一簇一簇的,像一朵朵硕大的桃花。以前的蓝色、赭色之类的旗帜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奇地向父亲问起,父亲爽朗地笑着说,这都是刘文静的主意。

  几天前,李渊收到了始毕可汗的回信,信中答应接受李渊的称臣纳贡,说要派遣突厥的柱国康鞘利等人前来接收二万匹绸缎,同时送来快马一千匹与李渊做生意,康鞘利顺便还将带来突厥的狼头大纛一面,白旗若干,供大军出行时使用。在信中,始毕还答应可以派兵帮李渊西取长安,要多少兵力,随李渊的意思。

  众人一致认为,始毕的回信证明他接受了李渊提出的“用称臣纳贡换和平”的结盟条件,这可是一桩了不起的收获,大军西征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鉴于康鞘利即将到来,刘文静建议立即将全军的旗帜改为白旗,以向突厥人表示诚意。李渊沉吟着说:“难道全听他们的吗,加一些红旗不行么?”他本来喜欢红旗,另外自然是有些顾忌别人的闲话。

  就这么一刺激,让刘文静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建一半白旗,一半红旗,排成桃花的形状。对大隋国人可以解释说,这是应了“桃李子得天下”的图谶。对突厥人可以解释说,我们已经用了突厥的白旗啦,狼头大纛我们暂时用不上,那可是天子用的,留着以后再说吧。

  这可是个绝妙的计策!李渊高兴地接受了刘文静的意见。于是,整个晋阳城很快插满了红色和白色的旗帜,处处簇拥成大大小小的桃花状,恍惚之间,人们觉得晋阳城好像变成了一座大花园。无论白天黑夜,花园中都不时地传出男女老少哼唱的全国流行歌曲《桃李子歌》,不过歌词已被刘文静给改过了——“桃李子,莫浪语,黄鹄绕山飞,宛转花园里……”

  刘文静曾向李渊解释说,这个“桃”字含着天机呢,“桃”就是“陶”啊,指的是陶唐氏,帝尧的姓氏,将军世袭唐公勋位,这个“桃”字和《桃李子歌》,不正是暗示唐公拥有天命么?李渊看着飘曳的旗帜,笑着说:“现在花园有啦,不知道黄鹄怎么样。我当一飞千里,以应图谶。”

  “刘先生的确是聪明人,”李世民听了父亲的叙述,笑着评价道,“简直眨眼一个见识。”

  六月十四日清晨,晋阳宫正门外新搭起的一座将坛周围,聚集了数百位锦衣人士,那锦绣的衣裳鲜艳艳的,波动着一道道彩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裴寂、刘文静等站在最前排,后面是太原郡主要官员、义军主要将领和本地乡绅长老等。

  将坛的边沿插满了红色和白色的旗帜,在晨风中呼呼飘曳。从将坛的周围向身后看去,远处的街道上,站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义军,自从五月十四日后实行开仓放粮以来,太原附近的百姓赶来投军的每日都在一千多人以上,二十几天内,义军的兵力就增加了好几万。现在他们一路排向城中,排向东西南北四道城门,城墙上每隔几步便肃立着一名全副武装的义士。

  当太阳升起之际,李渊正式登坛,宣告接受众人推举的大隋国大将军之位,他在坛上发布命令说:“诸侯立三军,是春秋的定制,孤今日建立霸业,应该和晋文公相仿,可建三军,分为左右,选择最合适的人做统帅。各位军士既是义军,还可以呼为义士。我三军义士理当躬行仁义,扫除四海奸恶,拯救斯民于水火,各位,有上苍庇护着我们,难道我们不应该好好努力吗?!”

  李渊接着宣布,封大郎李建成为陇西公,兼领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属在他的麾下。封二郎李世民为敦煌公,兼领右领军大都督,右三统军隶属在他的麾下。封四郎李元吉为姑臧公,中三统军隶属在他的麾下。任命裴寂为大将军府长史、刘文静为大将军府司马。以殷开山、刘正会、温大雅、唐俭、权弘寿、卢阶、田德平、武士镬等为掾属、记室、参佐等官,以长孙顺德、窦琮、刘弘基、王长阶、姜宝谊、杨毛等分任左右统军、副统军等职。其余文武职员,都随才铨用。

  在这个暖风习习的上午,当各种仪式完成后,有一位自称俗姓李氏的僧人,带着一只纯白色的异鸟儿前来献供,在场的人个个都觉得好神奇好神奇,却没有一个能够说出异鸟儿叫什么名字。李渊恭敬地接受了,令随从把异鸟儿供在一旁,随即要回赠僧人一些钱物,僧人拒绝接受,向李渊和众人作了一个长揖,飘然而去。众人茫然不知所措。到了下午未时古代将一昼夜分为十二时辰,一个时辰等于现代两个小时,其对应关系是:子时(23~1时),丑时(1~3时),寅时(3~5时),卯时(5~7时), 辰时(7~9时),巳时(9~11时),午时(11~13时),未时(13~15时),申时(15~17时),酉时(17~19时),戌时(19~21时),亥时(21~23时)。,又有一只纯白色的异鸟儿从晋阳宫院墙内的大树顶上掠过,飞落在大将军牙仗前面的树上,左右卫士们爬上树,很容易便把它给捕获了,在它的小腿上给拴了根红色的绸带,系在先前那只纯白色的异鸟儿旁边,两只鸟居然一见如故,亲昵地相互啄起了小嘴儿。在场的众人和李渊一样现出了惊异而又恭敬的神色,一些人小声地议论开来,一阵阵神秘的颤栗窜上了人们的脊背。

  李建成和裴寂几乎难以察觉地转动了头颅,眼神对视了一下,会意地眨了眨眼睛。

  李世民皱着眉头,默默无语地看着坛边红色和白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来飘去。

  坛上的大将军李渊的神情仍是那么地肃穆。

  兴洛城。

  长达四十里的简易城墙把周回二十里的洛仓城围在中间。这是瓦岗军简陋、平易的都城,这里已经看不到大隋国常见的瘦得像风干了的腊肉一样的男男女女,军人和百姓的面庞都像米袋子一样饱满,那些米袋子就堆在洛仓城内一排排高高耸立着的粮仓里。

  六月十四日,兴洛城的干道上布满了一队队严整的步骑,一排排刀枪剑戟发出着阴惨惨的光芒,就和天空中低垂的乌云和军士的面色一样阴森。

  翟让和徐世等人站在路边,目送着行进的队伍,不时地向熟悉的部下无言地拱拱手。

  魏公李密骑马前行,长长的黄披风就像一面前倾的军旗。他的脸上多了两道嫩红的刀疤,像爬着的毛虫。在看不见的右臂上,还有一个箭窝。五月下旬,皇上派来监门将军庞玉、虎贲郎将霍世举率关中之兵救援东都,与东都兵会合后,在回洛仓附近与李密所率的瓦岗军展开激战。五月二十八日,瓦岗军对官兵大阵实施突击,李密率精锐的内军铁骑冲在最前,不料官兵早有防备,稍稍退却后,突然发射出一阵箭雨,然后对瓦岗军进行反冲锋,处在最前列的李密防备不及,右肩臂铁甲的缝隙中了一箭,当即伏在马上,后面官兵铁骑扑了过来,幸好有高猛在旁,手持玄铁剑张牙舞爪削倒了一大片,护着李密和他的座骑回到大队中。李密所中的一箭喂有草毒,他的右肩臂很快肿成了一个小南瓜,在营中卧床不起。官兵乘机攻营,瓦岗军抵挡不住,只好放弃了回洛仓,抬着李密逃回了兴洛城。李密回到魏公府,请军医将箭伤中毒溃烂处挖掉,结果留下了这个箭窝。伤势没有好尽,他就又带上八万精兵再次杀向东都寻敌复仇。

  当兴洛城缩为远处的一片黑点,李密仍然沉浸在乱云一般的思绪中。回到兴洛城割掉箭毒的第二日,徐世便送来了一位名叫徐洪客的泰山道士的献策书信。徐洪客在书信中分析说,“大众久聚,恐怕米尽人散,师老厌战,恐怕难以成功。”他劝李密“乘进取之机,借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这是一套学习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略。当年杨玄感造反,李密为谋主,曾献给杨玄感上、中、下三策供他选择,上策是拥兵入蓟,扼住征辽隋军的咽喉,断绝暴君杨广的归路,官兵粮尽将不降则溃,暴君杨广可不战而擒。中策是帅众西行,经过坚城不停留,直取长安,号令天下。下策是袭取东都,偷袭不成则引兵围攻,万一攻不下,四方官兵围上来,后果就无法预料了。杨玄感偏偏选取了下策,果然久攻东都不下,当官兵围上来后,这才开始按李密所献的中策行动,结果在赶往长安的途中,遭到官兵的合击被歼灭了。李密也从此踏上了漫长艰辛的逃亡之路。现在徐洪客所献之策,有些像他当年献给杨玄感的上策。然而他思前虑后,竟无法采纳。从兴洛城向江都,路程遥遥千里,暴君杨广在江都还有十几万精锐兵力,身后的东都也有十几万兵力,如果受到这两支军队的前后夹攻,胜算的确太小。他虽然不能接受徐洪客的计谋,却相当欣赏他的智慧,很快回书一封,盛情邀请徐洪客前来加盟。可是信发出后,一直没有回音,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徐洪客似乎从人间消失了。

  十几天前,还有人向李密献计,请瓦岗军不要总在东都附近与敌进行拉锯战,而应该西取长安——这也正好是当年李密向杨玄感所献的中策。此人名叫柴孝和,是隋巩县长,两个月前他和监察御史郑廷页一道投降过来,被李密任命为护军。一个月前,他在议事厅对李密这样分析说:“关中山川坚固,秦、汉就凭借它成就了帝业。现在我军最好的方略,就是让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洛,明公您亲自挑选精锐主力,西取长安。占领了京城后,大业稳固,军力强盛,然后再逐渐向东用兵,平定河南、洛阳,然后发檄文便可令天下来归。现在隋失其鹿,天下英雄豪杰共逐之,如果瓦岗军不早点攻取长安,一定会有人先我而抢占它,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这的确是上策,我也这样考虑过很久。”李密回答道,“但是暴君杨广还在,听他指挥的军队还多,我的部下都是山东人,看见洛阳没攻下,谁肯跟我西进!各位将领都是群盗出身,把他们留下又会相互争斗,果真这样,则大业垮啦。最重要的是——”李密指着军事地图,神情沉重而又烦闷地说,“东都现在最缺粮食,而离它最近的洛口仓和回洛仓都被我掌握着,东都几十万人苟延残喘,就快喘不过气了。如果我带兵入关,带的人马少了,无济于事;带的人马多了,东都之兵大举反攻,把几个粮仓给抢回去,又将重新恢复生机。”说到这里,李密的眼里放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芒,“我现在就是要紧紧扼住东都的咽喉——粮仓,已经扼了好几个月,绝对不能松手。”

  柴孝和见李密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非常难受,他考虑了好几天,后来对李密说:既然大军不能西进,请允许我带些人马悄悄入关,看看有没有机会。李密答应了。

  五月下旬,柴孝和带着数十骑潜入陕县,一路上打着李密的旗号招募军队,山间的义勇投奔他的很快便达到一万多人。就在这时,传来了李密的军队在回洛仓大败的消息,新募的军队受了惊,渐渐都走散了,柴孝和带着数百名轻骑重新回到兴洛城李密的身边。唔,他现在正走在队伍中间。

  这真是一座鬼打墙,撞来撞去都撞在墙上。做谋主时似乎是很清醒的方略,为何一到亲自主持运作时,便受到这么多约束和限制?难道谋主和主将的思虑就是不同?现在我既放弃了南下之路,又放弃了西进之路,继续在正面的东都寻求突破,究竟是得计,还是失计?这在今天可能是无法判别的,只能边走边看。在五月底的回洛仓大败后,西进的时机更是暂时丧失了,贸然行动将陷入敌人的两面夹击之中。柴孝和在陕县迅速将几十骑扩编为上万人的辉煌经历,证明了西进的确蕴藏着巨大的机遇;但对于十几万瓦岗军来说,要大规模西进,必须首先歼灭东都的官兵主力,摆脱后顾之忧。而东都,按照李密的估计,只要扼住粮仓不让它得到,它在兵力和粮食上都是损失一笔少一笔,总会有消耗光的时候,所以李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与东都之敌争抢回洛仓,进行野外会战,不给它以喘息之机。如果通过这种连续性的拉锯式的战争最终将东都之敌拖垮,把这座坚城和运河两岸的粮仓永久地攥在我的手中,然后凭借四海推崇的民意,先西取长安,再以瓦岗军为核心,将三秦子弟和山东义军混编,可以得到百万大军,凭着这百万大军征讨四方,不过数年便可以平定天下——这,就是李密心中成就帝王之业的大政方略。是耶非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乎!不过,不管怎样,柴孝和在提出西进的方略和亲身尝试实施这一方略时表现出的超凡胆略,让李密又发现了一位难得的英才,柴孝和身上的那么一股劲儿,让他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的自己。要建立帝业,非得好好重用这样的英才不可。李密已在心中发誓,要在柴孝和的肩上逐步加重担子。

  李密率众继续向东都进发,六月十六日,瓦岗军与官兵相遇,次日,两军大战于平乐园。李密这次把骑兵放在了大阵的左边,右边放着步兵,中间放着强弩队,强弩队背后是长枪队,长枪队背后又放了一千只大鼓。当官兵大阵冲来,强弩队射出箭雨,官兵纷纷倒下,随着李密一声号令,一千只大鼓发出江河一样奔腾浩瀚的轰鸣声,长枪队刷刷地钻了上去,向敌人发动了密集冲击。敌人大阵稍稍有些动摇,左边的单雄信、秦琼、高猛率领骑兵突将过去,斜刺里将敌阵拦腰冲断;右边的步兵在王伯当、裴仁基的率领下势不可挡地压了上来;在这样的三面夹击下,官兵全线崩溃,瓦岗军乘胜收复了回洛仓。

  粮食是李密逐鹿中原的大政方略的核心所在。由于瓦岗军反攻及时,官兵们没能获得足够的时间,将回洛仓里的粮食更多地运往东都,那些要命的粮食再次回到了瓦岗军的手中。在李密的指挥下,瓦岗军对粮仓里的粮食重新进行了登记,又在回洛仓周围修建坚固的城墙,他们可不想让粮食再次落入敌手。

  就在这个时候,李密得到了探马报来的消息,说李渊已在太原起兵,并且自称大将军。李密像一头豹子般迅捷地来到军事地图前,把食指按在京城长安的标记下,久久不动。

  六月十七日上午,突厥柱国康鞘利带着一群突厥官员和一千匹马来到了晋阳城,大将军府司马刘文静将他们安排到城东兴国玄坛住下了。康鞘利等路过太上老君的塑像时,还拜了三拜,从刘文静那里,他们知道了,这位神仙便是唐公李渊最早的祖先,哦,这的确是一个高贵的世家。下午,刘文静领着康鞘利和级失、热寒、特勤、达官等官员参观了整个晋阳城,指点了到处飘扬着的白旗,说了些令人耳烫的软话,令康鞘利等大为高兴。

  第二天上午,在晋阳宫东门侧舍,李渊以臣子的身份,跪接了始毕大可汗的书信和所赠的狼头大纛,并向北遥拜,祝始毕大可汗万寿无疆。到了中午,康鞘利等参加了由李渊主持的接风宴席。宴席可真够气派的,有喝不完的美酒,有数不尽的佳肴,还有新臣子们对始毕大可汗没完没了的赞颂,结果康鞘利等人全都醉啦,醒来时全都躺在美人的怀里,和美人一起躺在客舍的床上。

  第三天早晨,裴寂和刘文静等人来到了康鞘利的房间,他们给康鞘利带来了两箱金银,一大盒珠宝,还有一箱绸缎,康鞘利乐得眉开眼笑,笑得脸上的皱纹直朝下掉,双手像搓马的缰绳那样搓来搓去。“这唐公,可真是大贵人家出身的,刘武周他们,真个没法比!”康鞘利不住地念叨。随后裴寂和刘文静挨着房间,给每一位使者都送上了跟他们的官职相称的一份厚礼。

  下午,晋阳方面和突厥使臣开始进行马匹交易,裴寂从突厥带来的一千匹马中,挑出了五百匹比较好的,然后用二十万两银子把它们给买了下来。

  在场的义军官兵看见还有五百匹马没动,就眼热得发烫,他们向大将军李渊提出,最好能动员军中家境宽裕的人自己掏钱,把这些马全部买下,这样义军又可以多出几百名骑兵啦。

  李渊摇头拒绝。

  “他们的马就像羊一样多,他要一直这样送过来,恐怕我们买不起吧?”李渊抽空对这些官兵悄悄说道,“胡人贪得无厌,我们买少些,就是向他叫贫,向他们显示我们并不急需马匹,好让他们以后不要老想着打我们的主意。大家不用浪费自己的家财啦。”

  康鞘利等人在晋阳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六月二十六日,他们起程返回突厥,刘文静跟着一同去,他将面见始毕大可汗,亲自送上李渊向大可汗献供的杂彩二万段,这二万段杂彩放在几百个上等的柳条箱子里,装满了二三十辆大马车。另外,刘文静还将把参战的盟军带回来。

  刘文静临走前,李渊告诫他说:“突厥的骑兵来得多了,将成为我们的负担,超过了几百骑,我们又用不上。我们主要提防的,是刘武周引他们来骚扰太原。再说参战突厥的几百匹马吃的都是草,耗不了我们多少粮食,但有他们支援,我们的声势可就大啦。你一定要揣摩其中的细微末节,千万不能带多了盟军。”

  刘文静承诺而去。

  七月四日,李渊任命四郎李元吉为太原郡守,率领中三军一万多人留守晋阳,文武大事都由他最后拍板决定。当日,全军移营于武德南。

  七月五日,在武德南的平原上,三万义军排成了严整队形。一位军佐引着大将军李渊登上军门,掌旗官仗立着一面大白旗,在大白旗下,李渊向三万义军念了出征誓词。

  这誓词好长好长,义军士卒大多数没有文化,听得似懂非懂的。李渊念完后,大将军府长史裴寂还是站在台上简略地讲解了下。誓词的大意是:

  上天眷命,托付隋室。于是我高祖文皇帝,以皇后父亲之尊担任宰相,承天之运,受周禅让古代以帝位让给贤者称为禅让。自曹操之子逼汉献帝逊位禅让后,禅让常成为新朝皇帝登极的仪式。,登极为帝,经纶帷幄之间,揖让岩廊之内,不过数月便再造华夏。自从舜、禹以来,得天下没有如此这般容易的。在文皇帝治下,中国得到了一统,万民享受了太平。然而圣人千虑,失于知子。一切动乱之因,都在于此。真是特别啊,当今皇上的行为——妒贤嫉能,忌刻狂悖,拒谏信谗,残忍嗜杀。巡幸无度,穷兵极武。喜怒无常,亲离众叛。修运河,筑长城,建离宫,三征高丽,害死了亿兆丁壮;路途转输,累死了百万老幼。向民众重敛征税几无限度,天下粮食货财都被官府蚕食,从水陆运走。以至于官逼民反,十分天下,九为盗贼。荆棘长到了官厅宫房,豺狼奔跑在大道小路。原野上死人的骨骸多如荒草,干枯的尸体多如乱麻。边疆诸胡全都离心,四海之内天翻地覆。当今皇上却无动于衷,钳制众口,如同坐在一堆干柴上等待燃火。赫赫大隋,眼看就要亡国了!我李渊虽然庸愚,得到了世人一些过誉的嘉许,继承了七世优秀祖先的荫庇,掌管着骁卫禁兵,守封在陶唐祖地,义无反顾,不能不发起勤王之师。只要有利于社稷,我专断就是对的。现在我军兴甲晋阳,尊奉代王为我大隋新帝,放逐江都的后主为太上皇,先扫定咸洛,后平定四海,恢复文皇帝的伟业,拯救受苦受难的苍生。凡我士民和义军豪杰,望体恤时难,共雪国耻。服从同盟,永无贰心。如果有谁违背此盟,天神一定会除灭他!

  解释完毕后,裴寂又带领全军将士将誓词的结尾念了一遍,三万根食指同时庄严地指向了天空。

  誓师之后,李渊令人将这份誓词散发到附近郡县,向世人宣扬义军的出兵宗旨。

  随着李渊一声喝令,战鼓咚咚响起,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南开进。

  七月八日,李渊率军抵达西河郡。在这里,他忙了一天政务。他办公时,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二人遵命在一旁观摩学习。他对两个儿子说,他现在主要抓五件事:礼敬长老,哀抚孤儿,赈济穷人,擢任贤能,平断狱讼。他下令当场授予所有前来参拜他的七十以上老人通议、朝请、朝散三大夫官职,还当场为当地公认的有才能、懂文学的士人授予各种散职,那些前来参军的义士,都以报名先后为顺序,全部授予宣惠、绥德两种尉官。在太阳落山前,他已经亲笔为一千多人写了委任状,最后写得手都肿了。

  可这是快乐的肿啊。“孤所以自强不息,为的是帮义兵制造声势,让天下人望风来归。”他对两个儿子道出了深沉的思虑。

  太阳落山后,李渊又带着李建成和李世民,还有家僮十几人,到城外巡行营幕。所有的军务,比如器仗精粗,坐卧饮食,粮禀升斗,马驴饥饱,甚至仆人奴隶的安适与否,他都要亲自一一检查到。发现有谁做得不好,他当即令身边人帮助那人做好,也不责备他的上司。

  “自古以来的天下神器,圣人大宝,没有大功大德,是不可能担当的。”在习习的夜风下,李渊边向前走,边对两个儿子说,“大舜年轻时干农活,后来才登上帝位;大禹为治黄河栉风沐雨,才赢得大舜的禅位。从那以后,所有的开基创业,没有一个不是如此。”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柔和,像在用声音抚摸着儿子的头颅,“为父的从小生长在勋贵之家,少年时过得优哉乐哉,欢娱得不得了,没有经历过饥寒,也没有从事过贱役,至于那些险阻艰难的事儿,听说过很多,却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次举义起兵,我想把人间的各种滋味全都尝一遍。有些事如果我不亲自去做,恐怕会违背上天的旨意。你们兄弟两个也要向我学,不要偷懒,不要懈怠。”

  李建成恭敬地说:“爹爹,孩儿一定会按您说的办!凡事多锻炼一些,对我们有好处。”

  “爹爹,您只要负责军机大事的决策就够啦,”李世民不以为然地说,“至于招集四方来投的人,战场上指挥三军驱驰,由我们来具体承办。其他那些平常琐事,交给主管的官员不就行了。如果大大小小的事情爹爹都要管,恐怕会害得您太耗神了。这样还会让将佐们以为自己不被信任,没有实权,心里怀疑这怀疑那的。”

  “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李渊有些生气了。“你们各自该做什么,我会不清楚?但是你知道不知道,晋阳跟我们造反的人,可以叫同心之人,但现在还不能做到和我们共命运,我能够不多留一份心思吗?汉高祖兴起的时候,有萧曹之辈为他做事,但他的儿子不行。我现在有你们两个儿子,却暂时还没有萧曹之辈顶着做事。我能不多劳一些,也多教你们一些吗?你们要好好领会我的意思。”

  “孩儿错了,爹爹说得有理。”李世民说道。

  打这以后,李渊任命温大雅做大将军府记室,将李渊每日处理一切大小军务的指示都记录下来,交给各部执行。义旗之下,每日有一千多人来到军门,请赏论勋啦,告冤申屈啦,由主帅李渊定夺。有一名白面士卒因为同伴打呼噜,嘿,也告上来了,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围着看热闹的就更多了。李渊往往听完就断,像流水一样没有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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