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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催人泪下的《投启》

  《投启》的全称是《投内翰綦公崈礼启》,即给綦的一封信。"内翰"是綦崈礼当时的官职。因为此信是传主为其再嫁事所写,所以不承认李清照再嫁的人,不是不顾事实地硬说这是一封伪启,就是说此启"文笔劣下"、"定是窜改之本"①。笔者认为,此启不仅确系清照所写,而且"文笔"并不"劣下",所谓"窜改之本",更是无稽之谈。

  (一)《投启》的著录和反证

  著录清照此启的是南宋赵彦卫编著的《云麓漫抄》。赵彦卫是宋宗室,他的这一著作被认为是赅博可信之书。其对清照其人其作的记载和评价是:"李氏自号易安居士,赵明诚德夫之室,李文叔女。有才思,文章落纸,人争传之。小词多脍炙人口,已版行于世。他文少有见者"②。这段话完全是真实可信的。与《投启》同时被著录的还有清照的《上韩公枢密诗》(一作《上枢密韩肖胄诗》)及清照为此诗所写的序。赵彦卫之所以要在自己的著作中著录清照的这一启一诗,绝不是象有论者所臆测的那样对启文作了窜改,从而厚诬清照。相反,赵彦卫上述对清照的评价既公正又抱有赞赏之意,怎么又可能自相矛盾的去厚诬她呢?喜悦上述一段文字还透露出了一个这样的事实--清照的文章虽然为人争传,但不象她的词那样"已版行于世",所以她的诗文很少为人所知。言外之意,国为赵彦卫是宗室,有机会接触皇帝身边的人物,所以清照写给上层人物的私人诗文,他也能够得到并加以著录。这完全是顺理成章,无可怀疑,也无须赘述的事。

  但是从明清以来,由于封建礼教的被强化,有人便以为再嫁是大逆不道的事,就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从而把赵彦卫这样的公正学者说成是厚诬清照的小人,把本来是极为清澈的一池水给搅浑了。如果只是具有封建伦理观念的古人这样做,今天也不必再为此类事费口舌,但问题是直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仍有论者以为此启是伪作,把它从清照的名下祛除,这就更令人难以思议。为了将此事的真相进一步昭告于世,这里还要举出另一则材料,从反面证明此启确为清照所作:"苕溪渔隐曰: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小词云:'昨夜雨疏风骤(略)','绿肥红瘦',此语甚新。

  又《九日词》云:'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此语亦妇人所难到也。易安再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指《投启》)与綦处厚(崈礼字)云:'猬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①。胡仔虽然对清照的再嫁深表不满,但却从反面证明了此启确系清照为其再嫁事而写的,在承认客观事实这一点上,胡仔比后世的"辩诬者"较为可取。还必须同时指出的是,因为清照的再嫁、离异,在当时毕竟还是一种**,她不愿在《投启》中使用"再醮"、"离异"之类的字眼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再说这又是写信和收信人双方都不言而喻的事情,所以不出现"再醮"等绝不能说明《投启》是被人窜改过的,这与传主的被疏无嗣之苦不便在其作品中公① 俞正燮《癸已类稿·易安居士事辑》。

  ② 赵彦卫《云麓漫抄》卷十四。

  ① 胡仔《丽人杂记》,《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

  开披露有类似之处。当然,为清照辩诬者的本意是出于对她的维护和爱戴。然而过犹不及,辩诬者实际上是无意中扮演了剥夺了清照著作权的角色。

  (二)《投启》的内涵和特点

  宋高宗绍兴二年(1132 年)春,清照四十九岁,由会稽赴杭州。是年夏再嫁张汝舟。不料张是一个恶棍,他的官职是用谎报举数的办法骗取的。清照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将真相昭告于世,张汝舟受到了编管柳州的惩处,清照得以与之离异。但是根据宋朝的刑法,妻讼其夫,即使状词完全属实,女方也要依法系狱、判刑二年。清照因为得到德高望重的奏崈礼的搭救,她只被系狱九天。为此她写了这封信,感谢恩人的援手:清照启:素习义方,粗明诗礼。近因疾病,欲至膏育,牛蚁不分,灰钉已具。尝药虽存弱弟,噟门惟有老兵。既尔苍皇,因成造次。信彼如簧之说, 惑兹似锦之言。弟既可欺,持官文书来辄信,身几欲死,非玉镜架亦安知。俛难言,优柔莫决。呻吟未定,强以同归。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身既怀臭之可嫌,唯求脱去;彼素抱璧之将住,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局天扣地,敢效谈娘之善诉;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外援难术,自陈何害,岂期末事,乃得上闻。取自宸衷,付之廷尉。被桎梏而置对,同凶丑以陈词。岂唯贾生羞绛灌为伍,何啻老子与韩非同传。但祈脱死,莫望偿金。友凶横者十旬,盖非天降;居囹圄者九日,岂是人为!抵雀捐全,利当安往;将头碎璧,失固可知。实自谬愚,分知狱市。此盖伏遇内翰承旨,搢绅望族,冠盖清流,日下无双,人间第一,奉天克复,本缘陆贽之词;淮蔡底平,实以会昌之诏。哀怜无告,虽未解骖;感戴鸿恩,如真出己。故兹白首,得免丹书。清照敢不省过知惭,们心识愧?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世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虽南山之竹,岂能穷多口之谈;唯智者之言,可以止无根之谤。高鹏尺鷃,本异升沉;火鼠冰蚕,难同嗜好。达人共悉,重子皆知。愿赐品题,与加湔洗。誓当布衣蔬食,温故知新。再见江山,依旧一瓶一钵;重归畎亩,更须三沐三薰,忝在葭莩。敢兹尘渎。

  此启大致可分为四个段落。第一段从开头到"素非李赤之甘心",约用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叙述在她身患大病,牛蚁不分,已准备了后事的情况下,一时不慎,上了花言巧语者的当。张汝舟急于与清照成婚的目的,无非是觊觎她手中残存的文物,一时弄不到手,就对她拳脚交加。对这种一心想杀人越货的人,清照无法忍受。第二段从"外援难求"到"分知狱市",写诉讼、离异的决心和经过。她反复申述情愿暂时失去人身自由,也要换取精神上的永久解脱。第三段从"此盖伏遇内翰承旨"到"得免丹书",虽只六十八个字,却是此启的正题,即对綦崈礼表示感谢之意。其中有"日下无双,人间第一"等句,尽管不无奉承之嫌,但还不是无端吹捧。"日下"云云,就是说綦崈礼是皇帝身边第一流的人物。据史书记载,建炎三年十二月,由于金兵对高宗穷追不舍,便不得不入海躲避,但大臣们有的托病,有的说不便海泊请陆行以从。扈从高宗入海的极少数的几个人中就有綦氏,所以綦后来受到信任和重用。①这样的人物为清照说话,自然能起到一定作用。又因为綦崈礼并不是清照本人的亲戚,而只是明诚的远亲,所以措辞必然要很客气,即使信中有一些套话,也不必求全责备。第四段从"清照敢不省过知惭"到①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十。

  最后的百余字,可以说是饱醮着血泪写成的:"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世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虽南山之竹,岂能穷多口之谈;惟智者之言,可以止无根之谤"。这段文字之所以具有催人泪下、使人欲罢又不能的魅力,主要是因为它表达的不仅是清照个人的不幸,而是道出了旧时代多少妇女的共同屈辱!试想,男子可以三妻六妾、再婚再娶天经地义,而女子要摆脱一个市侩的"侵凌"、"殴击",却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如果没有綦崈礼的援手,那么摆在清照面前的只有这样两条路:一是忍气吞声,充当后夫拳脚下的屈死鬼;二是根据宋朝的刑律即使挣脱了后夫的凌辱,却又要受到服刑二年的惩治,真是毫无公正天理可言!所以清照的这一《投启》本身,既是对迄今为止未曾绝迹的性别歧视的血泪斑斑的控诉,也是后世的前车之鉴。从这样的文字中,可以读出比"文本"更为丰富的内容,也是传主为后世女性留下的可贵的思想启示录。至于唯一著录这一《投启》的《云麓漫抄》一书的编著者赵彦卫,他曾给后人留下了这样的疑问:"其记事于秦桧父子无贬词"①。尽管秦桧是清照的表妹夫、尽管赵彦卫对秦桧父子可能有袒护之嫌,但这都不能说明赵彦卫有袒护或厚诬清照的可能。因为他著录《投启》一事的客观真实性,在于此启是清照写给綦崈礼的,而綦在南宋初期不是一般的人物,其家又是望族,谅赵氏不敢在这样的太岁头上动土。总之虽然在此启的写作和著录背景中,涉及到一些复杂而神秘的情况,但这一《投启》本身的客观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而视其为伪作的论者,至今没有找到起码的根据。既如此不如尽早承认事实为好。因为此启之出自清照之手,与其再嫁问题一样,都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从文体上看,此启属于"四六文",也就是骈文。全篇多以四字、六字相间成句。"若夫笔句无常,而字有条数,四字密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缓。或变之以三五,盖应机之权节也"②,就是说这种文体,虽然没有固定的句式,但用字有一定的技巧。四字句比较紧凑但不促迫,六字句虽然较长,但不松散。有时变化为三字句、五字句,是一种随机应变的方法。李清照的"四六文",完全符合这种用字要求。这种文体滥觞于西晋陆机的《演连珠五十首》,形成于南朝,"四六文"的称谓大致起于中、晚唐之间。那时"四六文"的句式特点是"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①。到了宋代,"四六文"更为注重对偶声律,"声律极其精切"②。继擅长"四六文"的李商隐之后,李清照被认为是"妇人四六之工者"③。《祭赵湖州文》是她现存此类文章中最早的一篇。以这一篇《投启》为例,李清照的"四六文"不仅具有这种文体所共有的句式整饬、节奏和谐、读来上口等长处,她更是深情投入,文笔挥洒自如。当然也无可讳言,清照此文同样有着堆砌词藻、用典过多的弊病。这封五百多字的信函,不仅用典达三十多处,而且僻典较多。作为书信,不无逞才之嫌,在一定程度上有损于文章本身感染力的发挥。

  ①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二一,《云麓漫抄》提要。

  ② 刘勰《文心雕龙·章句》。

  ① 柳宗元《乞巧文》。

  ② 徐师曾《文章明辨序说》。

  ③ 谢伋《四六谈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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