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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娇嘻优雅的闺情词

  与少年时代一度兼得"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①的谢灵运相类似,李清照也曾一度享受到这种人生最美好、最难得的境界。那大约是在她从十六岁到十九岁结婚前后三、四年的时间。这期间她的现存词作有十多首,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

  (一)假借惜花怜草的怀春之什

  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第二章"待字汴京,词名轰动"一节所提到的咏海棠的《如梦令》。此词的表层语义是主人公对海棠的关切,而海棠在古典诗词中是妙龄女子的象征。其所谓"绿肥红瘦"的深层语义当是:"昨夜雨疏风骤"。过后,春天也被风雨送走。随着大好春光的消逝,年龄又增长了一岁(绿肥),而容颜却相应地减却几分(红瘦)。这对"待字"者来说,可能由此生出几分惆怅。类似的心情还表现在《浣溪沙·春景》一词中:"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远蛐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倚楼无语理瑶琴"时,想的是什么、令其"难禁"的仅仅是"梨花欲谢"吗?她的另一首同调词也是从中窥视其闺秘的窗口:"淡汤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钢。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干"。一年中有两个节日是完全属于女儿的,一个是七夕,另一个就是清明。此词所写的"寒食天",离清明佳节只有一或二日,寒食到了,清明还会远吗?何况"寒食天"已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好季节。在主人公的卧室里,名贵的香料快要燃尽,只有残烟袅袅。她一觉醒来,贵重的首饰已脱离秀发隐藏在凹字形的枕头里。春日昼眠,竟睡得这样香甜,"梦"自然也是与美好爱情有关的"昼梦"。词的下片写少女生活的悠闲自在。早春的天气寒意未消,海燕还没有从南方飞来,她就和女伴们作"斗草"①、过家家之类的游戏,尽日快乐无比。下句的"江梅",不是象有注者所云指生于水边之梅,而是指梅中的一种上品。从室内到室外,凡是与主人公有关的东西大都是贵重之物,其身分和心情之自矜自怡,可想而知。结拍的"黄昏疏雨湿秋千",是常为人提及的好句,它好在与清明时节的应景上。试想,一个少女在润物细无声的"疏雨"中,或是荡秋千,或是站在秋千旁边若有所思,二者均有可能。这情景即使如有学者所说含有一丝淡淡的哀意,如同下片起拍所暗含的双飞燕的象征之意,那么主人公的这一丝哀意,也无非是"幽居之女,非无怀春之情"①,只是在婉转俏丽的"易安体"中,托之花草、翎毛、闺物出之罢了。

  (二)以好花明月自况的咏物词

  在现存四十多首漱玉词中,咏物词约占四分之一。伴随着词人的生命途程,其咏物词大致可分前中后三期。如以花为喻,前期所咏是含苞待放的"嫩① 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

  ① 斗草:竞采百草,以比优胜。白居易《观儿戏》诗:"抚尘复斗草,尽日乐嬉嬉。"① 陆机《演连珠》。

  蕊"②;中期所咏是将要被"雨""催"谢之"花"③晚期所咏则是已化作香尘的落花④。这一小节涉及的是前期的好花嫩蕊,其代表作可推出以下三首:第一首是《渔家做》:"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此词是咏"寒梅",还是赞娇娃,实难中分。这树与"明月"相伴、得天独厚、"群花"不敢与之伦比的雪梅,岂非"香脸半开"、姣好无比、出入头地的词人自己?

  第二首是《庆清朝慢》。因为词人未点明她咏的是何种花卉,而先说此花生于宫禁,用朱红色的栏杆,巧妙地加以护持。待吟咏此花时,又说它是"妖烧艳态",惹得春风嫉妒,明月为之绽开笑脸,有几枝先在皇帝身边开放。这样一来,有些文章便把它误解为号称"国色夭香"的牡丹。其实清照所咏花卉不外江梅、金桂、藕花、白菊等,它们都好比是人中的雅士,清淡高洁,未见她对雍容华贵的牡丹有何好感。这恐怕与词人的审美情趣、品格爱好不无关系。这首《庆清朝慢》也绝不是咏牡丹,而是咏芍药。何以见得,你看词中说:"就中独点残春",也就是说此花在春未夏初开放。又说这"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长东君",即又一次交代此花开在"群花"之后,能把春天留住。这不是芍药是什么?在本书第二章"父亲李格非其人其事"中曾谈到,格非著有《洛阳名园记》,而清照当熟读此书。这一点从其咏花卉的同中可以得到证实,她不仅熟悉各种花卉的"物理"体性,还能准确地把握它们的神韵,仅以"容华淡仁,绰约俱见天真"十个字,既创造性地刻画出芍药的特征,又不是恣意杜撰,她很可能读过《神农本草经》和《新修本草》等汉唐人所撰的中药学书籍,因为这类书就以"绰约"形容芍药。"丰姿绰约"又是人们心目中美女的形象,词人又显然是以"绰约俱见天真"、"妒风笑月"的芍药自况。同时从这首《庆清朝慢》中,又可以窥见词人当时生活得多么优雅"潇洒"。为了观赏芍药,她和"酒朋诗侣",不仅乘着华美的车子游遍了"东城"、"南陌",享尽了珍羞华筵,她们还可以到御花园中去,与皇帝一起观赏那儿枝先期开放的名贵花朵。白天游览,晚上皇宫中设宴招待,她们个个喝了个酩酊大醉,"玉山倾倒",从黄昏直到深夜,玩得好不快活。

  第三首是咏桂的《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如果说在上面两首咏物词中,尚含有作者以花容月貌自况之意的话,那么这首《鹧鸪天》则是以桂的色淡香浓,来比喻人的内在美更为可贵。别看桂花不以貌惊人,但它的清高和甜香,足以使它成为"花中第一流"。这层意思溢于言表,不难发现。不易读出的是这样一种深层寓意,即词人自知其出身并不显赫,比起朝廷中的诸多名公大臣,她一直认为其父祖的地位是低下的,就象是自然界的岩桂,虽然其名位不能与御园中"浅碧轻红色"的牡丹、芍药相比,但它的清高脱俗、宜人香气,以及它作为中秋佳节的应时之花,又足以使它成为中秋之冠,惹来失期之梅和晚开之菊的种种妒嫉。需要略加解释的是,在这里词人并不是要贬低她一② 杜甫《江畔独乐寻花七绝句》:"嫩蕊商量细细开"。

  ③ 李清照《点绛唇》词有"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句。

  ④ 李清照《武陵春》词有"风住尘香花已尽"之句。

  向喜爱的梅、菊,也不是说她家的门第仍然那么低下,而是想通过对以香取胜的桂花的褒赞,而将自身的"内美"昭著于世。对于最后两句曾有论者解释为借咏花发泄自己才能被埋没的不平。这未免求之过深。首先她的才能并未被埋没,相反已名满京城;其次,对于当时的一个少女来说,不大可能具有经世致用之想,何况正在优雅地体察桂花的她,心中会有什么不平呢?实际情况倒可能是,鉴于境况的顺心随意,此时的李清照,在创作上颇有点初生之犊不惧虎的意味,其所谓"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是清照自信地认为屈原的审美情趣不如她,竟然没有把桂写进注重内美的《离骚》。总之,此词从头到尾表达的是作者得意自负的情绪,尚谈不上对"社会"有何不平。

  (三)以簪花、并蒂相娱的伉俪词

  这类作品在现存《漱玉词》中为数不多,人们的看法也很不一样,兹以《减字木兰花》和《瑞鹧鸪》为例,前者云:"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善,徒要教郎比并看。"此首汲古阁未刻本《漱玉词》收之,《花草粹编》卷二亦作清照词。而赵万里辑《漱玉词》云:"词意浅显,亦不似他作。"这一看法虽有道理,但却不宜据之判此词为伪作。因为《漱玉词》中确有一些浅俗轻巧之作,王的讥其"无所羞畏",倒可从反面印证此类词的真实性。至于"不似他作"则更是事实,《漱玉词》中凡有涉伉俪之情者,多系悲苦之言,而此首纯系欢愉之辞,"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①,信然。至于对此词的所谓"间巷"、"市井"意味,今天却不必为此对其有所非议,"女为悦己者容",主人公为了取悦于新郎,故意让他看看是带露的红花好看,还是新娘的如花容颜更美。作为"闺房之事",新娘这样做并不过分,更无低俗之嫌。时至今日更不应以道学者的面孔,将此类词摒除于《漱玉词》之外。因为这类词比"正统"的"易安体",更能体现作为思想家的李清照对于旧礼教和旧道学的冲撞,而这种冲撞本身就体现了一种新进的思想意识,也是传主的"压倒须盾"之处。

  《花草粹编》卷六以《瑞鹧鸪·双银杏》为清照词,词云:"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大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关于此首有两个疑点,其一,它是不是词:"按虞、真二部,诗余绝少通叶。极似七言绝句,与《瑞鹧鸪》词体不合。"①这确是一个值得进一步交代的问题。《瑞鹧鸪》作为词牌,又名《舞拍》、《舞春风》、《鹧鸪词》等,它本来是七言律诗,因唐人谱为歌词,遂成词调。到了宋代的晏殊和柳永,此调又分别衍变为六十四字和八十八字。李清照这首五十六字体,虽在字数方面保留着七言律诗的特点,但它仍然应该是一首词。因为在李清照前后的杜安世和侯寘等人的同调五十六字体,也都是词而未被算作诗。这是关于此词的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即词的下片第三句有"居士"二字。如果把这首《瑞鹧鸪》① 翰愈《荆溪唱和诗序》。

  ① 赵万里辑《漱玉词》。

  系于传主新婚不久所作,与本书第二章开头所指出的,李清照在二十四、五岁屏居青州时始用"易安居士"之号的说法是否有矛盾?答案应该是没有矛盾。因为"易安居士",只有屏居后才能引以为号,而"居士"可泛指自命清高者。无疑,宴尔新婚时的李清照最为清高自许,十八、九岁自称"居士",亦不无合情理之由。

  在解除了上述二疑点之后,对于"居士孽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亦须略加铨释。此二句系整首词的结穴之处,意谓将并蒂而生的双银杏孽开一看,它就象莲子生有惹蕊一样,其"心"中也有意(慧);"两家新"谐寓"两颗心"之意,连接上文就是说,主人公和她丈夫之间,犹如当年唐明皇之于杨贵妃,彼此心心相印,爱怜有意。这不仅表现了词人夫妇相得之欢,还体现出传主对李、杨关系的看法不圃于成见,岂非说明她关于历史和爱情的观念,比历代的许多"须眉"更加公正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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