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蒋勋是先认识他的声音。朋友送了由他导读《红楼梦》的盘片给我,我听得入了迷,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好听的声音?《红楼梦》这本家喻户晓的古典文学名著,透过他那抑扬顿挫淳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把我带入了曹雪芹浩瀚的文学世界。总喜欢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听他娓娓诉说大观园里的人、事、情。经过蒋勋的诠释和解析,《红楼梦》变得立体了,仿佛自己曾在大观园里待过,跟书里的人物似曾相识。听《红楼梦》能引我入梦,经常在半梦半醒间,房里还缭绕着蒋勋的声音。
后来听说蒋勋星期五在台北开讲《红楼梦》,我趁回台探望父亲的时候一定去听他的课。第一天上课,带了一张我曾经饰演过贾宝玉的《金玉良缘红楼梦》盘片,放在柜台转交给他,就坐在右后方不起眼的地方。那是在衡阳街一家书店的二楼,窗外可以看到“总统府”。蒋老师不急不徐地走到窗前坐下,优雅而有书卷味。那天讲的是宝玉的丫头晴雯。
宝玉听了晴雯喜欢撕扇子,便笑着把手中扇子递与她,晴雯果然接过来撕得嗤嗤响,二人都大笑,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
晴雯心比天高风流灵巧招人怨,终究落得被赶出贾府。宝玉去看她,她病里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交给宝玉,并将自己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和宝玉的袄儿交换穿上……
听得我如醉如痴,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老师合上书本,我还意犹未尽,并因为过了一个有意义的下午而感到幸福。
知道蒋老师要以更文学的质感,重新出版《吴哥之美》,我到书架找出这本书,扉页上有老师的签名,日期是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三十日。是的,我是在零五年认识他的。因为太喜欢听他讲课,之后才又参加他带领的文化旅行团到吴哥窟。我带的唯一一本书就是《吴哥之美》。晚上读它,白天读他。一行二十人跟着他的脚步走遍吴哥窟。吴哥窟里几乎每个地方都留下了老师的声音。
我们每天流连在吴哥古城的废墟里,想象它曾经拥有的辉煌岁月和感叹如今的断壁颓垣。跟着老师浏览吴哥寺回廊的八百尺长浮雕,听他叙述刻在上面的神话故事。以虔诚朝圣的心情爬上许多通往寺庙又高又陡的千年巨石阶梯。最让我赞叹的是,阇耶跋摩七世晚年为自己建造的陵寝寺院巴扬寺,四十九座尖塔上一百多个大佛头,随着一道道黎明曙光的照射,一尊跟着一尊闪出慈悲静谧的微笑,那个微笑就是高棉的微笑。老师说《金刚经》的经文最不易解,但巴扬寺的微笑像一部《金刚经》。黄昏时候我们坐在高高的古寺石台上,看着太阳还没隐去月亮已经出现了的苍茫暮色。蒋勋带领的吴哥文化之旅,除了观赏古迹遗址,同时也是一种修行,是心灵的洗涤,是智慧的旅程,吴哥之旅因为有了他的导览而显得圆满。
听了蒋勋的有声书八年,跟他学了些对美的鉴赏和文学写作知识,他的声音能安定我的心,仿佛跟他很熟悉,其实见面并不多。很欣赏他进退应对的从容淡定,据他说是受母亲的影响。经常穿着棉制衣服,脚踩一双休闲鞋,颈上围着一条红围巾,举措之间颇有禅味。听说他经常念《金刚经》和打坐,我书房里有一幅他打坐四十五分钟后书写的墨宝“潮来潮去 白云还在 青山一角”,藏青和浅金装裱,清贵而有气质,字体很有弘一法师的风格。有一次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讲了几小时的课声音还是那么清脆一点也不沙哑?他说他曾经学过声乐。老师说出来的声音好听,没有说出来的声音也好听,那是他的心声。在《吴哥之美》一书中,他以书信的方式,文学的笔触,介绍吴哥之美,也让我们听到他的心声,“吴哥窟我一去再去,我想在那里寻找什么?我只是想证明优秀的文明不会消失吗?而我的文明呢?会被以后的人纪念吗?或者,我们只有生存,还没有创造文明?吴哥窟是使我思考自己最多的地方。”
我总是陶醉在他的声音里,沉迷在他的文学、美学和思想的领域里,愿意做他永远的学生。
二零一三年三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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