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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阴谋

  因为没人料到总统会在那样纷乱的日子里去里士满视察,所以在里士满没能发生的事情,将在华盛顿发生了。

  这奇怪吗?先知们不总是因为不愿看到他们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而遭杀戮吗?各个时代的殉道者不都是为众人误解,深受其苦吗?南方人痛恨林肯,他们觉得,在他第一次被选为总统之后,战争就爆发了。可他们哪里知道,为了和解,林肯曾度过了多少个冥思苦想的夜晚,就在一个星期前,他还试图给惨败的敌人经济补偿呢。

  南方人只知道,他是南方的死敌,他必须要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早在两年以前,一些富翁就在里士满出资建立了一个秘密组织,密谋杀害林肯。

  一年以后,据说他们精挑细选出了一百五十个年轻人,阴谋到华盛顿绑架林肯。当时,一位画家曾问过林肯,他对这些传闻怎么看,林肯微微一笑,回答说:“如果这是真的,我也不认为这会给叛军带来什么好处。因为,北方的胜利已成定局,一切都会继续下去。在我刚刚在芝加哥被提名之后,我就接到过恐吓信;开始我感觉很不舒服,可后来这种事儿几乎成了家常便饭,我也就见怪不怪了。现在,我还是经常会收到这种信,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也没对我怎么样。”

  平时,他好像总也不相信有人会来谋杀他。一次他说:“谋杀这种罪恶不属于美国。”不过,只要他记得,他也总会按照妻子的要求随身带根手杖的。此外,无论是他那种务实思想还是宿命思想,都使他认为别人无法保护自己。“我相信,如果有人想杀我,就一定做得到。我就是穿上盔甲,带上卫队也无济于事。想杀一个人,办法多得是。”随着北方的节节胜利,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但是显然,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也没有人知道去年八月份的那段小插曲。

  没有人知道,那家小旅店窗子上被刻上的奇怪字迹;也没有人听说,此后不久在纽约一家戏院的戏台上发生的那件怪事,那件事说到底就是几个令人生疑的词。

  十一月的一个晚上,一家剧院上演了一出名叫《尤利乌斯。恺撒》的戏,由布思三兄弟主演。三兄弟中有一个名气最大,其余两人都是靠他的声誉撑腰的。那位当时头号悲剧表演大师布思在那晚可能扮演了恺撒大帝一角;而他的一个弟弟扮演了马克。安东:他,二十六岁,虽然天赋平平,却面目英俊;他那古典的橄榄色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目光,罗马式的鼻子,再加上哥哥的名气,这一切都掩饰了他艺术天分的不足。第三幕里,他站在罗马的议会大厦上,煽动人民向恺撒复仇。按照剧本的要求,他慷慨激昂地以这样一段话掀起了高潮:“如果我是布鲁吐斯,布鲁吐斯是我,那就会有一个人,启发你们的智慧,揭露恺撒的罪恶,那时,就连罗马的石头也会愤怒地揭竿而起!”

  在这段观众熟悉的诗句之后,他又加上了一个更为有力的结尾:“专制的魔王!”

  传说,在布鲁吐斯把匕首插进恺撒大帝心脏时所说的就是这句话。但在美国,它是弗吉尼亚的一句俗语,在战争期间,南方人为了提高士气曾千万次使用过这句话。

  当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演员的这句即兴台词。后来听说,当时有一个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转身疑惑地问身边的观众:“莎士比亚原著里有这句话吗?”身后有个人低声说:“‘这是弗吉尼亚州的一句俗语!”他身边的人说:“对呀!他说的似乎是布鲁吐斯的台词!”

  就在这时,只听人声大乱:“起火了!”整个剧场顿时混乱起来,所有观众都跳起身来,四处奔逃。不久后,人们听说,在同一时间,纽约有十六家剧院和旅馆着火,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而那家剧院舞台上传出的几个字或许就是定好的信号。

  大火引起的混乱让人们忘记了那句奇怪的台词,事后人们还可以寻找其它的一些蛛丝马迹。当时,亚拉巴马州的一家报纸曾发表过一个捐款人名单,这些人捐款的目的就是在就任之前刺杀林肯、赛华德和约翰逊。还有一份文件当时尚深藏不露,在林肯再次当选之后,南方一位少校曾致信戴维斯,计划刺杀林肯等北方领袖,这份申请被传到国防部,而后又辗转落到了几个高级军官手中。

  刺杀林肯。布思有双重动机。他的父母都是演员,哥哥是当代最伟大的悲剧表演大师。他本人虽然没有很高的天赋,但若让他和其他演员站在一起,他的英俊一定会让别人对他另眼看待,宠爱有加,他是诸多妇女心目中的大众情人。是个冒险家,野心勃勃,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战争也引发了他的一个新的理想:在杀死约翰。布朗时,他就在场,当时的情景以及在悲剧中成熟起来的性格都让他渴望扮演刺杀者的角色。他生命中最后几天的日记表明,在他的头脑中,林肯解放奴隶的举动和他头脑中的古典式英雄行为大相径庭。这次,他虽戴上面具,画好妆,却不是去扮演伟大的布鲁吐斯,可能令他颇为失望,于是,他想到要去刺杀总统,此举一定会让他比自己备受推崇的哥哥更加名声远扬的就在林肯“这个祖国的敌人”第二次当选总统时,布思去了加拿大的一个代理人和间谍的老巢。在那儿,他做出绑架林肯,而后把他带回里士满的计划。为此,他争取了很多人的同情,纠集了一帮同伙,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拉来了一笔钱,像他经常说的那样,他把一切都打算好了。

  最后,他又回到华盛顿,想要在林肯宣誓就职那天完成这个刺杀计划:在东门他引起了一阵骚乱,以期转移守卫警察的注意力,却不料恰恰因此而被挡了回来,那天他就这样痛失了一个干掉林肯的良机。

  在他心目中,白宫不正是舞台上的议会大厦吗?让那位新时代的恺撒在众人面前倒在自己的枪下,他一定会觉得自己比布鲁吐斯还要伟大。这次失利后,暗杀林肯的计划没有改变,只是被推迟了;里士满陷落以后,从三月份起,他就一直呆在华盛顿精心准备着下一次阴谋。他的同伙包括一个退伍军人鲍威尔,一个叫阿诺尔德的小混混,一个马里兰州庄园主的妻子——清一色的南方人。阿诺尔德胆小怕事,几次想要逃跑,都被布思抓了回来。布思懂得怎样利用自己的决策力来控制这帮杀手。他们每一个人都获得了一个角色:鲍威尔这个体格健壮的人被派去干掉赛华德,这场“戏”中的另一个悲剧性人物去干掉新任副总统约翰逊;而布思自己则扮演整场悲剧的主角,去刺杀总统;小人物阿诺尔德平时服侍他们,最后协助他们逃跑;

  房东和她的女儿则做些杂事。俨然是一出莎翁式的戏剧!只是“开演”的具体日期尚未确定,但总之是在林肯返乡之后。

  一个突发事件使行动日期比预计的提前了。赛华德出了车祸,伤势严重;林肯也已经离开前线返回了华盛顿,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再说林肯,就在他离开军营的第二天,也就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李将军投降了,林肯没能亲眼见一见胜败双方将军的会晤。据说,会晤时,李将军身穿一身崭新的制服,衣冠楚楚地和满身尘土的格兰特将军坐到了一所小农舍里。小双台里。于李将军截然相反,格兰特配战剑,衣冠不整,穿着一双脏兮兮的靴子,他就这样以战胜者的身份会见了战败的李将军。

  当时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几个星期之后,南方将领约翰斯顿方才把他的残兵败将交给了谢尔曼。据统计,这次战争总共有三百多万人参战,其中的六十万人战死沙场,总耗资约为五十亿美元。总体来看,南方的损失比北方更高。战争结束后,紧接着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便是,是否,以及如何惩罚叛军领袖。当有人问总统这个问题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说:“我只想给大家讲个故事:在我们伊利诺伊州曾经有这么一个男孩,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只小烷熊,但不久他就厌烦了,他觉得这只小动物累赘得很。一天,他牵着小院熊在大街上溜达,显得心不在焉,不断地赶那只小炼熊离自己远一点,他自己则疲惫地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有个人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啊,它真是麻烦!’‘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它放掉呢?’‘嘘!’男孩说,‘您没看到,它正在那啃着挂它的绳子吗?等它咬断了绳子,偷偷溜走之后,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回家去了,我可以告诉家里人说,是它自己偷偷跑掉了’。”

  又是他的老风格。梦菸已经过去,他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对最为重要的问题轻描淡写了。人们马上理解了他这一则小故事的含义。在去探望生病的赛华德时,他的精神十分饱满。一位当时在场的画家描述了那时的情形:林肯像个孩子似的奔到床前,用手支着脑袋,讲述着决战时的场面。就在四年之前,在同一个房间里,赛华德还曾以敌对的态度写信给他,提出辞职,而他也毫不含糊地回绝了对方。而今,林肯却俯身在病床前,激动地讲着故事,显得那么轻松,那么有活力。眼下他似乎已经驱走了心头所有可怕的回忆。

  首都,乃至全国都是一派欢腾景象;从星期一也就是四月九日开始,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狂欢的气氛,就连复活节的神圣感也不足以让人们平静下来。在首都,许多人涌向一处,仿佛不是从敌人那儿而是从一种魔力中解放了出来,幸福地呻吟着,战争终于过去了!人们成群结队来到白宫,应他们的要求,总统不得不作了两次演讲。他该说些什么呢?回顾过去没有多大意义,现状又理不出什么头绪;他惟一想要自己的人民思考的是合众国的前途和未来,以及国家的重建问题。

  “同胞们,今天晚上我们绝不是怀着悲伤的情绪,而是心怀喜悦地在这里聚会的……至于战胜的荣誉,完全与我无关,那都应该归功于格兰特将军以及在他率领下的骁勇的军官和勇敢的士兵们。……这场内战和发生在两个独立国家之间的战争不同,我们无法找到一个全权机构或是全权代表,和他们谈判,只能从一些杂乱的意见不一的人那里慢慢理出头绪来。另外,还有一个小麻烦,我们忠诚的人民,对该以何种方式、态度和方法进行重建,尚未取得一致意见……”

  而后,他又用了较长的篇幅宣布了他对路易斯安那州进行改革的问题,政府重组以及黑人问题的看法,语速十分缓慢,声调拖得很长,就像是在国会里宣读文件似的。。赶来的人本来很想找机会欢呼,看到林肯的平静,可能有点失望,但没有人说什么,而且有些人也确实明白了这话的深刻含义。

  当时没人注意到台下站在头排的两个年轻人无声的激情,他们二人正注视着林肯的一举一动。当林肯讲到:“如果我们赦免了所有暴乱者的罪行的话,那我们将不可避免地赋予有色人种,起码是那些有文化的有色人种普选的权力。”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啼嘘道:“你说的是黑人公民!我会给他想要的东西的!”这二人就是布思和鲍威尔。

  倘若他们二人不是来自南方,而是来自伊利诺伊州的话,他们会怎样看待林肯?

  倘若他们是在奴隶解放者当中成长起来的,他们也一定会像其他人一样,兴奋地冲着林肯欢呼的。即便是作为南方人,只要他们了解他,只要他们从近处观察过他那灰色、善良、带着研究性的眼睛,或者哪怕是偶然看到过他是和塔德并排骑马,给塔德讲解不同树木的特征,看到他为制止处决某些士兵而焦急地发电报向国防部求情,或是听过他的故事,那他们二人就绝对无法对林肯下手。如果布思听说过他的这位所谓“新时代的偿撒”对布鲁吐斯行为的哲学阐释——“那是谁也躲不过的命运!”这位现实生活中的“布鲁吐斯”又会作何感想呢?他整个关于尊严和荣誉的观念都将随之动摇,因为没有人会去疯狂地谋杀一个早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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