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四年中,林肯所享受的最大的轻松恰恰存在于那种极其疲劳的工作当中:那就是在法律面前赦免犯人。他强烈的同情心往往会战胜他的正义感。
有史以来,肯定没有第二个国家领袖曾在短短的时间里签署这么多的赦免申请。
这儿涉及到的大多是逃兵,他们出于胆怯,疲乏或是出于再次顶替服役以便去第二次、第三次赚钱逃跑了,被抓住后便被判了死刑。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有慈父般的亚伯拉罕,他素以慈悲得不愿去伤害一只小猫而闻名,于是有人呼吁,让总统亲自审阅案宗!就这样,每一个案例,林肯都同样认真地检查过。在战争的最后两年中,国防部总共收到林肯的几百封电报,其内容大同小异,不外乎是命令将某某的枪决延期。有时,林肯还会加上一张便条给电报局的局长:“请立即把这封电报发出去。您看,明天那个人就要被处决了!”
将军们不知如何是好,屡次提醒他军纪问题,但他的回答却是冷冰冰的:“胆怯?我不知道,倘若自己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会不会也在战争中放下武器,一走了之。”还有一次他说:“既然上帝给了人类两条胆怯的腿,人就会利用它们来逃跑。”
在一份国会咨文中,他也写道:“最严格的公正不总是最好的事情。”此外,他还找到了这样一个间接的理由:“难道我能判这样的一个好青年枪决,却听任那些教唆他人作替代士兵的狡猾的经纪人为所欲为吗?……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最理智的作法不外乎是解救这个青年,再让那些经纪人闭嘴。”一次,有位老者来求林肯,救救他被判了死刑的独生子,林肯把巴特勒将军刚发来的电报给他看,只见上面写道:“我恳切地请求您,不要再干涉军事法庭的事情了,否则军法将难以保证!”
看到这里,那位老者绝望地嚎陶大哭起来。目睹此情此景,林肯忽地一下子站起来说:“让巴特勒的电报见鬼去吧!”而后,立即起草了一封电报:“在我的下一道命令之前,约翰。史密斯不得枪决!”老者半信半疑地问:“如果下一道命令发出了,又该怎么办呢?”
林肯笑着说:“我想,您还不太了解我……如果在我下枪决令时,您的独生子还没有寿终正寝的话,那他一定会比玛士萨拉”活得还长。“
此后不久,又有一个人被判了死刑,原因仅仅是,他没有告假就私自回乡,迫不及待地和自己那犹豫不决的女友结了婚。林肯听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后,马上签署了赦免令,不过他边写边对秘书说:“我衷心希望,这个年轻人不会在一年婚姻生活之后,就后悔自己今天没有被枪决掉了!”
一个叫威廉。斯科特的少年士兵,夜间站岗时睡着了,于是便被抓了起来。林肯在视察时了解了他的情况,就找到他对他说:“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他们判你死刑的。你告诉我,你实在是困极了才会睡着的,对此,我完全相信。我一定会把你重新送回军营的。为了救你,可能会有许多人刁难我。现在我只想知道,为此,你该怎么做?”
那个少年一时有些懵懵的,他红着脸说:“如果算上抵押的话,我们家可以搞到六百美元。”
“不,这笔债只能由你自己来还。那就是,你必须要尽好一名士兵的责任!”
因为,他总得在将军们面前为那些逃兵辩护,所以他得有个理由,而他惟一的一个理由便是:他们年纪还小。“我反对任何一个十八岁以下的士兵被处死。”这样一来,所有哭着跑来为判了死刑的儿子求情的女人们都学会了隐瞒儿子的实际年龄,说他们尚不满十八岁。不过有时候,林肯还是不得不再另找理由赦免某个士兵:“士兵XX因为逃避兵役而应被枪决。他的所作所为理应受人鄙弃。但是,他却坦白了一切,这让我非常满意和感动。平时他还是个好兵吧?还有,他多大了?”或者,有时,他会瞎编一套说:“他是我知交的儿子,我实在不忍判他死罪。”另有一次,他想下令推迟刑期,就这样对某位司令官解释说:“您给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判了死罪……我本人认得他,我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三年后,他干脆下了道总命令,对逃兵只能施以短期关押的惩罚。
这一切,包括以前发生的上百件小案子,都是在遭到其他人,主要是陆军部长的回绝之后,由总统亲自出面解决的。有时候,人们会自己给总统发电报求救,对此,林肯总是耐心回复。“我不能仅凭一封陌生人的电报就去干涉对一个奸细死刑执行的。你可以向瓦雷斯将军递一份申请,如果他愿意的话,你可以去向他解释。”
一些人慌张地来到他这儿,情急之下有时会忘记告诉他一些重要的细节,更匆匆走了。他常被搞得十分为难,既想要帮他们,却又无从下手。他在一封电报上就曾这么写过:“今天一位有教养的女士一大早就来拜访了我,神情十分忧伤。她说,她的丈夫,波托马克军团的一名少尉由于逃避战斗明早将被枪决。她只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没留姓名就走了。那封信写得也很不清楚,签名可能是……我没法再找到那位女士了。如果你发现某个案子和我的描述的相吻合,就请按照我今天的电报行事。”
既为民父母,他就永不疲倦地为人民着想,即便遇到困难,他也会想方设法帮助别人。他并不否认,这其中也包含着或多或少的个人愿望在内,因为“如果我在一天繁忙的工作之后,能够做出一个决定,解救一个人的生命的话,我会感到无比的满足和高兴。”
他还曾用这么一段美妙的语言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您不明白,当您感到,自己动动笔就可以挽救一个人的性命时,却要您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是多么困难!”
他逼着自己严守军纪,但还是会转弯抹角地向司令官作最后的试探:“XX请示我赦免他们,却没有提出适当的理由。我听说,他们所犯的都是不可饶恕的过失,而且您也认为对他们的惩罚是不可以撤销的。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请您转告他们,他们的申请已经被拒绝了。”如果最后,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会说:“今天他们在某处枪决了一个青年士兵。希望我在这判决上签字不是个错误t ”他知道,战争中每一天都有很多人丧命,对此,他无能为力,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只要不和整个国家的利益相冲突,他都愿意尽力保全他们的性命。
在战斗的最后一年中,总共有二百六十七人,其中一百六十人因为谋杀被军事法庭宣判了枪决。而被林肯赦免的有八百人之多。
当然,林肯也不会轻易被人利用6 一次,一个军官来找他,在他面前宣读了一份长长的请愿书。这位军官新近被革了职,因此觉得自己受了不公正的对待。可他一连几次请愿,都没有什么结果,最后,他忿忿地冲林肯喊道:“我看出来了,您根本不想对我的遭遇做出什么公正的评判!”听到这,林肯的嘴抽动了一下,他紧闭着嘴唇,把那份请愿书放下,走到那个军官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推出门去。
当时就连大厅里的人都听得到他的声音:“我劝你别再在这儿出现了。我可以接受批评,却不能忍受侮辱……你的文件我会派人给你送回去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一个庄稼汉,一个摔跤手,长期承受着沉重的精神负担,他的耐心已经熬到了尽头。
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他也可能开始痛苦地抱怨自己了,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宽容,以至于自己的人民会想到要当面利用他。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继续按照自己的良心办事了。
这几年中,林肯这个文职官员一直都和军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军中的将士们也都了解这一点,他们传唱着这样的歌谣:“我们,五十万之众赶来了,亚伯拉罕父亲!”当人们做什么事情一筹莫展时,便会想到来找他。这时候,即便他公事再繁忙,也会抽出时间,花费精力,动脑筋思考那些小事情。虽然这并不涉及到任何生杀大事,但他依旧非常用心,对人民的事情他不习惯用“大小”区分。倘若有人去读一读他收到的信件和文件,准会以为他是某个通行证签发处的官员,根本不会想到他是美利坚合众国一言九鼎的总统。
一次,一位小姐要回里士满去,她来华盛顿照顾母亲已经很长时间了。她订过婚,已有两年没见过未婚夫了,这次回去是想和他完婚的。维尔斯怀疑她是奸细,拒绝给她发放通行证。总统觉得,战争已经使得整个国家人烟日渐稀少了,结婚的人数也少了,国家应该尽力改善这种状况,于是他出面帮了她。一次,他还给米德将军发了这样一封电报:“XX想要从我这申请一张通行证,他想跟随您的军队收一些旧衣服什么的。我不知能否把通行证发给他,但前提一定是,得到您的允许。”
一位老妇人的五个儿子都在战场上捐躯了,林肯听说之后,给她写了这样一封信:“我觉得无论是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您,也无法消除您承受的如此巨大的悲痛。但我还得说,您的儿子们是为拯救合众国而牺牲的,您理应得到合众国对您表示的感激之情。我祈求天父减轻您的丧子之痛,把您对死去的儿子们的怀念留在心中。在自由的祭坛前,您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为此,您将从伟大的天父那里获得庄严的自豪感。您无比忠诚和崇敬的亚。林肯。”
他的这些话,人民永远都不会忘记。此外同样让人们难以忘怀的是他给上百人所写的推荐信:给陆军部长的一封推荐信里这样写道:“请听一听这个匹兹堡来的年轻人的想法,他还很年轻,如果您能为他做些什么的话,我将感激不尽。”他宁愿自己欠下人情,也要帮助这个贫穷少年。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每天都去国防部。一次,他问电报员:“站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在哭?”他们说,那个女人想去阵地找她的丈夫,告诉他一些重要的事,但国防部刚刚才下了一道命令说,不允许任何妇女去前线。林肯坐在那儿,忧郁地望着前方,想了一会儿说:“唉,我们还是送她去吧,请您写下这道命令!”
“我们难道不能让司令下这道命令吗?再者,我们还可以把她的丈夫召回华盛顿来呀?”
林肯恍然大悟:“对啊!可以让他回来!”他迅速地掏出一张纸来,平静地写下了一封电报。
来自人民的他或许曾在伊利诺伊见过那个哭泣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孩子们肩坐在他们的桌旁和他们聊过天谈过心;此外,作为一个具有诗人气质的人,他也必定是以人民之乐为乐,以他人之悲为悲,愿意看到别人的微笑。一个生性忧郁的人,不得已进行着一场战争,于是就想尽力减轻战争带来的痛苦;这个务实的理想主义者,日复一日地在他的小圈子里完成着自己伟大的任务。一种与生俱来的尊严感阻止他去考虑这对自己声誉的影响。一次,有人暗示他,别人可能会因此而嘲笑他,他答到:“别为这个担心。更多的人对我的嘲笑我都挺过了;有时候,人们也会以玩笑的方向我表示友好,我已经习惯了。”
他之所以这样,力量的源泉在于:和人民打成一片——这同时也是他的目标,不受其他政治家们左右,不自命不凡。即便是在这座石头城里,在这座宫殿里,他依旧会回想起当年他在伊利诺伊森林里的理想。在他这儿,庄稼汉和山野村夫总是受欢迎的。如果这些人想把当地的某位官员赶下台去,就会把老丹尼斯。汉克斯打扮起来,派他来找总统请愿,而且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总能如愿以偿。有一次,汉克斯的来访被斯坦顿碰上了,想必斯坦顿没有给汉克斯好脸色,于是他前脚一走,汉克斯马上向表兄林肯提议,革去这个危险人物的职。
请愿者仍旧络绎不绝,有时林肯会被他们搞得精疲力尽;但尽管如此,当有人劝他少接待些来访者时,他却说,为请愿者们设身处地地想想,他就必须这么做。
一次,有人给林肯讲了一个可怜人的遭遇,说他一个朋友也没有,林肯答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以把我当成他的朋友啊!”一个来自纽约的老者找到他说:
“在我们那儿,每个人都相信‘上帝’和‘国父亚伯拉罕’。”听了这话,林肯一定比在议会里取得了多数支持,或是听说格兰特又打了一个大胜仗还要高兴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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