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路的时候,忧郁仿佛马上就会从他身上抖落下来一样。”赫尔顿用这幅奇妙的图画描绘了林肯的情绪。这不正是林肯的生母常有的心态吗?母亲的早逝,她不明不白的身世,父亲的不安分,缺少故乡的感觉,过去的一系列失败,对女人的渴望和对她们的恐惧,心灵的梦幻生活,一觉醒来像被逐出了天堂的感觉以及与生俱来的忧伤,都仿佛在向世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忧郁为什么没有使林肯仇视别人?
在流动法庭里,斯图尔特这样向别人介绍林肯说:“我曾在酒吧的一角看见过他:远离所有人,心不在焉,心情忧伤。他仿佛正在思考着一个痛苦的主题,系统地考虑着问题的不同侧面,他的面孔时常表现出他内心深深的苦恼。直到法庭彻底休庭,他的紧张才会被转移。而后他才从他痛苦的深渊里走出来,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另一个室友则看到他天还没亮就坐了起来,“他自言自语地狂热地嘟嚷着什么;陌生人看到他准会以为他神经有点毛病。当然,我了解他,不会被他吓着,我只有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笑着。在这之前他曾说了多久我不知道,可我醒后,他依然故我地至少又讲了五分钟;后来,他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迅速的洗漱完毕,穿上衣服,给壁炉加了点柴火,便在壁炉边找了个较暗的地方坐下,一直坐到早饭铃响。听到铃声,他似乎吓了一跳,仿佛这才清醒了过来,起身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我们大家都不去跟他说话,因为我们知道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事呢!虽然习惯了他的举动,可那天早上,我们仍觉得他特别奇怪。”
音乐会上,他若是听到了忧伤的歌曲,准会迅速地把歌词记下来,他在一张纸条上曾记下这样一首诗,《我愿意承受这痛苦》:风儿啊,你们是否不知道有什么地方,人类的眼泪不再流淌?
我是否也找不到西方的峡谷作为自己心灵飞翔的方向?
风儿,几乎睡着了,用最后一丝鼻息叹道:“不!”
我又问岩石、波涛和海洋:万般疲惫的你们可知道什么海港,可作为心灵清静的地方。
波涛也呼啸出了一个阴沉的“不”字。
远在芝加哥,一个星夜里,大家围坐在湖边的一个阳台上。这家的主妇后来讲述到:“林肯先生似乎被美丽的景色迷住了。他的心被打动了,又听到那样温和的,与周围环境十分融洽的声音,他便讲起一个人类的秘密:数千年来,这个秘密一直索绕在过去人生活的周围,把我们的世界同美和诗意分离开来,同望远镜,同那些测量出那看上去好像无穷遥远的地球与行星之间,行星和太阳之间距离的科学奇迹分离开。而后他又说起借助透镜潜藏的力量,以后世界上将会出现一种新的科学领域。夜风渐凉,大家进屋后,他躺在了沙发上,伸着长腿,把胳膊放在身后,继续讲着自己其它的发现。”
就这样,他夜晚飘游的思想仿佛忽地飘上了星座,又倏忽降回到陆地,重获原来清晰的条理,开始游离,而后清晰。总是走在激情和求知欲的相互作用中,在真理的中间路线上。
但他并不总能控制住自己的神经,只有不断的调侃才能让那种总是伴随他的抑郁保持平衡,所以笑话成了使他浮出水面的救生圈,而那一大堆荒诞不经的故事也就成了潜意识里的一种保健妙方;他甚至总愿意随身揣一本有上百个滑稽故事的幽默大全——可能不完全是笑话故事,但也八九不离十——就像别人随身携带着威士忌和嗅盐一样。他经常走神。一次,有人在朗诵着一首很无聊的诗,整个大厅的人都神情木然,沉默不语,可突然间林肯放声大笑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当然把他自己也搞得十分尴尬。有时,他也会在某个地方突然放声讲话,把自己都弄得莫名其妙。
还有一次,他乘车去纽萨勒姆,去给一个老友扫墓。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又看到了那些老面孔,看到他们怎么围在棺木前,所有人都注视着林肯,等着他讲话。
一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失去了镇静,也忘记了自己的任务:于是他只是作了个手势,而后就一言不发地走了。从这件小事上,我们似乎也可以体味到结婚庆典上他所忍受的痛苦。
这些性格在他身上早已成形了。自青年时代起他就爱走路,不愿意坐太长时间,他曾向一些哲学家保证说,走路时他能最快最好地进行思考。除了他的准则,他高大的身材和思维的迟缓之外,他目光的平静,步履的谨慎和大大的脑袋都带有更多的观察家,而不是实干者的特点。那轮廓分明的鼻子,平平的鼻尖,坚硬的颌骨,略微向前倾的下巴和横穿而过的干燥的大嘴巴所构成的四边形,让人起初会以为他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但从这往下是他那美丽而又坚强的脖子,这使得他的头颅保持了一种男性的平衡;而从这往上,是他那高贵饱满的额头,那具有岩石般凌厉棱角的眉毛,眉毛下面是那双冷静的灰眼睛,这双眼睛会让任何人保持沉默,因为显然,它们自己更加不动声色。
一切都表明,自然故意要让这个人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其实他原本就从未年轻过,也肯定从未狂热过,因为他是伴着哲学家的问题,而不是伴着年轻人肤浅的问题踏上生活之路。他总需要很长的时间先用实例来检验自己的判断力是否准确,而后再进行某种活动。节制思想是他国家思想的先决条件。他曾说过:“我是不是个禁酒会成员?不是,我不喝酒,只是因为我懂得克制。”当他有一次坐在邮车里进行他每日的旅行时,他拒绝享用旅行者们提供的一切东西:口嚼烟草、白酒、香烟等等。“您真是个怪人,”一个游客在临走时说,“我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
但请您相信我,没有任何坏习惯的人往往也只拥有少得可怜的美德。”林肯喜欢这个小插曲,经常给别人讲起,在怀疑自己的时候可能也曾对此有过半信半疑。
他并不是为了获得美德而刻意讲求美德的,促使他公正作事的正义感是与生俱来的;他并非出于清教徒似的原因而远离金钱和财产,并非是出于道德品行的考虑而穿着件旧上衣,驾着辆旧马车到处奔波的,而是因为他的意识和性格已经被一种思想占据了,远远地避开了外部利益的影响。也是因此,他的生活才这样没有规律。
除了独立自由之外,他不想要任何其它的东西,他不愿准时吃饭或是准时参加无论哪种形式的约会;他饿了便吃,累了就睡,平常人的规矩对他是陌生的;如同他避免各种形式的奢华,就连演讲也是十分朴实恳切一样,他一点也不愿意在生活中扮演某个固定的角色,即便仅仅是丈夫或者父亲,他也不愿意。
他不会按照自己的好恶去对待甚至是评论别人;这种性格中掩藏得更多的是一种诗人的意识,因为这种诗人的意识符合他的性格。“我非常希望洛汉当选(州法院院长),首先是因为,他可能算是最好的法官了;其次因为,一旦受到打击,他也会比任何一个其他人更痛苦。”
但林肯却也不是个隐士,终其一生。他一直都是个农民的儿子,他了解自己的优势之所在,并懂得如何利用这种优势。他自然是有雄心抱负的,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天赋,当他想要解放被压迫者,或者至少是避免通过制定新的法律使自由的人受到压迫时,他就必须要追求一个有权利的职位。所以,当他再次参加竞选时,他似乎已经为此作了多年充分的准备。“在没有把自己的国家改变得更加美好之前,死亡是多么不容易,”一次,他在旅行车里对赫尔顿说,“那样,一个人就像是从未活过一样。世界似乎根本没有希望,只有从人类共同的呐喊声中我们才能听出:应该做些什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何时?又该以什么方式发生——你们偶尔也会考虑这些问题吗?”
这几句话向人们展示的是一个换而不舍的内心世界,他既不像艺术家一样追求形式,也不像思想家一样追求结论,更不像社交界名流一般想要按照自己的愿望改变什么。这只是一段友善者的自白,一个业已成长为教育者和观察家的人的考虑。
他认真地检验着自己是否有资格解开公众的浑沌。他认为自己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也知道怎样,又是通过谁进行这些。这是一个永久性的问题。而后他却又戛然而止,带着半个大家希望得到的答案关上了内心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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