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玛丽和林肯都感到十分失望。倘若他是在一场大规模的斗争中被打败的;倘若他是个领袖,正想要用双倍的勇气来为未来作好准备,而这个小城,这依旧荒芜的西部只是他两个战场之间喘息的场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事实上,他却是因为他那微不足道的任期已经结束才回家的,在乡亲们面前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刚刚奉命上岗就被撤下来的士兵。他不再去州议会了,长期的离职也使他不想再去作律师的工作,过去丰厚的补贴,转眼间又变成了微薄的收人,而且在他的内心,过去那绽放开的整个世界,现在又只剩下了回忆,首都华盛顿和政治这种东西,简直就是泥沼,它会让正直的人窒息。
但令人奇怪的是,他没有放弃最后的努力,并试图在院外巩固自己的地位。在刚刚返乡不久,他便以口头及书面两种形式向州政府申请去主管迁至本州的一个机构。出于政治原因,这个职务应当由辉格党中来自伊利诺伊州的人担任。这个职务很有趣,很重要,政治性很强,并且收益颇丰,而且特别符合他作为农夫,土地测量员以及律师的经历。对他感激不尽的泰勒总统,提出了十一条理由以帮助他获得这一职位;他也给政界的朋友们写了大量的信件,就像他在首都看到的其他议员们惯做的那样,比如:“尊敬的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小忙,这一定不会花您太多的精力。据我所知,辉格党的一个重要部门将要迁至伊利诺伊,有人要选布特费尔德去任职。我想对此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为此而进行的选举是个政治上的败笔,它会毁了整个辉格党……若是您同意的话,希望您能够尽快写信给泰勒,告诉他,您认为除了我或者另一个由我推荐的人之外,没有人最适合这个职位。我的这一请求只限于在伊利诺伊州范围内,如果贵州有什么人参加竞选,我是不愿搅进去的。您永远的朋友。”
他又给另一个人写道:“如果不尽快加以制止的话,布特费尔德马上就要得到这个位置了。如果您觉得任命布特费尔德会令全国的辉格党人失望而不是高兴,会降低他们在未来奋斗中的斗志,会去揭开他们在四十一年前结下的,现在不忍再去碰的伤疤的话……那就请您写一封信制止它吧。时间紧迫。请保密。”
以外交家所特有的技巧,他给不同的人写了风格不同的信,由于他对选举的警告有事实作为依据,因为他只有一次提到了他自己以及他推举的人,所以,他在谋求职位的同时,也保持住了一种令敌手茫然无措的冷漠。“除去缺乏耐力以外”—
—他的老朋友,赫尔顿对这种行为解释说——‘’林肯还勤于思考,有些清高,所以有时他不能迅速变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恰恰是那种随机应变是使一个竞争者赢得某个职位的诀窍。“林肯的求职信简洁而且不卑不亢,丝毫没有阿谀奉承的姿态,相比之下想通过他获得一官半职的人所写的信就显得十分露骨了。
那职位对他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在此期间他自己曾经讲到过这一点:“我并不感觉自己有什么能力来获得第一把交椅,可第二把交椅对我来说却还不足以弥补那些竞争对手对我的冷眼。”骄傲和谦虚,克制和自信,对他人温和的以及批判的观察;总之,林肯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统统隐含在这句话里了,如果那份差使落到他头上的话,平时一贯谦虚的他也丝毫不会表示惊讶的。
但当他看到自己的申请受到朋友们的猜疑时,一种恐惧马上攫住了他!爱德华斯,一个和他在万达利亚共同工作过的老朋友,老同事也想得到同一个职位,看到林肯的申请,认为林肯背叛了他。“爱德华斯因为谋职一事生我的气了。”林肯在给他们共同的一位朋友写信时说道。“他针对我给州政府写了一封信。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就是友谊,我和爱德华斯的友谊曾经是那样真诚,我并没有背弃他。如果我愿意,早在人们想到布特费尔德之前,我一句话就可以获得这个职位了,至少埃文斯和总统会为我说话。但我却避免把它说出口,当然这也有其它原因,但最主要是爱德华斯的缘故。为了能让他得到这个职位我情愿自己失去这个机会;而如果不是因他做了错事就失去他的友谊的话,却会令我十分沮丧。”
无需用什么证据来证明事实的真相,他的人品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不过这件事的确让他很伤心。他是那样的正直,不吝在朋友面前承认自己的弱点,在百般孤独之中更愿意置身于老朋友们中间。一个新的职位对他无足轻重,可是面对朋友的背叛或是看到某个官员将他列人惟权惟钱是图的人的行列中去,却着实让他倍受打击。
最后,林肯和爱德华斯谁都没有获得那个职位。林肯平静地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并不感到很失望,我曾经希望,事情的结果能够鼓励我们的朋友们信心百倍地去面对未来,除此之外,一切对我都无所谓;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当他在外面受挫的时候,他就会这样迅速地逃避到内心世界中去,当总统要任命他去最西边的俄勒冈州任专员以作为补偿时,他考虑片刻后毅然拒绝了这一好意。作决定时,玛丽的意见当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对此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倘若我们被发派到那个荒僻之所,诚然,我们会长期拥有一个官职,但我们却也会因此而被长期甚至是一辈子排除在华盛顿之外。”她拒绝去俄勒冈作专员夫人,宁愿在失望的阴影下,呆在这座小城里,品尝前途未卜的滋味。这起码说明了她对林肯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在这段时间里,她积极地支持林肯做事,对她自己、对林肯乃至整个国家,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此外,她还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对林肯施加了具有决定性的负面影响。和谐的生活原本可以把林肯留在斯普林菲尔德,但就是因为生活中的杂音太多,林肯越来越倾向于外出参加巡回审判,而不愿意呆在家里。因为巡回审判更符合他生活的随意性,那种漫游的生活也更适合他吉卜赛人的性格;相比之下,小市民呆板的房屋,固定的用餐时间,家庭的义务以及着装的规矩会搞得他头昏脑胀。一位律师曾邀请他去芝加哥的律师事务所和他们合作,被林肯拒绝了,理由是,自己患有肺结核,去和很多人交往会要他的命。
和以前相比,巡回审判时的收人微不足道;可这样,他却可以有半年时间,也就是春秋两季都呆在外面,远离那每天都给他以危惧和压力感的方桌,和一成不变永远都在屋角一隅,在同一所房子里,同一条街道上的生活。现在他无需准时坐在桌前进餐,无需去为孩子们担忧,无需去听邮差和亲戚们的抱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买衣服!”不用到了晚上还得规规矩矩地系好领带,摘下礼帽背靠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跟几位女士谈论现在欧洲童车的流行款式或者甚至去谈奴隶制。
现在,生活是多么自由自在,他们一行四人,一位法官和三名律师从一座小城跋涉到另一座小城。清晨,他们乘上一辆吱吱扭扭的车或是骑上租来的马开始赶路,中午时分来到一个古老狭窄的法庭大厅里,没有任何仪式,村民们便相继走进来打官司。起诉的原因不是谁占了谁的土地,便是打架,再或者就是谁偷了谁的猪。在法庭上,犯罪者理应得到某种教训,于是欠债人延期还账,债权人的权利得到保证。
十二个小时之后,大家便都跑到酒馆里去了。林肯右边背着他那把没了把的、总是用一根绳子捆在一起的伞,左边背着他那只用花花绿绿的地毯料做的文件包。大家坐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谈论庄稼和收成,伐木和牲口买卖,林肯就在一边听着,听老百姓们自己说他们需要什么,是铁路还是轮船;听听保护税给这些小地方带来了哪些影响。而后往往是林肯刚在一个粗俗的律师那儿搞清楚了一件事,就有许多人围将过来,想听听他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大个子,这个“真诚的亚伯拉罕”是所有人当中最有趣的一个,这是他们从上次开庭的时候就知道的了。所有人,包括法官、上诉者以及被告和证人,下午还是对头的人们,现在却都围住了这个总有说不完的笑话的神奇人物。
赫尔顿说:“有时候,我看到他被两三百个人团团围住,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故事的结尾……他的面目表情以及举止动作都十分投入。等到接近了关键问题,他的严肃就会慢慢消失,他那双小小的灰眼睛就会闪出智慧的光芒,嘴边也会随之浮现出一丝微笑,整个身体开始轻轻颤动。当高潮终于出现时,他自己会比任何其他人笑得更爽更欢。这些故事……在现代的律师听起来可能难登大雅之堂……其中的一些故事是没法再重复的,另一些隐含着某种哲理,无情地揭露了人性的弱点,还有一些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了,他只是在讲述的过程中更换了主人公的名字和故事发生的时间……总会有一个傻乎乎的农民半小时之后才明白故事的意思,于是,整个大厅里的人又会因为他而爆发出一阵大笑……平时总是象征着威严的法官这时也往往坐在一边忍俊不禁。几天之后,法官又会主持某一起严重罪行的审判,而林肯则坐在一旁,表情十分严肃。”
从小他便在这样的普通百姓当中成长,和这些人息息相连,他总愿意和他们交换一些发自内心的感受,总希望从他们那里学到些什么。就这样,他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在整个伊利诺伊州里出了名,同时也奠定了他的群众基础。离了这种群众基础,他十年后的胜利是不会成为现实的。‘至于什么时候吃饭,又吃些什么,他从不在意,就像二十年前他在这样的一座小城里给人们伐木或是卖钮扣时一样。那时,他是躺在商店的长椅上读书的,而现在,偶尔和他在旅馆里同住一屋的同伴总会看到他跷着两条在哪都会显得过长的腿,在同伴们此起彼伏的呼嗜声中借烛光读欧几里德直至凌晨两点多。或者,他会和法官下象棋下到半夜,而后穿着在他身上总显得过于短小的法兰绒衬衣坐在床边,和法官长时间地就奴隶制度这个话题争论。其他人一觉醒来时,会发现林肯还坐在那里,沉思着,会听到他没头没脑地强调着,仿佛一夜根本没睡一样:“我想再向您重复一遍,有的地方存在奴隶制,有的地方废除了奴隶制,这样的一个国家是无法长期存在下去的。”
在流动法庭里,总有什么可以学习的东西。有时会有人带来一台简易幻灯机,他们可以把它的一部分拆开看个究竟;或者哪儿开了一个流动展览会,晚上坐在黄火边,林肯给大家讲述当天在那儿见到的电器;再或者,他碰到一个德语语法问题,试着说一点,说不下去时,便用德语写道:“没招儿了!”如果可能,他还帮别人伐木,照看牲畜,因为有时作作这种练习对他有好处,如果在审判中总以英雄姿态出现的他也会给奶牛挤奶的话,当事人会对他崇敬有加的。
有他在,包括川布尔,布朗宁特别是法官戴维斯在内的同事们也总是心情愉快。
这几个人和林肯长年累月一起旅行。跟林肯一样,对他们今后会在多少次大风大浪中携手共进,互相帮助,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几个人的政治观点十分相似而且彼此在无休无止的争论中也互相影响。他们这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党派,几年之后,这个党派将登上政治舞台,大显身手。只是,当道格拉斯出现时,总会有不和协音符。
好在现在道格拉斯更愿意当他的议员,不想当什么法官了,更愿意在华盛顿生活,在国会大厦或是某个俱乐部出现,而不愿到这个木头房子里来,来走伊利诺伊州泥泞的街道了。
这个老对手渐渐脱离法律界向政界发展了,而林肯则在同一时期一一从四十一岁到四十六岁之间——越来越放弃政治积极性而返回到法律领域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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