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婚事刺激了他的神经,刷新了他的记忆,也增强了他的孤独感。“没有朋友,我们便没有美好的时光,但如果我们拥有了朋友,又失去他们,我们就不得不忍受双重的痛苦。我曾希望,你们在这里拥有自己的家园,但却甚至没有这样希望的权力。”当斯皮德给他写信,告诉他,他和妻子已然“如胶似漆”时,林肯就像是自己打了一场胜仗一样高兴,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假如斯皮德给林肯的信中只讲到庄园的话,那么林肯就会在回信中写上,对他来说,另一个话题更为有趣,那就是结婚到底是否能带来幸福。现在,尽管他们不得不在凡妮面前隐藏这些信件,但林肯丝毫也不掩饰对凡妮的好感。就仿佛是《少年维特的烦恼》中的信件一样,他曾这样写道:“你随信寄来的芬芳的紫罗兰安全地到了我的手里,但是它枯萎了,我在第一次拿起它时,它就碎掉了。它的汁液已经被压干,在信笺上留下一片印痕,于是我就小心地把这整张信笺保存了下来,为了它,为了采下这朵紫罗兰的尊夫人。”
在这种情绪下,他又开始接触本城的女性了;尽管他总是回避她们,却也的确需要她们。他又见到了萨拉。理查哈德,又在书信里提到过她几次,然而,在此期间他却带着日益强烈的感情返回到了玛丽身边,因为她使得林肯内心不安了:“如果我不总是时时想到我对那个不幸的人负有责任的话,那我可能会感到比较幸福。
因为那个问题一直在折磨我的心。我不断地谴责自己,因为我只顾及自己的幸福,却忽视了她也有幸福的愿望。上个月,她和其他一些人乘火车去别处玩,此后,她宣称,这次旅行非常愉快。应该感谢上帝!”林肯似乎也听到了这样的风声,说虽然发生了过去的种种……但玛丽依然不想放弃他。
面对打击,那个骄傲的女孩没有一蹶不振,这一点着实令人佩服:起码在这个有钱有势的女孩生活的小圈子当中,人们都认为,她受了一个贫穷的小律师的侮辱。
而面对这样的羞辱,她似乎应该马上飞离斯普林菲尔德,再也不回来的。但是大家不知道,女孩的固执要远远大于她的骄傲。第二年的夏天林肯在给他那位无话不谈的朋友的信中写道:“我不会因为你的沉默或是整个世界的沉默而忘记那件事情,它简直让人伤透了脑筋。你的建议很好,然而在我下决心作什么之前,我必须要重新建立起自信,相信自己有能力在决定之后,将它们付诸实施。我曾一度自负于自己的这种能力,将它当做我性格中惟一的或是主要的闪光点。然而,目前我却失去了它——如何失去以及在哪失去的,这你最清楚不过了——总之直到现在,我还未曾再次得到它。眼下,即使在一些比较重要的小事情上,我也无法信任自己。如果,当时你能够像我后来对待你那样理解我的话,我的境况可能会好一些……今年,我很难再去肯塔基州;我是如此贫穷,在这世界上的发展又如此缓慢不堪,以至于一个月的无所事事几乎让我消耗掉了整整半年的劳动成果。”
整个事件非常强烈地动摇了他的斗志,他的责任感,以及他对自己纯真本性的信任,以至于在他此后的一年半里,仍备受自卑之苦。当然他一定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扭转这种不公正,而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从未对这个女人有过丝毫的渴望。
而她的确又回到了斯普林菲尔德,是被人叫来的。在众人面前她公开说道: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其实她并不觉得林肯令人难以忍受,如果命运要把他们二人拴在一起的话,她一定有办法让他们重修于好。早在预料之中,同属一个圈子的林肯和玛丽终于又见面了。他们二人都受到编辑夫妇的邀请:这对夫妇没有子女,并且非常乐意给年轻人牵线搭桥,于是这二人就带着些许惊讶,不知所措地又站在了一起。
后来,他们又在几次轻松的聚会中见了面,在那些场合中,林肯的幽默令大家开怀。虽有政治上的对手相逢,但大家都懂得避开政治话题不谈。当时,人们普遍对民主党派的货币政策持怀疑态度,他们讽刺说,国家征收的税额将不再允许用国家的钞票支付,他们还嘲笑那位身为国家税收官员,却在一张荒唐的公告下面签了字的施尔德将军——一个冒险家、水手加法律学生,一个民主派人士,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有些扭促作态,而在这次事件中却十分无辜的人。林肯则在斯普林菲尔德的一家报纸上化名为“瑞贝卡”,以农场主的口吻给他写了三封信,里面写了他个人的回忆,可谓以幽默见长,是恶作剧式的,却又一针见血,人木三分,着实令整个城市的人们为之捧腹。
那位被攻击者保持着沉默。这时,玛丽。托德和编辑的妻子又凑到一块,以“瑞贝卡”的名义写了第四封信,用词更加粗俗,也更有挑衅性,信中说,瑞贝卡想要嫁给他,并想立即举行婚礼。这次,将军实在忍无可忍,他要求知道作者的真实姓名。
作为一个政治家,林肯原本不该去理会女人们的小把戏的。既然那位编辑夫人有胆量在她丈夫主办的报纸上开这种危险的玩笑,那她们也就应该敢于自己去承担后果;作为一名议员,林肯应当时时考虑到自己党派的利益;而作为一名出色的演说家,他也不应该冤枉地去背这样的黑锅。但这牵扯到的是玛丽。托德,出于狂妄,出于幸灾乐祸或是别有居心,是她一手操纵了整个事件。林肯不得不站出来保护这个自己欠下人情的女士。于是他是挺身而出了,这位将军一心想着要复仇,便向侮辱了自己的林肯提出决斗。尽管林肯坚决反对决斗,甚至不愿意向一只野兔开枪,但他最后还是宣布,准备接受将军的挑战,并任凭他以何种方式杀死自己。
在离这很远的地方,一座位于州境的小城附近,在约定的一个早晨,决斗的双方到齐了。在杰斐逊为自己的妻子决斗过之后,这种残忍的方式在伊利诺伊已经被禁止了,然而在新时代当中,它又成了一种时髦,因此有些人还专程驱车前来观阵。
双方协议使用骑兵的佩刀作为武器。林肯会使用斧子,但用斧子的技巧是无法在决斗中用来护己杀敌的,而他在几分钟之前才拿起佩刀比划了几下。决斗的证人量好了地面尺寸:一边十英尺,中间放一块木板,高大的林肯就坐在场地当中的一个树桩上。
“他的面部表情十分严肃,”一位目击者这样写道,“我从未看到过他沉默这么长时间,而不在中间来上个笑话。他坐下身,从刀鞘里拔出佩刀,用手指抚摸着刃口,神情、动作就像是在试摸一把理发刀一样。而后他起身,手持佩刀将胳膊伸展开来挥舞了几下。没有哪个人能像他那样够得着那么高。看到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小挫子用佩刀来决斗,我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真荒唐!而后,林肯叹了口气,插刀人鞘重又坐下。这时,我发现,他的眼睛里突然溢动出了光彩——在他讲故事之前,他的眼睛总会这样。于是我想,或许在把对手送人坟墓之前,他会来上一小段故事的。”然而,双方却开始了最后一次谈判,而后他们分别作了一个简短的解释,最后,所有人就都平安满足地回家了。
具有林肯那种性格的人,生活中永远充满了讽刺;但讽刺有时其实比其它东西要美好得多。就坐在那个树桩上的他,是狩猎和战争的反对者:作为士兵,他曾放走了一个敌人,从未杀过一个对手;他身材高大,心肠却同大卫一样善良,由于传奇般的遭遇,他一度不得不为了保护自己而练习使用佩刀去和一名老军官拼斗;可他没有像昨天那样继续抓紧时间学上一招半式。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呢?刚才的情景似乎又唤起了他早年伐木的记忆,似乎是下意识的,他拿起佩刀砍下了头顶上方的一段树枝,就仿佛我们大家都置身于印第安纳州,看到的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在伐木一样。不一会儿,仿佛他的脑袋里又出现了一个好听的故事,他眨了眨眼睛,像是马上有一个故事要脱口而出了,最后他吹了口气,一切就都以喜剧收了场。
当然,事实上不可能一切都是欢天喜地大团圆的结果。如果说拒绝决斗使得林肯幸免于难的话,那么这一事件还决定了他今后的生活道路。他的骑士风度感动了玛丽,面对周围的人们,她又开始爱慕她的这位骑士了。整个事件使得两人重新开始了沟通,人们善意地拿他们开玩笑,彼此祝贺,最后也祝贺了他们。当林肯发现,玛丽还想委身于他时,。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双臂。“他知道,自己虽然不爱她,却曾经许诺过要娶她。”曾经和林肯同住的赫尔顿这样解释了林肯的决定;林肯曾亲口对他的另一位好朋友,也就是他的男演相说:“吉米,我不得不娶这位女士。”
在发生施尔德事件的当天,林肯用巨大的字母制作了一个投票数目一览表,总结了过去一些年当中他和其他人得票的数目,以及自己票数的递增状况,送到国家机构去经过公证盖了章,用粉红色的带子扎起来。很明显,他是想以此向这位女士表明,自己也是不同凡响的。
然而,在最后一举付诸行动之前,他又战战惊惊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也就是自己是否能经受得住这一切。他写信给好朋友斯皮德说:“你知道,那个问题一直使我心惊胆战。从去年九月初到今年二月中旬你所不得不忍受的该死的痛苦,你从未向我隐瞒过,我也完全能理解。现在你已经作了差不多八个月的丈夫。我清楚,现在的你比举行婚礼那天幸福得多,否则,你无法幸运地活到今天……但尽管如此,我必须向你提出一个可能令你为难的问题: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智上,你都因为结婚而幸福吗?我知道,对于别人来说,问这个问题可能很冒失。我恳请你的原谅!
请速赐回音!我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他仍旧很紧张。他害怕肉体和心理上即将承担的某种责任,害怕失去自己的自由,害怕不得不仔细地把自己的事情归络起来,在特定的时间穿上指定的西装去这去那,为某种情绪道歉或是做出解释。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得到一个他既不了解,也不向往,而且还会扰乱自己心绪的女人,一个他自己在一两年前下定决心避开的女人?此时的玛丽,则正催着赶快举行婚礼,并要求姐夫快作准备,不要什么鲜花和典礼,只要神父到场就够了。于是,一天早上,林肯找到一位当时还躺在床上的朋友,告诉他说:“我今天要结婚了!”
那是个秋日的上午,当三十三岁的高大的林肯和二十四岁娇小的玛丽走向圣坛时,前者似乎毫无幸福可言,在这之后,他曾以一种绝望的口吻说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在那张小小的婚礼宴席桌前,他也兴高采烈地讲了些故事,因为那天是“灰色的星期五”,而且新婚夫妇都很迷信,他想活跃一下气氛。不久后,在一封商务信件中林肯写下了这样几句话:“这里除了我的婚礼以外没有什么其它新鲜事,结婚对我来说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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