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建在鸽子河畔的新房子叫鸽子棚,虽是父亲和亲戚们用很短的时间盖起来的,却比他们肯塔基州的小木屋宽敞明亮多了,盖房子的时候,大家都挤在别人家里过夜。不久,男孩的叔叔婶婶也带着孩子来到了这块众人向往的土地上。父亲终于如愿以偿了,现在,他总显得心情愉快,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即将获得的财富。
这里有许多猎物,他可以整天,甚至整个星期在外打猎,从不会空手而归。在一座小山上,他们还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周围有绿油油的田地和茂密的灌木丛,只是离河边远了一些,孩子们得花上一刻钟的时间才能挑一趟水回来。这个时候,年满八岁的男孩得搬到顶楼上睡了。父亲在木头墙壁上给他钉上了小木棍,每天晚上,他都得踩着它们爬上床睡觉,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反倒觉得新鲜有趣。只是顶楼上漆黑一片,看不到炉火,更没有窗户带进来晨曦;尽管丝丝的凉风还是能从墙缝里透进来,冷飕飕的,但是由于屋顶很低,木头之间粘合得也很好,透不下雨水,所以冬天在上面睡觉还是挺舒服的。只是到了夏天,上面就会透不过气来,闷热得受不了。
男孩的周围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的外祖父外祖母也迁到了印第安纳,他们也姓斯拜罗。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养子,丹尼斯。汉克斯,他年仅十八岁。对于小亚伯拉罕来说,这几个人都和善可亲,很容易接近。
在这个地方,人们必须得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才能生存下去,因为这儿还只是一片荒野,野兽经常出没,大人们说,他们的一个朋友就是被熊咬死的。男孩家的小屋门口总是燃着一堆火,既为了驱赶野兽,也为了净化周围的空气,要知道凋围弥漫着浓浓的沼气,而空气中沼气含量过高,对人畜的健康都会造成伤害。此外,孩子们还必须吃草药防疟疾,难闻的草药汤影响了人们,特别是孩子们的好心情,甚至还引起了他们对草原的恐惧,这种恐惧使他们更愿意到森林中,开垦土地,种植玉米和其它作物。干这些活时,孩子们,尤其是这个壮实的男孩也得帮忙。他春天帮着播种,秋天帮着收割,而后还要用斧头背儿在空的树墩里给谷子去糠;平时,他还得帮妈妈喂猪、挤牛奶、劈柴。挑水。生活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天天,一年年,时间很快地溜走了。冬天的漫漫寒夜,全家大都是蹲坐在火炉旁边度过的。有时,邻居们也会过来作客。大家一边喝酒,一边抽烟,或者吸鼻烟,就连女人们也如此,人们还会彼此讲一些恐怖故事。总之,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
然而,当秋色染红了八月的印第安纳,,在旷野上放养的牛群却不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还是不习惯这里的潮湿环境,突然发起病来。很快,周围所有的牲畜都被传染了,马匹倒下了,绵羊倒下了,牛奶不得不全部倒掉,最后,灾难也降临到了人们身上。他们也被传染了,呻吟着躺靠在装满树叶的袋子上,住在离这里三十五英里的一位医生成了他们能够找到的惟一救星。每次他来给病人看病,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尽管如此情况也丝毫没有好转,焦虑与绝望折磨着每一个人。男孩的父亲满目凄凉,已经无心过问其它事情了。至于留在家里做饭,照管孩子,喂养牲畜,磨斧子,晒柴火,缝兽皮等等,这些活无疑都落在了母亲一人身上。终于,她累倒了,长久以来积聚的辛劳仿佛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她的病情逐渐恶化。
死神夺走了几个邻居的性命,也带走了男孩的外祖父,外祖母,现在它又来到了母亲的身边。她一直营养不良,骨瘦如柴,又缺乏生存的信心,因此一得上肺结核这致命的病,身体就迅速垮掉了。不满十岁的男孩,站在沉默,苍白的母亲面前无能为力。他静静地看着平时十分坚强的父亲,看着泪水打湿了他蓬乱的胡须。开始,男孩的心里只是充满了一种恐惧和新鲜混搅在一起的复杂感觉,“死亡”的含意他并不清楚。
自从第一位邻居死后,父亲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做棺材了。钉棺材的声音让所有的人:病人和健康人都感到刺耳和心酸。而年幼的男孩对此却浑然不觉。
这会儿,父亲又开始给刚刚断气的妻子做棺材了。“妈妈真的很高大”,男孩凑上去看着母亲已失去活力的身体,心里想道。他仔细地看父亲如何不用铁钉就把大木板固定在一起,他还很乖地帮着父亲做这做那。母亲死后的第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他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当母亲人了殓,下了葬,大家回到家,看到母亲的床上空荡荡的时候,男孩的心才突然被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攫住。这时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喜欢父亲,他想起了父亲说过的粗话,想起了他的大巴掌,直到这会儿他才醒悟到,自己所有美好的生活经历都来自亲爱的妈妈:妈妈从未打过他,而且总是为他辛勤地操劳着;每当妈妈伤心的时候,她总是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个跟她越长越像的男孩,这时,便会有一种从未倾吐的亲切和融洽的感觉在男孩的心头索绕。对于林肯,这种感觉整整一生都无法摆脱。在对母亲的回忆中,沉默寡言的他对于那些失去的和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的渴望更加强烈,较之于以前,他显得更忧郁了。
一年以后的一天,父亲要出远门,他要进城去,说是不会很快回来。听说他要给孩子们带回来一个新妈妈,这可能是他亲口说的,也可能是表兄从别人那里偷听来的。总之,听了这消息,男孩在整整两周里都颇为不安,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头脑聪明的孩子,对继母们的凶恶,他早有耳闻。终于在十二月的一个傍晚,父亲突然回来了,他驾着马车,带着几个人从肯塔基州回到了西部的这片土地上,车上每个人都容光焕发,而且那辆马车也棒极了。但两个孩子的心里却惴惴不安:继母待人怎么样?他们正揣摩时,一个高大挺拔,面色红润而又活泼开朗的女人走下车来,男孩和姐姐扒在门前的栅栏上张望着,那女人一头卷发,举止端庄。她身后的车里还有几个小孩在不好意思地眨着眼睛。当然,最难为情的要属他们的这位父亲了。
他把自己的孩子带到另外三个孩子跟前,给他们介绍道:“我女儿叫萨拉。”又指着男孩说:“我的儿子叫林肯。”反过来,父亲又介绍说:“这三个孩子是约翰,马蒂尔德和萨拉。”“又是一个萨拉。”孩子们想。可是不容他们考虑,父亲就开始把车上的那些箱子和大筐卸下来,那车上装着各种家什,包括一个抛过光的衣橱和几张像样的床。
过了不一会儿,林肯和那个叫约翰。约翰斯顿的新兄弟就一起躺在顶楼一张真正的床上了。约翰告诉林肯说,自己和亲生父亲同名,他也是在林肯失去妈妈的那个秋天去世的。显然,父亲很早就认识新妈妈,他们到底认识多久了呢?林肯思考着,企图揭开其中的秘密。自新妈妈搬来以后,小屋里就嘈杂起来了,毕竟加上林肯的叔叔这里一共住着三大五小一共八口人。在开始的日子里,第一次见面时迟疑的握手使得握手成为了林肯姐弟与新妈妈之间奇特的游戏。当父亲叫新妈妈名字的时候,他俩都竖起耳朵听,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位新妈妈也叫萨拉。在意识到这种尴尬后,新妈妈马上开始着手改善这种境况,弥合他们之间的隔阂。
林肯的新妈妈是否识字,现在不得而知,但人们却知道,她尊重知识,坚持让所有的孩子都去那所离家不远的木房子学校读书,因此她也很快赢得了林肯的好感。
长久以来,无法从书籍里获得神秘知识宝藏的缺憾一直困扰着林肯,使他内心不能平静,特别是当他听到神父、土地测量员和旅行至此的律师谈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而父亲却一心想把他培养成木匠。每当新妈妈说起读书学习的事,父亲总是一笑置之,他觉得,自己没有读过什么书,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吗?他不明白,是他的幽默开朗的性格使他总是乐观自信。每到星期天,他们就去教堂,说是教堂,其实只不过是一座空荡荡的木房子,总是有人在台上诵读,而孩子们根本听不懂,关于语言规范的知识他们尚需积累。这段日子林肯很快学会了写字。他的堂兄曾经说过,林肯特别聪明,在学校里学习成绩比其他学生都好。
遗憾的是,那时候纸张少而昂贵,林肯不能常用纸和笔练字,就在家里自己把削尖了的木柴熏黑,先在箱子盖上练习,等练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宝贵的纸,想出最重要的内容,然后把它尽可能简练地写在纸上。这样学着练着,林肯的字越写越好,而他也已经长成个十四岁的大男孩了。但他写字的手指却不够灵活,因为自小他一直用手推拉装卸。冬天,孩子们的手经常冻僵,大人们不得不把烤热了的土豆塞到他们手里,这样,他们到了学校的时候,手指才不至于被冻得麻木而写不好字。学习期间,一旦家里缺钱用或者需要帮手,林肯就得辍学回家,对他来说,家里的生活和生炉子用的柴火比上学更重要。一头牛犊能值八美元,书本能值多少?尤其对荒凉的美国西部来说,学会使用斧头远比学会使用笔重要得多。
他已经开始使用斧头了。早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由于在同龄孩子们中,他显得又高大又结实,所以父亲就让他干重活了。现在他也被带去打猎,父亲给他演示了如何使用猎枪,而后就把枪递给他,让他射击。当时,有几只山鹤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们慢慢移过去,发现那儿还有一只火鸡,于是他就瞄准了那只火鸡,一枪即中,火鸡应声落地。父子二人赶紧跑过去想取回猎物,可就在这时,林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危险的力量攫住了他,这种力量自命不凡,自认为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它令人洋洋自得地站在死去的猎物跟前。这次,林肯没有了胜利者的喜悦。
要知道以前,每当星期日家里熏烤父亲猎获的野味时,他的内心总是充溢着快乐,可是今天,除了恐惧以外,他没有任何其它感觉。他把猎枪还给沉默的父亲,扭头走了。在这一枪之后,亚伯拉罕。林肯一生中再也没有开过第二枪。如果父亲知道,自己枪法这么准的儿子以后竟拒绝射击的话,可能会感到遗憾。可以想像,如果草原上的一个年轻人,既高大又敏捷,会成为一个多么好的猎手啊!或许是由于林肯想起了那些罪犯,而且以他的方式将自己的行为与罪犯作着比较,心里生出一层迷雾般的怅惘所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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