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李鸿章这篇堪称教科书的经典公文,其要义有三:
第一,必须要使用最简单的语言,越浅显,越平白,越具有说服力。
第二,必须要使用众所周知的材料,只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材料越简单,结果越精确。
第三,只摆事实,只讲道理,而不妄下结论。在官场上,任何情况下得出的结论,都可能是错误的,只有没结论,才是最正确的结论。
抗命是一门技术活
李秀成自述:我乃国中有名之将,有何人敢包我投乎?因我是粤人,无门他入。
单只从这两句话来看,他是真的不愿意为洪秀全那个疯子卖命。可是湘军的打击面比较宽,太平军中举凡两广老兄弟,一律视为老贼,斩草除根,格杀勿论。这就堵上了李秀成的生路。
但是话说回来,即使湘军想招降李秀成,可是他的老母亲还在南京城中,沦为洪秀全的人质。这缺心眼儿的老妇人,带着李秀成加入了洪秀全的团营。她只想到反正我两手空空,加入进来也是白吃别人,只有便宜可占,岂不美哉?她哪里知道,她吃的每口饭,穿的每件衣,都是儿子用生命给她换回来的。只为了占人家的一点儿小便宜,生生把儿子的一生乃至性命全都葬送。此足以让天下做母亲的警醒。
为了母亲,李秀成率二十万大军返回南京城,还押运着大量的粮食辎械。南京这座孤城,不产粮不产米,在湘军围困之下能够撑到现在,全靠了李秀成四处剽掠。他返回南京,始终在城下趴窝不动的曾国荃,立即陷入到了重围之中。曾国藩忧心如焚,写日记称:寸心如焚,忧灼之至,绕屋彷徨,莫知以为计,积泪涨江,诸如此类。
值此曾老九危难之际,曾国藩所能够想到的,唯有李鸿章。
但李鸿章这个学生,一旦飞出老师的手掌心,老师就支使不动了。于是曾国藩上奏朝廷,要求朝廷传旨,令李鸿章速速援救镇江,以解曾老九之围。你李鸿章现在牛起来了,老师的话不听了,可是朝廷的话你总得听吧?
这时候的朝廷,对曾国藩是有奏必准,逢言必听。只要你老曾肯卖力,帮我消灭洪秀全这个疯子,什么事都好商量。接到曾国藩的奏折之后,朝廷大怒,当即连发两道谕旨,勒令李鸿章立即救援镇江,保卫曾老九。
连续两道圣旨,朝廷的态度已经是非常明确了。可是李鸿章呢,他老兄捧着这两道谕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会儿看看行间距,一会儿看看字间距,打定主意要从这两道谕旨上找出点儿毛病来。找啊找,找啊找,终于两眼一亮,被他找出毛病来了。
有毛病就好办,于是李鸿章提笔,开始写一个片折。
这个片折的名字叫《权衡沪镇缓急片》,书写于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二十七日。
这个片折,不长也不短,有一千多字,内中却潜藏了最精深的官场智慧与应对。此片折甚至可以成为现代行政公文的一个模板范本。任何一个公务员,如果想违抗上级的命令,推翻领导的决定,只要参透了这个片折,包你一推一个准。
为证明这个结论,我们将片折抄录于此。好歹不是篇长文章,也占不了多大篇幅,但是读了之后,包你惊呼:还有如此搞领导的妙法?真是太棒了!
权衡沪镇缓急片
同治元年五月二十七日(1862年6月23日)
再,钦奉五月初一日寄谕:镇江为南北关键,现在北岸肃清,急宜以重兵驻扎为进规江宁之计。李鸿章如能抽身赴镇,则呼应较灵,于大局较有裨益。其上海兵勇,该署抚亦可于抵镇后会商曾国藩派员前往整理。着曾国藩迅即会商李鸿章,酌量情形,通筹全局,如何可以带兵及早到镇,先占形胜,最为得策。苏省绅士之言,恐有偏私,李鸿章必当审察定见,不可过信,等因。钦此。
又奉五月十四日寄谕:现在楚军东下,已攻克太平、芫湖等城,即日进规九洑洲为合围金陵之计。惟贼势穷蹙,必将铤而走险,江北尚称完善,而防兵单薄,甚属可虞。前次叠谕李鸿章赴镇,与江北各军联络一气。着即恪遵前旨,迅将沪防事宜妥为办理,即日前往镇江整顿一切。大局所关,想该署抚必不敢迟延贻误也。至沪上兵勇应如何设法裁汰整顿之处,仍着李鸿章妥筹兼顾,并拣派得力大员赴沪管带,以资得力,等因。钦此。
仰蒙圣虑殷谆,批示亲切,伏读之下,感激莫名。
臣接督臣曾国藩来函,颇以进攻金陵兵单为虞。又接曾国荃五月初十日自金陵雨花台来信,我军只能围其西南两面,深沟高垒,以水师为根本,以江面为粮路。先为自固,徐图制贼,非添二万余人不能合围。讯生贼供,洪逆调苏湖两处之贼回援,恐成持久之势等语。
臣查金陵城大而坚,从前和春、张国权拥八九万之众,围攻日久,功败垂成。今苏浙两省遍地贼区,黏连一片,处处可以进援,尤与昔年情形迥异。所恃楚师稳练较胜他军,贼数众多,未尽精悍,曾国荃以水师为根本,当可立足。但军数不及二万,其力不足以合围,即未能制其死命。
此次伪忠逆党羽扑犯松沪,负创而遁,闻将连合杭湖贼众赴救金陵。臣深代悬虑,亟欲驰往镇江,就近援助。无如臣原部陆军仅数千人,分两处则均不得劲,专一路则尚可自立。兵事重大,臣何敢易言也。
沪中官民向恃洋人为安危,乃援贼未来之先,洋人分兵四出,援贼大至之后,洋人敛兵不动。臣揆度夷情似非暗与贼通,坐观成败,实系慑于贼众不敢向前。若非臣亲督兵将痛挫凶锋,患且不测。以是知洋人不可专恃,沪防必须自强。
臣忝任苏抚,既不能弃沪中每月二十万饷源之地,又不敢缓镇江接应上下游各路之师。左右思维,实无长策。
至沪上原有水陆兵勇逐营简汰整顿,非臣亲自部署不能钤制。所带诸将中,尚有勇敢朴实之材,实少应变驭众之选,且资望皆浅,未可令其独当一面。臣断不偏信绅士之言,贻误大局。惟军事以得人心为本,臣之谫陋,到沪后稍紧军民之望,未便轻自移动,遽失众心。曾国藩处似亦无统兵大员可派来沪,可否容臣将沪事办妥即移师出江,亦慰圣廑。
抑臣更有言者,冯子材等催臣前往,实欲臣至镇为该军筹饷,未必为进剿起见。现在江北完善,地方所出之饷,专供都兴阿一军尚无缺乏。畛域已分,江南止存镇沪两处,每月仅能由沪分给三万,无地可另筹巨款。臣实深为内愧。冯子材尚能战守,而兵勇疲情已非一日,长江师船大半朽坏,劫夺成风,臣即颉颃其间,止能自立一军,未便控制诸将。若轻言整顿,先失和衷之义。若亲军太少,亦无整顿之资。此皆实在为难情形,臣不能稍有徇隐,谨先附片密陈。伏乞圣鉴训示。谨奏。
李鸿章是公认的奏折高手,他的奏折连曾国藩都叹为观止,其老辣狠厉,精确制导,绵里藏针,命中率高,天下无出其右。而他之所以有这种能力,只是因为他善于发现问题,善于总结问题,更善于技巧性地表达问题。
那么这个片折,又是如何表达问题的呢?
李鸿章的公文秘法
我们把李鸿章的这个片奏,逐节分析一下,以研习这种高明的公文技法,体味李鸿章的谋略与智慧。
这个片折,虽然短小,却分为诸多章节。有的章节简短,有的章节繁复,繁复与简短杂错之际,勾勒出八个主题。
开章两个章节,是复述朝廷两次来旨之事。这是点题,如果缺少了这个,朝廷就弄不清楚你在针对什么事情说话,命中率必然降低,也难收到实效。
目前的行政公文写作,因为吸收了诸多西式技巧,比之于李鸿章那个时代,已经简洁多了。如果这篇公文写在现代,那么它的题目应该叫《关于朝廷第二次指示按第一次指示命李鸿章速带淮兵往援镇江的回复的回复的回复》……你一看这个公文的题目,就知道在现代为什么少见李鸿章这种类型的人才了,这是因为行政公文的题目迷宫,削弱了公文的价值,单这个标题,你就已经输定了。
行文开篇之后,进入第一个主题:热情讴歌赞美上级领导。会写公文的,通过纵情讴歌就把领导给灭了;不会写公文的,讴歌来讴歌去,却把自己催眠了,智商降低了。李鸿章显然是前者,所以他的讴歌简洁而明快,就一句话:仰蒙圣虑殷谆,批示亲切,伏读之下,感激莫名。
第二主题:给对手上眼药。这个对手就是曾国荃曾老九,开篇暗示曾老九在力量不足的情形下强攻南京城的私心,以引起朝廷中群臣的嫉恨与警觉,让曾老九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三主题:南京城下态势分析,为第二主题提供理论依据,推翻曾老九攻打南京城的计划。因为已经暗示了曾老九的私心,此时这个计划已经是不推而自倒。
第四主题:表扬自己,把李秀成返回南京夸张成负创而遁。这里边隐含有说谎的技巧,他说李秀成负创,彰表自己战绩,别人只能听着,你没办法亲往太平军老巢调查,就只能由着李鸿章胡吹一气。为了强调自己的功业,李鸿章着重强调了敌众我寡之态势,并为下一主题事先做好了铺垫。
第五主题:上海城防态势分析。这个分析的目标主要是洋人,点明了英法联军色厉内荏的本质。太平军数量稀少,洋人就气势汹汹;太平军大至,洋人就急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最后的结论是,洋人是靠不住的,上海的安全还是要靠自己,也就是靠他李鸿章。
第六主题:深刻自我表扬。主要是阐明自己的职责,一要保护上海每月二十万的饷源,二要率师离开上海往援镇江,这两个任务是不能兼顾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朝廷只要答应不要这每月二十万饷银,我李鸿章立即送给太平军,绝不耽误一秒钟,你朝廷到底让不让老子送吧?所以最后的结论,就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第七主题:镇江态势分析。这个分析针对的是朝廷命他去镇江整顿军队的决定。理论上来说,在行政公文中明确否定领导决议,是不理性的行为。但李鸿章已经在前面引发了朝廷对曾老九的嫉恨与警觉,这时候的态势分析,恰与朝廷的思维相吻合,非但不会引发领导反感,反而让领导顿时生出英雄所见略同的知己之感。所以说,不是不能否定领导的决定,重要的是否定的方法与时机。如果你在领导改主意的时候提出来,领导保准大喜过望。
最后一个主题:严厉打击不和谐因素。这个不和谐因素,就是镇江的冯子材。冯子材比不了曾国荃,曾国荃是有靠山的,有曾国藩替他撑腰,对曾老九下手只能采用暗示的手段,万不可明着来。可冯子材就惨了,老冯属于政治上不清白、有污点的人。他以前是天地会的叛逆,是跟在张国梁后面跑跑颠颠的小老弟,张国梁投奔太平军,冯子材就跟着投太平军。张国梁投官兵,冯子材又跟着当官兵。而今张国梁战死,可怜的冯子材就成了没娘的孩子,谁逮住都要狠踹两脚。
李鸿章挑冯子材下手,是因为冯子材先惹到了他,提出要求让李鸿章去镇江与自己会师。这项工作是李鸿章超级讨厌的,所以李鸿章对冯子材无丝毫好感,干脆栽赃硬说冯子材让他去镇江,是向他筹款,朝他要钱。李鸿章敢这么乱讲,就是欺负冯子材没有上奏言事的权力,既不知道李鸿章在搞他,也无法替自己辩白。
这个损招,在民间又有个说法,叫打瞎子,骂哑巴。但《孙子兵法·形篇第四》对这一招极为推崇,名之曰: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什么叫易胜者?你骂他无法还嘴,你打他无法还手的倒霉蛋冯子材,就是这么个活生生的易胜者。
如此八大主题纵横交错,必然得出两个结论:镇江不应该去,上海不应该走。而这两个结论,李鸿章的片折上硬是一个字也没提。
他只分析,让领导自己来做结论。
之所以说李鸿章是奏折高手,是因为经过他的分析之后,所得出来的结论只能是唯一的。相形之下,行政公文最闹心的结果就是,你费尽牛力分析了半天,领导拿起来一看,居然得出了与你完全相反的结论。这种情况,会把人活活气死。
总结李鸿章这篇堪称教科书的经典公文,其要义有三:
第一,必须要使用最简单的语言,越浅显,越平白,越具有说服力。
第二,必须要使用众所周知的材料,只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材料越简单,结果越精确。
第三,只摆事实,只讲道理,而不妄下结论。在官场上,任何情况下得出的结论,都可能是错误的,只有没结论,才是最正确的结论。
曾国藩的报复
写完了片折,李鸿章摩拳擦掌,开始在历史上大大地露脸。
洪秀全强迫李秀成返回南京,成就了李鸿章的一世英名。李秀成带走了整整二十万人马,导致上海周边太平军的数量优势迅速转为劣势。
昔日在淮上六年,李鸿章始终被数量不少于二十万的太平军衔尾追杀,最熟悉的战争模式就是疯狂逃命,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也能够享受到追杀太平军的快感?
几日之内,淮军不停追击太平军,连克泗泾、广富林、塘桥、大桥等地。各地太平军根本不敢接战,只顾向着苏州城老巢如飞似的奔逃。这导致京城内外,皇宫朝廷,不断接到李鸿章的捷报。这时候就算是李鸿章哭着喊着想去镇江,朝廷也绝不会允许。
于是李鸿章写信给老师曾国藩,曰:此极痛快之事,为上海数年军务一吐气也。有此胜仗,我军可以自立,洋人可以慑威,吾师可稍放心,鸿章亦敢于学战。
可是曾老师现在正急得以头撞墙,他不停地写信给亲爱的弟弟曾国荃,央求曾国荃切莫孤军深入,快点儿回来。盖因李秀成已统十三王二十万大军,号称六十万,走宜兴,绕溧阳,赴援南京。另有线报说李秀成所谓的六十万,其实不过是三十万。拜托,不管是二十万还是三十万,都是以十万为单位,曾老九会被人家活活打死的啊。
曾国藩日记载:睡不能成寐,竟夜候沅弟廿九日信,竟无音耗,寸心如焚。
这时候的曾老师,已经在心里恨透了不听话的李鸿章,连把李鸿章撕碎的心都有。
据曾国藩帐下第一幕僚赵烈文爆料,此时的曾夫子,已经在开始搜集证据,要打掉李鸿章这个不听话的学生。眼看着老师陷入如此困境,他只顾自个儿在上海乐和,这种烂学生,留着有什么用?
揆帅屡调黄军门翼升不至。信札凡十三次,而李少荃径具片奏留,揆帅甚怒,拟参革职褫去黄马褂,不准留苏,来皖察看差遣,已缮稿矣。
事情真的严重了。曾老师这边奏折已经写好了,单等着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就立即上疏,一举端掉李鸿章反动集团,并要求把犯罪分子李鸿章交由曾国藩本人审判批斗。到了那一步,曾老师想踢李鸿章的屁股就踢屁股,想打李鸿章耳光就打耳光,揪耳朵,扯胡须,尽可随心由意。
而这时候的李鸿章,虽然大败太平军,但他仍然不过是个署理江苏巡抚。对于他在江苏任职期间的工作表现,还要等考察期满,由曾国藩这边组成专家小组,写个评语,才能交由朝廷的吏部,根据这个评语来决定最后的结果。
可现在学生跟老师之间已经闹成了这个模样,曾国藩还能同意李鸿章转正吗?
圣人的智慧很简单
李鸿章或许不知道,老师已经写好了弹劾他的奏章,但是他知道,老师最后一定会给他一个良好的评语,强烈推荐他转正为江苏巡抚。
他的依据是什么?
是他相信老师的智慧。
曾国藩,圣者也。圣人这种动物,虽则稀少,却也无甚离奇之处。说透了,圣人比起普通人,就是在智慧上高出那么一点点。
的确是一点点,智慧这东西,真的不用高出多少,一点点的差异就够了。孟子曾经曰过,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个几希,就是一点点的意思。
比如说吧,人和黑猩猩相比较,基因相似度高达98.8%,差异度也只不过是1.2%。但就是1.2%这么微小的差异,把黑猩猩永远地留在了树上,而人类却穿着衣服,手持火器打打杀杀地闹成一团。
照此推算起来,圣人与普通人的距离,绝对不到1.2%,达到了1.2%这个界限,圣人就不再是圣人,而是另一个物种了。而曾夫子这种类型的圣人,虽然智慧高居芸芸众生之上,但同样也承受着普通人所无法逃避的诸多人生困扰,诸如生老病死,诸如嫉恨情爱,等等。由此可见圣人与普通人的距离,实在是近到了不能再近的程度。这就证明了圣人的智慧,真的只比普通人多出那么一点点。
那么这一点点的智慧,到底是什么呢?
单从曾夫子的人生历程推究起来,他与普通人之间这一点点的差异,大概能归结为两个范畴:
第一,曾国藩能够把人与人区分开。
第二,曾国藩能够把人与事区别开。
先说第一条,什么叫把人与人区分开来呢?用句老话就是,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的事情,你就找谁的麻烦。不能张三捅了你一刀,你去砍李四。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实际上,太多的人犯这种错误,明明是张三在砍你,你非哭着喊着去砍李四。结果你跟李四拼了性命,让张三在一边笑得打滚。
真有这么糊涂的人吗?
应该说,很少有不犯这种糊涂的人。比如说南京的洪秀全,他以天父之子自居,称所有人为同胞兄弟。这似乎很有感召力,但同时,洪秀全又给他的同胞兄弟们列出了敌人:清妖!请注意,这个清妖是洪秀全按照他自己的标准划分的政治阵营,只要你在朝廷有职务,就符合清妖的标准,同胞兄弟就有义务铲除你。这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太平军在杀害清廷官员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个官员,都不认识,却硬要杀了人家,你说这脑子正常吗?
凡是以政治立场划分阵营,以群体或是阶级来区别敌我的,都是犯了无法区分人的错误。一个叫张三的官员砍你,你却去找另一个叫李四的人来砍,理由是他们都是清妖,都是统治阶级或剥削阶级。一旦你被这种古怪的思维所蛊惑,智商就会大幅跳水,沦为邪恶者流的走卒,拿自己的生命跟素不相识的人砍来杀去,却让蛊惑你的不良之人坐享其成。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话说起来简单,但绝大多数人活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弄明白。往往是放着自己的人生课题不去理会,却一门心思去找与你无关的人的麻烦,让洪秀全这样的人占尽便宜。试想,洪秀全之所以能够在南京城中于美女簇拥中恣意淫乐,就是因为太多的人,没弄清楚冤有头债有主这么简单的问题,一厢情愿拿自己当洪秀全的同胞兄弟。既然是同胞兄弟,为什么他的女人不分给你,却让你替他流血拼命呢?
所谓把人和人区分开,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是绝大多数人活一辈子也无法做到的。举凡做不到这点的人,活得甭提多别扭了,许多人已经被活活搞死了,还在哭哭啼啼地哀求自己人不要搞自己人。拜托,天底下有搞死你的自己人吗?能分清这点的人,就绝不会与居心险恶要搞自己的人为伍,而是与对自己友善的人在一起,这样的一生,活得平安而又幸福。
聚集于南京城中的太平军,几乎个个都有无法把人与人区分开的毛病。所以南京城中才会出现恐怖的大屠杀,东王杨秀清满门被杀得精光。张汝南《金陵省难纪略》记载:
东贼(杨秀清)军令,凡伪官率众出而败回者,不准入城,必待寇他处获利乃许入。时北贼(韦昌辉)寇江西败回,亦不准入,颇怀愤怨。得洪贼(洪秀全)函,即晚率三千余人遽入南门。趋围东贼宅,自携数贼入,杀东贼及其妻小。先是,贼取八九岁小儿数十,将阉之为内侍,不得法,皆死。故是宅中服役者皆女人,尽杀之。绕宅为东贼侍从馆,闻变各持械出,北贼挥众击避。天既明,函首致天贼,请标为老奸头,榜诸罪状示众。下令扃各门,凡老奸所属,无论官兵男女悉自首,匿者连坐。数日,拘得两万余人。
看看杨秀清所做的事情,何等地邪恶可怕。他捉来数十名少年,割去孩子们的生殖器,想把这些孩子弄成太监,因为不得法,把这些可怜孩子生生害死。于是杨秀清把自己的居所弄成了女儿国,全都是女人围绕着他。结果被所谓的北王韦昌辉杀入,连同侍候他的女人一并杀净。
有人称这是太平军之中的内斗。举凡持这种说法的人,都是犯了无法区分人与人的错误。你看他们都杀成这样了,世上有这样的自己人吗?
对了,这段记载中提及,东王杨秀清的两万部众被拘了起来,这些人后来结果如何呢?
据简又文先生根据传教士裨治文之《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讧纪实》及麦高文《太平天国东王北王内讧详纪》两书所编纂的《太平天国全史》中记载:
当有东王党五千余人(即到场欣赏刑罚者),被诱卸下军械而被监视。有两座大朝房是特别指定为收容他们之用。等到全部进去之后,外兵即围攻、屠杀,在一座房内者,毫无抵抗,束手待毙;而在其他一房者,则奋斗至死。东王之带甲步兵既芟除净尽,其余党随被大规模地屠杀。其残酷惨状,无以过之。他们虽见有煌煌圣诏,允许受保护,而男女老幼被斩首者无数。行刑者辄为小童(按:太平军中有小童军,最凶勇),以杀人为嬉戏娱乐事。有好些个受害者高叫冤枉,呼吁上帝。又有些则请求那几个外国人行刑,以冀速死。
屠杀是如此地惨烈,这些死者临死前的呼冤之声,惊天动地。为什么他们感觉到自己冤?就是因为他们的脑壳不灵光,莫明其妙地认为那些屠杀自己的人是自己人。而视城外那些与他们无冤无仇,友善对待他们的人为敌人。一个成年人活得连敌我都弄不明白,这叫人说他们什么好呢?
而洪秀全刻意唆使孩子杀人,其目的,也是为了搅乱这些孩子的脑子,让他们无法区分仇人与友人,让他们听从那些坑害他们的人,去杀害善待他们的人。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六个字,说起来再也简单不过了,但只一个南京城中,就有数万人因为没弄明白这六个字而死。一个让数万人弄不明白而死的道理,能说是简单的吗?
道理这东西,说起来越简单,实行起来越是艰难。曾国藩之所以成为曾国藩,就是因为他弄清楚了这些简单的道理。这是我们需要明白和注意的。
只要事情做对了,这个人就对了
再说第二个把人和事区别开。什么叫把人和事区别开?就是要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人性是复杂的,是易变的,是没有标签的,有标签的是事。如果你错误地替人贴上标签,那你这辈子可就不好办了。
比如说,民国时期,著名的史学家简又文先生撰《太平天国简史》,书中称,洪秀全早在广西金田团营,就挑选了三十六名美女为妾,号为王娘。攻克南昌之后,复又挑选六十名女子,强掳为性奴。而洪秀全于南京的日常生活,就是以虐杀女人为乐。据此,简又文先生得出结论称,洪秀全生活作风严肃,简直是一个严格的道德主义者。
一个强掳民间女子近百人,淫欲无度的色情狂,怎么会被简又文先生称为作风严肃呢?照这么个扭曲的思维来分类,监狱里的强奸犯色情狂,岂不都成了圣人?
因为简又文先生认为,洪秀全崛起东南,与清帝国叫板,是正义者的行动。事先替洪秀全贴上了正义的标签。洪秀全既然是个正义者,那么他必然是生活态度严肃的,必然是个严格的道德主义者。标签已经贴上了,结论就无可更改。不管洪秀全玩弄多少女人,都是作风严肃;不管洪秀全虐杀多少女性奴,都是严格的道德主义者。
在简又文先生这里,论据与论点完全背离了,其原因就在于简又文先生犯了糊涂,错误地把标签贴在人的脸上,而不是把标签贴在事情上。
事实上,真正的客观常识是,一个人做什么事,他就是什么人。一个人救死扶伤,他就是在做善行。可是突然间他又强暴民女,那么他就是强暴犯。强暴犯和善人都是他,这才是人性的复杂所在。同理可证,洪秀全剽掠民间女子,淫欲无度,那么他就是个大色狼,这才是从事情推导出来的最简单的结论。但是简又文先生缺乏这个最基本的常识,他是先下结论,发现论据与结论不符,也只好硬着头皮搁在这里,因为简又文先生不是圣人,只是普通人。
重复一遍,一个人做什么事,他就是什么人。这就是把人和事情区别开来的最基本法则。这句话看起来非常简单,但真正能够按此思考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你已经学会遵循此法则来思考问题,那你就已经接近圣人了。
曾国藩之所以与大众拉开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迈入圣者的境界,就是因为他考虑明白了这么简单的两个问题。
而李鸿章是知道老师的思考特点的。所以,他也知道他拒绝出兵镇江,置曾老九于危险之地而不顾,激怒了曾国藩。但李鸿章更清楚的是,曾国藩恨他是恨他做的这件事,而不是恨他这个人。
曾国藩只对事,不对人。
所以李鸿章知道,今天他做了件事,曾国藩认为是错的,因此痛恨他;等明天他再做另外一件事,曾国藩认为是对的,就会喜欢他。所以,他丝毫也不把老师的恼火与愤怒放在心上,尽管放手去做自己的事。
只要事情做对了,这个人就对了。
这就是圣者的智慧。
一个光明磊落的坏蛋
泗泾之战,最让李鸿章得意的是,淮军击退太平军,将被困于松江的常胜军解救了出来。这使得常胜军队长华尔对李鸿章的视角一下子由俯视转为了仰视,并主动提出来配合淮军进攻。
于是华尔来见李鸿章:卑职参见大人。
李鸿章:……华尔,我听说你是中国人。
华尔:然也,大人,不惟我是中国人,连我的副队长白齐文,也是中国人。
李鸿章:好像中国人不缺你们这两头蒜,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华尔:大人,你不认为常胜军与淮军之间,可以展开友好的合作吗?
李鸿章:合作?怎么个合作法?
华尔:大人,我们常胜军拥有犀利的枪炮,以及江面上的四条炮艇,“高桥”号、“海生”号、“升得利”号、“飞而复来”号。此外英国兵舰“恩脱康”号也始终与我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配合我们作战。正如我们要说的那样,大人,我们拥有攻城的最强大的火器,但由于兵员数量不足,始终无法把优势发挥出来。而大人亲统的淮军,其作战之勇猛,已经是众所周知,有目共睹。倘若我们双方密切配合,优势互补,一定能够取得更大的战果。
李鸿章:华尔,本官有句话,要先跟你说明白了。本官来到上海时,就没指望你们常胜军,而且事实上,你们常胜军被困松江,连只老鼠都没逃出来。而本官的淮军,单凭了手撕牙啃,硬是将十倍于我的太平军于上海城下击溃。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你们,往后也没这个需求,你听明白了本官的话没有?
华尔:还请大人明示。
李鸿章:那么,从现在起,常胜军归隶本官之下,听从本官指挥,你可答应?
华尔:……大人,我的妻子是中国人,我了解中国的习俗。按中国的规矩,大人的要求并无不合理之处。但我必须要提醒大人,我华尔可以答应大人的要求,可是英国人那边,或许他们另有想法。
李鸿章:他们的想法本官不管,本官只想听听你的想法。
华尔:……我愿意听从大人的命令。
李鸿章:算你聪明,那你立即开赴青浦城下,与程学启会合,本官要你们与我拿下青浦!
饶是李鸿章千聪明万智慧,还是上了华尔的当。淮军与常胜军合作,让淮军吃了大亏。
吃了什么亏呢?
到七月中旬的青浦会战开始,程学启就发现了问题。当会战开始,常胜军以火炮向青浦城墙轰击,停泊在江面上的英舰“恩脱康”号,也跟着凑热闹,冲着青浦那薄薄的城墙打炮。猛烈的炮火中,青浦城上却悄然无声,宛如一座死城。等到城墙被轰出几道缺口,常胜军奏响捷报,宣称他们的工作已经圆满完成,现在轮到淮军了。
淮军开始向青浦城冲锋。这时候,原本空空荡荡的城墙上,突然幽灵般出现了无数的太平军,人皆一杆最先进的洋枪,密集的弹雨顿时让淮军伤残累累。
程学启无奈,只能退下来,央求常胜军继续炮击。
常胜军从谏如流,你让打炮就打炮。炮火又响起来,青浦城又恢复了此前的死寂。等到炮火停止,程学启再度进攻,发现那些打不死的太平军,仿佛从地下突然钻出来,再次以凶猛的火力,将程学启阻击于青浦城外。
看着伤残累累的部下,程学启这才有点儿醒过神来。自己的老板李鸿章,被华尔先生忽悠了。
原来,李秀成首攻上海,就视常胜军为大敌,潜心研究常胜军的战法,发现常胜军最大的优势,就是武器精良。所以太平军有针对性地琢磨出一个全新的防守方法,就是在城墙之后,再挖一条壕沟,一旦常胜军开始炮火轰击,太平军立即跳入壕沟之中,躲藏起来,让常胜军打不到。等到常胜军停止打炮,发起冲锋的时候,太平军再从壕沟里跳出来,用猛烈的枪弹,向城外扫射。
先前,常胜军攻打太仓,就是吃了太平军这个战术的大亏,那一仗常胜军损兵折将,被太平军一路狂追到松江城,还丢了几门重炮。所以华尔也经过一番仔细研究,终于找到了现在这个绝妙的法子:与淮军合作,自己只炫耀炮火的猛烈,反正我已经打炮了,你淮军攻不上去,那是你们自己太差劲儿,怪不了我。
华尔这一手,在职场上也有个说法,叫黑锅战略。黑锅战略就是将一项工作切割开来,将有麻烦的那一块,划分给别人。自己这块只有权利没有责任,做完了就报功。别人那块权力没有责任多多,怎么搞也搞不明白,搞到最后铁定悲剧了。
当华尔先生祭出黑锅战略这个损招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钦佩曾国藩老夫子的先见之明。
先前,李鸿章初来沪上,老师曾国藩对他耳提面命,给了四句话:
曰言忠信,曰行笃敬,曰会防不会剿,曰先疏后亲。
夫子的第三句话曰会防不会剿,就是明确告诉李鸿章,与洋人合作时,只与洋人共同配合防守,绝不可以与洋人配合进攻。因为防守时每家各负责一块地盘,只要你的地盘上没出问题,就没你的责任,洋人即使想出阴招,也无计可施。
但一旦双方合作进攻,那事情可就不好说了。就拿青浦之战来说,华尔先生只负责打炮,打完炮就宣布胜利,至于打炮的效果不佳,一切后果概由淮军承担。人家这边炮都打了,你怎么还拿不下城池呢?
平心而论,华尔先生既光明,又磊落,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坏蛋。这厮坏就坏在他以西方的理念在中国打仗,而采用的又是中国的合作模式。
这个西方的理念,就是以人为本。确切地说,是以欧洲人为本。先前,华尔先生被困松江,其副队长法尔思德被李秀成捉了活的,掳往苏州城服苦役。于是华尔先生委托了传教士,赴苏州联系太平军,央求放人。
与华尔先生接洽的,是李秀成麾下最具声望的慕王谭绍光。谭绍光,广西壮族勇士,最早加入金田团营。他亲切接见了华尔先生的来使,表明了充足的善意,释放了法尔思德。当然,作为回报,华尔先生奉送了一大批精良的武器,以及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细节,华尔先生都没告诉李鸿章。为什么要告诉呢?以人为本嘛。
结果,太平军获得了大批量的犀利火器,就把子弹冲着淮军狂扫了过来。
李鸿章孤注一掷
程学启被阻于青浦城下,寸步难进。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冲锋,每次都被太平军的扫射打退回来。淮军潮水般地退下来,常胜军的士兵则嚼着口香糖,袖着手在一边看,边看边摇头:不行不行,你们淮军也不行啊,要不要我们再帮你们打几炮?
程学启怒不可遏,卸下衣甲,白布裹身,亲自带着敢死队冲了上去。他踩着云梯,冲过护城河沟,从城墙的缺口处冲入,大喊着向城里杀去。跑出了老远的路,他才诧异地停了下来。咦,举目所见,只见被炮火击中熊熊燃烧的房屋,除此之外,居然没看到一个太平军的影子。
太平军躲到哪儿去了?
诧异之际,就收到了李鸿章的密信,大意是:老程,咱们中计了,太平军那边,慕王谭绍光亲自出马了。集结了十万大军,把青浦城的太平军也抽走了,此时已经抄了你的后路,正在团团围困况文榜部。我派了张遇春往援,你是知道张遇春那德行的,不给力啊,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逃了回来,都司刘玉林也被太平军打死了。
原来,谭绍光早就发现了淮军人数不足的缺陷。人数不足,有个天大的麻烦,一旦你向前挺进,后方立即空虚了。于是谭绍光绕过淮军的前线部队,率十万大军杀奔沪西,在离上海城不足七里的北新泾,发动了围剿况文榜部的战役。
这个况文榜真的很倒霉,他大概是淮军中职位最高的,官拜总兵,但他是李鸿章从监狱大牢中给救出来的。
况文榜是张国梁时代的战将,他带的是贵州兵。洪秀全闹起群体事件之后,朝廷一会儿把况文榜调到东,一会儿又调到西,调来调去,把况文榜调到了杭州。时值李秀成大战杭州,况文榜如何是李秀成的对手?只能是倒提了枪,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如漏网之鱼,向着无人的荒野奔逃。
杭州城陷,浙江巡抚王有龄自杀。而如何处理败军之将况文榜,却差点儿把个朝廷活活愁死。按理来说,况文榜守城不力,理应追究刑事责任。但问题是清军这边能打的战将太少了,这个况文榜与别人相比,算是有本事的了,他至少还能让自己活着逃出来。
不处罚况文榜,国法无依;处罚况文榜吧,只恐冷了将士们的心。思前想后,朝廷忽生妙计:有了,把这个况文榜给曾国藩送去得了,要杀要剐,曾国藩说了算。实际上朝廷的意思,是送给曾国藩一个人情,让曾国藩来用况文榜,况文榜自然会对曾国藩感激不尽,说不定就会拼力杀敌,战死沙场,也未可知。
但是曾国藩用人,要求极高的学历,所谓选士人、领山农,就是要挑选最优秀的读书士子,带着最憨厚的农民上战场。大家一边打架,一边读书,两不耽搁。况文榜一不是读书士子,二不是憨厚农民,曾国藩不肯用他,就把他撂在了一边。
等到李鸿章组建淮军,用人的风格与曾国藩完全不同。李鸿章这边主要是淮上子弟,余者管你鸡飞狗跳,只要有本事你就来吧。遂向曾国藩请求,把况文榜给他。曾国藩求之不得,赶紧把况文榜丢了出来。
况文榜在曾国藩那里遭受到官场冷暴力,被冷落在一边,却在李鸿章这边得到重用,顿时感激不尽,发誓要好好露个脸。于是率领他的贵州兵,开赴北新泾,到了地方还没坐下,就见慕王谭绍光驱动大军,黑压压地杀过来了。
当时况文榜就哭了,心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好不容易争得个上战场露脸的机会,岂料敌军一来就是群殴,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无奈何,况文榜只好死死守在营垒里,任凭谭绍光重炮轰击,不敢吭声。
这情形,让李鸿章也头大了。谭绍光大举进犯,而李鸿章手里只有一千五百人,派张遇春出场,大败而归再也正常不过。如果不能迅速解决这个问题,谭绍光就会彻底掐断前线淮军的粮草运输,万一再让他发现上海城里其实没多少兵,说不定谭绍光会打马进来,这种情况一旦出现,李鸿章可就惨了。
无奈之下,李鸿章密信程学启、韩正国并滕嗣武,让他们每家各抽调一半的人马,偷偷摸摸地溜回来。必须要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地走,铁定会被谭绍光彻底消灭。
然后再把上海城的淮军偷偷调出七成,硬是凑出来一支人马。但此时上海已经沦为空城。此战若败,谭绍光的太平军就会横亘在淮军与上海之间,到时候淮军无路可走,而上海则沦为谭绍光的战利品。
八月初二,淮军各部赶到七宝。抬眼望去,但见太平军那连天的营垒。原来谭绍光早就料到淮军会来救援,所以事先派人在这里拦截。李鸿章下令,以悍将郭松林率洋枪队在前面突击前进,程学启部随之推进。
李鸿章孤注一掷。赢了,也不会有人称赞李鸿章,人家李秀成正在南京城下大战曾国荃,你跟个谭绍光逞什么威风?
倘若输掉,那就一切全都完了。
李秀成有个红楼梦
同治元年(1862年)的八月,是曾国藩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也是曾国荃最亢奋的日子。
忠王李秀成统二十万众,号称六十万,这已经够曾国荃喝一壶的了。这时候又来了个侍王李世贤,他是从浙江方向赶来的,声称也带来了二十万人,于是二李合兵,称八十万。而曾国荃的手头,却只有不到三万兵马,与湘军水师彭玉麟的联系通道,早已被太平军切断。
曾国藩忙得跳脚,不停地给曾国荃发手书,命令弟弟快点儿回来,人家人太多,别跟他们打了。
可是曾国荃召集手下将士开会,发言说:
夫贼虽众,皆乌合无纪律,且久据吴会,习于骄佚,未尝经大挫。吾正苦其散漫难遍击,今致之来,聚而创之,必狂走。吾乃得专力捣其巢,破之必矣。愿诸君共努力。
曾国荃的意思是说,敌军来得多,是好事,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了,正好把他们一勺都烩了。
这里有一句“久居吴会,习于骄佚”,却是非常出名的一个典故。夫吴会者,江东繁华胜地也。时江浙一带,富甲天下,李秀成攻下苏州城,就占据了拙政园。拙政园是清小说家曹雪芹幼年生活成长的地方,也就是小说《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的原型。府中遍布假山游鱼,亭阁楼榭。李秀成掳掠四方美色,置于其中,放眼所见,都是穿花蛱蝶般的彩衣美少女。
李秀成虽是一代人杰,但太平军之中,以掳良家女子为常事,见怪不怪,李秀成亦不能免俗。据《燐血丛钞》记载,李秀成战事所掳,多是富家之女,或是官宦儿媳。苏州富户徐少蘧为讨李秀成欢心,买来了两名美女,以义女的名义送入忠王府,供李秀成娱乐。亦曾有一位毛氏女,落入李秀成手中后,因不甘被辱,自刎于午夜。这是慈悲名将李秀成唯一的污点。
曾有吴县人谢绥之,随清军进入苏州城,搜罗到了一批太平军的文献,其中有洪秀全的族弟、干王洪仁玕儿子的日记两册,其中有一段有关李秀成的幸福生活的记载:
(陈玉成)至苏之日,忠殿(意即忠王李秀成殿下)设宴相款,予亦在座,亲闻其语,然犹欲小作勾留。酒半,忠府女乐八人,来相侑觞,即令伴宿。天未曙,(陈玉成)忽传令拔队去,语忠殿侍人曰:寄语尔主,吴中女兵,势不可当,欲建事业,其速去苏,我不及面语尔主矣。
这段记载,源自太平军内部,可信度较高。记载说,李秀成自打攻克苏州,占据了拙政园,就过上了贾宝玉式的美好生活,于无数的美色中恣意流连。英王陈玉成跑来串门,李秀成搞恶作剧,派了八名美女,将陈玉成四平八稳地摆翻,一番蹂躏摧残,搞得陈玉成骨软筋酥,兴奋得招架不住,不等天亮就骑马逃走了。临走之前告诉大观园中的主人:吴中女子,比动物还凶猛,温柔乡是英雄冢,男人如果想成就事业,还是离美女远一些的好。
但忠王李秀成原是性情中人,如何舍得远离美女半步?想那贾宝玉,幸福地生活在女儿国中,如果不是大观园停业清盘,打死他也舍不得离开的。
天才的军事将领李秀成,以战成名。但如果有记者采访他老人家的话,他肯定会说:在我心里,有一个红楼梦。
李秀成的这个人生理想,是美好而又正常的。奈何男人幸福到了贾宝玉这种程度,天天被不计其数的美女簇拥,离野蛮暴力越来越远,逐渐向正常人类进化,也就越来越不适应烽火连天的战场了。
曾国荃正是吃准了李秀成越来越像贾宝玉,所以才敢以不足对方十分之一的兵力迎战李秀成。他将队伍一分为三,两支筑垒以迎李秀成援军,另一支继续对南京城发起锲而不舍的进攻。
李秀成率军开始狂攻。《湘军记》中记载说:
贼益番休迭进,蚁伏环攻,累箱实土,以作橹盾,挟西洋开花炮自空下击,所触皆摧。国荃留孱卒守棚,选健者日夜拒战,更代眠食,常以火球大炮烧贼无算,贼仍抵死弗退,军士伤亡颇众。
这段激战,恰恰证明了曾国藩的光辉论断,有力地打击了唯武器论的歪理邪说。李秀成以最先进的现代化火炮向曾国荃大营轰击,而曾国荃则以最原始的明代劈山炮还击,双方居然战成平局。
何以明代的劈山炮,竟能战平现代化的火炮呢?
这是因为,太平军搞的是人海战术,交换过炮火之后,就是黑压压的人群向前冲杀,人群的密度极高。如果用现代化火炮轰击,固然是死伤累累,但用古老的原始火炮,更让李秀成闹心。
怎么个闹心法呢?
这是因为,现代化火炮极尽野蛮,以轰死轰碎为底线,所以称触之皆碎。而古老的原始火炮,却是打不死人的,但杀伤面积极大,一声劈山炮,就是一大群太平军被打得鲜血淋漓,躺在地上惨叫不止,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人却还活着。这就给太平军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么多的伤兵,你总得救下来吧?不救不像话,救的话,一个伤兵至少两个人往回抬,抬回去后又是震天的呻吟声,严重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
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饶是劈山炮一轰就是上百人受伤,但现代化火炮的杀伤力,还是更怕人。就听哧溜溜一声,一枚炮弹落入湘军大营,当场把个统领倪桂节给炸成了零碎。曾国荃挥舞着腰刀,在战壕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弟兄们,顶住,给我顶住……不料一粒子弹击来,正中曾国荃的脸颊。
曾国荃命医官给他草草包扎了一下,然后裹创巡视军营,鼓励大家:不要怕,别看太平军人数众多,可都在大观园里把骨头泡酥了,不抗打的。
兵贵精而不贵多
李鸿章搏命七宝街,曾国荃浴血南京城。
现在来推究一下双方的态势,李鸿章这边是以不足六千人,对抗谭绍光的十万之众。曾国荃那边的双方军力对比更夸张,如果按太平军自己的数据来计算,那就是三比八十。何以太平军总是能够凑足这么多的人手,而湘军淮军这边,却是兵员稀少呢?
这是由双方的文明程度差异所造成的。
曾国藩和李鸿章,两人之起家,都是以保护家乡,保护传统儒家文化为己任。而洪秀全起事,是为了建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堂。在这个天堂里,他是至高无上的,你的一切都归属于他。因此,太平军的单兵作战能力就无从提起。所以太平军只能尽可能地裹胁民众,以家属为人质,强迫士兵去送死。
太平天国注定了其越来越不得人心,兵无斗志,人人思逃。
李鸿章和曾国荃两人,正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以不足对方十分之一的兵力,挑战对方的主力人马。而太平军中的许多将领,一直在拉关系走后门,找门路与淮军接触,希望能够快点儿投降。这种情况下与淮军对阵,如何敢认真地打?惹火了李鸿章,不答应他们的投降,那他们就只有为洪秀全殉葬了。
南京城下,号称八十万的太平军,竟然撼不动曾国荃的不足三万人,这已经够让太平军憋气窝火的了,而在上海那边,李鸿章也大大地露了一个脸。
李鸿章秘密抽调前线的部分淮军,杀奔七宝,发现七宝已为太平军所占据,但这座镇子没有城墙,于是李鸿章令郭松林部以火枪开道,程学启部随之杀入,硬生生地切入太平军腹心,将太平军一切为二。随后,郭松林部由北朝南,程学启部由南朝北,以洋枪对准太平军疯狂射击,打得太平军呼天抢地,如飞奔逃。
然后淮军急忙修筑临街工事,以民房为掩体,架炮列枪,严阵以待。没过多久,就见黑压压的太平军冲了上来,这是由谭绍光亲率的两万精兵,都是积年的老兵,最善于打狠仗。但是淮军的子弹无论怎么打都不见减弱,自始至终的密集火力,令谭绍光无计可施。
李秀成的火力优势,遇到曾国荃就吃了瘪。而李鸿章的火力优势,为何却总是能够体现出来呢?
兵贵精而不贵多,原因仍然在于战斗力。湘军淮军,已经被曾李打造成了铁一样的战斗团队,但是太平军的战斗力每况愈下,不堪提起。所以湘军能够咬牙顶住太平军的火力优势,而太平军却拿李鸿章的火力优势束手无策。
勇敢的谭绍光发起了三次冲锋,却都无法冲破淮军枪炮形成的死亡之网,从早晨打到中午,太平军终于被生生打残,谭绍光无奈下令撤退。
淮军冲出营垒,衔尾追杀,大将韩正国在追杀中不慎被子弹命中,当场身亡。
淮军是从湘军的母体中生出来的,长期担任曾国藩亲兵统领的韩正国,就是联系两军的脐带。现在这根脐带被咔嚓一声剪断了,这标志着淮军终于进入了成长期,也意味着曾国藩对这支部队彻底丧失了控制力。
扭转战局的一战
发现上海城外的淮军连战连捷,躲藏在租界里的英法联军顿时毛了,有没有搞错,原来太平军这么不抗打,早知道我躲到租界里来干什么?
来找李鸿章的,是英国将军斯狄夫雷。他要求与李鸿章组成国际维和部队,共同进攻嘉定。之所以进攻嘉定,是因为早在淮军参战之前,英法联军就成功地夺取了这座城市,进而威胁到太平军的老巢苏州,结果惹火了李秀成,驱三十万人马大举杀来。英法联军不支,落荒而逃,退回上海。尽管斯狄夫雷成功地把嘉定丢失的责任全推到了商务大臣薛焕的身上,可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嘉定之败,让联军的地位在上海官绅心目中一落千丈,如果不能再夺回嘉定,以后他就没法子在中国混下去了。
令北京城闻之惊恐的英法联军,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央求合作,这是李鸿章外交上的重大胜利,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英法联军既然能够直捣北京城,撵得咸丰皇帝向热河飞逃,其战斗力绝对是不含糊的。此时与淮军联手,嘉定太平军如何吃得消?不出意料,嘉定城被淮军拿下。
夺得嘉定,淮军的兵锋直指昆山、苏州。慕王谭绍光忧心如焚,调集听王陈炳文、潮王黄子隆,再次集结重兵,向着四江口推进。此地是兵家必争之地,是扼制苏杭水道的关键所在。太平军据有四江口,就可以通过水路运输粮草辎械,而如果被淮军夺走四江口,苏州就沦为了绝地。
此时在四江口,已有淮军几路人马据营而守。谭绍光驱师大至,先将淮军营垒团团围困起来,却围而不攻,反而挑拣了白鹤港死地,扎下大营,公开向淮军邀战。
白鹤港距青浦极近,是用兵的绝地,三面环敌,一面背水,倘遇强敌,逃无可逃。谭绍光是精熟兵法之人,他如此做法,就是要效秦汉年间的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欲陷于死地而激起太平军的斗志。
另一个原因是,谭绍光是太平军中以悍勇闻名的战将。其人十六岁追随金田团营打天下,是李秀成最倚重的大将,他曾回师击溃清军的江南大营,因而受封健天义。此后谭绍光陷杭州、湖州,又被封为慕王。其人之悍勇,名播天下,无法忍受淮军比他更凶悍的现实,因而要邀斗淮军,比一比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猛将。
谭绍光此战,与李鸿章第一场虹桥之战,以及为解况文榜之围的七宝之战,情形差不多,都是拼死一决。倘若赢了,谭绍光就可以驱师大进,摧枯拉朽,直入上海;倘若输了,则是连个退路都没有,因为他已经将自己置于必死之地。
李鸿章如何不知道四江口之战关系重大,遂亲率淮军中三员猛将:郭松林、程学启并刘铭传,杀奔白鹤港。到了地方就见谭绍光的大营森严,杀气腾腾,竟然无懈可击。原来这谭绍光,不惟善攻,更善于防守。
无法攻克也得攻,李鸿章这时候已经对西洋兵器了然于心,遂令英法联军、常胜军集中炮火,向白鹤港谭绍光大营无休无止地狂轰,直到把营垒打得彻底散架,这时候郭松林居中,程学启居右,刘铭传居左,三名猛将开始疯狂冲击谭绍光的大营。激战中程学启胸口负伤,索性卸甲裹伤再战。
饶是谭绍光再狠,也狠不过郭松林、程学启及刘铭传三名悍将联手,勉强支撑了大半个时日,谭绍光的大营终于崩溃了,丧失了斗志的太平军丢掉武器,向着四面八方哭号着奔逃。
可是太平军驻扎于死地,如何又能逃得了?淮军向前推进,大批的太平军落水而死,而被淮军杀死的太平军就超过了两千人。
谭绍光从水路走脱,退回苏州城,从此闭门不出。
四江口之战,于李鸿章而言,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不仅彻底扭转了上海的颓势,而且彻底掐断了太平军的水路粮道运输,置太平军于必死之地。
李鸿章也凭借这一战的胜利,被朝廷任命为江苏巡抚,去掉了令人不爽的署理两字。
如此明显的战局,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于是据守于苏州外围的太平军,纷纷向李鸿章派出信使,要求投降易帜,跳到李鸿章这条永远不会沉没的战船上来。
李鸿章大喜,急忙写信向老师曾国藩炫耀,曰:敝乡人陷在忠党(指李秀成部)最多,来归者相望于路。
收到弟子的来信,曾国藩泪流满面。此时他的弟弟曾老九,正被李秀成围攻甚急,险象环生。
纳降受降真忙
九月,依然是曾国荃最亢奋的日子。
置身于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双双合围之下,曾国荃拼了老命,挥舞着战刀于战壕中大吼大叫,吼到了喉咙出血的程度。
太平军冲锋,照例是以两人一组,抬着木板,板上是泥土,冲到壕沟边儿上,连板带泥一块儿丢到沟里,想要填平壕沟,冲杀过来。曾国荃以劈山炮不停地轰击,双方不眠不休,如此激战了两个昼夜。突然之间,湘军的营门大开,一支万人敢死队呐喊着杀入太平军之中,呼喊声震动天地。
曾国荃报功称:一日内破坚垒十二,杀八千人,援贼气夺。
正在兴高采烈报功之际,突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见湘军大营的壁垒,有两处飞上了半空,土石飞落如雨,大营墙坍。原来李秀成地面上的进攻只是佯攻,他早已派了工兵于地下土拨鼠般掘土而进,挖到了曾国荃大营的墙脚下,埋好炸药,把湘军大营炸开了两个缺口。
这下子曾国荃急了,亲自站在垒壁上,逼迫着湘军士兵站在营外,与太平军冲上来的大队人马厮杀,环掷火球,间以枪炮,太平军不屈不挠,前一队被杀光,后一队又冲了上来。惨烈的厮杀后面,营中的湘军急如星火地大搞工程基建,迅速把两个缺口补上。
此时曾国荃的处境,与白鹤港谭绍光极其相似。按理来说,谭绍光顶不住李鸿章的死啃猛打,曾国荃这边也没理由顶住李秀成的凌厉重击。但由于太平军已经丧失了对洪秀全的信仰,战斗力始终提不起来,最终导致了两边结果的反差。
此外,还有一个极关键的因素,李秀成和李鸿章两人都是唯武器论的信奉者。李秀成的信奉,是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想办法搞到足够数量的洋枪洋炮,就能够应付过去。李鸿章却是此一观念的绝对信奉者,他既然要以洋枪洋炮对敌,在军械装备上务求达到世界一流水平。比如说淮军大将刘铭传,此人悍勇无匹,却在沪上没怎么露面,直到白鹤港会战,才突然杀出。这是因为李鸿章到了上海之后,就把刘铭传部移交给了英国人,由英国人亲自训练,同时为刘铭传配备最优质的火器。直到确信刘铭传的战斗力已经超过了英法联军,李鸿章才开门把刘铭传放出来,所以会一战而收全功。
可见这世上,观点无所谓对错,说人是战争的关键要素是对的,前提是你必须要把手下的人训练出来。训练不力就说这种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说武器是战争的关键要素,同样也没错,但前提是你的武器装备必须占有绝对优势。工作不做到极致,任何观点都没价值。工作做细腻了、扎实了,任何观点都能够获得支持。
曾国荃最艰苦的日子,却是李鸿章最风光的时辰。太平军整营整营地向李鸿章投降。最早投过来的,是南汇的吴建瀛部,先前在七宝阵亡的都司刘玉林,就是吴建瀛的麾下。然后是常熟的骆国忠,李鸿章命其建“忠”字营。然后是太仓的钱寿仁,不解何故,此人投奔过来之后,竟然改名叫周寿昌,他的人马遂改称“昌”字营。诡异的是,当时朝廷也有一个周寿昌,幼时就有神童之名,是朝中有名的文臣。李鸿章不可能不知道周寿昌其人,却让钱寿仁也改叫这个名字,此事殊是怪异。
此外,合肥盐枭、巢湖水贼郑国魁、郑国榜兄弟也要求归正,由是李鸿章的淮军迅速扩张,眨眼工夫就扩张了十倍有余,总兵力竟多达六七万之众。
乱糟糟之际,太仓守将蔡元隆也派人来央求投降。
蔡元隆的诈降
说起蔡元隆其人,委实诡异透顶。其人年方二十四岁,风度翩翩,眉目如画,一袭白衣,玉树临风。不惟外表漂亮,更是文武兼备,他的书画堪称双绝,又是用兵如神的战场猛将,凶悍的英法联军都在他手下吃过亏。法国少将卜罗德,就是丧命在他的手下。
有资料称,蔡元隆是东王杨秀清的女婿。另有人爆料说,蔡元隆是忠王李秀成的女婿。从当时的情况来研判,这两个说法有可能都对。因为蔡元隆有三个正式老婆,还有一个小妾,都是绝色的美女。虽说当时的中国是一夫多妻制,但有钱男人不管娶多少老婆,正式的大老婆只有一个,连皇帝的皇后都只有一个,蔡元隆这里却有三个正式老婆。可见,这三个女人的家世背景都是有来头的,而且很难分出高下,所以蔡元隆干脆让大家平起平坐,通通都是大老婆。
据此推断,这个蔡元隆,应该是既娶了东王杨秀清的女儿,还娶了忠王李秀成的女儿,另外还娶了一个在太平军中的地位不亚于杨秀清与李秀成的某个家伙的女儿。因为一堆王爷岳父摆不平,只好大家都是大老婆。
蔡元隆是湖南华容人氏,自打曾国藩的湘军崛起,蔡元隆就偷偷地给曾国藩写了密信,央求投降回家。可是投降这种事,要看机缘的,比如说听王陈炳文,不停地写信要求投降,可直到他以太平军的身份被打死,也没找到个投降的机会。这个蔡元隆运气好,碰上了李鸿章。
李鸿章大喜,遂将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三弟李鹤章,让他偕同程学启去太仓城中受降。
淮军在上海城下,不知进行了几多生死之战,随便输掉一场,就鸡飞蛋打了。如此险恶之环境,却始终未见李鹤章的影子。这是因为李鹤章限于能力不足,出任了二哥李鸿章的运输大队长,负责给各个营寨运输辎械。他属于典型的没有功劳,但是苦劳尽人皆知的那种人。如果不是淮军由劣势而变为优势,李鸿章才不敢把他放到前线上来,万一被太平军打死,那可了不得。
李鹤章得意扬扬,摇头晃脑,和程学启率部众来到了太仓城。蔡元隆大开城门迎接,并曲言款语,表达自己对李家兄弟的仰慕之心。而城中的太平军,也全都放下了武器,空手列队于街道两侧,热烈欢迎淮军入城。李鹤章踌躇满志,立即开始受降仪式。
程学启却登上了城楼,恰见城外的水道上,驶来几艘太平军的运输船,城头上的太平军与之打起招呼,大声说笑。这情景让程学启毛骨悚然,立即知道情形不对,当即缒城而下,狂奔着去集结队伍,并迅速率兵回来。
等程学启返回,太仓城中的埋伏已经发动,只听得山崩地裂般的呐喊与震耳欲聋的枪炮之声。倒霉的三先生李鹤章,早已被埋在自己卫队的尸堆之中。程学启狂吼着杀入,火枪开路,狂射不息,杀到尸堆边开始认真翻找。
终于找到了李鹤章,他腿部中枪,虽然没被打死,但吓也吓死了,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打仗这事儿,真的不好玩儿,以后不玩儿了。
程学启急命部下背起李鹤章,向城外杀出。淮军的武器装备是具有绝对优势的,都是正规销售渠道买来的正品,不像太平军那边,买到的净是些山寨货,这就是淮军在战场上无敌的秘密。
救出李鹤章,杀出太仓城,程学启急忙送李鹤章回上海看医生,同时向李鸿章报告这件事。由于没想到蔡元隆竟然是诈降,导致一千多名淮军士兵尸横太仓城中,这是淮军入沪以来所遭受的重创。
李鸿章接报,怒不可遏,传令克期拿下太仓城。
为了给弟弟报仇,李鸿章悍然下令屠城。数万淮军潮水般涌向太仓,英法联军和常胜军也跟着凑热闹,不断向太仓城打炮。可怜太仓孤城很快就被攻破。城中太平军不管把手举多高都没用,被悉数杀尽,只是主将蔡元隆和他美貌绝伦的三妻一妾,却神秘地消失了。
此后蔡元隆这个名字,就在历史上彻底消失了。
虽然蔡元隆其人消失,世上却突然多了个蔡元吉,携三妻一妾,挑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向朝廷投降了。从此成了一名优秀的指战员,开始向太平军发起进攻。
原来,蔡元隆是真的想投降,但太仓城中众太平军认为假投降更有价值,可以杀死大批量的淮军,进而扭转颓势。蔡元隆无奈,只好依从,结果非但没有杀掉李鹤章,反而引来了淮军的疯狂报复。蔡元隆见势不妙,携带三妻一妾走水路脱逃,他担心李鸿章寻仇,遂改名蔡元吉。由于当时没有身份证联网登记,官方无法上网追逃,一旦他改了名字,李鸿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后来蔡元吉作战失利,于是兴起归乡隐居之念,遂带了三妻一妾,返回湖南华容县,关起门来与四位夫人共享人生快乐。五个人天天吟诗赏月,掷骰子玩对家,活到八十多岁,留下一大堆儿孙,这才含笑辞别人世。
蔡元隆幸福地度过了一生,但他的诈降,造成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后果,让无数人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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