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地理学家把他们的研究工作分成两大部分,即室内工作与野外工作。甚至在地理系学习的学生,他们的学习内容,也包括课堂教学和野外实习两大部分。前面已经提到郦道元的工作方法,资料占有和资料分析,都属于室内工作。作为一个地理学家,还有一部分工作必须在野外进行,这就是野外考察,也就是郦道元在《水经注序》中所指出的:"脉其枝流之吐纳,诊其沿途之所躔,访读搜渠,缉而缀之"。野外考察是郦道元治学方法中的重要部分,也是《水经注》获得如此辉煌成就的重要原因。在《水经注》以前,我国已经有了不少地理著作,但这些著作,多半缺乏野外考察的基础。在"地理大交流"的时代,在《水经注》成书的前前后后,前面已经提及,各种地理著作风起云涌。这些地理著作当然和古代不同,它们之中有不少具有第一手或第二手的资料,包括野外考察的成果在内。但是这中间也找不出一部地理著作,集中如此大量的野外工作成果而可以与《水经注》相颉颃的。郦道元从事野外考察工作的治学方法和勤勉精神,是后世地理学者的极好榜样。
郦道元从他的少年时代开始,就悉心观察他周围的野外地理事物。他的父亲郦范任官青州刺史,他年幼随父于任所,因此,他对那个地区的地理概况,不论是山川城邑,还是草木景物等,都是十分熟悉,了如指掌的。他青少年时代在这个地区的野外工作成果,在《水经注》中有许多反映。卷二十六《淄水》经"东北过临淄县东"注中关于营丘的描述,就是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注云:余按营陵城南无水,惟城北有一水,世谓之白狼水。水西出丹山,俗谓之凡山也。东北流,由《尔雅》出前左之文,不得以为营丘矣。营丘者,山名也。??今临淄城中有丘,在小城内,周围三百步,高九丈,北降丈五,淄水出其前,敌有营丘之名,与《尔雅》相符。这里,郦道元在营丘这个小小冈阜上所做的野外考察工作,是令人佩服的。不仅是位置、周围长度和高度都有精确的测算,连小丘南北坡的高度差异也不轻易放过。可见他在野外地理工作中的细致踏实。这是他青少年时代的野外考察工作的例子。
郦道元在其进入仕途以后,其中有好几年,他跟随北魏国君拓跋宏到各处巡狩。特别是在今内蒙古阴山一带的多次跋涉,使他获得大量野外考察成果。其中有许多也反映在他的著作之中。卷三《河水》经"又北过北地富平县西"注中,他记载了许多他在旅途中发现的古代游牧民族的岩画,注云: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渭之画石山也。
在同卷经"至河目县西"注中又说:(河水)东流迳石迹阜西,是阜破石之文,悉有鹿马之迹,故纳斯称焉。《水经注》记载的阴山岩画,近年以来已被内蒙古的文物考古工作者所发现。在阴山山脉西段的狼山地区,西起阿拉善左旗,中经磴口县、潮格旗,东至乌拉特中后联合旗,东西长约三百公里,南北宽约四十至六十公里,在深山幽谷和峭丽的山巅上,已找到了一千多幅各种内容的岩画。①这一次内蒙① 盖山林《举世罕见的珍贵古代民族文物--绵延二万一千平方公里的阴山岩画》,《内蒙古社会科学》,1980 年第2 期。
古文物考古工作者对阴山地区古代岩画的考察,是根据《水经注》提供的线索进行的,而结果获得成功,郦道元在野外工作中播下的种子,在一千四百多年后的今天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在阴山地区,郦道元还通过野外工作,记录了这一带的自然植破概况。
卷三《河水》经"又东过云中桢陵县南,又东过沙南县北,从县东屈南,过沙陵县西"注云:余以太和十八年,从高祖北巡,居于阴山之讲武台。??自台西出南上山,山无树木,惟童阜耳。
他在这次旅行中,沿途考察山川沙漠,并以他实地考察的结果,纠正了过去某些文献的错误。同卷经"至河目县西"注河水又南迳马阴山西,《汉书音义》曰:阳山在河北,阴山在河南。谓是山也。而即实不在河南。《史记音义》曰:五原安阳县北有马阴山。今山在县北,言阴山在河南,又传疑之,非也。余按南河、北河及安阳县以南,悉沙阜耳,无佗异山。故《广志》曰:朔方郡北移沙七所。而无山以拟之,是义、志之僻也。
这里,他以亲眼看到的事实,纠正了《汉书音义》和《广志》的错误。
此后,他年齿增长,如前面已经指出的,曾先后到冀州(今冀南鲁北一带)、颖州(今河南省长葛县附近)、鲁阳、东荆州等地任官。他不仅在任官的当地,并且也在旅途往返之中,进行认真地野外地理考察。把考察所得的成果,写入他的著作之中,他任官东荆州刺史时,州治在比阳县城(今河南省泌阳县城附近)。他考察县城一带的山川地理,并且纠正了《水经》的错误。在卷二十九《比水》经"比水出比阳东北太胡山,东南流过其县南,泄水从南来注之"注下,他提出了他在刺史任上的野外考察成果,注云:经云,泄水从南来往之。然比阳无泄水,盖误引寿春之沘泄耳。余以延昌四年,蒙除东荆州刺史,州治比阳县故城,城南有蔡水,出南磐石山,故亦日磐石川,西北流注于比,非泄水也。
他在舟车劳顿的旅程之中,也同样不辞辛劳地从事野外地理考察工作,并且同样地以其考察成果纠正其它文献的错误。卷二十五《泗水》经"泗水出鲁卞县北山"注云:《地理志》曰:出济阴乘氏县。又云:出卞县北。经言北山,皆为非矣。《山海经》曰:泗水出兽东北。余昔因公事,沿历徐沇,路迳洙泗,因令寻其源流,水出卞县故城东南桃墟西北。
对于泗水的源头,上列几种文献都不相同。《汉书·地理志》说它发源于乘氏县(今山东省菏泽县附近),《水经》说它发源于卞县(今山东省泗水县附近)北山,《山海经》说它发源于鲁(今山东省曲阜县一带)东北。郦道元在他的一次旅行途中,考察了这条河流的上源,以他亲眼所见的事实,纠正了各种文献中长期来以讹传讹的错误。
郦道元的野外地理考察工作,并不是简单地沿途创览,而是与地图对照,文献查阅,父老访问等方法结合进行的,这是一整套科学的野外工作方法。因此,他所获得的野外考察成果,大部确实可靠,具有很高的价值。他在考察濡水(滹沱河支流)沿岸的一些古代墓葬时,就采用了访问和文献查阅相结合的方法。卷十一《易水》经"东过范阳县南,又东过容城县南"注云:濡水又东迳武阳城西北,??其水侧有数陵坟高壮,望若青丘。询之古老,访之史籍,并无文证,以私情求之,当是燕都前古坟也。或言燕之坟茔,斯不然矣。
他在担任鲁阳太守的时期,还结合地图、方志,进行了他的野外地理考察工作,查勘淮河支流汝水的发源情况。卷二十一《汝水》经"汝水出河南梁县勉乡西天息山"注云:余以永平中,蒙除鲁阳太守。会上台下下列山川图,以方志参差,遂令寻其源流,此等既非学徒,难以取悉,既在迳见,不容不述。
从下面的一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甚至在盛夏酷暑季节,旅途之中仍然不顾疲劳,进行野外考察,卷三十一《淯水》经"淯水出弘农卢氏县支离山,东南过南阳西鄂县西北,又东过宛县南"注云:(洱)水北有张平子墓,墓之东,侧坟有平子碑,文字悉是古文,篆额是崔瑗之辞。盛弘之、郭仲产并云:夏侯孝若为郡,薄其文,复刊碑阴为铭。然碑阴二铭乃是崔子玉及陈翕耳,而非孝若,悉是隶字,二首并存,尝无毁坏。又言墓次有二碑,今惟见一碑。或是余夏景驿途,疲而莫究矣。
从上面列举的几个例子可以看到,郦道元野外地理考察工作,是非常勤勉认真的。可惜他生在一个南北分裂,干戈扰攘的时代,而他所憧憬的全国一统的局面,要到他死后半个多世纪才获实现。因此,虽然他毕生重视野外地理考察工作,但他的足迹所能到达的,却限于北魏势力所及的范围,包括长江在内的南方许多河流,他只好完全求之于文献资料。清初郦学家刘献廷说:"予尝谓郦善长天人,其注《水经》,妙绝古今。北方诸水,毫发不失,而江、淮、汉、沔之间,便多纰缪。郦北人,南方诸水,非其目及也。"①《水经注》所记载的南方河流中,确实存在不少错误。尽管这些错误对于这部撰成于十四个世纪以前的古代名著来说,实属瑕不掩瑜。但是假使郦道元在当年能够亲眼看到南方各地的山河风景,可以设想,今天我们读到的《水经注》,必将更为生动完美。
① 《广阳杂记》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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