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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顾此失彼也无奈

  『65』第一节我当妈妈了

  晚上,广学弟和弟媳小平提着一束小红橘,双双走进了病房。望着他俩那眯眯的笑脸和那被绿叶烘托着的红彤彤的甘橘,我的心中突然升腾出一股多日来未曾有过的温馨,白日的委屈和怨恨竟一扫而空。弟弟走进屋的第一句话是:“姐,你不简单,当妈了!”我含泪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以前我做梦也想不到能当妈!”接着他捧着橘子对我说:“这是我刚从成固给我们单位拉回来的。专门挑了一束带叶子的,让你先观赏再品尝。”我望着那难得的珍品,鲜美得令人都不忍心去碰,就信口说道:“这我哪儿敢吃呀!”小平说:“一点都不酸,你用热水暖一暖吃,一点事也没有。”我赶紧解释道:“不是不能吃,是它太完美了,让我舍不得吃。”他俩都笑了,说:“不吃,放几天叶子也会干的。”

  我告诉他俩:“我的也是一个女儿,但是才只是远远地看见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初婴,听到了几声初啼。”弟弟说:“肯定会是一个健康、聪明的小姑娘。”我心里只愿她健康、快乐,便说道:“只要能像你们的小菲菲那样机灵,我就心满意足了。”两个人听了我的话感到特别自豪。两个小生命为交谈增添了色彩,笑声感染了病房里其他两位母亲。

  广学和小平走后,两个病友都说:“你的弟弟对你真好!”我深有感触地说:“我家人都对我太好了。就是因为太宠我了,才让我酿成今天这坛苦酒。”她俩安慰我说:“不管咋说,只要你家人对你好,他拿你也没办法。”我笑着对小张说:“不管谁再好,也不可能像你爱人那样,每次来都是把头钻进被窝里给你换纸、换药,还能让你心安理得呀!”小张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个病友都已经睡熟,我却沉浸在遐想中久久难以入眠。是的,我当妈妈了。经弟弟今晚的提醒,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命运竟然为我安排了一个神圣而光荣的使命——承当一个孩子的母亲。就像我的母亲一样,得为儿女做出无私无畏的奉献。

  记得我小时候曾在《林海雪原》里看到一位大作家的一首小诗:“我们应该赞美她们妇女,也就是母亲。如果没有她们,既没有英雄,也没有诗人!”当时我只认为是英雄和诗人造就了母亲的伟大。今天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母亲的伟大是用为孩子牺牲自己的一切换来的,她对孩子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教养她成人。从我身边经历过的很多人和事,我体会到要养活一个小孩不算难,但是要教养他成为一个身心健康的好青年,却需要长久的、耐心的、朝朝暮暮的观察、熏陶和教导。想到这一切,我深深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

  随着伤口疼痛的减轻,两个乳房的憋胀和乳汁的流淌,又给我增加了新的麻烦,两边的衣襟被搞得又湿又硬,一低头感到腥味扑鼻而来。为了不让为数不多的初乳毫无意义地流失掉,我请求医生能把孩子送来让我给女儿试哺。当护士把女儿从婴儿车上送到我的怀抱时,她竟然熟睡不醒,不管怎样折腾总是如醉如痴,乳头的诱惑对她根本不起作用。我在不知所措中白白地等到哺乳的时间结束,眼巴巴地望着护士又用推车把她推出了病房。下午又送来时,她照样不睁眼,好不容易整得她似乎有吮吸之意,又不知是她傻还是我笨,乳头咋说也入不了她的口。急得我掰开她的小口往里塞,她的小舌头说啥也裹不住,其结果又是不了了之。

  也许为了生存,婴儿也会自己学本领,到了第二天她竟然学会了配合,吮吸得特别满意。但是有一点,就是几次会面,我从来没有见她睁过眼睛。为了这件非同小可的事,我又开始了新的忧愁。为什么不睁眼睛?会不会是眼睛有什么问题?我问了几次送婴儿的护士,她们都说没问题,可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下午父亲的同事来看我。她是从四院调到急救站的,跟妇产科的人特别熟,我便请她去婴儿室帮我问一问。过了一会儿阿姨回来告诉我,孩子很好,她去的时候正好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听了阿姨的话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奇怪的是,从此以后每次喂奶时间那小眼睛都是睁得大大的。原来小小的她也会捉弄人。

  『66』第二节月子

  好不容易熬到了拆线的日子,想到终于该出院了,家里人也可以因我回家减少天天往医院跑几次的负担。谁知医生说我身体虚弱,需要多在医院观察几天。我只好耐着性子再等。

  到了第十天,我实在感到没有住院的必要了,就坚决向医院提出出院的要求,并请厂里的马大夫前来结帐。马大夫告诉我,我因做绝育受到表扬,厂里发给我二百元奖金,小孩可以享受每月五元的独生子女费,报销了我的全部住院费用,还可以享受双倍的产假。

  父亲又向急救站要了一辆车,把我接回了家。巷子太窄车不好往里开,弟弟只好把我从巷口背回了家门。看到我和孩子平安到家,同院的邻居都乐哈哈地来看我们娘儿俩,姑姑还高兴地夸我胆大、坚强,能沉住气。

  自从我有了女儿,家人里最高兴的要数我的父亲。多少年来父亲一直为我的归宿担心,当我作出结婚的决定后,父亲虽然没有横加阻拦,还是心事重重。孩子的意外出现,使父亲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古稀之年得以落实。从此父亲把他生命的余辉尽可能多地洒在他的小外孙女身上,用以弥补他因我身体所造成的内疚。

  父亲这一高兴非同小可,他把这件喜事传给了他的弟弟妹妹们,还包括老舅、老姨和其他的亲朋好友,这一来我有小孩的事竟然成了我家亲友中风靡一时的传奇式新闻。从我出院的那天起,来我家祝贺的亲友就络绎不绝。

  陪客招待、买菜做饭,外加照顾我和女儿,搞得母亲里外忙碌,家里乱得实在难以招架。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母亲怨恨地对我说:“侍侯你倒没有多少事,就是这来人支应实在让我受不了。这都是你爸惹的事!”我知道其实应该都是我惹的祸,当时还真担心我把母亲累坏了,也跟着母亲一起埋怨父亲不该到处张扬。父亲却笑眯眯地不加可否。

  出院的当天,母亲教我给孩子换尿布,打开包看见的是松松一层皮包着全身没有一点肉的小骨头架子,简直就像一只脱了毛的瘦鸡。站在旁边的母亲都惊讶地说:“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瘦的婴儿。”我当时既害怕又发愁,只怕在我翻腾她时会把她那没有肉保护的小骨头或脏腑给碰坏;更愁她不知何时才能长出人形来。母亲安慰我说:“小孩是见风长,你现在好好吃,只要你的奶水足,等不到满月你娃就有肉了。”

  人们送来的鸡鱼肉蛋特别多,为了给我补身体,给婴儿补乳汁,母亲让我一天进五餐。感觉还没有消化就又该吃下一顿饭了,一点食欲也没有。我这人命贱,专门给我做的鸡汤挂面、鱼汤泡馍、肘子汤、猪蹄汤,我都感到太油腻,倒觉着不停地让母亲给我做饭端饭心里不踏实,看到全家人吃的汤面条、大烩菜泡米饭总感到香得不得了。于是我恳求母亲让我和全家人吃一锅饭,一日三餐足够我消受的,别让我整天都泡在饭碗里。母亲只好把送来的补品做给全家人一块吃。但是为了保证婴儿的营养,每天早上非让我完成半斤牛奶和两个鸡蛋的任务不可。

  别看我的饭量不大,提供的乳汁竟能满足女儿成长的需求,眼看着孩子的小脸一天天地在变样,没等满月娇嫩的脸蛋已经显现出饱满和红润。

  回家后,婆家的嫂子和妹妹又来过一次,送来了一个包褥和一套小儿棉衣。孩子的父亲却始终没有露面。转眼间一个月就要结束,十二月十八日的中午,小姑来通知我,说:“再过两天俺哥要来接你回去给娃做满月。”按说这事本来就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也早就打算满月后回他家让爷爷奶奶看看孙女;好让我家清静几天,给母亲一个喘息的机会。想不到小姑一进门,我的心中竟升起了一股无名的怨气,感觉我的事为何总得由别人摆布,心里十分委屈。母亲劝我要顾全大局,我只好默认了这一额外的设定。

  十二月二十日,丈夫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请他的朋友背我出巷子坐在驾驶室里。我紧紧地搂着襁褓中的女儿,共同经受着寒风的洗礼,回到了用做新房的那间小北屋。

  『67』第三节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

  婆婆家离我家大约十几里路,却有着明显的城乡差别。我不知道这里的妇女生小孩有没有特殊的营养待遇,只知道我的丈夫对这个家没有丝毫贡献,我没有资格向这个家提出任何非份的要求。两位年迈的老人为他们的残疾儿子能娶妻生子而无限欣慰,但是随着劳动力的逐渐衰减,对家庭已经失去了主宰能力。嫂子能几次三番地去看我,回家后又能笑脸接待,已经够通情达理了。为了不给二老添乱,不让哥嫂讨厌,我抱着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原则谦卑地应付着婆婆家的环境。尽管如此,我拖着不能自由行动的身体,又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每天等着人们把饭做好送到手里,那种感觉已经让我无地自容,却又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承受。

  回到他家两天后就是满月,公公也像我的父亲一样高兴,硬是把个满月做得比娶媳妇还红火,不但请客吃饭,晚上还请了自乐班、乡乐队,把村子里的人招引到庄院里外,锣鼓喧天、唱腔不绝、人声鼎沸。直闹到接近午夜,人们才三三两两地散去。

  我还是有生第一次经受这种场面,除了搞得我头大,更担心会惊吓了我那娇嫩的小姑娘。公公遗憾地对我说:“今天不足的就是你娘家没有来人。”我解释说;“我家人从来都不主张给小孩做满月,再说他们也没有想到咱们能整成这样。”丈夫在我跟前抱怨说:“屋里给娃做满月,还问我要了一百块钱。”我心想,你接我回来就是为的这事,花点钱如今倒心痛起来。便没好气地说:“给你娃过满月,你不出钱谁出钱!”

  有几个家远的没能回家,婆婆让我匀一床棉被给客人盖,我让丈夫把他的被子送过去,我俩凑合着合盖一夜,想不到竟提前给他开了绿灯。从这天起,我开始真正感悟到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多种负担。

  到了乡下,我再也享受不到每天早上的牛奶鸡蛋,也不用再被母亲逼着去喝那油腻的腥汤,每天早上都是玉米粥、黑馒头,配饭的菜是咸菜、酸菜和自己地里种的红、白箩卜大白菜。午饭的面条有时加一些用粮食换来的豆腐。晚饭又是重复早上的粥。这种枯燥无味的伙食,我家在自然灾害期间也未曾享用过,如此日复一日,实在感到难以下咽。为了给女儿酿制足够的乳汁,我又不得不努力吞噬,但两个乳房还是越来越松软。

  一天中午嫂子问我想吃啥饭,我自然只能说“随便”了。嫂子说:“天天都是面,我也不知道该做顿啥饭吃!”于是她把面和成稠糊糊,再倒进漏筐里挤压进开水锅里,煮了一锅面疙瘩,调了些事先炒好的箩卜、白菜和豆腐,算是一顿改样饭。疙瘩的大小不一,有的里面还是生面,一点味都没有,我向嫂子要了些带着冰茬的酸菜又拌了些油泼辣子,在酸辣的刺激中吃了满满一大碗。这顿饭是吃得够饱,到了晚上肚子还又胀又痛。

  就这样熬了一个多星期,孩子的奶已经明显不够充饥,一直都是整天睡觉的小乖乖,因饥饿而只管嗷嗷抗议。元旦前的一个星期日,丈夫在家里休息,中午闹了一早上的孩子吃了点奶终于睡着了,丈夫也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我因为分娩前后消耗太多,紧接着又给孩子哺乳,贫血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到他家后伙食条件太差,再加上生活环境不习惯,晚上稍有干扰就彻夜难眠。担心他白天睡足了,晚上又得唠叨地让我睡不成觉,便把我哥给我的那台收音机打开想把他吵醒。这一着倒挺灵,他果然起来抗议,让我别影响他的休息。一听休息二字我更上火,自然不会听他的。于是他爬起来抢走了收音机,下床放到对面的书柜上,得意洋洋地又上床去大睡。这次彻底激怒了我,结婚后所有的怨恨全冒上了头顶,下床到书柜跟前拿下收音机,打开后盖把里边的零件揪得七零八落,以泄我心中的私愤。当他意识到我的恶作剧下床夺到手时,已经无可挽回。

  毁了他的日常生活伴侣,他气急败坏地举起拳头向我砸了过来,看那凶狠的架势,似乎想一拳把我砸死。气愤中的我没有躲,也无力反抗,准备着承受即将降临的一切。想不到那拳头落在我的肩上时竟一点分量也没有了。我突然产生一股爱的暖流,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心一软身上更没有了力气,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企图用温情弥补自己的错误,求得到他的宽容。而他不但没有托住我,还一把把我推了出去,如果没有书柜子挡住,肯定会被摔在地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起了娘。出手打我,是我自作自受,出口伤人,却让我难以接受。又怕闹大了惹得一大家人都不得安生,于是便压低声音狠狠地对他说:“我揪坏的是我的东西,它的支配权归我!你要是有志气就自己去买一台,犯不着在这里生气。”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纠葛,说完后我出去上了一次厕所,又到嫂子房里坐了一会儿,进屋后我上床时他竟然又平心静气的起来扶我,还有所抱歉地说:“咱妈咱爸都说还是你懂事。”

  孩子的奶一天比一天欠缺,我的心也更加不安。丈夫的姐姐元旦从阎良回家探望二老,我把我和孩子的事对她讲了,她下厨房给我打了两个荷包蛋,按乡下人的习惯给里边调了酱油、醋和盐,说是吃了可以生奶。我考虑到这一顿补品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要是天天吃,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我怎么能忍心往下咽,只好决定和丈夫到医院去再想办法。

  到了医院,一派冰锅冷灶,阴乎乎的南屋,冷得人手都伸不出来,我更担心这襁褓中的小生命怎能承受这严寒的侵袭。能吃的东西除了玉米糁和黑馍就是地上的几个萝卜白菜。想请人帮忙买一些肉蛋之类的东西,医院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准备劈点柴先把炉火生着再说,大妹莉霞竟然走了进来。母亲知道我带着婴儿很难适应农村的环境,做了些肉哨子,趁着放假让大妹去他家看看我。到了他家妹妹见我已经走了,又追到了医院。

  感谢上帝,我和女儿总算遇难呈祥。趁着那天天气晴朗又时值中午,决定立即和妹妹回家。让满脸阴沉的丈夫自己另想办法,为了孩子我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68』第三节不该拿孩子赌气

  回到家,母亲高兴地接过孙女说:“十来天不见,又长大了好多。”我没有对母亲提奶水不足的事,只是赶紧先找饭吃,汤汤水水喝了一肚子,下午两个乳房竟很快充满了乳汁。

  随着出生日子的增加,女儿的眼睛已经开始追寻灯光,初有灵犀的耳鼓常常会因锅碗的碰撞声而震惊,睡梦中有时还会露出甜蜜的微笑。女儿一点一滴的变化,让我感到无限欣慰。但是我却再也没有能力去编织那理想中的夫妻情感,只希望丈夫能用一颗宽容的心对我多多谅解。

  报户口时,母亲主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娃能在你这样的身体里生存,证明她的生命力特别强,将来肯定能向一个男娃一样独当一面,就用强的音,取个蔷薇的‘蔷’。”考虑到女儿出生前后,母亲付出的心血最多。为了慰藉母亲那颗慈祥的心,珍惜母亲对孙女的期盼,我和父亲都同意了母亲给孩子的命名。从此以后母亲常常都自豪地炫耀:“春霞她娃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然后再讲一番起名的根据。

  婴儿长得特别快,棉衣棉裤都得经常拆洗放大,加上孩子得辛勤管理。满月后虽说还在休假,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轻松。只是因为有和我相伴三十年的父母和兄弟姊妹搭手,一切都使我感到得心应手。婴儿的环境需要安定、舒适、干净,为了女儿能茁壮成长,我也只能选择依靠我家。

  想不到,元旦过后刚刚过了十几天,丈夫又让他的侄子陪着来接我回家。那时正值三九,我如果坐在车子上抱着孩子走十几里路,肯定会把孩子冻坏,又怕一经折腾,孩子的奶又不够吃。我不忍心再让女儿跟着我遭罪,便第一次当着我家人的面对他表示回绝。并又一次强调,希望他能为自己的女儿着想,暂时独立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谁知他不但不听还当众翻了脸,从我手里强行抢走了孩子,拖着侄子就往外走,嘴里还喊着:“你就永远别回来,我把我娃抱走,你爱咋就咋!”父母亲对我俩在他们面前吵闹感到特别无奈,说谁谁都听不进去,只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

  前院的姑姑实在看不过眼,追到大门口焦急地对丈夫说:“你俩有事好好商量,不敢折腾孩子。娃还太小,离了她妈你管不了!还是把娃先留下来再说!”他却很不讲理地说:“我就不信管不了!人家一生下来就死了妈的娃,还不是照样长大!”姑姑看这人不可理喻,急得又回来劝我:“春霞,你还是跟他回去吧!别拿娃开玩笑!你是当妈的,和你娃分不开!”父母亲也急得只管催我赶紧走。

  人气急了是不管后果的。我不顾一切地说:“他的娃就让他抱走,我要是跟他去了,今后他更会认为治我有方了。今天我说啥也不去,看他咋办!”一家人都抱怨我太犟,又眼睁睁没辙,只好任我瞎整。

  就这样一气之下,让丈夫把孩子抱走了。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残酷而荒诞的大错事,竟然把我不惜牺牲生命换来的宝贝女儿当成了赌注,和不懂情理的丈夫争起了高低。又自我安慰地想:他胡闹,孩子的爷爷奶奶总不能忍心看着孩子受罪。再说,他家人谁又敢替他承担喂养婴儿的风险。说不准马上就会把孩子送回来。又后悔当时咋没给孩子再喂一次奶。我就像被狼叼走了阿毛的祥林嫂,可怜巴巴地坐在床上,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怨恨。

  家里人进屋时偷偷瞟我一眼,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就这样挨到下午又挨到傍晚,心里空荡荡的,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奇怪的是平时总感到库存量不多的两个乳房,今天咋就胀得不知存了多少乳汁,担心憋出毛病,吓得我晚上连饭也不敢吃。母亲看到我坐卧不宁,让我挤出一些就能轻松点,我说啥也舍不得,想着女儿肯定已经饿得不得了了,如果刚挤掉女儿被送进门,就不能及时让女儿饱餐一顿。我宁愿受罪,也绝不挤掉。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女儿还是没有消息。我恨自己不该和孩子分开,意识到自己丧失了作为母亲应该具备的宽容。我怎么会因为一时的任性就忘记了保护女儿的神圣职责!这一夜女儿该怎样熬,又不愿意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让弟弟妹妹深更半夜地送我去找女儿。我恨自己自私,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有把保护女儿放在首位!

  母亲看我坐在床上发呆,安慰我说:“赶紧睡吧!你娃今儿不在你身边,你就好好睡个安生觉,明天早上还没有人把你娃送回来,你就赶紧回去。”没办法,我只好狠心挤出了一小茶杯乳汁,母亲拿出一条新毛巾让我垫在乳房下放心睡觉。

  躺在被窝的我说啥也睡不着,面对漆黑的夜晚眼巴巴地盼望着天亮。长夜难明,我在担心和怨恨中煎熬了整整一夜。早上起来,母亲问我要不要回去,我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不回!这回一不做,二不休,闹就闹到底!”已经让孩子熬了一夜,我想着他家人总不能残酷到把孩子活活饿死。倒要看看他们今天能使出什么招。

  大约到了上午十一点左右,嫂子和小姑抱着女儿进了门,我接过女儿二话没说先给孩子喂奶。望着贪婪吮吸的女儿,我的眼泪流得再也擦不干。也不知是否吃饱,没等丢开乳头已经酣睡得摇也摇不醒。女儿才刚刚涉足人世,就遭受到忍饥受饿的劫难。我的心在揪痛,深深感到自己对不起这幼小的生命。

  嫂子告诉我,昨天丈夫抱着孩子一进门,就遭到了全家人的训斥,都逼着他把孩子再马上送回来,他不但说啥都不干,还不许其他人送。家里人只好看着他咋办。娃饿得只管闹,他去找人要了些羊奶,婆婆烧开给娃喂了,没想到刚放下奶瓶,就全部喷了出来。没办法,又在村里找了一个有奶水的妇女,给人家说了很多好话才答应给先喂一顿,咱娃说啥还不往人家怀里去。娃闹了一夜,早上家里人都不准他去上班,让他在家管他娃。他才不得不求嫂子把娃先送回来再说。

  临走时嫂子笑着劝我说:“他能闹着接你回去,还是心里有你、爱你。以后他再来接你,你就跟他回。要不时间长了会伤夫妻感情。”我对嫂子说:“我也知道他一个人闲得难受,希望我和娃能去他身边陪伴。可这大冷的天,我也不能带着娃去受罪。现在看来,也许他当初找我就是一个错误。”母亲也对嫂子说:“春霞是身体不行,我们才不得不留她,如果是正常人,我巴不得让她娘儿俩回去。她在这儿给我家添了多少麻烦!到头来还不都是你家人,我们只能落个出力不讨好。”

  转眼到了春节,母亲担心我还不回婆婆家过年,早早就开始给我吹风,什么这是你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咋说也得回去过年,别让人说咱家人不懂道理;按老规矩腊月二十三祭灶前都得回去,否则就别想再进婆婆家的门;要是他来接你,你就痛痛快快回去,再别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生,不管咋闹,那里总是你的家,总得跟人家过一辈子。

  腊月二十六,丈夫不好意思再登我家的门,只好由小姑出面来接我。为了顾全大局,不给双方的父母添乱,我带着新年的礼物和满心的不情愿,又回到那不得不回的“家”。

  『69』第四节难以统一的分歧

  自从有了女儿,我家人为我付出的更多。为了能让孩子健康成长,父亲抱着她去防疫站种卡介苗,到妇幼保健站去检查身体;母亲更是日夜操劳不辞辛苦。就连弟弟、妹妹也被小外甥女折腾得不得安生。为了表示对全家人的感激之情,我把每月工资的零头留给自己,其余的四十元钱全交给母亲统筹安排,虽说为数不多,却是我对家唯一能做到的回报。父母亲为了能让我心安理得地生活在自己家中,只好接受了我的这份诚意。我自然也为家对我的理解表示庆幸。

  产假到期时我去门市部报到。白师傅诚恳地对我说:“你来上班后给娃喂奶太不方便。是这样,我干脆跟领导商量一下,要是能准许你把活拿回家干,就不用你来回跑,只要你每月交够产量就可以了。”我想了想,也是。于是便同意了这一建议,并得到了领导对我的特殊照顾。

  过了百日的小孩,白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直闹着让人抱。为了不让母亲着急,我每天只能靠挤出的时间来完成五张蜡纸的刻版任务,几乎天天都得干到晚上十一二点。劳累、着急再加喂养孩子的消耗,搞得我腰酸背痛精疲力竭。

  丈夫说我傻,不该把钱都交给父母,要是把活拿到他那里去干,工资放到一起除了每月生活还可以积攒起来添置家当。我不得不又一次申述:“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女儿不用你负担已经不错了。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其它的事都于我无关。”

  没等我说完,他就翻了脸,竟然说我和他两地分居都是我家造成的,我家人收留我完全是为了我的钱。

  为了避免争吵,我想跟他谈谈女儿,告诉他女儿听到弟弟放的唱片,就能在床上安静地躺好长时间。他却认为婴儿根本接受不了音乐是我故弄玄虚。我说再苦一年多就可以送进托儿所,那时我就会经常来他这里。他又不高兴地说:“娃在哪里都能长大,何必要花那冤枉钱。”我不服气地说:“花钱是为了让孩子受教育。”他认为:“农村的娃都是自己随便长,我看也照样能成人。”还说:“你把心都用在娃身上,将来还想靠你娃!给你说,儿女根本靠不住。”我诚心诚意地对他说:“我这样做,只是在尽当父母的责任,从来也没有想到将来要倚赖她。等到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和你相依为命。”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我感到我俩实在难以沟通,但是又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看不见外界,和人们交流的机会太少造成的,一旦能有更多的机会和他相处,他可能会有所改变。

  『70』第五节路

  卫生院门诊部后边的院子很大,除了两边的南北厦房,后边还有一座和门诊部平行的小二楼,组成了一个特别大的四合院,院内的房前种着一圈大树,中间有个花坛里边还圈着一个小假山。小二楼的后面有一大片荒草地,就像鲁迅书中的百草园,里面有拔不完的野菜。最大的享受是水管就在屋子里,洗洗涮涮一点也不用发愁,除此之外,更有一种家的归宿和自如。按说是个好去处,为了多增加一些交流和沟通的机会,我采取在交接活之间抽出时间去卫生院小住。可他的兴师问罪,每次都让我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夏季时,卫生院准备给他转正,亟待解决户口问题。为了能让未央区民政局理解我们的处境,我决定和丈夫带着女儿一块去找民政局。卫生院在太华路,区政府在二付庄。走大路去,得绕很多路,要抄近道必须穿村子走小路。时值大热天,还得抱着孩子,为了能保证在上午把事情办成,我们只好抄小道一大早出发。丈夫眼睛看不见,我对那一块的路又很陌生,问路时,那位老乡说我们走岔了道,如果不想再往回折,就只能从前面的一块菜地穿过去,再绕过女监门口是一条最近的路,只是那条路特别难走,你绞这车子可得当心。

  再退回去,担心在午休前赶不到目的地,只能抄近道。到了地边一看,那块地凹下去一米多,中间有一条田间小径,就像一道土梁,为了不让雨冲垮,两边垒了很多石头,梁上也垫满了石头,勉强可以过一辆架子车。

  小径大约比菜地高出一尺多,路不是很长,得先下坡,走完又得上坡,路上的石头凹凸不平。倘若是我一个人,去冒冒险还是一种刺激,看看身边的女儿,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再退回去,时间已经不允许,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

  我一只手抓着车把掌握方向,一只手搂着女儿,既担心一不小心把孩子颠下去,又怕把车翻到菜地里。因为紧张,感觉头发和汗毛都竖了起来。丈夫却全然不知地推着车子,还抱怨着石头垫脚。我咬着牙,搂紧女儿,用全部心力把稳车头,总算平安地走过了这段路。上了坡才发现坡上站着好几个人正在紧张地观赏着我们的冒险行动。回头再看看走过的路,心里充满了余悸。往前看,真的看见女监的高墙和大门,果然有一条向西的大路。

  虽说经历了一番风险,总算在上午下班前把事情相当顺利地办成了。不久丈夫的户口被批准为农转非,卫生院也给他办了转正手续。

  回想结婚后的一年多,我所经历的一切,就像走过的那条路,一路上由我一个人承担着所有的艰险,丈夫一点都不理解我的处境,只知道抱怨对他造成的不如意。那段路虽然艰险,总算安全到达了彼岸。但我们俩的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艰险。

  国庆节我和女儿回了医院,刚进门一会儿进来一个小伙子就把他叫走了,我抱着女儿等了好长时间,才见他一个人进了屋。看到他满脸的不高兴,我好奇地问:“你刚干啥去了?”他说:“对面村子住了一个算卦的,听人说卦可灵了,我就跟那个小伙子去算了一卦。算卦的说我命中是一儿一女,都怪你做了绝育手术,要不我还能有个儿子。”听了他的话,我也没好气:“既然是你命中有儿,我哪能有本事改变你的命运!”

  十月底,丈夫又把我接回了医院。当时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女儿的吞乳量使我供不应求,我的贫血又开始严重,饭量特别差,油腻的吃不下去,粗淡的又感到无味。对丈夫的纠缠就更加反感,他不但不问青红皂白,反到无休止地发起了牢骚,竟然说我谈恋爱时就不爱他、不关心他。我没好气地说:“你要是结婚前就说出来,咱俩就不会有今天,更不会耽误你找好媳妇给你生一儿一女。”

  无端的牢骚使我失去了对他的最后一点怜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表现得也更加粗俗野蛮。为了不在夜间大吵大闹,我克制自己把身体交给他宰割,灵魂却在承受着屈辱和痛苦。最后一天晚上再也无法忍受,表示坚决反对。他竟然不择手段地强行实施。我为自己没有挣扎能力而哀痛,甚至希望自己有一把匕首,一了百了。

  他满足之后很快打起了呼噜,我却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我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不尊重我,是他生性霸道,还是我不尽人情。担心自己一旦和他生活在一起,他会用强迫的手段达到他所有的目的,使我彻底失去自由和幸福。

  心田里的恨火烧干了我的泪水,我恨命运为什么要让我这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人活在人间;恨我自己不该不听亲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导致今天不得不吞噬难以摆脱的苦果。也为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忘记了对女儿的养育责任而后怕。生命到了此时对我已经并不可贵,但是我决不甘心把女儿留给其他任何人。

  深夜我下定了决心:不行,我得回家。决不能让他的的暴虐行径重演。我大睁着两眼迫不及待地巴望着天亮,一大早就让他送我回家。他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吃过早点照常去上班。我身上一点劲都没有,女儿没吃饱也只管闹人。无心也无力做午饭,下班后他只好自己煮了一锅挂面。我舀了一碗给女儿喂了一半,勉强吃了剩下的半碗,只催着他赶快送我回家,他还是没有答应。

  下午我躺在床上沉浸在一种被挟持和软禁的痛苦之中,担心自己将如何熬过又一个夜晚。正在这时他竟然穿着白大褂走进了屋子,匆匆忙忙地对我说:“你赶快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回家!”突如其来的开心化解了我心中所有的怨恨,油然而生的温情促使我伸手把他拉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高兴地亲了一口,以此表示衷心感谢。他却拉着长脸无情地推开了我。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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