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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爱的归宿

  

   你有一腿,我有一手

  李敖的《千秋万岁》遭到国民党的围剿,却受到知识分子和老百姓的欢迎。

  1983年起,李敖在《千秋万岁》之外,又加出《万岁评论》丛书,每月一册,与《千秋万岁》错开出版,从而展开了党外杂志的大串连。

  李敖几乎来者不拒地免费为党外杂志拔刀跨刀,最主要的是邓维帧的《政治家》系、许荣淑的《深耕》系、周清玉的《关怀》系、林正杰的《前进》系,但关系最深、持续最久的是郑南榕的《自由时代》系。

  郑南榕早年求学于辅仁大学哲学系,后转入台湾大学哲学系,对殷海光和李敖十分佩服,殷海光去世时,他曾悲痛落泪。李敖入狱时,他也曾怆然若狂,并在《政治家》发表《李敖,不要走!》一文。文中说:

  “这个时代,有财的人想离开台湾,有才如李敖之流的人也想离开台湾,真是时代的悲剧。财、才不缺的李敖先生应该挺身出来,以心作则,阻挡这种悲剧的潮流。李敖可以站起来,和赵耀东先生一起合唱‘归来吧,台大人!’的高歌;也可以坐下来为我们写出第一流的自由民主政治的思想文章。如果我是出入境管理的掌权人,以上这些论点,就会是我‘禁止李敖出境’的理由。这些理由,将使我们对历史有所交代:对列祖列宗保留了一个优秀的文化精英;对子子孙孙留下一个宝贵的文化遗产——李敖。”

  文中还说:“李敖受了六年九个月的枯囚,同一时间许多的心灵因而枯萎。”

  李敖出狱后不久,郑南榕便力劝李敖与之合作办《自由时代系列》,主张“争取百分之百的自由”。李敖因忙于《千秋评论》和《万岁评论》,对郑南榕的杂志帮助有限,但始终与帕由时代系列》遥相互应,连线作战,努力实现郑南榕提出的“百分之百的自由”。

  《自由时代系列》在郑南榕的主持下,最后打着李敖的旗号,真正做到了百无禁忌的言论自由。其中最大的突破,是对蒋家三代的总清算,江南的《蒋经国传》就是在郑南榕的杂志上连载的。

  《蒋经国传》连载后,帕由时代系列》编辑部每天都收到大批的读者来信,人们感谢郑南榕和李敖为争取“百分之百的自由”所做的努力。其中一个叫王小屯的女大学生来信说,如果把《自由时代系列》和《千秋评论》、《万岁评论》联系起来看,你会发现台湾历史中那种独一无二的悲情。

  李敖开始并没想到郑南榕会有如此大的举动,当他看到《蒋经国传》在《自由时代系列》上连载后,马上打电话给郑南榕到仁爱路上的一个茶馆面谈,可是李敖在茶馆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看到郑南榕出现,李敖只好一个人回家。

  李敖从茶馆里出来,猛一抬头,他看到了一个女子美好的背影,长长的头发,高高的个头,婷婷玉立,她下穿一条白短裤,大腿修长而灵巧,这是李敖见到的少有的优美的大腿。

  李敖跟着这美好的大腿一直走到光复南路,才发现自己的车还停在茶馆的门前。

  李敖刚想掉过头回去取车,忽发现前面的女子优雅地回了一下头,他看到了一个美丽恬静的脸庞,他对她深情一瞥,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复又回头朝前走去。李敖还想说什么,可女子已拐向光复南路。

  李敖回到茶馆前,开着车沿着仁爱路向光复南路寻去,却没有找到女子美好的倩影。

  郑南榕没到仁爱路去见李敖,是因为他被“上面”找去谈话了。李敖回到家的时候,郑南榕打电话给李敖,说。上面。已经有所感觉了,《蒋经国传》可能会停止连载,要彼此小心为安。郑南榕还说,文化大学请他和李敖去跟大学生们见面,他不便去了,就让李敖包办了吧。

  文化大学是一所综合性的大学,学生的理论水平很高,关心历史和人类的文明,是一所学术气氛很浓的大学。

  李敖在文化大学被同学们围住,同学们拿出《传统下的独白》、《独白下的传统》及新出版的《李敖全集》七、八两集请他签名,李敖被同学们的热情所感动。

  有一个女生请李敖签名时对李敖说:“能为我写两句话吗?”

  李敖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仁爱路碰见的那个婷婷玉立的女子。

  她朝李敖微微一笑,似乎也想起了那天的深情一瞥。她说:“原来,你就是李敖!”

  李敖说:“那原来——你是?——”

  女生说:“我叫王小屯。”

  李敖看到这张可爱的脸,又想到给《政治家》写信的那个小屯。他在她递送的书上写上“我喜欢匿迹,却厌恶销声。”

  王小屯接过书,觉得李敖的题词有些怪怪的,便咯咯地笑了两声便退下。

  见面会开始了,一个戴着镜子的男生问李敖:“李敖先生,你能不能对现阶段的你来个自我介绍?”

  李敖想了想说:“仍然是老话:不认识我的人,喜欢看我的文章;认识我的人,喜欢听我讲话;了解我的人,喜欢我这个人。我李敖的做人比我的讲话好,我的讲话比我的文章好,光看我的文章,人一定以为我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家伙,可是听到我的讲话,你便会觉得我比我的文章可爱,等你对我有更深一层的了解,你更惊讶——在李敖能说善道的刻薄的嘴下三十二厘米处,还有一颗多情而善良的心。我李敖只是叫,其实人不坏。”

  同学们为李敖的精彩回答鼓掌。

  这位同学又问:“有人说你是全台湾最快乐的人,因为你独来独往,高兴骂谁就骂谁,就能骂谁,就敢骂谁。你自己认为你是全台湾最快乐的人吗?”

  李敖哈哈笑起来:“真是如此,斯大林说经过精密作业后把敌人一下子打倒,是人生至乐,我看我在争是非与真理的过程上,也有这种心境。打倒敌人是人生快事之一,你的敌人颠倒是非、歪曲真理,你把他拆穿,把他搞得灰头上脸,小李飞刀,千刀万里追,多开心呀!”

  坐在前排的王小屯接下去问道:“你有那么多的敌人,并且每天写文章结怨,每月按几何级数增加敌人,到底有苦恼没有?”

  李敖说:“苦恼倒没有,困惑倒有一项,就是不知谁来杀我也。不无遗憾的是,纵使我以树敌为乐,无奈这个岛上连敌人都不够看。我佩服的法国英雄戴高乐做总统时,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刺客伏击。刺客们一阵乱枪,朝戴高乐的座车射去,戴高乐头都不低,理都不理他们,结果行刺者一哄而散,逃之夭夭,戴高乐只讲评了一句话:‘这些家伙的枪法真差劲!’如此而已,三十多年来,我备受国民党和比国民党还国民党的小人们的诬谤,对所有攻击我的人,我的讲评也是如此:‘这些家伙枪法真差劲。’我可以断定,我一生中,实在没碰到够格的敌人,虽然我也花了不少时间排除这些杂碎,但在心情上,是游戏性的、逗乐性的。至于批评李敖的人,没有人比得上李敖的人品,李敖比他们至少高上千倍。”

  李敖的解说,引来同学们阵阵掌声。

  有一位脸上长满粉刺的同学问:“你在胡茵梦结婚前半个月,上‘中国电视公司’谈现代婚姻的悲剧性,离婚半个月后,你又在香港丽的电视台谈现代婚姻的悲剧性。我们很好奇,你在婚姻关系持续时,都谈什么?”

  李敖轻松地说:“谈情说爱啊!”

  “婚姻既然是悲剧,那你为什么还是投入?”王小屯又问。

  “人有时候要演点悲剧,玩票嘛!”李敖的回答令同学们十分吃惊。

  接着又一位同学把话题扯开:“一般人喜欢把柏杨先生和你相提并论,你认为你们俩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敖说:“我觉得我们两人相似的地方只有两点:一是我们都是靠写文章出名的人,二是我们都为了写文章而坐牢的人。但是我告诉你们,我是不喜欢有人把我的名字和柏杨的名字排在一起的。有一次远流出版公司的王荣文写了一篇文章,文中说‘读史以识世局,决大势……我们更乐意看到更多位如李敖、高阳、柏杨等,勤于耕耘史学的优秀作者。’我读了,深感未甘。昔初唐四杰,有王杨卢骆之称,杨炯闻之,却说‘吾愧居卢前,耻居王后!’今天我真耻居高、柏诸人之前,这种国民党文人的名字,跟在我屁股后面,我的屁股都引以为耻啊!”

  同学们被李敖的幽默逗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王小屯又问李敖:“李敖先生,你为什么瞧不起当今台湾的知识分子?”

  李敖说:“我认为现今台湾的知识分子都是在集体逃避现实,虽然这些知识分子他们在专家的部分也许相当有成就,可是他们所走的大方向错误,这是很可怕的。现在的知识分子没有勇气,滑头,对很多畸型的现象不敢批评。他们也不敢在知识上起义——在知识上做陈胜、吴广。他们也很喜欢抛头露面、做秀,但是他们的专家之见及书生之见就好像是象牙塔里朝外面抛绣球一样。”

  “那你认为台湾的知识分子们应该怎么做?”王小屯又问。

  李敖大声地说:“很简单,他们可以展开一个学习李敖的运动,学习我李敖的骨气,以及我李敖的博大精深。”

  李敖的刚回答完,同学们马上齐声高呼:学习李敖!学习李敖!

  在同学的欢呼声中,李敖看到王小屯并没有加入到欢呼的行列,她只是微笑着文静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敖看。

  见面会结束后,李敖在同学们的簇拥下离开了小礼堂,当他告别同学一个人走到学校大门口时,看到了独自站在门外的王小屯。

  小屯见李敖朝她走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捧着书本,低着头,直到李敖走近,她才抬起头,羞涩地朝李敖笑笑。

  李敖看到小屯仍是那天在仁爱路的那种打扮,她又看到她飘逸的长发,那笔直好看的大腿,他的心微微激动起来。

  李敖和小屯在马路上边走边谈,直到夜色隐没了他们的身影。

   情人与助手

  王小屯只有19岁,家住南港,她虽然在文化大学读植物系,但酷爱文学艺术,是李敖的崇拜者。

  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她就开始读李敖的作品,一直进入大学,李敖的作品差不多她全读过,包括李敖编的杂志她也不会放过,在她的宿舍里,除了教科书外差不多全是李敖的书和杂志了。因此只要同学们一讨论起李敖来,她的发言便最具权威,说起李敖式语言头头是道。同学们打趣地说,小屯这样喜欢李敖是不是将来要嫁他啊?这时小屯会佯装认真地说:是啊,问题是胡茵梦怎么办?同学们说,那就让她到美国或加拿大去避一避呀!

  李敖和小屯初次交谈,彼此都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李敖惊讶小屯会如此熟悉自己的作品,并且对文学及现实世界都有独特的见解。小屯的青春美丽和聪明才智吸引了他,当他送她回校的时候,李敖忍不住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小屯回到宿舍,已经很晚,同学们都已经睡了,她爬上床,可怎么也睡不着,她有些激动,想不到从中学时代就喜欢的大作家李敖现在居然就近在眼前,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还接受了他的吻,他吻得很轻,很绅士,很短暂,但留在记忆中的却是那样长久。

  从那以后,小屯和李敖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李敖工作忙时,她帮助整理文件、修改来稿,成了李敖的有力助手。

  《蒋经国传》在官方的压力下一出再出,已经快登载完了,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1984年春,从太平洋西海岸爆出一条黑色新闻,《蒋经国传》的作者江南在美国寓所遭人暗杀身亡,这一突发事件引起全球华人的一片哗然。

  这一天,李敖和小屯在家整理来稿,郑南榕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他的神色极为不安,经李敖再问,他说出了江南被杀的消息,李敖气得一掌把写字台上的茶缸击得粉碎,小屯一惊,忙抓住李敖的手,发现他的手已经破了。

  小屯忙帮李敖把手包扎好,然后把他扶到沙发上。

  李敖和南榕都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小屯无声地把桌面打扫干净,给南榕倒上一杯水。南榕朝小屯点点头,没说什么,他知道她就是李敖曾经跟他说起的小屯了。

  自从江南事件后,李敖的心情一直不好,小屯几乎每天都来陪伴着他。

  有一天李敖对小屯说:“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江南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们杀我的时候,发现还有你,也一块干掉,怎么办?”

  小屯看到李敖的表情很严肃,他忽然冲到李敖的身边,把头贴在李敖的胸前,轻轻地说:“咱就一块去呗!”

  没想到李敖听到小屯这么一说,突然笑起来,捧着小屯的脸说:“我发现你一下子变成大丫头了,你知道,他们不敢动我,他们要动我,早就会在我坐牢的时候就整死我了。”

  小屯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敢动你?”

  李敖说:“他们投鼠忌器,台湾太小了,而我的名声太大了。我若能苟合于乱世,李敖的名声是一种保护,如果江南命案真凶曝光出来,更加重了我的安全。”

  小屯说:“你或许想得太好了,你还是小心为好。

  李敖说:“从某种角度看,江南的伏尸,无异于方便了我们的挺身,事实上他无异于我死,先我而死,代我而死。

  小屯被李敖无畏的精神所感动,这一天,她没有再回学校,他在李敖的怀抱里睡了一夜。

  江南事件暴露后,郑南榕一直对国民党当局怀着深深的仇恨,他除了继续坚持《自由时代系列》阵地外,还发起了“五一九绿色行动”,加入并推动“台湾民主党”,策划“百万人签名运动”,在思想上与政治圈中不断兴风作浪。

  “五一九绿色行动”倡议之初,郑南榕找到李敖,向他募捐,李敖捐出十万元。那十万元是李敖告国民党议员郁慕明诽谤的战利品,李敖交给南榕时,南榕说:“李先生你捐了那么多,整个的宣传费用,都解决了。”李敖说:“我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因粮于敌,代郁慕明捐给党外罢了。

  小屯从李敖那里知道郑南榕需要经费后,便不声不响地到学校组织学生秘密捐款,当小屯把捐来的不多的钱交给郑南榕后,南榕泪都快下来了,对李敖说:“最懂李敖者,非小屯莫属。

  郑南榕的一系列行动,终于使国民党忍无可忍,1986年6月国民党以康宁祥系大将张德铭控南榕讼案为借口,将南榕关进大牢。

  南榕可能下狱的消息最先是从小屯那里传出的,其时文化大学有一部分同学参与了“五一九绿色行动”和“百万人签名运动”,在行动的后期,他们就感到了形势不对,因为南榕经常性被几个身份不明的人盯梢。还有一次,他们看到一个情治部门的人把南榕招过去“密谈”了好长时间。再后来,就听南榕对他们说:“如果我出了问题,你们要设法保护好自己。”果然,没几天,南榕奇迹般地消失了。

  郑南榕被捕后,李敖的眉头紧锁着,在屋里踱着步子。

  小屯看到李敖内心焦急的样子,心里十分不好受,她对李敖说:“我们现在惟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去看看南榕的家人了。”

  听小屯这么一说,李敖心里一亮,他拥着小屯,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说:“懂李敖者,非小屯莫属了。”

  李敖和小屯带着十万元来到郑南榕家,他们看到南榕的母亲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床边,嘴唇干裂,形容憔悴,心里非常难过。

  小屯走上前去,挽着郑妈妈的手说:“郑妈妈,我们是南榕的朋友,那是李敖。”

  南榕的母亲看着李敖便不停地叫着:“李敖,李敖!”泪水滴了下来。

  李敖走上前去,把十万元现金交到她手上,对她说:“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们。我们会想办法见到南榕的。”

  郑妈妈说:“李敖,你知道的,南榕他没有错,他只是想争取那‘百分之百的自由’,他没有要害谁呀!”

  李敖点点头,说:“什么叫于无声处听惊雷?南榕总是举重若轻,他是台湾罕见的大将。”

  李敖和小屯从南榕母亲家回来后,又约郑南榕的妻子叶菊兰和《自由时代系列》业务负责人邱谦城到李敖家,就杂志有关事情进行商谈。

  李敖当场拿出五十万元,对他们说:“杂志赔了钱,本来与南榕讲好各赔一半的,现在由我全赔了,不要南榕赔了。”

  叶菊兰推迟说:“这样怎么行,尽管南榕身在牢中,有些困难,可是怎么也不好让你李先生一个人全顶了。”

  李敖说:“南榕都坐牢了,我是坐过两次牢的人,知道坐牢的滋味,他作出的牺牲已经超过了这些,还跟我客气什么?”

  在李敖的一再坚持下,叶菊兰收下了钱,他们决定第二天去探看南榕。

  第二天,李敖、小屯,由叶菊兰和邱谦城陪同,带上南榕的女儿来到看守所探监。

  孤独中的南榕看到来看他的人群中除了家人外,还有李敖和小屯,心里很是激动,他对李敖说:“我不会灰心的,你等着我吧,李敖。

  李敖朝他点点头说:“天下没有白坐的黑牢!

  在探视的过程中,南榕的女儿竹梅,只有十岁,但眉宇间似有无限深沉和哀怨,她当场给爸爸朗诵她写的诗作:

  爸爸像太阳一样,

  如果太阳不见了,

  我会哭,我会叫,

  但还是叫不回太阳。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小竹梅诗中的哀愁打动,小屯抱起竹梅,泪水在眼里打转,而南榕更是禁不住内心的凄凉,背过身去,轻轻擦掉眼中的泪水。

  李敖和小屯看完郑南榕回来天已黑了,在进入小区的时候,李敖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名字,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李焕。

  李焕是蒋经国系的大员,二十二年前,李敖还是在文星的时候,李焕请李敖在新台北饭店吃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政治饭”

  事先李敖不明就里,后来才知,这次吃饭的原因与蒋经国要见他有关。那时李焕是在朝的炙手可热的人物,李敖则是在野的令人侧目的人物。蒋经国要拉拢人才,便请了李焕出场来试探李敖。在这之前的十三天,正好发生了彭明敏案,彭明敏的“台湾自救运动宣言”文笔太好,官方马上怀疑出自李敖之手。所以李焕在吃饭时就旁敲侧击地问李敖:“听说那份宣言写得极好,是经过你李先生指点或润饰过的吧?”

  李敖听后哈哈大笑说:“若是我写的或经我润饰过的,那一定更好!”李焕一听哈哈直笑,不再问下去了。

  二十多年不见了,李焕的记忆力让李敖吃惊。李敖说:“你的记忆力真好,眼睛也真好。”

  李焕说:“我好久没有看到李先生的文章了,李先生最近好忙啊!

  李敖说:“我每天都在著书立说,只是国民党大员不读书罢了。”

  李焕有些尴尬,看了看小屯,对李敖说:“你太太真年轻,真年轻!

  李焕看到李敖和小屯都不爱搭理的样子,便说:“我就住在附近,以后我一定登门去拜访。

  李焕走了,小屯说:“有一天晚上,我穿的是短裤,从外面吃完面条回来,发现一路上有位男士盯着我的大腿看,现在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李焕啊。”

  李敖一听,笑了起来,说:“国民党大员也有他们真情毕露的一面啊!孔夫子活着,都要好色胜过好德呢,何况李焕!

  李敖又说:“有趣的是,李焕浴室窗外正对着卢修一家的后窗,有一次李焕可爱的女儿李庆安笑着告诉我,卢修一可能偷看她爸爸洗澡。过了几天我遇见卢修一,笑问此事,不料他郑重其事的否认,并指责李焕洗澡时不关好窗户云云,我看他那么认真,忍不住大笑。后来我把这事讲给李庆华听,庆华说:有一个笑话说,一对夫妻,太太太丑,一次搬了新家,浴室的窗帘没装好,太太不肯洗澡,丈夫说,你长得这样儿,谁要偷看你,放心好了。我问庆华,你这笑话是挖苦你爸爸?庆华马上否认说,我怎能挖苦他,我只是讲的一个笑话。我说你这个笑话也说得太生动了,你老爸可不喜欢听啊。”

  小屯说:“我怎么听着听着像是在挖苦我啊!”说完两人也笑着到了家。

  郑南榕是1988年下半年出狱的,出狱的时候,李敖和小屯驱车去看守所接他,晚上并为他洗尘。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出狱不到一年,便以自焚而结束了自己多舛的命运。

  1989年2月20日,王小屯在帮助李敖整理文件时发现了18日刚出版的《自由时代》总第264期上有一篇南榕的文章,文章中有这么一句话:“他们抓不到我的人,只能抓到我的尸体。”当时小屯对李敖说:“南榕这篇文章很有意思,像是写的遗嘱。”李敖说:“这大概是一名大将的宣言。”

  3月6日上午,南榕出人意料地来到了李敖的家,要李敖为他的杂志五周年写几句话,李敖答应了。

  南榕临走的时候,李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要牺牲,但是不要为梦幻的理想牺牲。”

  南榕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小屯,似乎明白了李敖的意思,他没有说什么,扭头就走了。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郑南榕是4月7日傍晚在自己办公室内自焚殉道的。临死前,他有意叫醒了女儿竹梅,对她和妻子说:“你们大家先走”,然后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内。

  李敖和小屯听到消息后,赶到出事现场,南榕的尸体已变成一堆焦炭了。

  李敖拉着小屯的手,问:“你还记得那天南榕来我家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什么吗?”

  小屯说:“我们要牺牲,但是不要为梦幻的理想牺牲!”

   波澜起伏的大学

  小电与李敖的频繁接触,在学校里掀起很大的波澜,同学们认为小屯和李敖缠在一起,完全是爱慕虚荣,是一种不自重的表现。同学都有意疏远她,老师对她另眼相看,小屯陷入了孤独之中。

  系主任王亚萍是一位近40岁的老大姐,有一次她把小屯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小屯说:“小屯同学,你还是个学生啊,你还没有判别事物的能力,有些事情你可要慎重才行啊!”

  小屯说:“我怎么啦?老师!你们怎么都对我这个样子?”

  王亚萍说:“听说你在跟李敖谈恋爱?”

  小屯说:“难道这错了吗?”

  小电的回答让王亚萍大为吃惊,他原以为小屯会很不好意思地否认,或腼腆地承认错误,没想到小屯会如此毫无隐饰地公开他和李敖的关系。

  王亚萍生气地说:“你怎么可这样毫无害羞呢?现在学校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怎么向文化大学交待?”

  小屯说:“谈恋爱的学生多的是啊!”

  王亚萍严肃地说:“但跟李敖就不同了,你没听说过李敖的风流故事?他是专门对女大学生玩游戏的,再说,他的年龄都可以做你父亲了,如果不是图慕虚荣,你会跟一个比你大三十岁的男人谈恋爱?”

  小屯的眼中蓄满委屈的泪水,她说:“我要是图慕虚荣就不会找李敖,他是那么随时都有危险的人。

  王亚萍看到小屯委屈悲哀的样子,转而用和气的语调对她说:“小屯啊,我们都是为你好,学校为这件事,找我谈了好几次了,正因为李敖太危险,所以学校对你的事尤其关心,你可要正确理解。

  王小屯经过这次谈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怀着伤感的心情来到李敖家,李敖正忙着接待客人,来者是李敖先前的老师殷海光的遗霜夏君璐。

  殷太太与李敖二十年不见了,自殷海光去世后,殷太太就去了美国,这是第二次自美返台,是应《自立报》系举办所谓“纪念殷海光先生逝世二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而来的。

  殷太太看到仍如二十年前一般年轻的李敖,兴奋地说:“二十年恍若一梦,但在台湾,只有你李敖真经熬,仍然生龙活虎。

  李敖说:“熊十力和国民党斗,越斗越高寿,李敖和国民党斗,越活越年轻,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海光老师和国民党斗出一个胃癌出来。

  殷太太说:“为了纪念海光逝世二十周年,根据海光的朋友和学生提议,准备筹划出版《殷海光全集》

  李敖又笑笑说:“我很高兴‘已属于上帝’的殷海光又属于我们了,二十年前我提议出海光全集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反对?其中包括你殷师母。这年头儿真变了!雷震死后十年,忽然冒出了许多雷震的知己,跑出来做雷震秀:殷海光死后二十年,忽然钻出了许多殷海光的朋友和学生,跑出来作殷海光秀——殷海光死后的朋友和学生,比他生前多,你说怪不怪?”

  殷太太听了,苦笑了一下,说:“海光去世前还感念到李先生仗义的气魄。李先生,你的为人,上帝最知道。你并不孤单,上帝是和你在一起的。”

  送走了殷太太,小屯对李敖说:“殷太太被你吓跑了。”

  李敖说:“殷太太是个贤慧的女人,但她是个不懂殷海光思想的人,殷海光死的时候,她坚持在怀恩堂以宗教仪式办理后事,在通告稿中说殷海光‘安息在主的怀里’,我坚持反对,我知道殷海光不喜欢这一套,殷太太对我说‘李敖,你是战士,可是殷海光不是了,殷海光已属于上帝了。’所以我相信王晓波说的,思想家是不宜有‘对丈夫的思想一点都不懂’的太太的,思想家讨错了老婆,在他死后,对他的思想的流传必是一种妨碍,从托尔斯泰到胡适,无一例外。殷太太是我尊敬的女性,但是教棍生涯使她把最后一年的殷海光‘夏君璐化’了。她上次来台湾,为什么不来见我这位真正的义人,她整天在教会里找义人,其实真正的义人是不会进教会的。”

  李敖说话的时候发现小屯的气色与往日不一般,便问小屯最近学校里的情况,”小屯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告诉李敖。

  但是李敖已经猜想到小屯在学校里的遭遇,因为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文化大学植物系的一封信函,信中暗示李敖要“最大慎重和在校大学生的恋爱”。

  李敖回函讲了两点:一、最坏的好人不如最好的坏人;二。政治是出卖别人,经济是出买自己,教育是两者都出卖。

  李敖对小屯说:“有时候,人所以爱钱是因为钱不够多,所以爱权是因为权力太少,所以被人骂是因为自己不够大。学业成功、事业进步,爱情幸福,就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了。”

  小屯听了李敖的话,内心平静了许多。

  第二天中午,小屯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在这里等候她了。

  小屯的父母亲都是淳朴的河北省人,在南港,他们勤俭质朴,为人厚道仗义,是出了名的大好人。这次母亲突然悄无声息地来到校,让小屯觉得颇为蹊跷。

  小屯的母亲的表情有些复杂,和蔼中隐露出丝丝严厉,她把小屯拉到身边,仔细地打量着,好像打量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母亲说:“小屯,妈这次为什么来你可能也会猜想到,你的情况学校很关心,已找我和你爸谈了。”

  “妈,学校都跟你们说什么了?”小屯问。

  “小屯,妈不想兜弯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和李敖谈恋爱?”

  “妈,你们都把问题想严重了,李敖——”小电想解释什么,可母亲打断了她。

  母亲说:“小屯,你不要解释什么,李敖,我和你爸爸都知道,你爸读他的书读得不少,妈也知道你上中学的时候就爱读他的书。但是女儿,你知道,我们做父母的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什么事,更何况你现在已经大了,有自己的自由,但爸爸妈妈有责任提醒你,你现在还是个学生。”

  小屯说:“妈,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我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业。”

  母亲听小屯这么一说,脸有些阴沉,她认真地对小屯说:“女儿,爸妈都是开明的人,不想唱什么高调,只要你真正喜欢的人,将来你们结婚我们都不反对,但是,学生时代你不能谈情说爱,妈就说这么多。”

  母亲丢下话就走了,小屯回到课堂上,心里如十五个水桶打不能平静,她回想着母亲的话,句句通情达理,句句很有份量,她在母爱和爱情交织成的迷宫里徘徊了,迷失了。

  这天晚上,小屯给李敖写了一封信,信中告诉李敖,她最近一段时候因学业紧张,不能去帮他整理文稿了,等度过这段难关,她会去找他。

  李敖收到小屯的信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没有给小屯回信,但是他能体谅小屯所面临的处境,他只是在梦里期待着她的再度出现。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小屯和李敖一直没有联系,李敖心里有些焦急起来,他请友人、记者李宁利用采访的机会到文化大学打听小屯的近况,可李宁回来告诉李敖说,小屯已从文化大学转到中兴大学文学系了。

  小屯转校转系并没有告诉李敖,但她每时每刻都在关心着李敖,当她得知李敖顶风出版的“李敖千秋评论丛书”的36期中有13期遭到查禁,“万岁评论丛书”12期有8期遭到查禁,她终于出现在李敖的面前。

  那天正好李宁在李敖家做客,当小屯意外出现的时候,李敖冲上去把小屯紧紧地拥在怀里。

  惊在旁边的李宁看到他们难分难舍的样子,识趣地走到书房,被李敖叫住:“李宁,别走!”

  李宁转过身来,见李敖拉着小屯的手想把小屯介绍给他,李宁笑着说:“想必就是王小屯了!”

  小屯见到李敖,一时满面春风,她边冲咖啡,边听他们聊着话题。

  李宁问李敖:“外国有没有像《千秋万岁》这类丛书方式发行出版?”

  李敖说:“从来没有,一因为外国没有警备总部,有的话,也没有神经质的检书大队,只有神经质的警总,才会有神经质的作者,国民党混蛋就在这里。”

  “你想国民党对你的写作态度是抱什么看法?”

  “国民党不必对我紧张,因为,我是挖它根的,而国民党不怕挖根,因为它没有远见。它不许你摘它禁果倒是真的,至于挖根,它顾不得了,它只保护禁果而已。”

  “你靠灵感写作吗?”

  “妓女不能靠有性欲才能接客,我不能靠有灵感才能写作,要靠习惯,只靠灵感绝不能成为好作家。”

  李宁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想害一个人,最好劝他办杂志,你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李敖说:“我在文星时代讲出这话后,被很多人引证,包括许多大小国民党员在内。至于办杂志很难是最根本的原因。我认为是言论自由不开放、不能畅所欲言,所以写出来的东西就欲说还休,全是狗屁,弓吓起读者兴趣,以至读者人口不能增加,造成恶性循环。北洋军阀时代言论是相当开放的,可惜当时中国穷文盲多。现在文盲比例降低了,但读者人口却没有增加,说来说去归根到底,这都是国民党的罪过。”

  李宁是李敖的朋友,可他更是一名记者。第二天,他把和李敖的谈话登在了《中国时报》上,并在“谈话录”中点了小屯的名字,在这中兴大学掀起了轩然大波。

  中兴大学学生处一位处长把小屯找去谈话,厉声问小屯:“你还是一个学生,你居然公开诽谤国民党,你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小屯说:“我什么时候诽谤了国民党?再说现在不是言论自由吗?”长说:“你没有诽谤,可你在场啊,你让我们怎么说得你转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文化大学就说了你和李敖的事,们只知道你们谈情说爱,没想到现在居然跟着李敖公开骂国民党,没想到这么严重啊!”

  处长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踱着步,嘴里还喃喃自语:“完了,这下我们学校完了!”

  “什么叫完了,我做错什么了?”

  “小屯同学啊,你知道吗,国民党对李敖可反感啦,他们动不了李敖,可是想搞你,搞我们学校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呀!”

  小屯见处长这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说:“我做的事自己负责,我不会影响学校的名誉,如果你们怕事,你们可以开除呀!”

  “啊——”处长听小屯这么一说,猛抬起头,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你——说什么?”

  小屯又说了句:“你们可以把我开除!”

  处长额头上的汗往下直掉:“哎呀,我的妈,怎么转来了个不怕死的学生啊!”

  为了怕国民党来找麻烦,学校决定先下手为强,派学生处处长再找王小屯,要王小屯先写一份悔过书,这样即使上面找下来,也可应付之。小屯说,我悔过什么?没有什么可悔过的嘛。小屯坚持不写。学校没办法,只好让小屯写一个说明,说明当时只是在采访现场,并没有发表任何攻击性言论。为了使学校得有个交待,小屯只好写了一份情况说明了事。

  中兴大学为了防止类似的情况出现,在学校里发布通告,严禁学生与社会上政治人物来往,严禁学生谈恋爱,严禁在任何场合发表任何攻击性的言论等等,弄得学生人人自危。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小屯就毕业了,毕业前一个星期,李敖和王尚勤的私生女小文刚获得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士学位,从美国来到了台湾,李敖请小文吃饭时也把小屯叫了过来。

  小文21岁,与小屯同龄,自尚勤把她接到美国上学后,很少回台跟李敖见面,李敖身遭两次牢狱之灾,几乎没有照顾过小文,但他在狱中给小文的80封信给小文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由此维系着父女间的感情。

  “美而廉”是一座装饰不甚考究但极具饮食文化和生活气息的中档餐厅,李敖的一生中无数个梦想都与这个餐厅有着联系,是李敖记忆中的一座不灭的灯塔,永远闪耀着青春和情感的光华。

  那天晚上,小屯来到“美而廉”的时候,李敖和小文已经在此等候了,李敖见小屯来了忙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把她介绍给小文,小文一看到小屯,眼睛都直了。

  在此之前,李敖只告诉小文让她见一见爸爸的女友,但没有把更详细的情况告诉她。小文根本没想到爸爸的女友如此年轻漂亮,连忙用不太标准的中文惊呼起来:她是——小屯?

  小屯见到小文也是大吃一惊,虽说她知道李敖和王尚勤的私生女是一个大孩子了,但并没有多少直观的印象,现在如此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真是冲击不小。

  小屯握着小文的手说:“你好,小文,你很漂亮!”

  小文拉着小屯的手坐下,然而对李敖说:“爸爸,你可真有本事,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追到小屯小姐的?”

  李敖说:“她有一腿,我就有一手。”

  小文说:“跟追我妈妈差不多,妈妈说,那时你们在研究院的一辆大巴上认识的,一个星期妈妈就被你搞定了。爸爸好风流哟!”小文说完哈哈直笑。

  李敖说:“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就是疯,小屯你别听她的。”

  小文看了看小屯说:“小屯小姐,你可得留点神,爸爸一向风流,他除了爱书就是关心女孩子的大腿,全台湾的美腿都在他的视线之内呀!”

  李敖一本正经地说:“岂止台湾,全世界呀!”

  小文耸了耸肩:“真恐怖!放眼世界要是美腿全变成假肢就省心了。”

  小屯说:“那才真是恐怖,我宁愿李敖爱世界的美腿,也不愿意看到满街的假肢。”

  李敖说:“小文,爸爸年纪大了,我尽管欣赏美人,可李敖现在只爱小屯一个人,你明白吗?”

  小文对小屯说:“你听到了吗?李敖现在向你求爱呢?”

  小屯看看李敖和小文,三个人都心领神会,咯咯地笑了起来。

  爱是一种无为

  小屯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港中学当老师,这或许是遂了父母亲的心愿。然而当女儿真的回到南港,在这座小城安排一生的事业的时候,父母内心复杂起来。

  有一天晚上,母亲问小屯:“你到南港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小屯望着母亲关爱的神情说:“是的,我愿意的。”

  母亲说:“这样不就离开了李敖了吗?”

  小屯:“可是可以跟你们在一起呀。”

  母亲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说:“女儿,你能回南港,我和你爸爸都高兴,但是你不要牺牲你的感情,爸妈就你这一个女儿,我们都希望你一生有个好心情,你是大孩子了,我们看得出你喜欢李敖,但是你如果决定了,你可以去寻找你的幸福,南港能给你带来什么?”

  小屯听到母亲的这番话很是感动,她十分感慨地说:“我一生最幸运的就是我有一个这么好的爸爸和妈妈,如果是我认定的幸福我不会放弃的,但我现在回南港是对的,我想先有一个工作基础,先在这里锻炼一下自己,然而还可以发展。我现在和李敖保持着联系,我们感情很好,我离开他一段时间,也是为了考验一下我们之间的情感韧性,爸爸妈妈对我的关爱我真是很感动,我会善待自己的。”

  母亲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放心了许多,她觉得女儿真是长大了。

  小屯到了南港后,李敖很是想念,可他这种思念之苦只有化作工作的动力:他正在争取法院为自己四年前的冤案平反而奔走着,于此同时还继续顶风出版“李敖千秋评论丛书”、“万岁评论丛书”,另准备筹划创办一张四个版的《求是报》。

  前来看望李敖的小文看到爸爸整日工作,便问:“想小屯小姐不?”

  李敖说:“哪有不想之理。”

  小文说:“可看不出你想的样子啊,整日埋头于书堆,要不就是东奔西走。”

  李敖说:“我相信,爱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应该只占一个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也不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乐,没有别的,也不该有别的。只在快乐上有远近深浅,绝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来,这才是最该有的‘智者之爱’呀!”

  李敖说:“我认为,人生中糟糕的一件事,是把爱情的比例占得太多;更糟糕的是,其中又把哭哭啼啼难过痛苦的爱情占了极大的百分比,这是绝对病态的。”

  小文说:“你一会儿是个肉欲主义者,一会儿又是个大情圣。”

  李敖说:“本世纪的哲学是下世纪的玄学。”

  小文走后,他一个人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味着他和小文有关爱情的对话,信手在日记中写下一首诗《把她放在遥远》:

   爱是一种方法,

   方法就是暂停。

   把她放在遥远,

   享受一片空灵。

   爱是一种技巧,

   技巧就是不浓。

   把她放在遥远,

   制造一片朦胧。

   爱是一种余味,

   余味就是忘情。

   把她放在遥远,

   绝不魂牵梦萦。

   爱是一种无为,

   无为就是永恒。

   永恒不见落叶,

   只见两片浮萍。

  李敖在诗下面附言道:“乍看起来,这种乍有乍无式爱情是不够认真的。其实如果真正认得爱情之真,就会彻悟:原来真正的情之至者,就在波澜起落,了无凿痕,含情而来,带笑而去,人生至此,方足以语爱情。如今,我已老去,罗曼蒂克的生涯对我应已远离。”。

  小屯身在南港,心在台北,然而李敖这段时间的来信越来越少,使她很不放心。

  一个星期天,她没有告诉李敖只身来到台北。她看到李敖脸色颇为憔悴,人也瘦了许多,一问才知,国民党又在向他发难了,“千秋评论丛书”第40期遭禁,“万岁评论丛书”17期、18期遭查封。

  不但如此,在国民党疯狂查禁政策下,事实上连残余的未禁的书也难以正常上市。警察、特工们对图书商私下说,只要有李敖两字的东西统统不要卖,李敖的书再次遭到暗剿。

  李敖见到小屯来看望自己,倒十分欣慰,他对小屯说:“我用我的方式爱你,爱是一种无为,无为就是永恒。”

  小屯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因为台湾是不适合你的,它或许太小了,太经不起折腾了,唯其小才会有如此的反弹。”

  李敖说:“我前些日子看到美国国家电视台(ABC)采访大陆逃出的暴乱分子柴玲的节目后,我就觉得我的一切努力,都随着台湾的微不足道而小化了,柴玲之所以受到美国传媒的重视与利用,正说明了中国在国际上的分量,柴玲的一切都因为祖国大陆的强大而大化了,我李敖反国民党,著作等身,英勇盖世,积三十年之努力,竟不如柴玲小姐拿起扩音器对洋记者的一夜之间的哭哭叫叫。台湾太小了,小得死活都没人理,祖国大陆太伟大了,大得掉一根毫毛都被人拾起来当活宝。台湾只有残山剩水,着实可怜,但是小屯你知道,我说过我是不离开台湾的,昨晚在邓维侦家吃饭,许信良问我:‘你到底如何在台湾定位你自己?’我说:‘一个正确的人活在一个错误的地方。’弄得他哑口无言,只有陈文茜旁闻而大笑,我觉得她真不应该笑,而该苦笑,我的人生未尝不是一场悲剧,但我尽量把它演成喜剧,并且愈演愈变成独幕剧与独白剧。”

  小屯说:“你总是这样执着,台湾本身就是一个悲剧,怎么可能演成一个喜剧呢?不悲上加悲就不错的了。”

  李敖说:“我记得郑南榕说你是真懂我,在这一点上他没有看走眼,小屯,你知道,我的悲剧总是想用一己之力,追回那浪漫的、仗义的、狂飚的、快行己意的古典美德与古典世界,但我似乎不知道,这种美德世界,如能追回的话,还得有赖于环境与同志的配合。环境对于我,活像爬座雪山,愈爬温度愈冷,同志对于我,活像三轮车,愈追距离愈长。虽然如此,小屯啊,我自己却奋然前进,继续升高与加速,我不在乎做悲剧的角色。”

  小屯说:“那何必一悲到底呢?”

  李敖说:“你说得对,又何必一悲到底呢?所以我努力把它演成喜剧。”

  小屯被李敖的慷慨激昂的话语所感动,她扑倒在李敖的怀里,满眼泪花地说:“多么希望有一天你离开台北,我们到南港过平静的日子,我知道你不会的,可是我真的希望这样。”

  李敖说:“这一天会有的,这就叫别人下海,我们上山。到那时我们上山养鸡养鸭,种树种草,还有生孩子——你准备生几个?”

  小屯破涕为笑:“八个。”

  李敖说:“我想到有八个后备军可以跟我一起作战了心里真是安慰。”

  别人下海我们上山

  小屯在南港一待就是三年,李敖在台北继续特立独行。直到1992年,这对恋爱了八年的情侣终于结成伉俪。

  李敖是个不喜奢华的人,结婚同样不落俗套。

  3月8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他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然后按约定驱车去南港见岳父岳母,随行者有陈兆基、陈衣榘、陆啸钊、陈彦增四老友兼证婚人。

  李敖一身西装,虽年愈知命,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可当他这位在台湾以“心比口好,口比笔好”而著称的文化童顽,见到岳父岳母,却出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局促,因为他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他们的年龄都比自己年龄小。

  李敖不管三七二十一,嘴里念念有词,煞有介事而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鞠躬行礼,在四个证婚人七嘴八舌的掩护下,称呼便含含糊糊地混了过去,岳父岳母也没追究,李敖便高兴地把岳父岳母和小屯接回台北家中举行仪式。

  直到结婚仪式开始前,李敖和小屯才想起没有结婚证。没有结婚证就不能向户籍机关陈报,于是李敖急匆匆地到街面上买了“结婚证书”。

  李敖跑得一身大汗,对小屯说:“你想骗婚。”

  小屯说:“你那么奸诈,谁骗得了你。”

  “那是我骗你了。”李敖一本正经地说。

  小屯眉头一皱:“瞧你,今天你怎么乱说呀!

  李敖又是一笑:“要后悔还来得及呀!我可让五秒钟时间给你考虑——”

  李敖还想说什么,陈兆基说:“请新郎新娘不要交头接耳,现在婚礼开始——”

  李敖和小屯马上进入角色,证婚人陈兆基例行公事地念完一段祝辞后,走到李敖身边耳语道:“戒指准备了没有?”

  李敖把手一摊,摇了摇头。然后又转过身来把桌上一只“易拉罐”上的金属环套在小屯的手指上,说:“就用这个代替吧。”

  证婚人证婚完毕后,李敖在结婚证中写上四句话:

   证人从老,

   证书从俗,

   正朔从伪,

   三从出炉。

  岳父看到李敖几个逑劲的大字,连连点头。

  岳母则问李敖:“三从出炉”作何解?”

  李敖说:“小屯若生古代,一定是三从型女人,因为她思想忠贞保守,内心善良又不喜奢华,是我喜欢的那种女性。”

  岳父岳母对李敖的这句话很满意,高兴地点点头。

  结婚后,小屯便来到了台北,她给了李敖一个稳固的后方,使李敖的心备感温暖。

  有一天小屯问李敖:“你不是答应和我一起回南港吗?”

  李敖说:“我是答应你回南港,可是你真生八个娃?”

  小屯打趣地说:“我生了八个娃,你就回南港?”

  李敖说:“如果有了八个后备军,我将骨归昆仑之西了。”

  1993年春,小屯生下一个男婴,李敖取名叫戡戡。

  这一年夏,东吴大学校长章孝慈为遂经年心愿,特意请李敖到福华大饭店吃饭,请李敖出任东吴大学教授,李敖盛情难却,答应了。

  李敖去东吴大学前,先在校本部做了一场演讲,题目是《如何反对章孝慈》,学生们把李敖演讲的海报从校园贴到校外。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李敖第一堂课先花许多时间骂章孝慈的爷爷,再骂章孝慈的爸爸,然后才进入正题。

  李敖的这些举动,马上引起媒体的强烈反应,美国《世界日报》在题为《李敖笑称章孝慈“引狼入室”》的报道中说:“李敖称,蒋介石、蒋经国对我的政策是放虎归山,章孝慈则是引狼入室。李敖表示,虽然与章有所交情,在上课时如果谈到必须批评蒋家的内容,李敖强调:‘一句话都不会饶他。’李敖说,他佩服章孝慈的胆量和度量,他形容章孝慈是‘歹竹出好笋’,而且打比喻说,秦桧的曾孙秦矩也是抗金而死的好臣,听到李敖这番形容,章孝慈只反问:究竟指谁为秦桧呢?然后一笑置之。”

  香港《开放》杂志著文说:“章孝慈指出,未来东吴大学将以发扬人文精神为办学宗旨,绝不让政治和商业干扰校园。章孝慈说,也许他这种人文风气好几代才能扎根,但是第一步就是从聘请李敖做起。”

  李敖出现在东吴大学讲台,的确给东吴开了一代风气,原来噤若寒蝉的格局被打破,然而就在李敖去东吴一年后,章孝慈突在北京患脑溢血,从此陷入昏迷。鉴于此,李敖毅然为章孝慈筹款,拍卖自己的收藏,捐七百万给东吴大学,此义举引起社会震惊。

  东吴大学讲台是闭路的,若论开放的讲台,则非电视莫属,1995年春,真相新闻网周荃约李敖在真相新闻网开设“李敖笑傲江湖”,从此李敖走上了开放的讲台。

  “李敖笑傲江湖”每周一至周五,每日播出三十分钟,自开播后震惊岛内和海外。它的最大特色是:不以空口骂人,而是以证据骂人。李敖一袭红夹克,口若悬河,板板有理,字字见血,收视率创台湾五十年之最。

  小屯既为李敖出色的口才所感动,也不免暗自担忧,常常劝其收敛锋芒。

  李敖对小屯说:“骂人威风所至,最后演变成不被李敖骂,就对李敖感激了;若被李敖捧一下,那就感激涕零了。陈文茜向我开玩笑说:‘我们民进党不怕你骂而怕你得了老年痴呆症,你骂人凭证据,我们如该骂,被你凭证据骂了也就算了,不过你已建立起骂人的信用,一旦你老年痴呆了,不凭证据骂我们,甚至造我们的谣,别人听了信以为真,我们就惨了。’你看看,古人说:‘人无远见,必有近患。’陈文茜有近见远忧如此,‘惨’乎哉!不‘惨’乎也!”

  “李敖笑傲江湖”播出400期在欢呼声中收场,李敖说:“台湾只是我的工作所在,它是我的战场,但却不是我的敌人,台湾还不够格是我的敌人。亚历山大大帝见到思想家狄阿杰尼斯,自负地说:‘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我是狄阿杰尼斯。’而我的自负是:‘如果我不是李敖,我愿我是李敖第二。’五十年在台湾,我自负得不做第二人想。虽然如此,作为一个来自白山黑水的人,作为一个午夜神驰于人类忧患的人,作为一个思想才情独迈千古的人,我实在生不逢时,又生不逢地,严格地说,我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就好像耶稣不属于那个时代、那个地方一样。”

  1995年冬,小屯又生下一个女婴,李敖为之取名为湛湛。

  李敖退出“江湖”,携妻“上山”,这回他似乎要铁心做一回真正的丈夫和父亲了。他在自撰的《新版三十三不亦快哉》中说:

  太太小屯,儿子戡戡,别人下海,我们上山;太太小屯,女作谌谌,上山以后,旁若无人,不亦快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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