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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莲花佛国(1)

  一

  在广袤的北方领土,直皖大战刚刚收兵,接着又是直奉大战,两次军阀之间为争夺北京政权的战争结束之后,中国的社会似乎暂时处于平静的状态,过了黄河,朱毛和似乎再也没有遇到多少风险。一九二五年七月,他第三次来到江南和悦洲。他记得第一次是在他七岁那一年,他被人拐骗到这里。第二次是六年前,那一年他以为到了和悦洲,就到了九华山的大门口了,然而命运有时偏会作弄人,那一年就在他由和悦洲登岸,眼看着那在云海中缥缈变幻的九华山就在盈盈一握间,却被抓了壮丁,一去就是六年。

  和悦洲仍然是灯红酒绿,仍然是一处达官贵人和商贾游客的温柔之乡。那座观音庙似乎一直没有变化,只是门额上的名字换了:观音慈林。他进了庙门,仍有一个不僧不俗的中年人在为人解签,他也是一时兴起,又跪求一签,结果仍是下下签,那签条上写着:

  朝朝恰似采花蜂

  飞出西南又走东

  春尽花残无觅处

  此心不变旧行踪

  虽是下下签,但他觉得签上所说与他眼下的境况极其相符。他不就是“春尽花残无觅处,此心不变旧行踪”吗?

  他很快进入青阳县境。阳光明媚,空气中有一股醉人的浓香。轰的一声巨响,路边有一座油坊,从油坊里弥漫出一片香油的浓香。戎马倥偬,征战杀戮,他好久没闻到这江南特有的浓香了,心里由不得一阵悸动。这时,从油坊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小沙弥用油罐装着一担香油,连走边唱着歌谣:累朝帝王,历代侯王,九重殿阙高居,万里山河独据,西来战舰,千年王气败收,北去銮舆,王国冤声未断,呜呼,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他记得,这是宋朝的大文人苏东坡在《焰口召请文》中的句子。这段《召请文》描述了皇权的无常以及为争夺皇权而进行的战争的血腥和残酷。的确,纵观中国的历史,历朝历代的帝王的更替,无不充满着血腥的杀戮。

  他追上小沙弥,说:“小师父,你去哪里?”

  小沙弥回头看他一眼说:“庙里。”

  他笑笑,说:“我当然晓得你是去庙里,请问是哪座宝刹?”

  小和尚说:“还宝刹呢,草庵一座,泥菩萨一尊,还有我和师父两个。”

  他觉得这小和尚的脾性有点像他当年,说话没轻没重,喜欢戏谑,便有些喜欢,说:“是九华山吗?”

  小沙弥说:“是也,非也。”

  “呵,到底是哪座寺庙呢?”

  小沙弥歇下担子,说:“你不看我挑着担子,说话不累吗?”

  他便说:“我替你挑一截吧,我也是顺路。”

  小沙弥说:“你不会是打劫的吧?前几天这条路上就有打劫的,把一个师兄给杀了,劫去功德款十几块大洋。”

  他说:“放心吧,我像是打劫的吗?”说着,就接过小沙弥的香油担子挑起来。他挑起担子就不由得走得快了,小沙弥跟着后面气喘吁吁地跑着,说:“呵,你慢点,别把油给洒了。”他便停下来,等候小沙弥。

  小沙弥问他:“你去哪里?”

  “九华山,我要去那里找我的师父。”

  “你师父是谁?你告诉我,或许我认得呢。”

  他说:“我还不知道我师父是谁呢,我在找他,找好多年了,我相信他也在找我。”

  小沙弥乐了,说:“你这人有意思啊,你连师父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得到他呢?”

  他说:“见到就知道。”走过一条岔路,小沙弥叫着:“前山那边路封死了,那边驻着兵。”

  他的心咯噔一下,怎么又是驻着兵?小沙弥说:“你不如先到后山,如果你要去前山,可从后山翻过十王峰,走一条小路,过回香阁,就到前山了。”他知道,小沙弥巴不得他能陪着一起走后山,好替他挑着香油。不知为什么,他竟被小沙弥牵着鼻子在走。傍晚时分,见那山像一道屏障,横亘在南北方向,山边溪水潺流,山上云遮雾障,山间坐落一些草庵,仿佛是在仙境,皆在云雾之中,顿时就十分喜欢。

  小沙弥说:“到朱备了。你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朱备吗?是明朝皇帝朱元璋备兵打仗的地方。”

  “那我就到家了。”

  “怎么是你的家呢?”

  “朱元璋姓朱,我也姓朱,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我和朱元璋五百年前是一家。”

  “你吹牛,”小沙弥说,“朱元璋是皇帝,你才是什么人?”

  “皇帝是人,我也是人,你说我是什么人?”

  小沙弥不想同他抬杠,说:“你来过吗,走得那么熟?”

  他也觉得奇怪,这地方怎么这么熟悉?他挑着香油,径直就朝一座草泥小庙走去。庙额刻着字,很有些年了,上书“双溪寺”。

  小沙弥又说:“你来过,一定来过,你骗不了我。”

  “寺后有一眼泉,泉分两路,左右而下。”

  “是啊,我说你来过嘛。”

  “前世来过吧,”他说,“小师父,我不走了,就在你这里出家好吗?”

  小沙弥说:“那要问我师父,看他收不收你。师父不随便收徒弟的。”

  他打量着双溪寺,不过只有三间草庐,正中的龛里供着一尊地藏菩萨。他给菩萨拜了三拜,起身说:“怎么,师父出门了吗?”

  小沙弥说:“师父给人看病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你要是饿了,锅里有现饭,给我和师父留一点。”

  他见锅果然有半锅冷饭,却找不到锅铲,他也是饿极了,便用碗直接插到饭锅里,挖了半碗饭吃起来。他说:“你不吃吗?”小沙弥说:“师父出门,嘱我念八十遍楞严经,我还有三十几遍没念呢。”说着就开始念起经来。他很快把半碗饭吃掉,天就黑透了,但小沙弥的楞严经一遍也没有背完。当背到“阿难白佛言,世尊,我昔见佛,与大目莲、须菩提、富楼那、舍利佛,四大弟子,共转法轮,常言觉知分别情”时,却被卡住了,朱毛和便接上说:“既不在内,亦不在外,不在中间,俱无所在……”

  小沙弥惊讶地看着他,说:“咦,你怎么也会背?”

  他说:“我像你这么大时就会背了。”

  “哦,”小沙弥于是把刚才的那一段又背了一遍,说:“既不在内,亦不在外,不在中间,那到底在哪儿呢?”小沙弥的意思,让他回答,像是考他,又像是请教。他虽然会背几部经典,但却不求甚解,当然无法回答,只好说:“佛接着说了,俱无所在。”

  小沙弥一拍大腿说:“对了,就像金刚经说的,无人相,无我相,无寿者相。”

  他又接了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小沙弥不背楞严经了,他把菩萨座前的油灯拨了拨,屋子里顿时有了光亮,小沙弥说:“你这个人,十五六岁就会背楞严经了,为什么到今天才想到出家?”

  他被小沙弥一说,顿时有些惭愧,说:“也是一言难尽啊。”

  小沙弥又“哦”了一声,说:“师父说,顿悟有迟疾,出家也无先后,重要的是要认真修行,否则就白废了这一世人胎。”

  说时,门外有脚步声,小沙弥说:“师父回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和尚,人很瘦,却很精神。进门就说:“来人了吗?”

  小沙弥说:“回师父,是一个要去九华山出家的人。”

  老和尚看了看他说:“呵,你要去哪座庙里出家?剃度师父找好了吗?”

  他忽然就说:“师父,我就在你双溪寺出家,您老给我剃度可好?”

  老和尚说:“我从不给人剃度,这个徒弟不是我的,不信你问他。”

  小沙弥说:“师父,你不是答应七月三十给我剃度吗,怎么又变卦了?”

  “我也说过,剃度了就不能在双溪寺呆,要想在双溪寺呆,就得另找人剃度。”

  朱毛和说:“师父为什么有这么个规定呢?”

  老和尚说:“末法时代,佛门也不清净,自古地狱门前僧道多,万一我剃度的人将来穿着僧衲却行毁佛之事,老僧岂不要堕阿鼻地狱?”

  他依然求着老和尚,说:“师父,您老要是同意,我就在双溪寺住下来,师父觉得能剃度我时再剃度我可好?”

  老和尚沉思了很久,说:“你若真想出家,还是去前山哪座大庙吧。人说宁在大庙睡觉,不在小庙办道。眼前这一个就是例子,来三年了,什么规矩也没学到。”

  小沙弥不高兴了,说:“我都会背楞严经了,怎么说我什么也没学到?”

  老和尚似乎也不计较,说:“你且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明天你去前山,那里大德多着呢。”老和尚说着,就去了他的寮舍,开始念一段听不清楚内容的经文。朱毛和就在老和尚的经文声中沉沉地睡去了。睡到半夜,老和尚突然把他叫醒,说:“不早了,不如趁早赶路,等太阳出来,就太热了。”他辞别双溪寺,借着星光,按着老和尚指他的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走去。露水很重,他的裤脚很快就湿了。然而走了好几个时辰,天仍未亮。他不知老和尚是看错了时辰还是有意赶他走,看来,他与双溪寺并无缘分。

  他走了好几个时辰,天边这才微微发白,然而他完全迷路了,不知道哪条路可以通达九华前山。正犹豫时,前面出现一只白色的东西,细看时,却是一只白猿。那白猿挡在路的中央,不知是何意思。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饼子朝白猿扔去,白猿却并不去捡。他问:“你是来给我带路的吗?”那白猿并无所表示,却接着又往前走去。他觉得蹊跷,但见那白猿似也无恶意,便跟了上去。走到一处岩边,他站住了,那白猿竟上前将他的衣服拽拽。接下来的时间,那白猿一直与他保持着距离,他走,白猿也走,他歇下,白猿也歇下。直到日升三杆时,终于登上十王峰,这时,那远处山岩上一座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灼灼闪光。

  他深吸了口气,擦了把汗,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一转眼间,白猿却不见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就听到有人说:“你来了啊,我等你多时了。”

  抬眼处,那坐在岩边有一只草帽扇着风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一年救过他的庙公爷爷。一股热流涌上来,他叫着:“庙公爷爷!”扑过去,一下就跪在庙公爷爷膝下,泪水倏地滚下来。听到庙公爷爷说:“起来,把水挑到庙里去,八十多号人哪。”他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个老和尚,刚才的一刹那,莫非是幻觉吗?

  “我等你很久了,”老和尚说,“把水挑到庙里去。”

  他再看时,眼前的老和尚分明就是死去多年的爷爷,他的泪水再次流下来,说:“爷爷!”

  “你看错人了,我是常法,百岁宫的老僧常法。”

  他揉揉眼,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一个老和尚。老和尚穿着打满补丁的直裰,脚上一双草鞋,裤脚却绑得紧紧的。不管怎么说,他见到这老和尚,如同见到爷爷,又如同见到那一年在观音庙见到的庙公,顿时就生发出无限的欢喜心。他知道,这就是缘分。

  “师父,我找你也很久了,我是来向您老求佛法的。”

  “我没有佛法可求。”

  “那么,佛法是什么呢?”

  “佛法不是什么。”老和尚说,“佛说一切法,是为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来一切法。”

  “可是,你说等我很久了……”

  常法说:“我一向无梦,但那天却做了个梦,梦中菩萨说,某月某日,挑水的人就来了。”

  他似乎有些失望,老和尚原来是等他来挑水。

  他挑着水,紧紧地跟着老和尚,说:“师父,寺里就您一个人吗?”

  “常住僧三十几号人,现在又在打水陆,总共八十几号人。”

  “八十几号人,就您老一人挑水?”

  “你没听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吗?”

  他问:“师父,您是火头僧吗?”

  老和尚笑起来,说:“在这个节骨眼上,火头僧却病了,大家都在打水陆,我不挑水谁挑水?”

  他算了一下,八十几号人吃用,得每天不分白天黑夜地挑才行,哪儿还有时间参禅打坐呢?

  老和尚像是看出他的心思,说:“参禅打坐才是功夫吗?你不听祖师说,搬柴运水皆是禅,只要把心用在道上,哪样都是功夫。”老和尚站在山脊上,指着两边青山说:“每天走在这条山道上,看花开花落,听鸟啁莺啼,自有无尽的快乐。”老和尚说话文诌诌的,像是个读书人,但他却是一个火头僧。他开始觉得,这是一个不简单的老和尚。

  “师父,我力气大,挑水的事就交给我吧。”

  “是啊,我等你好久了。”

  他问:“您老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菩萨告诉我的,”老和尚说,“要不我怎么一早就在那路上等你?”

  老和尚带着他进了香积厨,那里一溜儿排着三口大缸,他把水倒进缸里,于是,老和尚带着他继续去那条山路。这整整一天,他在那条山路上不知往返了多少回。老和尚说:“你歇歇吧,日子长似水,有你挑的呢。”他说:“不,我把三口缸挑满才歇。”老和尚说:“世上没有圆满,这三口缸也永远不会满的。”他咀嚼着老和尚的话,觉得很是在理,就像这三口大缸,眼看着快满了,但一转眼间,缸又空了。

  老和尚说:“你要是把挑水当作苦差事,心里巴不得赶紧把缸挑满好歇息歇息,你就一天也挑不下去,相反,你把挑水这事当作乐事,你就能干得长久,长久了,你自会体会到祖师说的搬柴运水都是道的道理了。”

  “我明白了,师父。”他答应要把挑水这事一直干下去的,虽然他暂时还没体会到挑水的快乐。

  第二天,老和尚带他去见应身菩萨无瑕真身。他一见到那尊肉身菩萨,立即就说:“我见过他。”他听到一旁有人笑了,知客师说:“这人头脑有毛病吧,无瑕是明朝万历人,距今四百多年了,他竟说见过无瑕菩萨。”

  常法老和尚说:“这有什么奇怪?虚云老和尚就说他前世见过弥勒菩萨。”老和尚这样一说,其他人都不出声了。

  朱毛和再仔细地看看那龛里的无瑕真身,他自己也觉得奇怪,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尊菩萨呢?是一场早就忘记的梦吗,或者,就像刚才老和尚说的,前世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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