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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茫茫寻师路(1)

  一

  爷爷死后,朱毛和忽然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时竟无所依着了。只是偶尔去二祖寺,闻钟鸣板响,听袅袅佛音,只有这时,他似乎才真正找到了自己。

  清宣统三年,也即公元1911年10月,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轰然垮塌,几个月后,一个叫孙文的人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辛亥革命被称为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然而在大别山区的太湖朱家岭,那场革命所带给这里的,除了终于剪去那根拖在脑后多少年的大辫子,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山洪、酷旱、虫灾、匪乱,依然频繁地光顾着这些世代生活在大山深处的山民们。

  不管怎么说,这场革命带给山里的变化还是有的,首先是人们意识上的改变。寺前河张家终于放出话来,说现在是民国了,我们老张家不能把翠翠一直当媳妇来养。张家的意识,如果有合适的人家有意娶翠翠,张家可以把翠翠当女儿嫁出去。当然,娉金是少不了的。张家放出口风,并开出价码,有意迎娶翠翠的人家就开始往寺前河跑了。可是,翠翠却一口咬定,她至死也不肯离开“公婆”,她要把这个“节”一直守到老。这一年,翠翠十七岁,是翠翠与她的那个死去的小男人结成冥婚后的第三个年头。

  寺前河张家要嫁翠翠的消息传到朱家岭,传到朱毛和的家里。娘听到这消息后似乎有些兴奋,但在得知寺前河张家开出的价码后,娘的心凉了。接连好几天,关于翠翠“婆家”嫁女一事便成了朱家饭前饭后的话题。哥哥朱风从当然希望弟弟能早点成家,一旦成了家,弟弟毛和就像被根绳子拴住,再也不会往外跑了。朱风从当然清楚自己的家底,他明知要想把翠翠迎进门来并非易事,但还是撺合着娘说,不妨打听一下翠翠本人的意思吧,她同毛和自幼青梅竹马,或许,她会说服“公婆”,在财礼上打些折扣,我们再东挪西借,想办法把翠翠迎进门来。

  在一旁的小妹妹兰花这时说:“你们也该问问二哥的意思,二哥一直说他要去当和尚呢。”

  大哥骂道:“你懂什么,大人讲话,小人插什么嘴?”

  这一天朱毛和回到家里,没等娘和哥哥把关于翠翠的事说给他听,他进门就说:“娘,哥哥,我要跟你们商量件事,我不在钱家干了,我要出趟远门。”

  娘似乎知道他要去哪儿,说:“三儿,娘要跟你说件事,翠翠……”

  “别说了,”朱毛和打断了娘的话,说:“我都知道了,我现在不想结婚。”

  哥哥说:“你都十八了,我像你这么大,你侄子都满地跑了。”

  “我是我,你是你,”朱毛和说,“我不想再过你那样的日子。”

  “那你想过哪样的日子?”哥哥一脸的不悦,说:“你以为你是谁?”

  “我不是谁,但我要过我自己的日子。”

  “你不就是要去出家做和尚吗?好好的人,谁去做和尚?”

  眼看着弟兄俩又要吵起来,娘赶紧熄火,说:“哪有你们这弟兄俩的,一见面就是抬杆,有话不能好好讲吗?”娘说:“毛和,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呢?其实,朱毛和自己也茫然得很。他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我总不能呆在家里吃哥哥的闲饭。”

  朱风从又要发作,被娘止住了,一家人难得的聚会又不欢而散。

  司下村的王跛子托人来朱家岭,想让朱毛和再去他家做长工。王跛子家有六十亩水田,十几亩山地,本来雇着一个姓赵的长工,但那个姓赵的长工嫌王跛子太抠,做了几年,工钱一文不涨,便撂挑子不干了,意在要东家给涨工钱。朱毛和不知究里,征得娘的同意,便去了王家。几年不见,王跛子几乎认不出朱毛和了,当看到朱毛和长得人高马大,是个干活的好料,心里十分满意,开口就说:“你是我家老伙计了,现在你在我家干,每月给你十五吊钱,年底再给你一担谷子,你干不干?”朱毛和觉得,钱多钱少都是小事,王跛子为人不错,况且又是老东家,便答应了。他这里刚答应下来,那个撂挑子的老赵便打上门来,说你个朱毛和还是人吗,老子撂挑子不干的用意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你个朱毛和怎么就半路上杀出来,这不是给我使绊子吗?再说了,我在王家一年做下来工钱是二百吊,现在王跛子给你每月十五吊,这个账孬子都算得过来,你朱毛和怎么就算不过来呢,你不就是一个活孬子吗?

  朱毛和知道自己毁了别人的心机,断了别人的财路,他不能再干这事了。他向王跛子提出,东家,我不干了,你另找人吧。王跛子以为他把账算清楚了,便说,我每年给你二百二十吊,你总该干了吧。可朱毛和说,你给我三百吊我也不干了,东家你另外再找人吧。

  听说朱毛和没答应王跛子家,施湾钱家找上门来,说:“我们小户人家难比王跛子,我给你每月十四吊,年终再给你半担谷子,你到我家干好吗?”朱毛和一口就答应了。听说朱毛和每年二百二十吊不干,却去拿钱家每月十四吊,王跛子说:“明摆着满汉全席你不坐,却去把豆腐渣捡来当饭吃,你长着颗猪脑子吧。”

  王跛子家雇不到长工,便公开张榜,将每年的工钱涨到二百三十吊,很快有人去揭“皇榜”。赵姓长工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又去找那应聘的长工骂阵,那人说,我与东家之间订的契约,碍你屁事?两个人几句话不合,便日爹骂娘地吵了起来,结果引发两个家族的一场械斗,死了三个人,官府抓了十几个,究起来,不过是为几十吊钱的事。又有人说,朱毛和看似孬,但他的孬却避免了一场血战,免除一场官司,他比哪个都精明。

  朱毛和最终去了施湾钱家。干到年底,他去找东家结账时,东家的算盘打得噼叭响,算下来,朱毛和还倒欠着东家六十吊钱。东家说,你是继续干呢还是走人,走人的话,我老钱家从不欠别人的债,当然也不想别人欠着我的债。朱毛和自知上了老钱东家的当,只得再在钱家干起来,又到年底,东家说,你这一年倒赚了不少,但扣除上一年欠下的六十吊,你还欠二十五吊,你怎么打算呢?干到第三年,朱毛和不再干了,他知道,他要在钱家干一辈子,那欠下的债就是一座司空山了。

  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年,一连四十多天没有下雨,江淮大地赤土千里,一派荒芜。哥哥的面坊没了生意,日子就困难了。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日子顺利,越捏紧了口袋过日子;越是日子紧巴,越是破罐子破摔。吃、喝、赌等旧病复发。娘不敢说他,可嫂子不满意了,于是,家里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朱毛和想起当年那西竺僧人说的话:“三界如火宅,这火宅的源头,就是家啊。”

  他记着那疯和尚的话:“翻过一座山,越过一道河,前面有座山。”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他越是不知道,越是要寻找那最终的答案。他终于再次离开朱家岭,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这一年,朱毛和二十四岁。娘知道留不住她的三儿,娘哭着说:“三儿,要记得娘,记着朱家岭,走到天边,你都要记得回来看娘啊。”

  他沿着十几年前走过的那条路,一直走出了那道山口。十几年前,他就是这样跟着皮毛贩子走出这道山口的。如果说那时候他是在懵懂无知的状态下跟着那个骗子走出这层层大山,而现在,他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二十四岁的朱毛和身材高大,腰板挺直,翠翠给他做的那双千层底的布鞋踏在砂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嚓嚓的声音。戒如老师公圆寂时,爷爷说: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这一生怎么会如此从容如此自在呢?是的,二十四岁的朱毛和如果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将要去做什么,走在这条山路上的脚步怎么会如此坚实,如此稳健呢?现在,他要去寻找自己的师父,他知道,师父也一定在寻找他,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遇上师父的,那么,他就把自己交给师父,交给佛,做一个真正的佛弟子。

  还是那条皖河,他居然找到当年将他从皖河口带到高河埠的那对船家夫妇。只是,那对夫妇老了,船老板不再总是骂骂咧咧,长年的水上生活,让他浸透风霜的脸上过早地刻下一道道皱纹,也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船婶还是那样风风火火,她一边擦着船板,一边数落着自己的丈夫,只是,那数落也非数落,倒像是一种倾诉。当然,他们已认不出朱毛和了,然而当朱毛和请求搭乘他们的顺风船去安庆时,那对夫妇一口就答应了。直到船行至水吼岭,他才说:“婶子还记得那一年搭乘你们的船去下游和悦洲的那个毛头伢子吗?”船婶一下子就认出他来,她惊叫一声:“天啦,真是你吗?”她对着船头的丈夫叫着:“天啦,他居然还活着,都长成大嘛人了。”

  船老板也立即认出他来,但他的表情却是淡淡的,说:“看来,你又开始来回倒腾了,不过我的船今天最后一次在这条河上跑了,明天我就去常州运黄沙,再也不回皖河了。”

  朱毛和说:“我也不会再回来了,我在这地方呆够了。”

  船家夫妇自然要问起那一年他被大包头拐到大通的事,他于是把那一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船婶叹道:“哎哟,你的命大,我当时想拦住你,可你一门心思地要跟那骗子走,我要再说什么,那大包头怕要把我活剥了。”

  船到皖河口,船婶居然哭了,她擦着被河风吹得红肿的眼睛说:“伢,出门在外,多保重自己。”朱毛和答应着,又熟人熟事地进了安庆城。偌大的安庆,一切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只是盛唐湾码头停靠着更多的船只,既有挂着洋人旗帜的,也有挂着青天白日旗帜的。他的计划是要去江南,寻找那座山,而当他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振风塔时,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要在安庆逗留一天,顺便去看看当年他流浪时呆过的地方,包括迎江寺、振风塔。二祖寺一个熟悉的师父据说现在是迎江寺的知客,如果他那儿方便挂单,今夜的住宿也就解决了。

  沿着江岸,他走进一条石板路小街,沿着这条街,不远处就是迎江寺山门了。忽然想,不能空着手去见那熟悉的师父,于是,他进了路边的一家酱坊,打算买两瓶蚕豆酱当作礼物。他买好酱,正打算离开,从里间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盯着他,突然叫了一声:“朱万全!”

  朱毛和几乎忘了他曾经叫过“朱万全”,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号“朱万全”,现在,怎么会有人叫他朱万全呢?然而很快,他就认出对方,那正是十年前他在安庆流浪时遇到的弟兄朱逸然。

  “朱万全,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为了生意,我去过江西很多地方,也一直后悔当年没问你家在江西哪里。今天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朱逸然激动地叫着,将他一把搂住。

  “哎呀,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在芜湖吗?”

  “嘿,一言难尽,”朱逸然说,“十几年了啊,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的老样子也还在,比过去更壮实了。”

  朱逸然把朱毛和一把按在店堂里的座椅上,又吩咐一个伙计说:“我遇见自己的好兄弟了,你去给我叫几个菜来,今晚我要陪他好好喝一杯。”

  这天晚上,两个人一直喝到半夜时分。朱逸然说:“那年我找到亲爸后,高兴了一阵子,但我亲爸的境遇也并不见得多好,再加上后妈不待见我,我索性又回到安庆,回到我的老东家店里。老东家待我不薄,我在他那儿干了七八年,他就升我做了朝奉,现在,又让我单独经营这家分店。这不,刚开张不久,就遇到你了,这不是天意吗?”

  朱毛和说:“你做老板了啊。”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还不是在替东家干,不过比过去自由多了。”朱逸然说,“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回过江西的家吗?你不要再四处流浪了,就跟着我一起干吧。”

  朱毛和说:“不行啊,我要去找我的师父。”

  “你师父?他是谁?你去哪儿找他呢?”

  “我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在找我。”

  朱逸然奇怪了,说:“你连师父是谁都不知道,你去哪儿能找到他呢?”

  “总会找到的,只要我找他的念头不减。”

  朱逸然说:“朱万全,你先在我这里干几年,说不定,哪一天就像我们突然相遇一样,你也会意外见到你师父的。”

  朱毛和觉得朱逸然说得也不无道理,人与人相遇,就是一个缘分。他犹豫着,开始拿不定主意,说:“我是个粗人,又没有文化,我能替你做什么呢?”

  “我的店刚刚开张,你不知道那些伙计,哪一个不是人精。你是自家兄弟,那可不一样,有你,我就不仅多了一双手,也多了一双眼睛。”朱逸然说,他去年刚刚成家,他们的女儿能下地走路了,不久前妻子又为他添了个儿子,“你嫂子是附近太湖人,人长得一般,但贤惠,通达,会持家,”朱逸然说着,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好啊,太湖人,说不定我也认识呢,那几年我流浪也去过太湖。”

  “她老家寺前河,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朱毛和的心咯噔了一下,说:“呵,寺前河?我要饭时,还真的去过。嫂子叫什么名字?”

  “姓张,名荷英,小名莲莲。”

  幸好他没有说出“翠翠”这名字,可是,翠翠是否改了名字呢?他问:“嫂子多大了?”

  “二十三,比你小一岁。”

  他的心又咯噔了一下,他只听说翠翠几年前嫁了人了,嫁到了安庆,但他并不知道翠翠所嫁的男人是谁,世上真有如此奇巧的事吗?翠翠真会嫁给他当年患难中的兄弟朱逸然了吗?

  “哥,我是个苦劳人,开店做生意的事,我真的不会,只怕坏了你的事。”

  朱逸然说:“看来你真是流浪惯了,我又不让你做复杂的事情,你就在库房里替我当保管,不见我的条子,你不发货,这个还不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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