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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童年纪事(4)

  小毛驴蹄子得得地踏着岭上的碎石路,朱毛和穿着月白襟褂,脚上是一双结实的布鞋,那鼓鼓实实的身架子看上去有十三四岁。主仆二人很快就翻过一道大岭,踏上平路。一路上,毛和给内当家说他在放牛场上听来的各种趣事,什么张家的媳妇生了个怪胎,李家的女婿得了怪病,浑身长满鱼鳞,周家的独生子因为不孝上个月被雷公劈得半死。二姨呀呀地感叹着,说:“毛和,那袋里有炒米糖,你饿了就抓两块吃。”毛和说:“二姨你渴了吗,我给你舀瓢山泉水喝。”话稠不觉路途远,不到两个时辰,就到牛镇街了。

  牛镇街有三百多年历史了,传说当年乾隆爷下江南,特地绕道前来拜二祖老爷,在牛镇集喝过一种水豆腐,赞叹说天下竟有如此美味,于是,牛镇集上的水豆腐就远处闻名,人称“爷豆腐”。牛镇附近盛产板栗,牛镇街上的栗子糖也是人们喜欢的当地美食。内当家上牛镇,一是为赶集,二也是来看自家娘舅。内当家说,她父母死得早,是娘舅一手将她拉扯大的,做人要懂得感恩,娘舅夫妇其实就是她的养父母。内当家来看娘舅是由头,其实谁都知道,内当家与娘舅家表哥自幼青梅竹马,只可惜二人有缘无分,谁也不知道内当家后来怎么就嫁到山里司下村来,嫁给了家道殷实,但却瘸了一条腿的王跛子。

  到了内当家娘舅家门口,内当家塞给毛和几角铜钱说:“毛和,你在集上逛逛吧,日头偏斜时再来接我。”毛和乐得自在,揣着内当家给他的钱,就往集上去了。

  牛镇街其实是由两条并行的街道组成,一条砂石路街,一条青石板古栈道,这后一条路是当年湖北那地方人朝拜二祖菩萨时所走的道路。集市贸易则集中在那条砂石路街。果然是方圆一带有名的集市,满眼望去,一条街道人烟稠密,人声、车马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人说,乡巴佬上趟街,嘴巴讲得鼻子歪。放牛场上,也是放牛娃们比试见识和口才的地方,朱毛和有经常上牛镇街赶集的机会,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要睁大眼睛,把能看到的能听到的一切新鲜都收进眼里,第二天好在放牛场上卖弄给小伙伴们。

  朱毛和揣着内当家给他的一吊钱在集市上逛着,他掂量着这一吊钱究竟能买多少东西,能买什么东西:爷爷的纸烟、娘的包头帕子,小妹妹的糖果,还有翠翠的雪花膏,但经一番打听,这十吊钱还不够买其中一样的一半,原来钱是这样的不经用。

  十字街有玩杂耍的,那其实是一个卖狗皮膏药的,那人敞露着肚皮,把裤腰用一根红布带束得一根筋细,一边圆着场子,说着江湖上的海话,一边将自己赤裸的胸膛拍得潮红。那边一对卖唱的父女正拉着二胡,悠悠地唱着黄梅小调。而在另一个街口,杀猪佬江麻子口里衔着一把刀子,正当街剥一只狼皮。

  一个外邦僧人的出现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外邦僧人满脸络腮胡子,而且长发披肩,只在头顶露出一圈亮色,他背着行囊,拄着禅杖,正三步一叩地从那条古栈道过来。好奇的娃们叽叽喳喳地追在他的身后,一些吃早饭的大人也端着海碗围在他的身边,用筷子朝外邦僧人指指点点。大约半个月前,朱毛和与爷爷去南无相寺看放焰口时曾见过这个外邦僧人,当时这外邦僧人就站在南无相寺大殿外,像一根树桩。放焰口前后两场,共两个半时辰,整堂焰口结束,那外邦僧人依然站在那里,他的双脚稳稳地立在青砖地上,身体前后摇摆着,就像一棵风中的古树。爷爷说,这人站桩功夫了得,他的禅定功夫也在这站桩上。后来,南无相寺的和尚师父说,这是一个西竺僧人,他来汉地很多年了,很多年里,这西竺僧人居无定所,闲云野鹤,四海游方。现在,这西竺僧人竟出现在牛镇的大街上,他要去哪里呢?他这样三步一叩,像蚂蚁一样在大地上挪动着自己的身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达他的目的地呢?

  人群中有淘气的娃们用毛栗壳或是小石子朝这西竺僧人投去,他们把这西竺僧人当作神经病,当作疯子。那些毛栗壳或小石子有的落在西竺僧人的身旁,有的就击中西竺僧人的脑袋,西竺僧人不气不恼,他扑倒在地,用前额叩在石板路上,再起来,走三步,再扑地,他那样专心地做着这种重复而单调的动作,一次又一次。朱毛和注意到,这西竺僧人的前额有一块厚硬的茧皮,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无尽的路上究竟叩了多少次,他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念想?

  西竺僧人的无动于衷使得娃们的戏弄加剧,一个胖敦敦的半大小子将身体张成一个大字,拦住西竺僧人的去路。街上人都知道,这是杀猪佬江麻子的儿子江四虎。江麻子是牛镇街上有名的地痞,没有人敢惹他。江麻子原先有五个儿子,分别叫大虎、一虎、二虎、三虎、四虎,可惜其他四虎都未及成年即先后夭亡,现在就剩下这最小的儿子江四虎了。江四虎继续拦住西竺僧人的去路,说:“你是哪里来的野和尚,不知道这条道归我爹管吗?留下买路钱来。”

  西竺僧人用并不熟练的汉话说:“贫僧,我,不畜钱财,乞食维持色身性命,钱财何来?”

  江四虎双手叉腰,蛮横地说:“没有买路钱,休想从这条路走过。”

  西竺僧人不再理会江四虎,他绕过江四虎,继续扑倒在地。江四虎用身体抵住西竺僧人,并且叉开双腿,说:“没钱也行,你从我裤裆下钻过去,再学三声狗叫。”

  西竺僧人再次挪动了一下身子,继续扑倒在地,西竺僧人的脑袋轻轻地碰到江四虎的裆部,江四虎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击力,竟然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他知道这西竺僧人不是一般角色,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岂肯服输?他爬起来,束了束裤带,就在那西竺僧人扑地叩拜的一瞬间,他竟卟地一下解下裤带,露出下身家伙,朝西竺僧人当头浇下一泡热尿。人群发出一阵呵喊,西竺僧人抹了一把头上的热尿,继续着他的叩拜。江四虎从人群的呵喊中似乎得到一种鼓励,他要把自己的恶作剧进一步升级,他伸出一只脚踏在西竺僧人的头上,指着地上正在流淌的尿液说:“喝下去,喝下去!”西竺僧人低着头,似乎在作什么思考,他究竟要不要把江四虎撒的尿喝下去。

  西竺僧人停止了叩拜,他低着头,与江四虎相互僵持着。时间在无声中流淌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一个穿着热白褂子的瘦长身影朝江四虎扑上去,就像一道白光,还没等江四虎作出反应,江四虎的胸口受到重重的一击,他像只木桶卟然倒地,在青石板路上滚了两滚。有人认得,这像白光一样闪过去,并击倒江四虎的,正是朱家岭的小牛倌朱毛和。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喊着:“打得好!”“让那小狗日的把自己的尿喝掉,舔尽。”

  江四虎似乎没料到他的恶作剧会遭到如此打击,他爬起来,仔细地看了看这敢于同他为敌的家伙,他惊奇地发现,竟然是一个细瘦毛长的臭娃娃。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尿,露出一股凶光。朱毛和看了看四周,他希望得到人们的帮助,然而四周一片沉寂,刚才还带着嬉笑神情的人群突然静下来,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们希望继续看到一场热闹,又怕事态的发展进一步恶化成一场超越人们心理极限的血腥。江四虎捋了一下袖子,他看了看眼前的敌手,随后,大叫一声,低着头朝朱毛和冲去,他想用自己胖大的身躯让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敌手臣服。

  如果说朱毛和在朝江四虎击出第一拳后还有些后怕,但现在,当看到江四虎只有这笨拙的一招时,他坦然了。就在江四虎朝他撞过来的一瞬间,他灵巧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江四虎就像一个扑食的饿虎,不仅没有扑到野食,反而像一截烂树桩,重重地摔倒在地。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分明是对朱毛和的赞叹,是对江四虎的不屑。江四虎这一摔的确够狠,他想爬起来继续同那小山猴较量,但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现在,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朱毛和这一边,朱毛和摆开架式,不屑地看着那个胖乎乎的家伙,向他招招手说:“肥猪,起来呀,你爹要杀你煨汤呢。”江四虎何曾受过如此嘲弄,他爬起来,继续刚才的招式,结果却是刚才的又一次重复,江四虎这一次跌得更惨,他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看看四周,人群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江四虎嘴咧了咧,忽然掩面大哭起来。

  有人叫起来:“江麻子来了!”

  有人说:“你这娃娃,还不快逃。”

  说话间,从街的那头跑来一个肥硕的汉子,那正是杀猪佬江麻子。江麻子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满脸杀气地朝这边跑来,一边叫着:“哪里来的野种,竟然欺负到老子的头上了。”情势危急,有人说:“娃呀,你快跑吧,逃命要紧。”然而,朱毛和想逃也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江麻子已经跑到朱毛和跟前,并且挥起了他手中的杀猪刀。有人掩起脸面,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就在江麻子的杀猪刀举起的一刹那,西竺僧人从地上捡起一只黄豆大的小石子,漫不经心地朝江麻子脚下扔去,那小石子的落处,正是江麻子的脚处,江麻子一脚踏滑了,身子一歪,没头没脑栽倒在地,那把杀猪刀随地一滚,竟然滚到那西竺僧人脚前。江麻子爬起来,接着去抓他的那把杀猪刀,但那把亮闪闪的杀猪刀却被西竺僧人一脚踏住。他伸出手去,想从西竺僧人的脚下拔出杀猪刀来,又哪里拔得出?此刻,那西竺僧人坐在地上,那把杀猪刀就那样随意地压在他的脚下,任江麻子使出平生的力气,也无法将那把杀猪刀抽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江麻子又岂肯认输,他看了看西竺僧人,又看了看四周,终于从身后的店面抽出一条桑木扁担,杀气腾腾地冲西竺僧人扑来。忽然听到有人叫着:“江麻子,你家房子失火了!”江麻子回过身来,那街角处果然窜出一股浓烟,并传来噼噼叭叭的燃烧声。江麻子无心与西竺僧人较劲,只得抽回身子,朝自家屋场跑去。

  江麻子好不容易扑灭掉火,他满脸油汗,坐在烟火的废墟上喘着粗气。这突然窜起的大火似乎让江麻子意识到什么,他抬头朝那边望去,那边的石板路上,那西竺僧人三步一叩,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江麻子进到屋里,取出一把铜钱,追着西竺僧人的背影而去。

  他跪在地上,将一把铜钱送到西竺僧人面前,说:“小子有眼无珠,冒犯了圣僧,请圣僧恕罪。”

  西竺僧人看了看江麻子,说:“贫僧,持不蓄金钱戒,施主收起。”

  江麻子说:“愚蠢小子,今日难得见到圣僧,还望圣僧开示一二句才好。”

  西竺僧人合一合掌,说:“阿弥陀佛,贫僧,无知,何来,开示,需知世上一切,皆是因果,因果,真实不虚。施主。积德行善,才有好报。”

  “好人好报,恶人恶报。”

  “是的,好人好报,恶人恶报。”西竺僧人说着,继续朝眼前的大地虔诚一扑,继续着他的功课。

  不知什么时候,西竺僧人忽然回过头来,在他的身后,是那个穿着月白襟褂的少年,少年双膝跪地,将几块发糕呈到西竺僧人的面前,说:“师父,多谢你救了我。”

  西竺僧人停止了他的功课,他坐到路边一块石头上,并且向朱毛和招了招手,示意毛和坐到他身边来,然后,他接过毛和的供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了,西竺僧人抹一把嘴,说:“贫僧感谢,小施主。”

  刚才的一幕又浮现眼前,西竺僧人朝飞奔而来的江麻子随手扔了一颗小石子,就将江麻子绊倒在地;西竺僧人漫不经心地坐在地上,一只脚轻轻地踏在那把杀猪刀上,江麻子使尽浑身力气,却怎么也无法将那把刀从西竺僧人的脚下抽出来。这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说书瞎子中无所不能的侠客,爷爷说得不错,这个西竺僧人,功夫了得呀!

  “师父,你是怎么练得如此好功夫?”

  “贫僧,哪有什么功夫?”

  “还有,江麻子家突然起火是怎么回事?”

  西竺僧人一笑,说:“世间一切,都是因果,记住这个。”

  朱毛和还想问个究竟,毕竟还是收住了。

  西竺僧人说:“小施主,生在佛化之家?”

  朱毛和咧开嘴笑起来,说:“师父说对了,我爷爷是这一带大学问人,他同南无相寺里的和尚师父是好朋友,爷爷经常带我到南无相寺去,寺里的和尚师父都认得我呢。”

  “阿弥陀佛,”西竺僧人说,“如此,小施主。可曾皈依,可曾受记?”

  虽然朱毛和并不懂受记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佛门里重要仪式,便说:“我才七岁多点,寺里的师父不肯要我。”

  “小施主,未来,是一位大德,从现在起,小施主,好好地修了去。”

  朱毛和说:“怎样修了去呢?”

  “呵呵,这个,一切都是因果,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朱毛和又问:“师父,你三步一叩,是拜哪尊佛呢?”

  西竺僧人用手朝天空的挥,说:“大千世界,佛无处不在。”

  朱毛和向四周看着,说:“师父说佛无处不在,我为什么就看不见呢?”

  “佛不在外,而在心,须之拜佛,即是拜自身。”

  朱毛和知道,能说的,西竺僧人一定早说了,不该说的,西竺僧人一定不会多说一个字。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头发蓬松、浑身脏乱的西竺僧人了,他多想跟着这西竺僧人云游天下,但他却丢不开爷爷,他也知道,因缘不到,这西竺僧人也不会收下他的。便说:“师父,其实我早在南无相寺就见过你,你怎么能在大殿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呢?这个功夫,你能教我吗?”

  西竺僧人笑笑,说:“小小年纪,为时尚早。你若有心,可先练毛孔呼吸法。”

  “如何是毛孔呼吸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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