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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年纪事(2)

  毛和茫然地看着爷爷,他似乎一时难以接受爷爷死去这样的事实,也无法清楚爷爷死后,自己究竟打算干什么。过了一会儿,爷爷说:“过了年,爷爷要送你去钟家店李先生那里上学,你快八岁了,总该认点字,念点书了。”

  毛和说:“念书做什么呢?”

  “念书做举人。”

  “做了举人又怎样呢?”

  “做了举人就出人头地了。”

  “出人头地又怎样呢?到头来,不还是一个死吗?”

  这一刻,发愣的是爷爷了,是啊,人活一世,富贵也罢,荣辱也罢,到头来都是一个死。但我的孙儿是否明白,人究竟该怎样一个死。一个七岁的娃娃又哪里知道,了生脱死是何等庄严,何等神圣,一个人若是能像佛祖释迦牟尼一样了生脱死,那该需要在其有限的人生中付出怎样的努力和代价?

  “浩瀚宇宙,无边无际,而人的生命却如此短暂,如天上流星,瞬间即逝,可是,人究竟该怎样打发这短暂却又漫长的人生?”爷爷毕竟是这方圆百里的学问人,此刻,他像是对自己的孙儿,又像是自语,爷爷像个诗人,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语。毛和似乎明白,就像生和生各有不同一样,同样是一个死,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

  二

  没了爹,家里的日子就更难了。姐姐出嫁后,十六岁的哥哥就成了家里顶天的劳力了。哥哥似乎有权对家里的事情评头论足,哥哥说:“让毛和回家帮着做点事吧,他都八岁了,不能总让他在爷爷那里享清福吧。”

  娘似乎也护着毛和,说:“你爷爷老了,身边又没个人,毛和在那里也好给爷爷做个伴。再说,毛和在爷爷那里也好学点长进,将来他要是能像你爷爷那样替人把脉、看病,也算他的造化了。”

  “你和爷爷都是一个腔调,那你就等着毛和来养你老吧。”

  这些话也传到毛和那里,家里的难,毛和其实也看在眼里,这一回,是毛和主动向爷爷提出,他要回朱家岭,给娘做个帮手。爷爷真舍不得毛和离开自己,但似乎也没有理由把毛和硬留在身边。爷爷说:“毛和,你满打满算刚八岁,你回去能做什么呢?”

  毛和说:“那天我遇到司下村王跛子家放牛的其林,他说要去太湖县城学手艺,问我愿不愿意接替他给王跛子家放牛。我问给王跛子家放牛有什么好处,他说除管吃喝外,一个月还有十吊钱。十吊钱能买半升米呢。”

  听着孙子的话,爷爷心里一阵难过,但他还是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也好,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爷爷。”

  就这样,毛和离开爷爷,来到司下村给王跛子家放牛。王跛子依靠祖上遗留下来的八十亩田和二十几亩旱地,成了这一带有名的人家。他家里养着两头水牛,一头黄牛,以前一直是一个叫其林的娃替他放着,其林去太湖县城香店学手艺去了,临走前,其林把朱毛和带到王跛子面前。王跛子看着人瘦毛长的朱毛和,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了,”按照其林的吩咐,毛和把年龄加了两岁。

  “个子倒是不小,就是瘦了点。”

  “都说王先生家的饭养人,要不了半年,我就能替王先生犁田打靶了。”

  王跛子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说话伶俐的娃了,他相信,这个小牛犊子只要能吃上三天饱饭,很快就会长成一头壮牛。王跛子说,“其林应该同你说过,我家有三头牛,其中一头要过小牛了,你放得下来放不下来?”

  “你别说三头,就是三十头,我也放得下来。”

  “吹牛不带枰,”王先生说,“其林现在是把三头肥敦敦的壮牛交给了你,要是有一头牛跌了膘,我唯你是问,明白了吗?”

  “太明白了,”他知道,王跛子是同意了。

  “你接其林的班,工钱与其林一样,除一日三餐外,每月给你十吊钱。”

  “放心吧,东家,你就等着牛长膘吧。”

  “我听说你有些贪玩,我可把丑话说前面了,牛跌了膘,我要罚你,怎么罚?当然是扣你的工钱。另外,牛要是走失了或是跌下岩摔死了,你得按全价赔我。”

  “我贪玩是事实,但正经是正经,哪回都没误过事。”

  王跛子脸上的笑再明显不过了,但他还是不忘叮嘱一句:“我的牛,当初是每头二百吊钱买来的,你若是把牛走失了或是跌下岩摔死了,赔我就不是原价了。”

  “老东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走失一头牛,我赔你四百吊。”

  “好,就这么定了。”王跛子觉得,他找到一个好牛倌。

  就这样,八岁的朱毛和成了司下村王跛子家的放牛娃。清晨,天还没亮,朱毛和就从朱家岭来到司下村。早上露水重,他怕牛吃出病来,他把三头水牛从牛栏里牵出,拴在牛栏边的一棵苦楝树上,然后开始打扫牛栏。他把牛粪一担担起出来,倒在牛栏外的粪窖里,再垫上一层新土。这一切干完了,太阳也就一竿高了。此时露水已干,他需趁着用牛的人赶来之前把牛牵到山坡上。等牛吃饱了,用牛的人也就来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牛倌,他既要让牛吃得腹胀如鼓,又不耽误人家用牛。牛下到田里,放牛的似乎也就闲下来了,但他并不能歇着,他得去帮东家倒倒尿壶,或者帮厨房里干点杂活,他必须让人觉得自己一刻也没有闲着。东家以及东家的妻子对这个勤快而又说话伶俐的娃娃十二分的满意,东家特别吩咐说,半泼子,吃一钵子,不问好孬,一定要让人家娃吃饱了,千万别饿了人家娃。内当家也渐渐喜欢上这个一张嘴就像倒豆子一样说话麻利的娃,有什么好吃的,也都给他留着。趁着东家不注意,他把一块锅巴或者一块玉米饼子揣进兜里,晚上回家好哄小妹妹。

  牛一天要放三遍,除了早上,中午用牛的人午休和傍晚收工时,都必须把牛放到山坡上去。自从朱毛和给王跛子家放牛后,那片坡上就一天三次都传来朱毛和愉快的牛歌声:

  么子团团天上挂

  么子团团水中摇

  么子团团满打满

  么子团团笑哈哈……

  除了流传在这一带的牛歌,朱毛和那尖脆的吆牛声也同样流淌着韵律:嘿哟来也。一头黄牛,两头水牛,都特别听朱毛和的话,而那头即将生仔的牛,像是知道自己要做妈妈了,更显出一种母性的温顺。这些牛,它们能从朱毛和发出的喝喊声中明白什么时候该上山了,什么时候该回栏了,什么时候可以撒开蹄子在山坡上尽情地戏耍。有时候,朱毛和会掏出其林送给他的笛子,模仿林子里的鸟叫。司下村人说,朱家岭的小放牛怎么就那么快活,整天像只画眉鸟儿。

  村子里的牛当然不止这三头,有时候,如果其他人家的牛羡这片坡上的草肥,也赶来凑热闹,牛和牛之间,及至人与人之间难免会发生摩擦。朱毛和从来不跟人争斗,他把自家的牛拉开,说:“哪里的土不养人,哪处的草不肥牛?我们换一个地方就是。”真遇到不讲理的,朱毛和也不是吃素的。人说,朱毛和是大不怕,小不欺,这娃别看人小,骨子里有一股硬气,因此,在这一片,朱毛和的人缘好着呢。

  有时候,翠翠会来看毛和。翠翠来时,会给他带来一把山芋角,两块炒米糖,用小手帕仔细地包着,手帕中有一股女伢特有的香气。朱毛和也会把随手采来的野毛栗、红山楂送给翠翠。翠翠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着三姨生活。三姨念在亲姐的份上,对翠翠如同己出,但翠翠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小小的人儿,乖顺得就像小绵羊儿,说话轻声小气,那一双眼里露出来的水光格外招人怜爱。

  “毛和哥,三姨说,寺前河张家说过几天要接我去过一阵。”翠翠前年就与寺前河张家订娃娃亲了,那个小男人比翠翠还小三岁,现在,翠翠的这个小男人还在他娘怀里撒娇呢。

  “不是上半年刚去过吗?”毛和说。

  “张家六月里输了一场官司,家里紧得很,说要我去帮一阵忙。”

  “你能帮什么忙?你才多大的小人?”毛和不屑地说。

  翠翠说:“你瞧不起人,我能在灶前烧火,我能摘烟叶子,我还能帮他们带小人。”

  “哈哈,你的小男人,有这么大了吧。”毛和笑起来,并且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小男人的高度。

  “不带这么耻笑人家,现在是小人,将来就是大人了,说不定比你还长得高呢。”

  不知为什么,翠翠的这句话让毛和有了一些妒意,但他还是拿起笛子,吹了一个破音,以免显得尴尬。

  翠翠说:“张家的人前天来,还给我带来一块花毛巾。”

  毛和想说,这有什么,但他却说:“等我发了工钱,我就托人到太湖县城给你买一块花手帕。”

  “我不要花手帕,我要一块鞋面布。”

  “你给谁做鞋?给你的小男人吗?”

  “我才不给他做呢?”

  “那你给哪个做呢?”

  翠翠把头一歪,说:“你猜。”

  毛和当然知道翠翠要给哪个做鞋,但他却说:“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我哪晓得你要给哪个做鞋?”

  翠翠非要他猜,毛和说:“我猜到了,是给你公公做吧。”

  翠翠不高兴了,说:“我不同你说话了,你存心气我。”说着,就真的别过头去。

  毛和看翠翠生气了,便又说:“我就晓得你是给我做鞋。你给我做鞋,不怕你三姨夫用鞋地底板子抽你?”翠翠三姨夫是这一片有名的酒鬼,喝醉了,就用鞋底板子抽三姨,有时候也拿翠翠出气。

  “那个酒鬼,总有一天会从岩上摔下去,不得好死。”翠翠说着,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毛和便安慰她说:“哪天我要是看到你三姨夫欺负你,我要他好看的。”

  明知道这是毛和小人儿发的狠话,但翠翠听了还是很受用。翠翠说:“毛和哥,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能护着我了。”

  “等我长大了,谁也别想欺负你。不过,”毛和的语气有些犹疑,说:“我长大了要做和尚云游天下,我又怎么护得了你呢?”

  翠翠拍着掌说:“那才好呢,到时候,你带着我好吗?”

  “我都出家了,还怎么带你呢?”

  “我也出家,你做和尚,我做尼姑,这样我们就能一同云游天下了。”

  “哈哈,一个出家人带着个女的云游天下,还不把人大牙给笑掉。”

  听着毛和的话,翠翠顿时一脸愁云。看着翠翠失落的样子,毛和便拿起笛子,他想给翠翠吹一支欢快的曲子,好让翠翠开心点。这时候,一乘花轿从村前走过,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看着这眼前一幕,毛和突然郁闷起来,想着将来翠翠也要坐着花轿,嫁到寺前河去,他忽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但他想,既然自己将来要做和尚,就不能有歪心思,翠翠的将来,还是交给翠翠的小男人吧,但愿那个小男人知冷知热,不欺负翠翠就好。他终于还是贴上竹膜,吹起一支曲子。

  傍晚,天边燃起一片红霞,村子里炊烟四起,晚风中有一股呛辣的火粪气息。牛在山坡上哧哧地啃着青草,放牛娃们便在草地上打滚,翻跟头。有时候,放牛娃们将肥大的芋头叶子卷成地藏菩萨的帽子,他们玩一种放焰口的游戏,那放正座的就是朱毛和。那一天,他们正玩得开心,没料到朱家岭的老族长路过这里,当看到朱毛和与一群娃们扮成和尚,玩放焰口的游戏时,老族长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朱毛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好好的人不学,非要去学什么和尚。”娃们被老族长骂得不知所以,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朱毛和说:“和尚有什么不好,上回你家死了人,不也找和尚超度吗?”小小放牛娃竟敢顶撞自己,老族长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他顺手捡起一根树枝,就要朝朱毛和打去。朱毛和飞快地闪身而过,险些摔了个嘴啃泥的老族长气得直跺脚,他颤动着山羊胡子,指着朱毛和破口大骂,朱毛和也学着老族长的样子,跺着脚,嘴里不干不净,放牛娃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三

  立冬过后,那头叫“老吭”的水牛生了一场大病。或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吭上吐下泄,眼看着就要死去。好在王跛子并没有丝毫怪罪朱毛和的言语,或许他知道老吭太老了,就像人一样,生老病死,原属平常。倒是朱毛和,比他的东家还要着急。他去找爷爷,央求爷爷能给老吭开一剂方子,好让老吭的病早日好起来。爷爷说,我这郎中是专门给人治病的,我还从来没给牛开过方子。经不住毛和的再三请求,爷爷说,你去罗汉岭看看有没有一种叫牛蒺藜的草药,好歹给你的牛炖一罐药试试,死牛当作活牛医吧。

  根据爷爷描绘的形状,朱毛和真的爬到罗汉岭,开始寻找那叫牛蒺藜的草药。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朱家岭,就和老吭住在一起。因为怕传染给其他几条牛,老吭被东家牵到屋后的柴屋里。朱毛和用一只破铁锅将牛蒺藜熬成药汁,老吭似乎明白小主人的好意,硬是把一锅苦药喝下肚去。立冬过后,虽然白天还只穿两件单衣,但到了夜里,那股从山沟里钻出来的风像是带着刺勾子,直往人骨髓里去。老吭老病兼加,经不住寒冷,开始嗦嗦发抖。朱毛和脱下自己的外褂盖到老吭身上,然后就依偎在老吭肚子上睡着了。奇迹发生了,第二天清晨,老吭硬是从柴堆里爬起来,一步一步地向那片它熟悉的山坡上走去。

  “东家,东家,老吭活过来了,老吭活过来了。”一大早,王跛子的院子里就响起朱毛和尖脆的喊叫声。听得出这娃的兴奋,他的叫声中分明带着一股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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