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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道论

  贾谊书中的"道",具有多种含义,大体上来说,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道"是一种统治方法

  作为统治方法的"道",即古人所谓"人君南面之术"。

  先秦道家就是讲究"南面之术"的,《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说:"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人君)南面之术也。"这就明确地揭示了道家学说的政治本质。关于道家学说的这种精神实质,司马谈讲得更明确。他说:"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史记·太史公自序》)过去,人们以《老子》一书既反对儒家之礼治,又反对法家的法治,认为司马谈所论道家之精神似与老子所创道家之旨不合。随着马王堆汉墓帛书《经法》等的出土,才知道司马谈讲的正是汉代统治者所推崇的"黄老之学"的特点。司马谈又说:"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同上)张舜徽先生在评论司马谈这一段话时,曾经指出:"这样的推崇道家,并且从而加以发挥,分明是从最高统治者南面术的角度来看问题的。他认为只有道家所提供的'南面术'为最全面,是人君临驭天下的最原则的东西。其它各家所提供的,仅是一些片面的具体办法而已。徒有一些具体办法而没有总的原则,那就使得人君劳于治事而收效不大。甚至会伤损人的形体精神,连生命都不可长保。司马谈所以赞叹道家,便因为道家明确地指出了这里面的道理,劝人君不要亲理庶务,要做到垂拱而治。此中关键在于人君能够虚静其心,收敛聪明,尽量利用臣下的才智,而不现露自己的才智,以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境地。"(《周秦道论发微》中华书局1986 年出版,第6-7页)

  对于道家的这种"南面之术",贾谊是颇有领会的。他说:"明主者,南面而正,清虚而静,令名自命,令物自定,如鉴之应,如衡之称。有衅和之,有端随之,物鞠其极,而以当施之。此虚之接物也。"(《道术》)所谓"清虚而静","如鉴之应,如衡之称",也就是张舜徽说的,要"人君能够虚静其心,收敛聪明,尽量利用臣下的才智,而不现露自己的才智,以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境地。"讲到这里,人们也许会说,在贾谊书中有着反对"无为"的明确言论,怎么又说他主张"无为而无不为"呢?我认为这并不矛盾。

  首先,贾谊诚然明确表示过反对"无为",例如他在《孽产子》一文说:"今也平居则无茈施(差池),不敬而素宽,有故必困。然而献计者类曰'无动为大'耳。夫无动而可以振天下之败者,何等也?曰:为大治,可也;若为人乱,岂若其小。悲夫!俗至不敬也,至无等也,至冒其上也,进计者犹曰'无为',可为长大息者此也。"显然,贾谊这里所讲的是对整个社会形势的分析。他认为在天下大治时,讲讲无为还可以,但当社会处于天下大乱的时候,如果不采取坚定而又强硬的措施(即"有为"),怎么能拨乱反正呢?

  其次,贾谊面对汉初社会现实的礼制僭越,固然从总体上是主张有为的,但当他讲到最高统治者,即人主的统治方法时,他还是继承黄老道家的思想,即主张无为而无不为。他说:"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之乐,勿为可也。"(《治安策》)就是说,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自己不要过多地亲自动手,要使自己保持一种安逸、超然的无为形象。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贾谊认为关键在于选好辅翼的官吏。他说的"君功见于选吏,吏功见于治民"(《大政下》),就是这个意思。"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言辅翼贤正,则身必安也。"(《君道》)有了贤正的辅翼,人主便可超脱出一些具体事务,使自己保持一种无为的形象。除了选吏外,贾谊认为人主还必须制定一些制度,有了制度便可以放手让臣下去实施。例如他在讲到定地制的好处时就说过:"地制一定,卧赤于衽席之上而天下安,待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社稷长安,宗庙久尊,传之后世,不知其所穷。故当时大治,后世诵圣。"(《五美》)这里讲的"朝委裘",意为"尧之容若委衣裘"。《吕氏春秋·察贤篇》云:"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贾谊强调人君"朝委裘",说明他对"人君南面之术"是很有研究的。就有力与无为的关系而言,这种"南面之术"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政治哲学。

  (二)"道"是一种认识方法

  作为认识方法的"道",与作为统治方法的"道",在贾谊书中是紧密相连的。在《道术》篇中,贾谊说:曰:"数闻道之名矣,而未知其实也,请问道者何谓也?"对曰:"道者,所从接物也,其本者谓之虚,其末者谓之术。虚者,言其精微也,平素而无设施也;术也者,所从制物也,动静之数也。凡此皆道也。"曰:"请问虚之接物何如?"对曰:"镜仪而居,无执不臧,美恶毕至,各得其当;衡虚无私,平静而处,轻重毕悬,各得其所。明主者,南面而正,清虚而静,令名自命,令物自定,如鉴之应,如衡之称。有衅和之,有端随之,物鞠其极,而以当施之。此虚之接物也。"我之所以要把这一段话完整地引述出来,是为了说明贾谊所讲的"道术"是一种广义的认识的方法,即既包括主观反映客观的方面,也包括主观作用于客观的方面;他认为"人主"的活动只有遵循人们认识的这个基本路子,才是符合道的要求。下面让我们再来看看贾谊这种作为认识方法的"道"的性质。

  诚如有的论者所指出,贾谊认为人的认识是"镜仪而居",即是说象镜子一样,反映着物体,因此具有反映论的性质(参见周英:《论贾谊的唯物主义哲学思想》,载《江汉学报》1963 年第2 期,王生平《贾谊的认识论和辩证法思想》,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85 年第1 期)。所谓"美恶毕至,各得其当",是说客观事物是什么样子,认识就反映成什么样子。而所谓"衡虚无私,平静而处",则是说人们在认识事物时不要带任何主观成见,要做到"如鉴之应,如衡之称"。这种强调认识对客观事物的依赖性,认为先有客观事物后才有认识的观点,显然是一种唯物主义的反映论。但是,对于贾谊这种反映论,过去有着不同的评价。周英认为:"贾谊的反映论,是直观的、被动的、消极的。"因为"他把虚心强调到了绝对化的程度。他认为虚,即是'平素而无设施'。这就是说,在接物之前,主观上不要有任何意见,真的象一面镜子'无执不臧',不执着什么,也不藏着什么。这也是和宋尹一派相同的。宋尹学派十分强调虚心,但夸大到了绝对。"王生平则认为,贾谊的"无执不臧"与宋尹学派的"虚也,无臧也","过则舍之,复则虚矣"(《管子·心术上》)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就在于,贾谊认为感性认识要受理性认识(概念、推理)的指导。贾谊说:"明上之于言也,必自也听之,必自也择之,必自也聚之,必自也藏之,必自也行之。"(《修政语上》)王生平认为:"这里讲'必自也藏之',就是必须要'藏',而不是'无执不藏'。"我觉得贾谊受《管子·心术》的影响是很明显的。贾谊书中多次引用《管子》,如说"管子曰:'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丑。''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俗激》);"仓凛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无蓄》)这表明他对管子进行过深入研究。因此,说贾谊《道术》一篇,受了《管子·心术》的影响,是符合逻辑的推论。不过,我认为不论是《管子·心术上》讲的"虚者无藏也"、"过则舍之,复则虚也",还是贾谊《道术》篇讲的"平素而无设施"、"无执不藏",都是讲人在反映客观事物的过程中,不要夹杂主观成见。《管子·心术上》云:"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嗜欲充益,目不见色,耳不闻声。"又说:"神者至贵也。故馆不辟除,则贵人不舍焉。故曰不洁则神不处。"这些都是说的认识不能带有主观成见。因为"嗜欲"是既包括物欲,也包括各种幻觉和成见等先验的东西在内的。而贾谊的"平素而无设施"、"无执不藏",与《管子》上述认识是一致的。如果仅就贾谊和《管子》讲的这些,就断定他们所主张的反映论是"直观的、被动的、消极的",我觉得是有片面性的。因为所谓"直观的、被动的、消极的"反映论的主要标志,并不在于主张反映过程要克服主观成见,而在于否认认识过程中的主体的能动性,特别是理性思维的指导作用。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那么不论是贾谊和《管子·心术篇》,都不能得出这个结论。《管子·心术下》篇指出:"无以物乱官,毋以官乱心,此之谓内德。"这种"内德"实际上就是一种理性的修养,它可以使"圣人裁物,不为物使";可以使人"专于意,一于心,耳目端,知远之证","能毋卜筮而知凶吉","能毋问于人,而自得之于己。""故曰: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非鬼神之力也,其精气之极也。"《管子·心术》篇这种对理性思维的强调,孤立起来看,似乎有些惟理主义的味道,但是如果与前面它所强调在认识过程中要"无藏"、"洁其宫"的观点联系起来看,则恰恰是为了防止把反映看成是"直观的、消极的、被动的"。同样,贾谊在《修政语上》中之所以强调"明上"之于言,"必自也择之,必自也聚之,必自也藏之",也是为了防止人们把"无执不藏"理解为消极、直观的反映。所以我认为,不论是《管子·心术》还是贾谊的认识论,都难以归结为消极的反映论。

  (三) "道"是一种宇宙本体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第一章)马王堆帛书《经法·道法》说:"虚无刑(形),其(寂)冥冥,万物之所从生。"《经法·名理》说:"道者,神明之原也。神明者,处于度之内而见于度之外者也。??神明者,见知之稽也。有物始[生],建于地而洫(溢)于天,莫见其刑(形),大盈冬(终)天地之间而莫知其名。"这些都是把"道"当成是万物的本源。贾谊的"道",在这方面显然也是继承了老子和黄老帛书的思想。他说:"道者无形"(《道德说》),就是说"道"乃是一种空虚无形的本体,但是它又是万物的本源:"物所道始谓之道"(同上)。这里前一个"道"字是动词,作:"从、由"解,即万物之所从出或由以产生的东西叫做"道"。在道与德的关系上,老子认为"道生之,德畜之"(《老子》第五十一章),即"道"使万物生长,"德"使万物繁殖,道与德相比,道是更根本的。在这方面,贾谊的看法与老子是一致的。他认为,道无形,而"德者,离无而之有";"物所道始谓之道,所得以生谓之德,德之有也,以道为本,故曰'道者,德之本也'。"(《道德说》)这就是说,道是德的根本,而德是从无到有的一个不可缺少的转化环节。"德生物又养物"(同上),这说明道本身不能生物、养物,只有通过德这个环节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贾谊说:"诸生者,皆生于德之所生。"(同上)

  显然,贾谊的这种道无德有的宇宙生成模式与老子的从无到有的模式,有着相通之处。因此要评价贾谊的这个模式的性质,就不能不涉及到对老子的从无到有的评价。过去,人们在判定老子哲学属于唯心主义时的最基本根据,就是他把"无"看得比"有"更为基本,然后又将老子所说的"无",等同于黑格尔的绝对观念。我觉得说老子将"无"看得比"有"更基本是符合事实的,但硬要说它是黑格尔式的绝对观念则毫无根据。《老子》第十四章明明讲:"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洁,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这里,老子对"道"这种尽管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的东西,还是尽他的可能作了"状"和"象",即所谓"夷"、"希"、"微"、即使是"惚恍",总要有某物才能惚恍。

  过去,我们在评判古代哲学家的派别属性时,往往总是把那些以某种具体物质元素(如水、火等等)作为宇宙本体的哲学家,视为唯物主义者。当然,我们不能否认这是唯物主义的形态之一,但毕竟还只是停留在原始的、经验的状态中的唯物主义。老子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不满足于这种经验状态,而企图在这些具体的物质元素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构成这些具体物质元素的基础是什么。这就使人们对宇宙本原的认识从个别上升到一般,从经验进入到理性。当然,由于时代条件限制,老子对此不可能作出科学的回答。但老子的另一个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没有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推到彼岸世界,即神或天意,相反而是归之于自然界本身,即"道"。如果我们责备老子的"道"并没有把宇宙的本原讲清楚的话,那么只要回顾一下二千多年之后的今天,在自然科学空前发展,天体演化学说也取得了许多惊人成就的当代,人们对宇宙发展的原始状态还处于各种不同假说互相争鸣的过程中,而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还要从《老子》中去吸取其科学的灵感,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了老子的伟大和高明。因此,我觉得与其说老子是唯心主义,毋宁说它具有更多的唯物主义倾向。贾谊继承了老子这种唯物主义的传统,而且发展了这种唯物主义思想。这主要表现在:

  一、他不仅强调"道"的本体性,而且特别强调"德"在宇宙形成过程中的作用。老子虽然也强调"道生之,德成之",但他认为"失道而后德"(《老子》第三十八章),即把德的产生看成"道"的丧失的后果。而贾谊则不然,他认为是"道冰而为德",他说:"德者,变及物理之所出也。夫变者,道之颂(陶鸿庆《读诸子札记》说"颂"读为"容",下同--引者)

  也。道冰而为德,神载于德。德者,道之泽也。道虽神,必载于德,而颂乃有所因,以发动变化而为变。变及诸生之理,皆道之化也,各有条理以载于德。德受道之化,而发之各不同状。"(《道德说》)在贾谊看来,如果说"道"是万物的比较抽象和原始的本原的话,那么"德"则是较"道"为具体一些的本原。这就象宇宙在原始星云状态时,还没有物质元素的分化;只有当各种化学元素分化出来后,才为宇宙万物的形成奠定了物质基础,贾谊所说的"德",也就是相当于各种具体的物质化学元素。它们具体构成各种事物,"发之各不同状"。如果说,(道德说》一文,表明贾谊早期受道家思想影响比较深,所以是以道德为本体,那么《鵩鸟赋》中,他所强调的"造化",也并不是什么超自然的神力,而是一种人力无法控制的自然过程。所以他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尽管这篇赋带有某些消极、悲观的色彩,但是就其基本倾向来看,他还是力图用自然本身来说明宇宙变化发展的原因,因而继续沿着唯物的方向前进。

  二、贾谊不仅用"道德"说明宇宙发展的本源,而且力图以之说明人体和社会的种种现象。例如,他在讲到目时,就说:"见者,目也。道德施物,精微而为目。是故物之始形也,分先而为目,目成也形乃从。是以人及有因之在气,莫精于目。目清而润泽若懦,无毒秽杂焉,故能见也。"(《道德说》)这就是说,目是道德中较精微的部分所构成。在谈到"性"的时候,贾谊说:"性者,道德造物;物有形,而道德之神专而为一气,??性,神气之所会也。"(同上)这就是说,人性不过是"道德之神专而为一气",而这种气又会聚在一起而形成的。至于"神",则不过是道德的"康若泳流"的变化,所以贾谊说:"变化无所不为,物理及诸变之起,皆神之所化也,故曰'康若泺流谓之神','神生变,通之以化。'"(同上)在谈到"命"时,贾谊认为不过是一种必然性,他说:"命者,物皆得道德之施以生,则泽、润、性、气、神、明及形体之位分、数度,各有极量指奏矣。此皆所受其道德,非以嗜欲取舍然也。其受此具也, 然有定矣,不可得辞也,故曰命。命者不得毋生,生则有形,形而道、德、性、神、明因载于物形,故曰' 坚谓之命','命生形,通之以定。'"(同上)就是说,任何事物既然都是由道德而产生的,那么它的泽、润、性、气、神、明及形体的大小、轻重便都有一定的规制,这种规制不是由人们的主观想象所决定的,也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而是由道德所决定的。这种确定的不可移易的必然性,是不可抗拒的("不可得辞"),所以叫"命"。这一切,都充分表明贾谊是力图用自然界本身的变化(道德),来说明自然和人事现象。这种努力的方向,显然是值得称道的。但是,由于贾谊不懂得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之间的区别,也不懂得各种自然现象,特别是生命现象的复杂性,所以当他用道德去解释这些现象时,有时就难免出现简单化、机械论的倾向,有时甚至导向唯心之论。例如,贾谊说:"德有六美。何谓六美?有道、有仁、有义、有忠、有信、有密,此六者德之美也。"(《道德说》)如果说贾谊讲的"德"是就其伦理属性讲的话,这"六美"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他在《道德说》中所讲的"德"主要是一种"生物又养物"的德,这样他便将道德属性赋予了自然事物。

  (四)"道"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关于这方面,贾谊也有不少论述。首先,贾谊区分了"道"与"理"。

  他认为,"理"是指各种具体事物的规律。原则或特性。他说:"德有六理。??诸生者,皆生于德之所生;而能象人德者,独玉也。象德体六理,尽见于玉也,各有状,是故以玉效德之六理。"(《道德说》)这里,贾谊就是以玉的特性来比譬德之理。《说文》释"理"为"治玉也"。王夫之说:"玉浑然在璞而未有理,治之而文理见。事不治则理不著,治而后见其必然而不易焉,故曰'理在气中'。"(《说文广义》卷三)这说明"理"字本来是个动词,后来转化为名同,用以表征事物的特性和规律。贾谊有时又把这种具体事物的规律或法则称为"小道",而将宇宙的根本规律或法则称为"大道"。他在谈到人的教育时说:"古者年九岁入就小学,跟小节焉,业小道焉;束发就大学,跟大节焉,业大道焉。"(《容经》)这里讲的"小道",就是指的事物的具体原则或处世接物的具体方法,而"大道"则是指的宇宙的根本原则或治国的基本原则。贾谊书中所讲的"孝子之道"(《保傅》),"事君之道"、"事长之道"、"交接之道"、"慈民之道"、"居官之道"(《大政下》)等等,就属于"小道"的范畴。贾谊所讲的"大道"则是指作为上述"小道"的总和或根本的"至道"。他说:"黄帝曰:'道若川谷之水,其出无己,其行无止。'故服人而不为仇,分人而不博者,其惟道矣。故播之天下而不忘者,其惟道矣。是以道高比于天,道明比于日,道安比于山。"(《修政语上》)这种作为宇宙根本的"大道"是如何派生"小道"的呢?

  贾谊认为是通过"德"这个环节:"道者,德之本也。'??德生理,理立则有宜,适之谓义。"(《道德说》)这种由大道派生出小道的过程,"若川谷之水,其出无已,其行无止。"其次,贾谊认为人们为了正确地行动,固然要掌握各种具体事物的"小道",但最根本的还是要把握宇宙的根本法则"大道"。这是因为,各种具体事物是变化元常的,只有"大道"才是比较稳定的、恒常的。在《鵩鸟赋》中贾谊说,宇宙万物"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因此,便出现了这样的现象:"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这段赋表面上道家气息十分浓厚,但是如果我们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它所强调的恰恰是叫人们不要为千变万化的现象所迷惑,而应当抓住宇宙发展的根本规律。我这种分析决非主观臆断,而是有着事实根据的。我们知道,贾谊受道家思想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但我认为这种影响主要在方法论方面,而不是遗世独立的处世哲学方面。终贾谊一生,是忧国忧民的一生,并无出世与避世的思想,相反,他甚至极力反对政治上的无为。再联系贾谊其他著作,我们更可以看到,他也是反复强调把握大道的重要性和好处。例如在《修政语上》,当贾谊谈到"道高比于天"时说:"故言之者见谓智,学之者见谓贤,守之者见谓信,乐之者见谓仁,行之者见谓圣人。"这就是说,只有言道、学道、守道、乐道和行道,才能做到"智"、"贤"、"信"、"仁",才能成为"圣人"。在谈到"道"对治国的重要性时,贾谊说:"故治国家者,行道之谓,国家必宁;信道而不为,国家必空。故??道不可离也。呜呼!戒之哉!离道而灾至矣。"(《大政下》)这一切都是在叫人们注意把握根本大道。在《先醒》篇,贾谊告诫人们,只有掌握了"道",才能做到先醒,即先知先觉:"怀王问于贾君曰:'人之谓知道者先生,何也?'贾君对曰:'此博号也,大者在人主,中者在卿大夫,下者在布衣之士。乃其正名,非为先生也,为先醒也。彼世主不学道理,则嘿然惛于得失,不知治乱存亡之所由,忳忳然犹醉也。而贤主者学问不倦,好道不厌,锐然独先达乎道理矣。故未治也知所以治,未乱也知所以乱,未安也知所以安,未危也知所以危。故昭然先寤乎所以存亡矣。故曰'先醒',辟犹俱醉而独先醒也。故世主有先醒者,有后醒者,有不醒者。"这就是说,不论是人主还是布衣之士,只要认真学习,把握"道理",便都可以做到"先醒"。反之,如果不愿意学习,不善于总结经验教训,那么即使你贵为人主,也无法做到"先醒"。

  (五)"道"是指伦理道德

  《修政语下》有这样一段话:"师尚父曰:'吾闻之于政也,曰,天下圹圹,一人有之;万民丛丛,一人理之。故天下者,非一家之有也,有道者之有也。故夫天下者,唯有道者理之,唯有道者纪之,唯有道者使之,唯有道者宜处而久之。"这里讲的"有道者",就是掌握了"道"并按道行事的有道德之人。同篇还有这样一段话:周成王问鬻子"兴国之道奈何?"鬻子对日:"兴国之道,君思善则行之,君闻善则行之,君知善则行之。位敬而常之,行信而长之,则兴国之道也。"周成王又"敢问于道之要奈何?"鬻子对曰:"为人下者敬而肃,为人上者恭而仁,为人君者敬士爱民,以终其身。此道之要也。"这里,把"道"与"善"、"敬"、"恭"、"肃"、"仁"等伦理范畴联系起来,便使"道"具有道德属性了。

  贾谊有时将作为道德意义之"道"与"义"连起来使用,这样便使"道"的道德含义更加鲜明。例如他说:"纣,圣天子之后也,有天下而宜然。苟背道弃义,释敬慎而行骄肆,则天下之人,其离之若崩,其背之也不约而若期。"(《连语》)这里的"背道弃义"就是指背弃道德仁义。《修政语上》说:"黄帝职道义,经天地,纪人伦,序万物,以信与仁为天下先。"这里讲的"职道义"就是以实行道德为自己的职志。贾谊认为,只有那些具有高尚道德修养的人才能赢得天下的信任和拥护:"故爱出者爱反,福往者福来。《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其此之谓乎!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春秋》)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贾谊书中的"道"范畴内容的确是十分丰富的,但就其涉及哲学的内容而言,不论就其属本体论的方面,还是属于认识论的方面,其基本倾向又都是朴素唯物主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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