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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民本思想的基本点

  贾谊民本思想的内容十分丰富,既包括关于民的重要性的论述,又包括民何以为本以及如何做到以民为本的具体分析。以下,我们就分别对这些方面进行介绍和分析。

  (一)论民之重要性

  对于这一点,贾谊《大政上》的开篇有一段集中的论述: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国以为本,君以为本,吏以为本。故国以民为安危,君以民为威侮。吏以民为贵贱。此之谓民无不为本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命也。国以为命,君以为命,吏以为命。故国以民为存亡,君以民为盲明,吏以民为贤不肖。此之谓民无不为命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功也。故国以为功,君以为功,吏以为功。国以民为兴坏,君以民为强弱,吏以民为能不能。此之谓民无不为功也。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力也。故国以为力,君以为力,吏以为力。

  这里,贾谊用"本"、"命"、"功"、"力"等概念,高度地评价了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在这四个概念中,"本"是一个最重要的概念,具有"根本"、"本体"之义,而"命"、"功"、"力"等概念,则是说明这个"本体"的作用的一些概念。因为道理很清楚,正是由于人民群众在国家中所处的这种根本地位,他们才能够制约国家的命运,决定国家的兴坏和强弱。

  贾谊这里讲的"命",是与"天命"相对立的"民命"。就是说,他认为不是天决定国家的兴亡,而人民才是国家命运的决定力量。所以他说;"故夫灾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大政上》)把人民群众的作用提到与"天命"相对立的高度,这正是民本思想与神本思想区别的分水岭。这一思想强调的重点既然是人民群众,就必然要否定"天意",同时它要求统治者以对民的态度来检验自己的言行,而不要动辄归咎于天命:"行之善也,粹以为福己矣;行之恶也,粹以为灾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灾,则亦无怨天矣,行自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谓之不明;知恶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灾,必与夺民时。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大政上》)"德"这个概念,在西周时就是作为与天命相对立的一个范畴而出现的,《书·君奭》有"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的说法。贾谊重德,是对这种思想的继承,他将德与重民联系起来,则又是这种重德思想的发展。在《春秋》一文中,贾谊讲过一个故事:楚惠王食寒菹而得蛭,吞下去之后腹内便得了病,在对令尹谈到为什么吞蛭时,楚惠王说是因为他觉得"谴而行其诛,则庖宰、监食者,法皆当死,心又弗忍也。"于是令尹避席再拜而贺曰:"臣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王有仁德,天之所奉也,病不为伤。"楚惠王讲的"不忍"就是孔子所说的"不忍人之心",而所谓"仁德"正是对这种爱人之心的概括。虽然令尹的话中有"天之所奉"的说法,但这里的"天意"实际上已经是以"民意"为转移了。

  贾谊既然否定了"天命"对历史的主宰作用,就必然强调民在历史上的重大作用,他讲的"功"与"力"就是对这种作用的具体描述。民之"功"就表现在不仅可以决定国家的兴亡,国君的强弱,而且可以检验吏的"能不能",这就是贾谊所说的"故夫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大政上》)。民之"力"就表现在民心向背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同上)。贾谊对人民的作用如此重视,决不是偶然的,而是对古代,特别是秦王朝统治者轻视人民因而导致失败的经验教训的总结。在《过秦》中,贾谊曾经指出,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克服了战国时"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的混乱局面,本来形势对秦王朝是十分有利的,因为"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就是说广大人民群众迫切希望有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政也。"(《过秦中》)这说明战乱之后的人民要求并不高,新的统治者只要措施得当,使自己的政权稳定是并不困难的。但秦始皇和二世却不懂得这个道理,一个"不亲土民","以暴虐为天下始";一个"重以无道","赏罚不当,赋敛无度","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这样做的结果,就必然使"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因此农民起义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所以贾谊说:"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同上)"民危"二字深刻地反映了秦未农民起义在汉初统治阶级心理上留下的后怕,所以他们不能不重视人民对政权巩固的重要作用,而贾谊的民本思想则是从理论上对民的这种重要性的概括。

  (二)民何以为本

  贾谊不仅论述了民的重要性,而且论述了民为什么能为本。他从三个方面作了论述:

  一、人民在人口中占绝大多数。他说:"夫民者,大族也,民不可不畏也。放夫民者,多力而不可适也。呜呼!戒之哉!戒之哉!与民为敌者,民必胜之。"因为人民在人口中占绝大多数,且力量是最大的,所以统治者绝对不能与人民为敌,相反,不论做什么都必须因势利导,善于把握和利用群众:"故夫战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则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则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战,民不欲胜,则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为其上也,接敌而喜,进而不能止,敌人必骇,战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惧,必走去,战由此败也。"(《大政上》)

  二、民是国家的基础。贾谊说:"王者有易政而无易国,有易吏而无易民。"(《大政下》)这句话说明一个道理:政令可以改变,国家却无法更换;官吏也可以随时罢免,只有人民群众才是永恒的、不可任意易置的。正因为如此,所以贾谊说:"故天下者,非一家之有也,有道者之有也。"这个"道"就是爱民之道,但要真正把握这个道又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他说:"故夫天下者,难得而易失也,难常而易亡也。"(《修政语下》)。贾谊不仅认为民是决定国家负亡的基础,也是衡量官吏功罪、贵贱的根本标准:"故夫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故君以知贤为明,吏以爱民为忠。??故官有假而德无假,位有卑而义无卑。故位下而义高者,虽卑;贵也;位高而义下者,虽贵,必穷。"(《大政上》)这些,都说明了民的基础作用。

  三、民是物质生产的主体。在《无蓄》中,贾谊说:"古人日:'一夫不耕,或为之饥;一妇不织,或为之寒'。"这段话虽然是借古人之口说出来的,但却表明,贾谊对人民群众在生产、特别是农业生产中的作用,已经有着较为明确的认识。这种认识与他在经济领域中强调"以农为本"是一致的。

  民既然是"不可易"的"大族",既然是"多力"的生产者,所以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国家不可缺少的基础。因此贾谊说:"夫民者,万世之本也,不可欺。"又说:"故夫士民者,国家之所树而诸侯之本也,不可轻也。呜呼!轻本不祥,实为身殃。戒之哉!戒之哉!"(《大政上》)这就是贾谊得出的基本结论。

  (三)如何以民为本

  贾谊认为,既然民为国本,那么君主在施政过程中,就必须真正做到以民为本。至于如何做到以民为本,他着重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了分析。

  其一,要爱民。关于这一点,贾谊的论述很多,一则日"凡居于上位者,简士苦民者是谓愚,敬士爱民者是谓智"(《大政上》);一则日:"为人君者敬土爱民,以终其身"(《修政语下》);一则曰"德莫高于博爱人"(《修政语上》)。为了说明这个道理,贾谊举了很多正反两个方面的历史故事:商汤看见捕鸟鲁的人将网四面张开,还口中念念有词:"自天下者,自地出者,自四方至者,皆罹我网。"汤曰"嘻!尽之矣!非桀其孰能如此?"于是叫捕者去掉网之三面,只设一面,并且教其祷祝曰:"蛛蝥作网,今之人循绪,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请受其犯命者。"老百姓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说:"汤之德及禽兽矣,而况我乎!"于是。下民们都愿意亲近和拥护他。

  楚昭王严冬时穿着皮裘站在宫殿内,仍感到十分寒冷,便说:"寡人朝饥时,酒二醒,重裘而立,犹惨然有寒气,将奈我元元之百姓何?"于是当天便将官府之衣服分发给寒者,将官仓中之粮食分发给饥者。两年之后,吴王阖阎攻击楚国的都城郢,昭王出逃到隋国。这时,当年受昭王之赐的老百姓坚决抵抗,吴王阖阎寝不安席,无法在楚国立足,最后退兵而去。贾谊认为,楚昭王之所以能重新返国执政,是老百姓的功劳。

  周文王白天睡觉时,梦见有人在城墙之上向他呼唤:"我东北队这槁骨也,速以王礼葬我。"文王答曰"可以。"醒来之后,文王要有关官吏去城东北察看,发现确有枯骨。回报文王以后,王曰:"速以人君礼葬之。"吏曰:"此无主矣,请以五大夫。"文王曰:"吾梦中已许之矣,奈何其倍之也?"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说:"我君不以梦之故而倍槁骨,况于生人乎!"从此以后,老百姓都十分信赖文王。(以上三例均见《谕诚》)

  商纣王背道弃义,释敬慎而行骄肆,"势为民主,直与民为仇",结果当纣王与周武王决战之时,纣王的士卒不仅临阵指挥不动,而且倒戈相向,将纣王杀死。广大群众对纣王恨之人骨,围观者均去蹂躏其尸,"蹈其腹,蹶其肾,践其肺,履其肝"。周武王不忍其惨状,派人用帷幕将纣王的尸体围起来并进行看守,群众便捧帷而入,将纣王的尸体予以抛掷。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下场啊!(《连语》)

  贾谊用这些生动的事例说明一个道理:"夫忧民之忧者,民必忧其忧;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礼》);"爱出者爱反,福往者福来??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春秋》)就是说,只有坚持爱民之道,忧民之忧,乐民之乐,统治者才能使自己获得可靠的保卫者。其二,要惠民。所谓"惠民",就是要给人民看得见的好处和实惠,换句话说就是要注意人民的物质利益,贾谊曾引帝喾的话说:"政莫高于博利人"。又引大禹的话说:"民无食也,则我弗能使也;功成而不利于民,我弗能劝也。"(《修政语上》)就是说,人君要指挥人民,首先要让他们吃饱饭,凡做什么事情,首先必须考虑到是否有利于人民。如果不这样做,那便是"不惠于庶民"(《傅职》)。如何才能做到惠民呢?贾谊认为,最关键的一条就是要做到富民。他引用周成王的话说:"寡人闻之,圣王在上位,使民富且寿云。"(《修政语下》)就是说,"圣王"当政,就必须保证人民生活富裕,身体健康。怎样做到这一点呢?必须发展农业生产。贾谊认为,当年楚庄王就是这样做的:"昔楚庄王即位,自静三年,以讲得失。乃退僻邪而进忠正,能者任事而后在高位,内领国政,辟草而施教,百姓富,民恒一,路不抬遗,国无狱讼。"(《先醒》)所谓"辟草而施教"就是开垦荒地教民耕种。发展生产,使民富裕,当然是惠民的一条最基本途径。

  其三,要慎刑。贾谊说:"天之诛伐,不可为广虚幽问。攸远无人,虽重袭石中而居,其必知之乎!若诛伐顺理而当辜,杀三军而无咎;诛杀不当辜,杀一匹夫,其罪闻皇天。故曰:天之处高,其听卑,其牧芒,其视察。故凡自行,不可不谨慎也。"(《耳痹》)尽管贾谊在这里还打着天命的旗号,但其目的是为了警告人主要慎用刑罚,是为了爱民。贾谊的慎刑主张表明,他并不是反对一切刑罚,只不过是主张必须谨慎用之而已,这与他的礼法统一的思想是一致的。为了贯彻其慎刑主张,贾谊提出了以下几个原则:一曰约法省刑。贾谊曾批评秦王朝"繁刑严诛,吏治刻深",所以他认为法贵简约,量刑也要适度,而不要搞严刑。他主张"去收孥污秽之罪"(《过奏中》),除"忌讳之禁"(《过奏下》),就是说,反对以言论治罪。贾谊认为,约法不等于不要法,而是要按等级制度"建法以习之"(《服疑》),即要建立成文法,而不能由帝王说了算。法律健全了,人人便都应遵守,"缘法循理谓之轨"(《道术》),一切均按法制办事,社会才能保持正常秩序,老百姓也才会服从法制。所以贾谊说:"人主法而境内轨矣,故其士民莫弗辅也。"(同上〕

  二日疑罪从去,疑赏从予。贾谊讲了一个故事:梁国曾经发生疑狱,执法的官吏中一半认为是有罪,一半则认为没有罪。梁王说:"陶朱之叟,以布衣而富侔国,是必有奇智。"于是便请来了陶朱公。陶朱公说:"臣鄙人也,不知当狱。然臣家有二白壁,其色相如也,其径相如也,其泽相如也。然其价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梁王问道:"径与色泽皆相如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何也?"朱公曰:"侧而视之,其一者厚倍之,是以千金。"梁王说:"善。"从此以后,"狱疑则从去,赏疑则从予"。梁王的这种作法,受到全国人民普遍欢迎。从这个故事,贾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墙薄咫(则)亟坏,缯薄咫亟裂,器薄咫亟毁,酒薄咫亟酸。夫薄而可以旷日持久者,殆未有也。故有国畜民施政教者,臣窃以为厚之而可耳。"(《连语》)贾谊这里讲的"厚",乃宽厚。厚道之意,实际上也就是仁。这一点,他在《大政上》讲得更加清楚:"诛赏之慎焉,故与其杀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则附之去己;夫功也者,疑则附之与已。则此毋有无罪而见诛,毋有有功而无赏者矣。戒之哉!戒之哉!诛赏之慎焉,故古之立刑也,以禁不肖,以起怠情之民也。是以一罪疑则弗遂诛也,故不肖得改也;故一功疑则必弗倍也,故愚民可劝也。是以上有仁誉而下有治名。疑罪从去,仁也;疑功从予,信也。戒之哉!戒之哉!慎其下,故诛而不忌,赏而不曲,不反民之罪而重之,不灭民之功而弃之。"这就是说,慎刑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要谨慎地对待和处理疑罪,对于那些缺乏足够证据的罪行,不要轻易治重罪,以防上"杀不辜"。

  三曰绝恶于未萌。贾谊引孔子的话说:"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就是说,孔子处理讼诉的目的,是要使诉讼不再发生。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先秦法家主张"以刑止刑",而儒家则主张以礼止刑。贾谊是主张后者的。他认为"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相反,只有"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为什么呢?贾谊说:"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日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吵,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治安策》)这就是说,贾谊一方面虽然不否认刑罚的必要性,但是另一方面又认为,还有比刑罚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礼教。只有通过礼教,才能使老百姓避恶而迁善,绝恶于未萌。贾谊这种思想教育与法治并重的思想,有其合理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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