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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照耀世界

  站在“波罗的海”号的甲板上,赫莲娜·鲁宾斯坦扣紧大衣,整好帽子,看了一眼她的女仆,确保她一直带着珠宝盒。像之前从海上第一次看到纽约的旅客一样,她从船舱一出来,就对眼前的景象惊叹不已,还有些没缓过神儿来的感觉。天空纯净湛蓝,万里无云,几乎让她忘记了这一路的凄风苦雨。在低低的雾霭中,华尔街的高楼高耸入云,像玻璃和钢铁堡垒,守卫着似船头伸出水中的曼哈顿的一角。

  海上的空气和心中的希望让赫莲娜精神大振。在那个1914年10月的寒冷的早晨,她对自己低声承诺,她会征服这片未知的土地。这将是她第四次在异国重新开始生活。她知道这会是一个大事业,她感到既兴奋又紧张。这不仅仅是一片新土地,还是一个消费力大于欧洲1 000倍的蓬勃发展的市场。爱德华经常告诉她,在美国,一切都是可能的,但也不要认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她不能犯一丝错误。尽管如此,她对新起点的兴奋和挑战充满期待。

  她转过头去看自由女神像,突然想到她可以采纳它的全称,作为绝好的广告口号——“美丽照耀世界”。

  搭乘“波罗的海”号的1 000名乘客,多数都是逃离饱受战争蹂躏的欧洲回美国的美国人。战争的爆发似乎减缓了来自利物浦、南安普顿、汉堡、不来梅的大量移民的流动。近1 600万不同国籍的贫困人口,包括300万自1870年以来一直在埃利斯岛(Ellis Island)生活的犹太人,希望在新世界发迹致富,或至少拥有更好的生活。要克服他们长期以来的赤贫状况,只凭一代人的努力还不够。

  在大城市,移民们形成相互支持的社群。尽管各种社群——爱尔兰人、意大利人、德国人以及中国人——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并没有融合。绝大多数移民居住在非常拥挤、卫生条件不好的地区,受到早期的美国人和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特权的第一代、第二代移民的歧视。这类人认为,移民如果不加限制——塑造美国精神的大熔炉——会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呼吁出台相应措施,使之慢下来。20世纪20年代中期,在担心战后摇摇欲坠的经济的游说集团的压力下,美国政府设立限额政策,限制移民的数量。

  赫莲娜没有理由担心。她已通过婚姻成为美国人,带着声誉、专门技能和很多钱到这里。对她印着假出生日期的护照,美国海关的官员几乎连看都没看。她的名牌服装、珠宝和豪华行李为她的财富提供了充足的证据,打开这扇特殊的门仅需金钱就够了。

  然而,在20世纪早期的美国,成功的女性不多见,人们对她们的看法不是很好,而犹太人身份则是另一个劣势。就像伦敦和巴黎的上流社会一样,美国新教的白人精英通常是最恶毒的反犹太主义分子,其他社群,尤其是爱尔兰人,也是如此。爱德华曾提醒她这个问题,但这种典型的排斥她一直不陌生。人们的反犹太主义从来就不是使她气馁的一个因素。与其他到美国的有名气的犹太移民不一样,她不愿改变她的名字。直至现在,名字并没有阻止她获得成功和名望,她没有理由背叛她的犹太人身份。至于她的性别,她把它变成了一个强项。只有女人才能为其他女人创制出合适的美容产品。

  她在英国上船后就一直忧心忡忡,但不是担心她到了美国是否会被接受这个问题。有几个晚上,高达5层楼的巨浪猛烈拍打着“波罗的海”号,让焦急的乘客想起两年前“泰坦尼克”号从南安普顿到纽约的航行中的沉船事件。船舱外面是恶劣的天气,而赫莲娜则坐在里面沉思。她的思绪纷乱——战争、她背井离乡的生活、销售、订单、原材料、资产负债表、产品、顾客、她的家人和她的收藏品。她回去后这些事情都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睡得很不好。风的咆哮声让她的偏头痛更厉害了。

  当他们告别时,她和爱德华已经说好6个月后再见面。到时他要把他们的家具和艺术收藏品打包带过来,并照顾孩子们,而她则在纽约给他们找住的公寓和美容院店面。这种“任务分配”是不同寻常的,但话又说回来,他们本身就是一对不寻常的夫妻。

  她的丈夫仍是她最信任的顾问。她知道自己可以依靠爱德华,他给她提供非常有价值的帮助和深思熟虑的意见。他设计的广告总是恰到好处——他几乎和她一样熟悉这个品牌,使用的广告用语都很合适。他也是一个慈爱和深情的父亲,而她是经营并做最后决策的人,拥有财富。

  爱德华一点儿也不擅长金钱管理。他花钱太多,尤其在书和衣服方面。他完全清楚她工作得有多辛苦,在采购、各种税务和收入税方面要支付多少费用,如何反对浪费的花销,如何小心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粗心的错误,让她的生意蒙受惨重损失等。奢侈浪费不是爱德华最严重的缺点。他对女性的吸引力就像蜜蜂黏着蜂蜜罐一样,如果赫莲娜不像鹰一样盯着他,他就会去招引这些女人。他们之间耗神费力的争吵多得已经数不过来了,这些争吵到最后总会引发和以前一样的指责。

  哭泣过后,她得出了这个结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在爱情方面不走运,这可能就是她的命。哎,男人啊,男人!看看她软弱的父亲和她滥情的丈夫!她从来不对他们抱有期待。

  在一天结束的时候,爱德华是不是完美丈夫这个问题,对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的家庭成员很多,足够支持她了。她会打电话向她的妹妹求救。她让曼卡到纽约来和她一起干,把塞思卡和她新婚的英国丈夫派到伦敦。她确信她能找到另一个妹妹或表姐,把澳大利亚的美容院托付给她们。她当然不缺鲁宾斯坦家的亲戚,即使她和妹妹们的感情不是很好。

  不过,尽管他们不断地争吵,当她需要建议或者只是想发泄时,爱德华一直是她求助的对象。

  “亲爱的,这些美国女人好可怜。她们的鼻子发紫,嘴唇灰白,劣质粉擦在她们脸上像白粉笔,要是你能看到这些就好了。美国的市场可能会是我毕生奋斗的目标。”赫莲娜从她纽约酒店的房间里打电话给爱德华。

  尽管美国女性给赫莲娜的印象是不太讲究打扮,但她们还是在乎自己外表的,特别是在纽约。查尔斯·达纳·吉布森(Charles Dana Gibson,美国插图画家)插图里的一个人物——吉布森女孩,是女人味儿的典范。美国女性都想看起来像这个健康、时尚、活泼的女孩。她的皮肤舒适自然,男人在她身边会很自在,对他们来说,她既是伴侣也是朋友。吉布森女孩是海报女郎的先驱。她又高又苗条,头发盘在头顶上。她的胸衣把她优美的曲线衬托出来。在时尚方面,美国女性显然比欧洲女性要落后好多,欧洲女性早就不穿束身胸衣了。

  就像她的同胞一样,吉布森女孩不化妆。纽约当时的礼仪指南规定,女性到餐厅吃午饭可以擦一点儿腮红,扑点儿粉,但在晚餐时不可以。自然的外表就是魔法配方。健康饮食、锻炼、充足的睡眠——你就会美丽,这是《丹佛邮报》的一位记者于1899年发表的文章的核心,他声称:节食、锻炼、蒸气浴和按摩是永葆青春的秘诀。由于有几家杂志的倡导和支持,这个前卫的方案拥有大量的美国女性追随者。“如果你想要美丽,就要有美丽的思维”,这就是这个方案想要传达的信息。每个女人如果想要变美,那她就能变美。这也一直是赫莲娜的信条,但她认为备受吹捧的自然外观有时也需要一点儿成熟的精致。

  在美国,女性参政论运动很活跃。1869年,怀俄明州授予了女性选举权;不久后,犹他州和爱达荷州的女性也拥有了选举权。除了政治辩论外,像卢克雷蒂娅·莫特(Lucretia Mott)、伊丽莎白·凯迪(Elizabeth Cady)、夏洛特·帕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及茵内兹·米尔霍兰德(Inez Milholland)等女性权利的拥护者,常常在会议上讨论性、怀孕、堕胎和节育等女性问题。当时的已婚女性被限制在家里,对她们生过孩子后的身材经常感到不满意。

  1912年5月6日,纽约的选举权游行被媒体广泛报道。身着白色衣服的2万多名女性和500名男性响应女权主义工会和团体的行动呼吁,从59街一直游行到华盛顿广场,目的是再次要求投票权。大多数女性第一次骄傲地涂了口红,这是对她们独立、渴望打破传统的勇敢政治姿态的肯定。

  许多观察家看到女性涂口红来表明自己的意图,感到很震惊。《女性家庭杂志》的发行商爱德华·博克(Edward Bok)说:“男人仍然认为胭脂是性与罪恶的标志。”然而,当时的美容专家伊丽莎白·里德(Elizabeth Reid)注意到,“化妆品狂热不再囿于戏剧行业,从私人汽车里的贵族夫人到销售员及在工厂工作的女孩,都迷上了化妆品”。

  仅仅几年,美国女性就从道德上的极端拘谨走向解放。赫莲娜对当前的趋势保持高度敏感,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迅速成长的女性独立和自信。她要将女性对平等权利的要求转变成她产品的营销机会。市场的时机已经成熟:刚刚积累起的财富正把美国变成一个消费社会。《女性家庭伴侣》等杂志鼓励女性去看电影,并且还夹带各种各样的产品广告,从果冻和凯洛格公司的产品,到汽车和煤气炊具,更不用说像欣德蜂蜜杏仁霜、旁氏冷霜、伍德伯里香皂等化妆品的广告了。

  后来当赫莲娜说她是美容荒野的先行者的时候,一如她平时的风格,她有些夸大其词了。当然,当时的女性企业家寥寥无几,她们大部分在时尚界出了名,并不是在美容界。莱恩·布赖恩特(Lane Bryant)设计大号服装和孕妇装,海蒂·卡内基(Hattie Carnegie)是第一个推出高级时装的美国设计师,卡丽·马库斯(Carrie Marcus)与她的哥哥赫伯特和她丈夫一起,建立了美国第一家奢侈品百货商店内曼·马库斯百货商店(Neiman Marcus)。这三个女人都是犹太人,前两个把她们的名字改了。

  美容业也有自己的女祭司和追随者。早在1893年,《时尚芭莎》的记者观察到:“在过去几年,美容文化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像欧洲一样,美国的医疗从业者开始对脸和身体感兴趣。皮肤科医生和外科医生开设研究所,并在那里实施面部美容手术。

  然而,电动皮肤剥落手术、填充脸颊和消除眼下皱纹的石蜡皮下注射、鼻部整形和拉皮手术等新的技术并不是完全没有风险。许多这类从业人员没有受过特别正式的训练或了解他们的工作。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女演员去找他们,尤其是拉皮手术在欧美非常流行:法国女人莎拉·伯恩哈特是第一个接受美容修复手术的名人。

  迅速发展的化妆品市场是新兴职业女性的福音。到1914年,全美国,尤其是大城市,已经有36 000家美容院,25 000家美甲沙龙,以及30 000家按摩和护肤店。占据纽约一栋大楼几个楼层的美甲店,给顾客提供各种头皮、面部和身体护理,包括电疗、美甲、修脚和脱毛。

  女性开始自己经商:所需投资最小,利润也很可观。20世纪初,十几种美容品牌出现在市场。产品通常都是在店主的厨房或商店后面制成,并在本地销售——在邻里之间、市镇,或在社区内。当时最成功的女性企业家是C. J.沃克(C. J. Walker)夫人。她把自己笑容灿烂的照片印在她针对非洲裔美国女性的护发产品的瓶子上,这种护发产品最初是挨家挨户地兜售,后来她成为美国第一位白手起家的女百万富翁。

  新兴化妆品行业的另一位先锋是哈丽雅特·哈伯德·爱雅(Harriet Hubbard Ayer),她制造和销售一种被称为“色欲”的面霜。在她的生命中,爱雅多次战胜命运给她的打击。哈丽雅特·哈伯德于1849年在芝加哥出生,年仅16岁时就嫁给了赫伯特·克劳福德·爱雅,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在1871年摧毁芝加哥的那场大火中不幸丧生。她过着舒适但单调的生活,当富人的妻子、社交女主人和敏锐的艺术品主顾好几年,直到她终于决定要掌控自己的生活。她受够了丈夫的不忠和酗酒,于是在结婚18年后要求离婚——这在当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举动。她带着孩子去了纽约,在一个古董店卖家具维持生计,因为她丈夫申请了破产,不能支付她赡养费。

  离婚后,勇敢的哈丽雅特借了一些钱,创立了雷加米埃制造公司,出售她的面霜。她告诉人们,美貌的巴黎社交名媛雷加米埃夫人给了她配方。不管故事是真是假,她的面霜开始受欢迎,哈丽雅特·哈伯德·爱雅成为依靠化妆品生意发家致富的美国女性之一。她是当时自然外表的狂热支持者,痛恨麝香、广藿香和玫瑰等浓烈的香水,更喜欢薰衣草的淡雅香味,她认为这是唯一适合成熟女性的香水。

  然而,哈丽雅特经济上的主要支持者詹姆斯·西摩(James Seymour),想伺机占有她。当她拒绝他的求爱后,他又伺机报复,于是1883年,在她前夫和大女儿的帮助下,西摩把她送进了一个精神病院,她的大女儿嫁给了西摩的儿子。西摩还接管了她的生意。当哈丽雅特把他告上法庭后,西摩宣称她有药物上瘾症,精神不稳定,不能经营生意。

  14个月后,在她律师的帮助下,哈丽雅特终于可以离开精神病院,但是她的健康被毁掉了。

  她最终打赢了这场官司,把她的生意从西摩那里要了回来,但她在化妆品方面开创的事业也结束了。然而,坚忍不拔的她开始了新的职业生涯,她成为《纽约世界》的记者,为一个非常受欢迎的美容专栏撰稿,并出版了畅销书《哈丽雅特·哈伯德·爱雅健康美丽之书》。1903年她死于流感,她的女儿玛格丽特接管了这个专栏。

  哈丽雅特去世4年后,文森特·本杰明·托马斯(Vincent Benjamin Thomas)创立了哈丽雅特·哈伯德·爱雅公司。托马斯的妻子,一个戏剧演员,是玛格丽特·爱雅的朋友。托马斯买下了这个品牌和经销权,接管了公司并任总经理。托马斯显然对市场很敏感——化妆品行业在美国开始蓬勃发展——并多年都在确保哈丽雅特·哈伯德·爱雅的专业知识不丢失。

  赫莲娜一点儿都不担心哈丽雅特的持久影响。她不担心任何人,除了一个人之外:这个女人将成为她在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那个女人”,赫莲娜在提到她时带着鄙视和愤怒,是伊丽莎白·雅顿。

  担心是相互的。在伊丽莎白·雅顿的职业生涯中,她唯一不喜欢、不信任的就是这位以女征服者面目出现、厚颜无耻到居然跑到她的地盘来的波兰暴发户。

  很难找到两个外观上截然不同的女人。娇小柔美的伊丽莎白·雅顿在加拿大安大略省农村出生,出生时的名字叫弗洛伦斯·南丁格尔·格雷汉姆(Florence Nightingale Graham)。她最喜欢的颜色是粉色和金色。她喜欢马、高尔夫球和户外生活,可以在排斥犹太人的乡村俱乐部冒充盎格鲁-撒克逊系白人。半个多世纪以来,她一直在打造自己的贵族形象,这种贵族形象就像赫莲娜声称自己来自上流社会家族一样虚假。纽约社交界的女性极力追捧她,视她为榜样。她没有一丁点儿放弃自己地盘的打算。

  然而,这两个女人在很多方面非常相似。首先是她们完美无瑕的皮肤可以充当各自产品的最佳广告。她们两人都谎报自己的出身,经常把自己的年龄减几岁。她们都来自于较低的社会阶层(雅顿的母亲是护士,父亲是农民),但都对奢侈品有根深蒂固的热爱,并都爱出风头,都有很强的商业头脑。她们两个都很胆大、独裁、专横和冷酷无情。两个人都是天才。

  弗洛伦斯·格雷汉姆曾一度接受护士培训,然后做过售货员。在纽约,她曾为美容专家埃莉诺·阿代尔(Eleanor Adair)工作,埃莉诺·阿代尔在巴黎康朋街和伦敦邦德街都有美容院。阿代尔提供了一系列治疗服务,包括电解和提升松弛下垂的面部肌肉的肌肉捆扎疗法。外地顾客可以通过邮购购买一套完整的家庭美容治疗资料。

  从埃莉诺·阿代尔那里学到了很多做生意的诀窍后,弗洛伦斯决定建立自己的化妆品企业。1909年,她与一位名叫伊丽莎白·哈伯德的美容师合作,在第五大道开了她的第一家美容院。两年后,两个女人分道扬镳,弗洛伦斯成为独立经营店主。她保留了前任合作伙伴的名字,同时在阅读丁尼生的诗《伊诺克·阿登》(Enoch Arden)时突然想到用雅顿(Arden)做她的姓,于是改名叫伊丽莎白·雅顿,她从亲戚那里借了6 000美元,用来翻新美容院,并和一个药剂师合作创制了叫作安摩雷多的面霜,接着又生产了威尼斯系列化妆品。这个意大利语名字体现了她在营销和包装方面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的产品用粉色和金色瓶子精美地包装。雅顿在波士顿和华盛顿开了两个美容院,并嫁给一位名叫托马斯·J.刘易斯(Thomas J. Lewis)的丝绸推销员。托马斯·J.刘易斯一直任她的销售经理近20年。

  这就是她与赫莲娜的共同之处:两人都雇用自己的丈夫为自己工作,并且都不得不应对婚姻关系中男人处于劣势地位时会出现的问题。“亲爱的,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这是我的生意,你只是在这里工作。”伊丽莎白·雅顿曾这样对她丈夫说。

  赫莲娜于1905年在欧洲旅行,而伊丽莎白是在1912年前往巴黎和伦敦,开始考察所有最新的美容疗法。她一定光顾了赫莲娜的美容院,但那时候她大概对她竞争对手的重要性还比较坦然,因为不管怎样,她是在美国。

  赫莲娜到达纽约的时候,伊丽莎白·雅顿是美国美容市场的女王。她拥有三个美容院,其商标特征是一扇重重的红门。斯特恩兄弟公司和鲍威特·泰勒百货公司这两家百货商店出售威尼斯系列产品,爱赶时髦的顾客爱去这两个商场购物。

  伊丽莎白·雅顿的产品广告出现在时尚杂志和其他女性杂志上。她还写了一本名为《追求美丽》的小册子,在这本小册子中,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永远年轻的追寻者。她拥护女性权益,并不是因为它对她的生意有益。她和女性权论者一起参加了1912年5月6日的游行,她在小册子的封底衬页上印上她们激进的话语:“每个女人都有美丽的权利。”

  美国化妆品市场的空间很大,足够容纳两位对手。唯一的问题是,她们两人都想做第一。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纵横交错的美国铁路是一种安全的旅行方式。赫莲娜很清楚,任何成功的征服都需要该领域的知识,于是她乘坐舒适的卧铺车,开始浏览这个国家。所到之处,她建立各种联系,留下她的名片,评估美容需求。必须从头开始这个想法没有使她气馁,反而让她精神大振。

  首先她得把纽约拿下。一旦她回到纽约,她要把全部注意力转向这一目标。抵达美国6个月后,她在15街和49街之间的一栋迷人的带石廊的两层褐石住宅楼里,开办了她的第一家美容院。她本来想像伊丽莎白·雅顿那样,在第五大道开美容院,与一些繁华的纽约住宅比邻,但因为她是犹太人,她中意的地方的店主都拒绝了她,而且她还没有足够的资金来反击,不像她后来在1939年的作风。她那时打算购买公园大道的公寓,作为对“不要犹太人”政策的回应,她把整栋楼都买了下来。

  赫莲娜想要让她的美容院反映她富有、成熟而精致的欧洲形象,便去拜访一位奥地利家具设计师保罗·T.弗兰克尔(Paul T. Frankl)。弗兰克尔曾在维也纳和柏林学习建筑,最近从日本移民到美国,以避战乱。他在公园大道开了一个小室内装饰公司。夫人通过伊利·那德尔曼介绍,认识了保罗·T.弗兰克尔。

  那德尔曼介绍弗兰克尔给赫莲娜是有他的原因的。他认为夫人可能更喜欢使用其他艺术家的作品来装饰她的美容院,他很生气,所以希望弗兰克尔来代表他。“这很简单,”弗兰克尔告诉那德尔曼,“我们把所有重要的房间都设计成带壁龛的圆形或椭圆形,这样她就不得不用你了!”

  夫人的预算不如他们两人预想的那样宽裕,所以他们没有设计椭圆形房间,但弗兰克尔改造了货架,腾出空间供夫人放雕塑,所以这些雕塑她最后还是交给那德尔曼去完成了。

  在一个刚从巴黎来的艺术家维托尔德·戈登(Witold Gordon)的帮助下,保罗·弗兰克尔最后找到了令人满意的折中办法,既符合赫莲娜前卫的口味,又有饰以花卉图案的传统红木和紫檀家具。黑白印花棉布窗帘挂在一间治疗室里(有5间治疗室),而另一间治疗室是时髦的东方主题,精选了中国壁纸、金色沙发和黑漆桌子。

  “我们装饰了第一家美容院。”弗兰克尔很多年后回忆说。这个美容院的装饰,给客户的感觉像走进一个“时髦的中产阶级”公寓,有别于城里其他的美容院。伊丽莎白·雅顿的美容院也装修过,但风格完全不同。

  纽约的美容院是赫莲娜的旗舰店,有她健康美容的先进设备。她的美容院装饰的理念,反映了一个快速崛起的欧洲风格趋势——一个模糊了美、艺术、时尚、室内设计和奢华之间界限的现代环境。美容院“成为一个改造身体的空间,对顾客的改造超过了简单的化妆美容”。赫莲娜是为美国社交女性提供一套完整感官体验的第一人。

  新的美容院让她立即成名。美国记者很快就中了夫人的“法术”,滔滔不绝地讲她如何具有“异国情调”、如何“迷人”。一篇时尚文章这样描述她的美容院——视觉愉悦和身体舒适的理想组合,并接着说夫人,“显然,她的个性和波烈设计的服装让她欧陆味儿十足,时尚、迷人。她的父亲是俄国人,母亲是维也纳人。她的人生故事读起来像一个童话故事”。

  这正是夫人对自己的看法——“公认的欧洲皇室、贵族和明星的美容顾问”。她的服装、艺术品位和前卫的方法给美国女性带来巴黎式的优雅。报纸和杂志称她为工作不知疲倦的“美容女王”和“女性专家”。她则称呼自己是“最伟大的美的典型”。

  爱德华终于在1915年4月和他们的儿子一起到达纽约,正是美容院开张前的一个月。赫莲娜之前一直在旅行,忙美容院开业的事情,脱不开身,以至于她顾不上感受孤独或分离的痛苦,但是当她与家人拥抱在一起时,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念他们。两个男孩子已经长高了,表情严肃,不像他们那个年龄的孩子,毫无疑问,这是因为他们与母亲分离,以及住在战时巴黎长达6个月之久的缘故。

  爱德华似乎很高兴见到她。当他们最初团聚的兴奋褪去后,他开始给她讲来自欧洲的所有可怕的消息。赫莲娜既关心他们还在那里的朋友,又为自己最亲爱的人现在安全地与她团聚而感到欣慰。

  “这是一次可怕的战争,赫莲娜,”他说,“所有的医院都拥挤不堪。所有你在伦敦和巴黎结交的这些贵族女性朋友,包括你亲爱的米希亚,都自告奋勇地当了护士,对她们的职责非常尽心。英国政府征用了索尔纳美容院。他们把它变成一个医院。我把你大部分的绘画收藏品和非洲艺术收藏品带来了,但我不能把它们全部带来。”

  赫莲娜对这个消息泰然处之。尽管爱德华语气轻松,但她能感觉到战争带给他的深刻影响。“在巴黎,情况真的很糟糕。”他告诉她,“我们认识的大部分作家、画家都应征参战——布拉克、德兰、莱热、奇斯林,他们都加入了外籍军团。莫迪里阿尼因为得了肺结核而被解雇,他很愤怒。毕加索和布朗库西仍然住在蒙巴纳斯。”

  他还讲了一些趣闻逸事。“记得那个年轻设计师吗?那个我们在米希亚那里见过几面、名字叫可可·香奈儿的害羞的黑发女孩?那个你买下她所有样式的帽子的女孩儿?在巴黎和多维尔开了精品店后,她在比亚里茨又开了一间时装屋。她设计了大量极简主义的运动衫,很男性化,非常有‘战时欧洲’的味道。它不像波烈的艳丽风格,但我觉得你会很喜欢它。”

  赫莲娜住在美容院上面的一套公寓里——这是非常实用的解决方案,因为她一直在工作。她的家人和她一起住在那里,同时,爱德华去找房子。几周后,他在曼哈顿上西区找到了一套大公寓,他们随后搬了进去,但赫莲娜讨厌周围的环境,声称那里太“犹太化”。几年后,他们又搬到可以俯瞰中央公园的另一套公寓里,这套公寓与她对自己新社会地位的看法更相配。

  爱德华产生了在乡下买房子的念头。他开着车四处看房子,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理想之地: 康涅狄格州格林尼治镇的一个都铎式庄园,离纽约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栋叫“高大树木”的房子位于所谓的“印第安狩猎路”(Indian Chase Drive),在一条漂亮的小路的尽头,路的两边是一排排金色的连翘属灌木。三条绿荫小路与一个湖相通。

  康涅狄格州这一青葱的景观使赫莲娜想起法国诺曼底微微起伏的小山,她喜欢它的气候以及宁静的氛围。这是孩子们的理想居住场所,整个星期他们都与他们的私人教师约翰·奥尼尔(John O’Neal)住在那里,而他们的父母则在纽约工作。虽然赫莲娜没有问过罗伊和贺拉斯他们是否愿意搬到格林尼治镇,但他们俩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们在湖上划船,在长岛海峡的沙滩上堆沙堡,在海洋里学游泳,去野营,在树林里玩。他们和约翰相处得非常融洽,被赫莲娜称为“老实女人”的一群保姆也在帮着约翰一起照顾罗伊和贺拉斯。

  一张罕见的家庭照展示了赫莲娜和她的儿子于1918年夏天在海滩上玩的情景。这两个男孩对着镜头,快乐地微笑着。赫莲娜身着黑色无袖泳衣,戴着游泳帽,站在两个儿子的中间。她似乎在沉思,似乎离孩子们的笑声很远,也许在想她的生意吧。他们几乎没有全家福照片,可能是他们很少在一起的缘故。

  庄园的朴实无华和舒适非常适合赫莲娜。她在这栋房子里很自在,一直没有卖它,虽然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她几乎没在那里住过。她用乡间别墅风格装饰这栋房子,混以多种不同时期的风格——庸俗和真诚的、美丽和怪异的风格相混,或把一堆木鸭子和乳白色的古董放一起,还把一些漂亮的挂饰挂在乡村家具上面。

  他们到美国的第一个夏天,天气很热,她想到了应该开始生产防晒霜,保护脸和身体不被太阳晒伤。像以往那样,爱德华写广告文案,开拓性地想到要利用科学这个概念推销她的产品。“斑点和晒伤是可以预防的,”他的文案这样写道,“一个既定的事实是,太阳光是由不同颜色组成,这些颜色里面有蓝色的光线和紫色的光线。就像冲洗底片时的原理一样,如果遮住这些光线,你就可以防止它们不被染色,从而防止皮肤变黑。”

  想到自己是呼吁科学权威的第一个化妆品制造商,她很高兴,并且很好奇她的竞争对手的想法。但一提到她的名字,赫莲娜就大发雷霆。伊丽莎白·雅顿的系列产品增加了一种收敛液和收敛霜,现在她的产品包括雅顿娜肌肤营养品、雅顿娜收敛霜和雅顿娜抗皱霜。作为回应,赫莲娜创制出化妆产品、卸妆液和巴氏杀菌面霜,以及被称为豪华修复精华的畅销品——睡莲洁面霜。她最初生产的瓦拉兹面霜作为一种能促进皮肤细胞再生的产品在美国市场推广。

  两个女人使用的营销策略非常相似。如果夫人声称自己是“最伟大的美的活典型”,她的竞争对手则“一生都致力于研究美国、巴黎、伦敦和柏林的顾客”。当伊丽莎白·雅顿在她的美容院开设健身房时,赫莲娜也及时跟进。

  有一次,当她被问起对伊丽莎白·雅顿的看法时,赫莲娜回答:“我们从未见过。”

  赫莲娜的个人生活并不是同样的成功。爱德华与她之间的距离与日俱增。她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而他则混迹于格林尼治镇的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群体里,这些人包括逃离欧洲战争的巴黎人马塞尔·杜尚、亨利·马蒂斯和弗朗西斯·皮卡比亚。这个邻近纽约的地区成为波希米亚时尚和先锋艺术的中心地带,很多诗人、女权主义者、政治取向作家和无政府主义者聚集在这里。步19世纪马克·吐温、亨利·詹姆斯和埃德加·爱伦·坡的后尘,激进的思想家们都迁到城市的市中心,与清教主义远离摩天大楼的态度划清界限。格林尼治镇提倡自由恋爱,接受同性恋,取消各种禁忌,嘲笑中产阶级的道德。他们住在市镇,很少去教堂。

  尽管美容产品是他的面包黄油,爱德华·泰特斯却在知识分子群体里而不是他妻子的美容院里得心应手。他经常与朋友尤金·奥尼尔、曼·雷(Man Ray)、雷欧·斯泰因(Leo Stein)和E. E.卡明斯(E. E. Cummings)一起,待在包括拉斐特、瑞吉欧、布雷武特等一些时尚的咖啡馆里。

  他们的生活每天下午4点开始,偶尔,爱德华会到黎明时才回家。他经常邀请朋友过来。赫莲娜不能说她喜欢他们所有的人,但她像过去在伦敦和巴黎与爱德华的知识分子社交圈交往一样,努力跟他们交谈。她认为这些宴会是自我推销的绝佳机会。她只需再添加一些记者到客人名单上就行了,这样就能确保第二天的报纸上提到他们,尤其是因为爱德华,她可以指望纽约最著名的权贵们和饥饿的艺术家出现在她的宴席上。

  荒淫无度的爱德华总是欺骗赫莲娜。他安慰自己的良心说,自己与他们的孩子一样,都是由于她经常不在才这样的。当他终于拜倒在一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女人的石榴裙下时,事情终于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乡下别墅里的一个“老实女人”雇员,一个澳大利亚人。爱德华还和她一起去芝加哥游玩。

  一直在不断寻找爱德华不忠迹象的赫莲娜变得疑神疑鬼,她雇了一个私人侦探跟踪他。侦探的报告包含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用假名住进了酒店。虽然赫莲娜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但她仍希望这是一个误会,但当侦探拿出照片和账单后,爱德华对她的不忠就显而易见了。

  这个打击是双重的。仅在两个月前,在一番特别激烈的争吵后,她和爱德华在芝加哥那家相同的酒店和好。他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像那天晚上那样做爱了。她在他怀里睡着了。当时的她感到非常安心和幸福,天真地认为他们真的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新的一轮愤怒朝她涌来。她“刺激——反应”式购买的一串大大的红宝石项链没有起到安慰她的作用。这一次他太过分了。她不想让他再羞辱她了。他们得分开。她对此事保持了几天的沉默,因为她要想出最佳的处理方法。

  爱德华给她写了一封信,说他想与她和孩子们一起过圣诞节,这让她非常愤怒。她把她的战术方法扔到窗外,回信中还把侦探的报告一起寄给他。得知自己被跟踪并且被当场抓住的爱德华恼羞成怒,不愿跟她说话——赫莲娜对此无所谓,反正她对他也无话可说了。她把他们的财产划分好,买了他澳大利亚业务的股份,并提供给他一份慷慨的经济解决方案。

  但是他们没有离婚——至少没有马上离。她下不了这个决心,他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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