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博望侯
一大早,张骞就悄悄爬起来,无声无息溜至门口,推门就走。
他已经溜出了门,可是一只手突然掐住他的脖颈:“张骞,你还是爷们儿不是?大早晨的你就想逃走?”
“别别别,”张骞慌了神,“夫人是我不好,你放手,放手!”
“不能放手,一放手你又逃了。”揪住他的女人说道,“张骞,你我夫妻,已经二十多年了,在漠北时,你说逃就逃,像扔掉一只破鞋一样扔掉这个家,一逃就是一年,我怪过你没有?现在你又故伎重施,又想逃走?”
张骞委屈地道:“夫人,我没有想逃啊,我这是去早朝,陛下他正在金殿上等着我呢!”
“胡说!”女人斥道,“你的爵位官职,六年前就被削了。你和街口摆摊卖芋头的苏老二有什么区别?都是无职无禄的小民百姓。你却天天骗我说去上朝,谁见过布衣百姓,自己花钱雇车上朝的?”
张骞用力想掰开女人的手,吼道:“国家大事,你懂得什么?朝中衣冠衮衮,俱皆酒囊饭袋。只有我张骞好歹有过海外经历,多少知道点西域的情形。漠北之战后我汉国又错失良机,未能抓住机会一击致效,于今匈奴人的势力已经恢复,正虎视眈眈跃跃欲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杀至。陛下的心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天都要问起漠北之事,我是这方面唯一有经验的人,当然要为陛下分忧。你为何如此贬损我,将我与街头卖芋头的相提并论?”
女人委屈地道:“既然陛下还在用你,就应该恢复你的爵位,或是给个官职。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有俸禄却不停地使唤你,陛下是想让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吗?”
“说反了,不是食君之禄,才忠君之事,是不要问陛下给没给你俸禄,要问你为陛下做了什么,”张骞推开女人,掸了掸衣袖,“不要再胡搅蛮缠了,误了上朝,倘陛下责怪,你担罪不起。”
女人道:“那你也应该想办法借点钱,家里已经三天没有吃的了。”
“行,行,我去借钱行了吧?”张骞早已是不耐烦。
可是女人还不肯罢休:“我是在问你,今天怎么办?你走了,看我们娘几个饿肚子吗?”
“唉,”张骞无奈地道,“看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自己的小算盘。陛下已经实行了平准均输,最多几年,粮食不足的问题就能解决。到时候我大汉帝国的小民百姓,每天可以吃五顿饭,为什么呢?因为你粮食多到吃不完。”
女人撇撇嘴:“你说你有多傻?等几年,你全家都饿得只剩骨头了。”
张骞大怒:“骨头就骨头,我张骞生来就是硬骨头,你奈我何?”
女人眼圈红了,后退两步:“低声说,好了好了,说你两句你就吼。也不知你饿着肚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呶,拿着,这是我以前偷偷积攒的钱,你上朝的路上,买几个芋头吃。”
“钱?”张骞错愕,看着女人那干枯的手掌里,捧着几枚铜钱。正要伸手去接,突然大叫一声,“蠢娘们儿,你怎么还藏着这个?这是犯法的!”
“什么?”女人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我自己的钱也犯法?”
张骞:“当然犯法,你这是好几年前的两铢半钱了,早就不允许使用了。应该交付有司,让上林苑三官回炉重新铸成五铢钱。”
女人:“把这些钱上缴,那新铸的铜钱,还是咱的吧?”
张骞冷笑:“发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朝廷不追究你铸私钱的大罪,已经是法外开恩,你还想再把钱拿回来?”
女人大怒:“张骞,你看清楚了,我手里的这些钱,就是你出使西域回来之后,朝廷给你的赏赐。难道我要花掉朝廷赏赐的钱,也是犯法?”
“当然是犯法!”张骞回答道。
“凭什么?”女人急了。
“这事跟你跟说不清!”张骞一把抓过女人手里的钱,推门就走。女人追出来,在后面喊道,“张骞,你可别太缺心眼,真的把钱缴上去,这些钱还能花,我前些日子就是用这些钱买的椿米。”
张骞已经大步远去了。
钓鱼执法
走到街头,冷风袭来,张骞听到肚子里的咕噜声,忍不住裹了裹衣衫。
长街的对面,是一家米铺,是张骞以前经常买米的地方。此时这家米铺,已经是门可罗雀,店门被砸开一个大洞,墙上立着一块衙司的警戒牌。多半是这家老板干了什么坏事,店铺被官府给抄了。张骞的脑子里,浮现出军士持刀冲入店铺,老板及伙计们一张张惊恐的脸。唉,战争不能结束,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
卖芋头的苏老二还在,空气中传来芋头的香气。苏老二正在招呼几个客人,张骞匆匆走过,肚子里又发出了轰鸣声。
好饿!
但是张骞打定主意,决不能花女人给他的钱。这些钱虽然是陛下给他的赏赐,可已经作废了。对于陛下的厚赏,因为币制改革作废这事,张骞也曾听到过一些议论。但他不想听得太清楚,他知道汉武帝是什么样的人。
他也不会把这些废钱花掉,他曾是博望侯,永远是。他是有骨气的!
只是,肚子真的好饿。
又走过一个街口,空空如也的腹中轰鸣,已经震动到了耳畔。现在的张骞,已经是饿得耳鸣眼花了。怎么会这么饿?昨天上朝时,陛下不是赐了点吃的吗?对了,陛下赐食是有,然后陛下就询问西域情形,身为臣子,岂能不顾体面地大嚼大吃,不回答陛下的问题?结果只顾回话没顾上吃,等回答完了,低头一看,食盘已经被宫侍撤下去了。忽然之间,张骞止住了脚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人,正在一家卖芋饼的摊前排队,他手中有几枚铜板,不时地高抛并拿手接住。
张骞看得清楚,那枚钢板,跟女人给他的一样,也是两铢半钱。
这钱真的能花吗?张骞半信半疑。两铢半钱早就宣布作废,此事众所周知。就连改铸的三铢钱,都已经作废。现在合法的铜币,是上林苑三官铸造的五铢钱,市面上竟然还有人拿着两铢半钱花,这怎么可能呢?
张骞站在路边,留神观看着。他看得清楚,终于排到了那年轻人,他把手中的两铢半钱递给摊贩。摊贩苦着一张悲惨的脸,端详了一眼那两枚铜钱,叉了块芋饼,递给年轻人。年轻人把芋饼拿在手上,一边吹气,一边吃着走了。
这钱真的能花!
张骞的腹中,又是一声炸裂般的轰鸣,好像肠子都已经饿断了。
看看那芋饼摊,再看看手中的铜钱。张骞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痛苦!
这钱能花!但如果他宁肯饿死也不花,未免傻过气了。可如果他真的花了,却是陛下最憎恨的犯法之举。不过话再说回来,这些钱,就是他汉武帝赐给张骞的,赏赐之后再宣布花他的赏赐是犯罪,这岂不是太他娘扯了吗?
明明是陛下给我的钱,为什么不能花呢?张骞的心里,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悲愤!
老子就是要花!
他理直气壮地走过去,排在两个人身后。几个正在路边袖着手的闲人,似乎也突然感觉到了肚子饿,接二连三地走过来,在张骞身后排队。张骞也没有理会。只是在心里庆幸,幸亏自己快了一步,否则就要排到后面去了。
轮到他了,张骞漫不经心地把两枚铜板递过去。
摊贩接过铜板,仔细地看了看:“客官,你这是两铢半钱。”
“哦,”张骞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刚才那个人,不也是用这种钱吗?”
摊贩的眼神,透着一种让人心悸的阴寒:“客官,官府有告示,私铸铜钱是犯法的。”
张骞心里一紧,几只大手突然从后面抓住了他:“又抓住一个,竟然敢私铸铜钱,你有官司打了。”霎时间,经历了西域之行而养成的求生本能,让张骞迅速地做出了正确的判断。他没有转身向后逃,向后是逃不了的,后面那几个排队的人,实则都是官府的衙差。他遭遇到的,是钓鱼执法——张骞的身体如狸猫突缩,猛地一蹿,跳起来从芋饼摊子上跃了过去,留给后面几声惊呼。
然后张骞发足狂奔,心里充满了惊惧。如果他被捉到,朝廷那些权贵们,该是一张张何等幸灾乐祸的嘴脸?什么?博望侯知法犯法?私铸铜钱?啧啧啧,枉陛下对他的信任和厚爱,竟然如此没有出息。
前方有个胡同,只要冲进去,就成功地逃脱了。张骞发力疾冲。不提防路边突然闪出一个衙捕,枪杆横扫,张骞躲闪不及,脚踝上顿感剧烈的麻痛。他听到自己痛叫一声,凌空飞起,重重摔落。
十几双手牢牢地按住了他:“哼,逃得了吗你?自打你藐视王法,私铸钱币时,就应该知道有这一天!”
刑室求生
张骞被横拖竖拽,拖入到官衙邻侧的一幢宅子里。
入门,是一张高案。起初排队用两铢半钱买芋饼的年轻人,正跷脚坐在案后,用一柄颀长的刀,小心地修着指甲。
看到他,张骞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这家伙能够花掉两铢半钱。只怕就连那个芋饼摊,都是官家恶意设的局,先由官捕假扮客人,用两铢半钱买芋饼。路人见此,以为有机可趁,也拿家里作废的两铢半钱来排队,于是就会被诱捕。就如张骞所遭遇的一样。
听到张骞被拖进来,年轻人并不抬头,冷声吩咐道:“先挂起来,等兄弟们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再用刑。”
几名衙捕强拖着张骞,往刑柱前走去。张骞奋力挣扎,大吼道:“奴辈住手,你们这些该死的杂碎,先等等,我要见一个人。”
高案前的年轻人笑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既然进来了,你只能见鬼,不能见人。”
几名衙捕同时大笑,表示年轻人的笑话,极有品位。
张骞等他们笑完,才厉喝道:“大胆,单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你灭族。”
“哎哟,吓唬我。”年轻人笑了,“你拿什么来灭我的家族?”
张骞:“我要见陛下。”
年轻人:“你要见哪个?”
张骞:“博望侯张骞,在这里郑重通知你们,我要见陛下。”
年轻人失神地站起来:“你是博望侯张骞张大人?”
张骞:“然也。”
年轻人霎时面色如土,扑通跪倒:“我擦张大人,你不早说,你看这事弄的,欢迎博望侯张骞张大人,来我衙司检查指导工作。”
笑星东方朔
张骞来到了朝廷。
武帝踞蹲而坐,他的身侧,有几个侍女撑起纱帘。帘中坐有一名女子。隔着轻纱,看不清晰女子的容貌。
一名衣衫奇特,相貌不凡的方士,侍立于东阶之侧。当张骞上来时,正见那方士拍了拍手掌,一字一句地说道:“临兵斗者,皆列于前。”话音落下,就见朝堂两侧的大旗,突兀而起,如被人平持一样,于空中缓慢前进。
张骞扭头,这花活,他在西域见得多了,腻到了已经不想再看。
但汉武帝看呆了,他大睁两眼,嘴巴张开,目睹那两面战旗,于空中撞击格斗。旗杆相碰,发出了清脆的颤音。两旗相斗甚久,一旗明显力怯不支,另一旗凌迫更甚,步步紧逼。忽然间怯旗急速盘旋,升上高空,似有逃遁之意。另一旗飙追疾至,有穷追落水亡寇之意,却不想变局倏生。怯旗突然向下一落,另一旗速度过快,“嗖”地掠过,被怯旗趁势一挑对方旗尾,只听“啪”的一声,另一旗连打几个旋子,“噗”的一声,插回了原地。
怯旗用计险胜,得意洋洋地在庭堂盘旋一圈,也“噗”的一声,插落回原位。
战旗已落,满朝皆惊,只能听到朝臣们惊呆了的大声喘息,却无人说话。好半晌,才听到汉武帝叫了声:“东方朔?”
听汉武帝叫惯喜滑稽的东方朔,张骞气得一跺脚。心说这个傻缺的陛下,这事儿你问东方朔没用,他不过是个惯喜扯淡的笑星,你应该问我才会弄明白。可是汉武帝没问他,张骞也只能一声不吭。
身材矮小的东方朔皮球一样轱辘出来:“臣在。”
汉武帝:“栾大先生的这个法术,你能破解吗?”
东方朔笑道:“陛下,我们都晓得,太阳里边,有只三条腿的乌鸦,这只乌鸦啊,生性爱吃,就是个吃货,逮什么都吞进自己肚子里。有一次,三足乌想吃地下的灵芝草,古神羲和氏就急忙用手捂住三足乌的眼睛,不准它飞下来。怕就怕这只三足乌,吃得太安逸,不乐意动弹了。”
汉武帝蒙了:“呃,你这段神神叨叨,从何说起呀?”
东方朔道:“陛下,臣呢,小时候贪玩,有次挖坑,不留神陷入到井底,几十年也没能爬上来。”
汉武帝:“你他妈的,几十年没能从井里爬出来,那你靠吃屎活着吗?”
东方朔:“陛下,臣更小的时候,到紫泥海去玩,紫泥弄脏了臣的衣服,臣就去虞泉把衣服洗了洗。洗了衣服后,臣就在冥间的崇台上坐下来休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后来冥间的王公把我拍醒,王公说,‘小朋友,你饿了吧?吃点红栗霞浆,再来几杯九天上的仙露。’臣当时回答说,‘我年龄还小,不能饮用刺激性过强的液体。’王公说,‘没关系,你偷偷喝上半杯,没人知道。’”
东方朔说完了,汉武帝更加困惑:“谁能告诉朕,东方朔他这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陛下,”台阶下斗旗的方士答道:“东方朔的意思是,饮了冥间的红栗霸浆,喝了九天的仙露,因此他不会感到饥饿。”
汉武帝:“那他干吗天天缠着朕,没白没夜打报告,要求添加俸禄?”
方士笑道:“陛下,这所谓的俸禄,于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但对陛下有。”
汉武帝:“行了行了,别一唱一和的,朕懂你们的意思。那个谁,东方朔,你继续说,你陷在井里几十年,也爬不出来,后来怎么样了?”
东方朔:“后来……后来,井里出现一个人,带我去采灵芝草。行至途中,遇到条红河阻路,无法通过。那人脱下他的一只鞋,送给了我。我把那只鞋放在河水中,当成一只鞋船,因而渡过浩瀚的红河,抵达了一个奇异的国度,那里的人用珍玩串成席子,用云霞织成纱帐,用墨玉做枕头。我到达后,当地人铺了褥子让我睡,我仔细一看,我擦,那褥子是用光线编织成的。我往上面一躺,就听‘嗖’的一声,掉下去了。”
汉武帝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妈蛋你个东方朔,每次问你点事,你就跟朕玩离题万里。这次你玩得太远了,就问问你这旗子飞起来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朕扯了个上天入地的蛋,退下!”
东方朔退下,正退到张骞身边,就向张骞挤了挤眼:“反正我都说明白了,陛下自己不理解,我也没办法。”
张骞低声骂:“你说明白了个屁,你是善于把人说糊涂的忽悠大师。”
东方朔怒道:“你胖你先吃,你行你去说!”
张骞摸摸颈子:“唉,沉睡之人,最恨把他叫醒的人。我还是多活几天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帝子推心
张骞等候在台阶下,听武帝与那名方士聊天。
汉武帝说:“栾大先生,你可曾见过仙人?”
那方士笑道:“陛下,这个问题太难回答,怎么答,都是错的。”
汉武帝:“怎么说?”
方士道:“设若有人问上长安城中的一个布衣,问他见过陛下吗,他就会陷入巨大的谎言中。说没见过吧,陛下时不时出宫巡幸,他可是多次在远方遥遥目睹。可他如果要是回答见过吧,远远地瞥上一眼,也算见过吗?所以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个伪问题,无论怎么答,都是错的。”
汉武帝:“朕明白了,你是在绕着弯子,批评朕对你们方士不信任。朕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朕这辈子,什么也不信,就信方士之语。朕之言,绝对是发自肺腑的,朕之心,绝顶是真诚的。”
方士道:“陛下真诚之语,化外之民,感怀于心。”
忽然间汉武帝动了感情,说道:“栾大先生啊,你是神仙之属,应该知道这尘世之间,那叫一个脏啊,肮脏、污秽、龌龊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尘世间,最暗恶的,是人心,最不可信的,是人类的语言。栾大先生,朕对你说句憋在心里快四十年的话吧,朕自打7岁那年,被立为太子。此后朕习文修武,一心一意想等登基之后,做个体恤苍生的好皇帝。可是到了朕9岁那年,朝野之间,忽然间谣言纷纷,乌云滚滚,人们到处奔走传告,俱言朕为太子两年,还未生育,足证朕根本不能人道,是个性功能有障碍的残疾人士,是阳萎太子,性无能大帝。可是栾大先生,朕当年不过是个9岁的孩子,生殖系统还在发育之中,拣这时候诽谤朕是阳萎天子,这岂不是太操蛋了吗?”
汉武帝突然爆料出独家隐私,朝臣们惊呆了,方士栾大,大张嘴巴望着汉武帝,更是不知所措。
汉武帝心里也是惊讶又懊悔,又说漏嘴了,让这些奸诈的属臣们,茶余饭后,凭空多了无限的乐趣。捏了捏自己的嘴巴,汉武帝目视栾大:“先生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值此栾大恍然大悟:“莫非,陛下是在告诉我,有关我那个可怜的同业人士少翁,被陛下诛杀的消息不确切?”
“岂止是不确切!”汉武帝声如雷吼,“想当初少翁先生入宫,从冥府唤回了李夫人的幽魂,朕是亲眼目睹的,而且朕当时还作了一首诗: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有这首诗在,足证少翁先生的法术,是货真价实的,是受到朕的亲自认证的。”
栾大:“化外之民,替灵异界同仁谢过陛下。陛下对我们的肯定,才是我们进行人类与天界社会交往的最大动力。”
汉武帝:“但朕也有句话,要告诉你们。”
栾大:“化外之民,恭聆陛下教诲。”
汉武帝:“你们这些经常与神仙来往的散仙之属,也要加强业务学习,别像东方朔一样天天吊儿郎当,躺在经验簿上吃老本。一说神仙之事,就拿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充数。你问他现在干什么呢?天天和个房陵县的女神腻在一起,没个正形!人不读书不如猪,人不学习没脸皮。虽然你们或是吃过天果,或是饮过冥浆,但如果不强加自身业务能力的建设,那你们跟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就拿少翁先生来说,他可是习谙长生之术,驻颜得法,活几千岁了,仍然保持着童子的容貌。可是他在尘世间久了,尤其是受到西域价值观的不良影响,结果业务能力退步了,神仙之术也失灵了。有天朕带他出门巡游,路上我们停下来野餐烧烤,朕烤全马款待他,他吃了马肝,竟然中毒死了。活几千年,到朕跟前偏偏中毒死了,你说让朕跟谁说理去?”
栾大伏首:“听君一席话,颠覆人生观。陛下对化外之民推心置腹,化外民无以为报。化外民幼年得获仙缘,被神仙收为徒弟,师父曾经告诉我,点石成金,不过是雕虫小技,长生不老,实乃天界常事。而陛下诚心求仙,却多年未见结果,不过是这人世间的纷嚣谣尘,遮迷了天地,惶惑了人心。现在陛下把话说开挑明,事情相对来说就容易了。”
“哦。”汉武帝满脸期待地望着栾大。就听栾大继续说道,“陛下若想成仙,易尔,只要把化外民的师父请来,羽化升天不过转瞬之间。但有一桩麻烦,化外民的师父,架子不是一般的大,除非自己的亲眷相求,才会答应。倘陛下愿意视我师父为亲属,则事半功倍矣。”
“哈哈哈,”汉武帝仰天长笑,“栾大先生,你说这事多有趣?朕和你,想到一块去了。”
栾大也随之哈哈大笑,突然间汉武帝神色一敛,栾大脸上的笑,却一时间收不回来,僵在那里成了个尴尬模样。
汉武帝的声音,冰冷威严:
“传旨!”
公主嫁给骗子
黄门官出列,以清朗的嗓音高唱道:
“圣旨下,封栾大先生为五利将军,赐印。”
五利将军?哪五利?这算个什么称呼?群臣面面相觑。
“封栾大先生为天士将军,赐印。”
群臣愕然:“陛下大手笔,一下子就封这个江湖骗子两个将军,妈的老子替陛下你干了多年,屁也没封到。”
“封栾大先生为地士将军,赐印。”
什么?连封三个将军?不过也对,天士将军都封,地士将军也得给他。群臣释然。
“封栾大先生为大通将军。赐印。”
什么?连封他四个将军,陛下可是豁出血本了。群臣惊得脑子都麻木了。
“封栾大先生为天道将军,赐印。”
好,五个将军,此时群臣已经死心了。都在心里说,陛下,你他妈的陪栾大玩吧,老子不跟了。
“封栾大先生为乐通侯,赐印,食邑五千户。赐府邸,僮仆一千。”
栾大先生捧着六枚印信,满脸幸福地站在朝堂。群臣的心里,直把汉武帝的八辈子女性族人,蹂躏了个痛快。无数军士喋血沙场,封功论赏苛薄吝啬,稍有差失马上就剥夺功爵没收财产,原来陛下弄这么多钱,只是为养栾大这么个骗子。
“传旨,朝中臣属、列侯,悉亲往栾大先生府中,为栾大先生与长公主的新婚祝贺。”
值此,张骞第一个醒过神来,原来如此!
难怪汉武帝,对栾大突然说起他做太子时,遭受政敌攻讦,谣传武帝阳萎,没有生育能力的旧事。原来汉武帝一辈子,都在为这事耿耿于怀。当时武帝与皇后阿娇成亲,武帝还是个童子,阿娇却已经成熟,婚后两年未有子嗣,导致了武帝对谣言信以为真,真的相信自己是个废人。武帝做太子九年,登基两年,皇后阿娇仍然未孕,这让汉武帝更加相信自己有问题,他悲观绝望,破罐子破摔,连个皇帝都不想好好做了。直到在姐姐平阳公主家里邂逅卫子夫,卫子夫次年怀上身孕,才让武帝恍然大悟,从此恢复了自信。
这个长公主,就是卫子夫替汉武帝生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证明了他的能力和清白,让他恢复了人生的信心,所以武帝对这个女儿宠爱至极。破例封为长公主。地位待遇,在所有的皇子与公主之上。
卫长公主最先是嫁给皇朝开国功臣曹参的玄孙曹襄,后来曹襄死了,长公主孤独守寡。大家都知道依长公主的性子,断无可能守寡守贞,但她会再嫁给谁,这却是让所有人津津有味的话题。
可万万没想到,英明神武的汉武大帝,竟然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江湖骗子。
但这也不能怪汉武帝,他击败匈奴,人生已经走到最高点。他的下一个人生目标,就是长生不老,成神化仙。这个目标,正经人是插不上手帮忙的,也只有骗子,才敢大包大揽,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子先把你家公主睡了再说,不服你去死!
看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张骞脸上堆出灿烂的笑容,挤在群臣之中,向栾大和卫长公主拱手:“恭喜二位,贺喜两位,正所谓九天仙子临凡尘,凤舞鸾鸣一家亲。瑶台驭车是虎豹,羽化飞升拜仙人。哈哈哈,我们等这杯喜酒,已经太久太久了,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轻拍了张骞肩膀一下。
张骞回头,就听身后的黄衣侍从说:“博望侯,陛下正等你。”
张骞最后看了一眼栾大,心说:尊敬的骗子,真希望咱们俩,能换一换。
转身跟在侍者身后,大步而去。
蛮族爱情传说
张骞来到,见武帝青衣小帽,倚坐在榻案上。旁边恭立个年轻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看张骞过来,汉武帝敛住笑容,摆了摆手:“敬声啊,你先下去吧。”
张骞看着年轻人退下,心说,原来这孩子是公孙贺的儿子。想那卫媪,生了三个女儿,三女儿卫子夫,是现在的皇后,太子和嫁给栾大的卫长公主,都是卫子夫生的。卫子夫二姐叫卫少儿,和家奴霍仲襦通奸,生下少年英雄霍去病和弟弟霍光。卫子夫的大姐叫卫君襦,嫁给了卫青的朋友公孙贺,生子公孙敬声。
现在的朝廷,虽然卫青已经边缘化了,霍去病又不明而死,公孙氏仍然是一支强大的力量。但,象征着李夫人势力的李延年与李广利,正在获得越来越大的话语权。
张骞心里想着,在汉武帝面前跪下:“陛下。”
武帝:“张骞呀,朕这段时间,心里总是犹疑不定,像是有什么事情,让朕挂念。但朕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朕心不快,张骞你给朕讲点域外故事吧。”
“讲故事?”张骞道,“好,我给陛下讲个猎骄靡卧薪尝胆,杀仇敌为父报仇的故事。”
“话说在葱岭以东,敦煌以西,有一支骁勇善战的游猎部落,名叫乌孙。乌孙国主,名叫难兜靡,他身高体壮,英俊非凡,但已经年纪很大,仍未娶妻。部落人劝他说:‘我们的王呀,你年纪偌大而不婚娶,等到你年迈高寿,体力衰弱,我们乌孙部落,指望谁呢?’
“难兜靡回答说:‘不是我不想娶妻,在我的心中,有个愿望。若不是国色天香妙绝天下的女子,是入不了我的眼。如果你们告诉我哪里有这样的女子,我一定娶回来。’
“就有位年迈的老者,告诉难兜靡:‘我们的王呀,莫非你没有听说过吗?越来越强大的匈奴部落,首领的名字叫冒顿。冒顿有个女儿,因为出生在胡水畔,因此就叫胡水女。听人说那胡水女,不唯是生得美如天仙,香软如玉,更奇异的是她力大无穷,骑射无双。她在湖湾里洗澡之时,就连天上的云彩都来偷看。于是各部落的酋长,都向冒顿提出请求,请求娶胡水女为阙氏。于是冒顿就把女儿叫过来,问:”胡水女呀,你看这么多的部落酋长喜欢你,他们个个都是大英雄,你想嫁给哪一个呢?“’
“‘胡水女回答:”我尊贵的父亲呀,我要嫁的男人,他必须能够征服我,打败我,我才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请父王替我主持一场比武大赛,让所有的求婚者都来与我比武。他若是赢了我,我就是他的。他若是输了,我就杀死他!”
“‘于是匈奴王冒顿,就为女儿举办了选婿比武大会。所有远道而来的男子,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有不凡的身手,都可以下场与胡水女比武。却不料,前前后后有十几名部落勇士,信心满满地下场,却全被美貌的胡水女用长刀劈死了。那些想娶她的人,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她的对手,因而不敢下场。再也无人来与她比武,胡水女寂寞又忧伤。每逢月圆之夜,她孤零零地独立芦花蓼草之中,眺望空无一人的比武场,唱着悲伤的歌子。’
“难兜靡听了,兴奋不已,说:‘我等待的女子,大概就是她吧?’
“于是难兜靡收拾行装,前往匈奴部落求婚。匈奴王冒顿对他说:‘难兜靡,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死于我女儿之手,不能因此而部落寻仇。’难兜靡答应了,于是他手提长刀,上了比武场。
“那比武场,是胡水畔边的无垠草原。东侧是蓼花飞扬,西侧筑有高台,冒顿等人于台上观看比武。胡水女手持长刀,立于比武场上。果然是人间罕逢的绝世美女。难兜靡一见倾心,正要说话,那美绝人寰的女子,已经手持长刀,凶神恶煞般扑了过来。一刀劈下,难兜靡用刀一格,只听‘当’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刀,已然被格飞。
“难兜靡惊呆了:这看似弱不禁风的美女,却有着比蛮牛还大的力气。还没等他多想,胡水女又是狠狠一刀劈来,他就地一滚,躲了过去。胡水女发出可怕的叱声,疾追而来。难兜靡跳起来,向着水畔发足狂奔。胡水女穷追不舍。两人一追一逃,顷刻间来到了沼泽地。就见难兜靡望着水中,一头跳了进去。
“胡水女持刀追至水边,正持刀向水中观看,寻找难兜靡的踪迹。不提防她脚后的淤泥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扭。胡水女惊叫一声,被扭翻在地。
“原来,难兜靡发现,比拼勇力,是无法赢胡水女的。除非把她诱到水边,利用自己水性惊人的优势,以智取胜。果然,两人在烂泥里好一翻厮打,压倒了无数的蓼草芦花,最终,胡水女在水中闷气的功夫上败下阵来,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难兜靡粗大的脖颈。
“匈奴王的女儿比武求婚,终于有了个结果,冒顿喜形于色,款待难兜靡最好的酒,连喝了几天几夜,难兜靡这才踉跄上马,回自己的部落准备婚事。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他终于回到了自己部落。此时部落里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没有出来挤羊奶的妇人,也不见奔跑玩耍的孩子。但难兜靡处于极度亢奋之中,没有发现异常,只顾高喊道:‘我回来了,你们勇敢的王难兜靡,他回来了,他带来了特大喜讯给你们。’
“‘什么喜讯呀?’随着这一声冰冷的发问,部落的帐子里,突然涌出来无数大月氏骑士,各个手持刀枪,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看着难兜靡。
“原来,大月氏王也垂涎胡水女的姿色,一心想夺占已有。只是知道自己不是胡水女的对手,才咬牙隐忍。不料想乌孙部落的难兜靡以智取胜,赢得胡水女的芳心。这激起了大月氏王的妒意,于是趁难兜靡不在部落时,突然率精骑发难,杀光了乌孙部落的人,然后将尸体藏起,再埋伏起来,等难兜靡自投罗网。
“见月氏人如此卑劣,竟将自己部落人杀光,难兜靡气炸心肺,当场与月氏人厮杀起来。他独自一人,与月氏人杀了整整一天,杀死杀伤月氏骑士近百人,终于力竭战死。”
讲到这里,张骞停下来,发出粗重地喘息声,好像只是讲述这个故事,就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一样。
静寂中,武帝轻声问道:“这个故事,你是从何听来的?”
张骞:“臣上次出使西域,途经乌孙时,听当地人讲的,这个故事,在当地无人不知。”
汉武帝:“可这不合逻辑呀,照你刚才的讲述,乌孙部落不是已经被月氏人杀光了吗?连乌孙王难兜靡都战死了,乌孙国又怎么会死灰复燃呢?”
张骞道:“陛下,这是有原因的。”
汉武帝:“什么原因?”
张骞:“乌孙王难兜靡战死,部落族人尽殁。但十个月后,匈奴部落有位未嫁人的公主,生下了个孩子。公主告诉人们,孩子的父亲,就是乌孙国王难兜靡,所以这孩子,名字就叫猎骄靡。
“这孩子长大后,也是一条勇力过人的好汉,而且他足智多谋,说服了匈奴王冒顿,自为前驱,向月氏人宣战,一战而败月氏,摘下了月氏王的首级,制成了酒器。从此月氏西走,乌孙复国。但此后,乌孙国与匈奴人因为水草之争,龃龉横生,双方多次冲突后,猎骄靡也率乌孙西走,游猎于祁连山下。”
汉武帝道:“真是个好故事,听得人心情震荡。想那怀有乌孙族裔的公主,定然是美貌惊人武艺绝伦的胡水女了。”
张骞道:“还真不是,据说复国的乌孙王猎骄靡,其母是胡水女的妹妹。”
汉武帝尖叫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和难兜靡要娶胡水女吗?怎么反倒把胡水女妹妹的肚皮搞大了?”
张骞道:“臣也纳闷这事,所以一直狐疑于心,想弄个明白。”
汉武帝:“什么意思张骞?莫非你想重返大漠?”
张骞:“正是。”
静静地看你装逼
张骞道:“陛下,自打臣从西域归来,那乌孙国的传说与风情,就让臣念念不忘,难以释怀。这些日子以来,臣反复摆弄西域诸国的地理位置,终于发现,我大汉帝国欲灭匈奴,就必须要和乌孙国结盟。”
汉武帝的兴致高了起来:“说来听听。”
看了看汉武帝那张真诚的脸,张骞在心里暗骂:“你大爷的陛下,老子出使西域,一十三年,险死生还,可给老子的俸禄奖赏,还抵不上江湖骗子栾大的一个零头。这还不算,你还故意给老子设套,让老子带着老弱病残上战场,给李广打后卫,然后又以老子行军迟缓,贻误军机之罪,把老子的家底一下子抄空。你抄光老子的家,目的不就是再逼老子回西域吗?你把老子害的,花两铢半钱险被官府弄死,声名扫地呀摊上你这个焉儿坏缺德的皇帝。跟臣属玩心眼玩到这程度,你还装出副纯真善良的嘴脸,真是无耻无极限。唉,算了,老子就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你装逼!”
于是张骞继续说道:“陛下,臣研究漠南地理,发现自打匈奴浑邪王部落投降以来,陛下将他们全部换地方安置,以防死灰复燃。但漠南大面积的地区,已经无人居住,成为匈奴人重新崛起的演马场。所以臣想,倘如果能够把乌孙国招回,让他们举国搬到昔日浑邪王的地盘,成为我大汉的藩属国,替我们帝国守护北疆,臣以为这样的话,陛下就能够多睡几个安生觉。”
“嗯,”汉武帝假装沉思,“这样好吗?”
“当然好。”张骞道,“倘乌孙国归来,倚为屏藩,则西域诸国,也必将受到影响,甘愿投奔,这就等于我们一锤子打断了匈奴的右臂,就算是匈奴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对手,对我大汉无疑是有利的。”
汉武帝:“然则,此举可行性又如何呢?”
张骞:“陛下,事在人为。”
汉武帝:“张骞呀,你的考虑是对的,但朕只是担心,事与愿违呀。”
张骞心里差点大骂起来:日你亲娘汉武帝,你想引诱老子立军令状吗?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才不上你的怪当。于是微笑道:“陛下,战略结盟这种事,最大的特点就是变数太多,已经超出了人力的控制。就拿乌孙国来说,国王猎骄靡的生母是匈奴人,他自己又在匈奴王庭长大,可最终,乌孙与匈奴走到了势同水火的敌对状态,难道他们自己愿意这样做吗?时也,势也,运也,他们身在局中,也是不由自主。”
汉武帝:“嗯,张骞,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张骞:“陛下圣明,就如同上一次,臣出使西域的目的,只是为了招回大月氏,但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但却意外地搜集到了有关漠南的详细军事情况,所以我汉军才会一击奏效。这一次,同样也会有意外的收获,臣对此信心满满。”
“好!就依卿所奏。”汉武帝终于拿定了主意。
老成谋国
武帝传旨,以张骞为中郎将,精选报国之士,再走西域,出使乌孙。
第一步是人选的问题,张骞首先挑选副使,副使的人选在皇室边缘阶层选拔,必须有曾在朝中做过高官的背景,但始终未有机会进入高层。无论是从军或是治政,充其量是个替人顶黑锅的冤大头。
谁也不清楚张骞为何制订出这样的标准,张骞也不解释,他自顾去拜访霸陵人安国少季。
安国少季,是在当时很有名气的一个人。做过官,不大,理过财,不多,但他为人豪爽气派,精明心细。尽管如此,也没听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奇怪的是,就连汉武帝都知道这个人。大概算是个社会名流,或者是汉武帝时代的大V吧?
张骞拜访安国少季,说:“少季呀,你不是没有本事之人,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呢?跟我去西域吧,这恐怕是你人生唯一的机会。”
安国少季摇头:“侯爷请了,少季志不在此。”
张骞纳闷地问:“少季,你数十年不鸣,必然是一鸣惊人。难道这西域之行,真的不是你的机会吗?”
安国少季道:“侯爷有所不知,少季的机会,在南方。”
“南方?”张骞茫然,“没听说陛下要对南方用兵啊?”
少季道:“侯爷何必装糊涂?昆明池畔的牵牛织女,就连瞎子都看得到。”
张骞:“明白了,不过少季,不是我倚老卖老,你虽然能干,但终究是缺乏历练,机智有余,沉稳不足。我送给你一句忠告,倘你时机来临,你一定要跟随老成持重的人,不可独当一面。”
安国少季拜倒:“少季恭聆侯爷指教。”
抬起头来,看着张骞登车远去,他才牙缝里挤出一句:“老糊涂,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的弱智吗?”
张骞没听到这句过低的评价,他继续按自己拟定的名单去拜访,最后凑足了三十个人,才上金殿来见武帝:“陛下,臣远行,副使的人选已经备齐,这是名单,请陛下过目。”
汉武帝拿眼睛一扫,顿时大诧:“张骞,你搞什么鬼?怎么副使这么多人?”
张骞:“陛下,这些副使,臣还怕数目不够,多一个副使,就多一种可能,多一个机会。”
“怎么说?”汉武帝问道。
“是这样。”张骞解释道,“陛下,此赴乌孙,千里迢迢,乌孙国对我大汉到底是什么态度,实乃未知之数。但沿途所经,道路无数,每条路各通往一个国家。有的去大夏(大致相当于现在的阿富汗),有的去往安息(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伊朗),还有的去往身毒(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印度)。如此之多的道路,如此之多的国家,正所谓歧路亡羊,谁也不清楚,我们究竟能在何处觅得机会。”
汉武帝:“这样啊,朕有点明白了。”
张骞媚笑道:“陛下圣明,其实早就明白了。臣的打算是,每行经一条岔道,就派遣一名副使,手持陛下所赐的节杖,沿路去诸国访问,扬我国威,勾连纵横。所以臣精选了身体健壮、知书达理的世家子弟三十人,他们对陛下忠心耿耿,都是最适合的副使人选。”
汉武帝大喜:“太好了,张骞你果然是老成持重之人,如此四面开花,遍地结果,此行必有获益。”
传旨,再由张骞精选敢死亡命少年三百人,每人各带两匹马,共牛羊万头,黄金几千万,货币、绸缎无计其数。不管到哪个国家,先狠命地砸钱,不信砸不死那些鸡毛小国。
坐井观天说乌孙
公元前115年,汉武帝41岁。
这一年,张骞率使臣团队三百人,再出西域。
一路行来,张骞每到一个路口必要仔细地询问,打算放下一批副使。可这事就奇怪了,途中的道路千回百转,竟然都是通往乌孙。
张骞心里有点醒过神来,敢情这个小小的乌孙国,恰好堵在了汉国出使的大门口,不管你想去哪儿,都要经过乌孙不可。
河西已经没有了匈奴的踪迹,张骞的使臣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乌孙,向守关的士兵报告,请求递交国书,面见乌孙王。
乌孙王,号称昆莫。在位的,正是张骞所讲的故事中,那个由匈奴公主所生的猎骄靡。
递交了请求之后,等了几天,不见动静。张骞就前往乌孙贵族家里拜访,当然是黄金开路,轻易地砸开了对方的家门。
张骞请求道:“烦请阁下在昆莫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让昆莫接见我们。”
对方大大咧咧地回答:“不要急,短日长日,十天半月,昆莫总是要找个时间见你们的嘛。”
张骞说:“希望能够快一点,我可是带了厚礼,给昆莫的呀。”
对方答:“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的礼物虽然厚重,但你们国家太小了,见到昆莫时,万不可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们国家小?”张骞诧异地望着对方,“汉国可是中国呀,怎么可以说小?”
对方答:“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国家很大,行了吧?”说完爆发出刺耳的大笑。
张骞满心狐疑出来,隔几天不见动静,再去催促。就这样催来催去,过了十几天,昆莫猎骄靡,终于开恩接见汉国使者。
张骞率一队副使,列队来到,乌孙方派了十几个光膀子壮汉,呜呜呜地吹起牛角,算是迎宾曲。走入大名鼎鼎的猎骄靡的王庭,张骞心里叫一声娘,娘哟,这乌孙国王的日子,过得忒凄惨了。他的王庭,还比不了我的狗窝大。
虽然在见过世面的张骞眼里,乌孙人的居住条件,实在是太可怜了。但看在场乌孙诸部贵族们的表情,俨然以他们的成就而自豪。当张骞入帐,看到居中而坐的猎骄靡时,他的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猎骄靡不失为一条威猛的大汉,只不过,大概国王的舒服日子过久了,耽于酒色,身体显得肥胖臃肿,估计骑马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折磨。令张骞奇怪的是,猎骄靡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古怪非常。
张骞心里纳闷,又不好问,硬着头皮,操着生硬的当地语言开口:“尊敬的昆莫,我是天朝汉国来使张骞,我朝天子威行天下,仁泽四方。久闻乌孙昆莫之名,特遣我来,希望能够迎请贵国重返南漠,与我大汉国结为兄弟。为表诚意,我汉国愿意以公主嫁与昆莫,从此乌汉两国,永结盟好。”
“哦,”猎骄靡的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我听说你们的汉国,也不小?”
张骞:“回昆莫的话,我天朝汉国,不是大小的问题,而是辽远无垠,居于天下之中,所以古来称中国。”
“哈哈哈,”王帐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张骞茫然环顾,发现领头大笑的,正是昆莫猎骄靡,或立或坐于两侧的酋长和贵族们,也都在前仰后合地捧腹大笑。这笑声让张骞惊疑不定,出什么事儿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他们怎么会笑成这个怪模样。
好长时间过去,才见猎骄靡摆了摆手:“好了,远来是客,不要同使者开玩笑了。”然后他很严肃地转过身来:“使者,你们汉国部落,有10万人吗?”
这句话可把张骞问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乌孙国,从国王到贵族,竟然如此无知,对天朝上国竟然全无了解。因为事出意外,张骞脑子僵住了,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昆莫,不要开玩笑了,前者我大汉对匈奴的漠北之战,仅出动的士兵,就超过了20万。”
猎骄靡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如此说来,你们被匈奴凌压,整个部落的人,包括老人和孩子,还有女人,全都上了战场吗?”
“我们没那么惨。”张骞都快要气疯了,“昆莫,你对我们天朝汉国,不是太了解。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汉国从南到北,不少于百万里。北方冰天雪地,南方却是烈日炎炎。我汉国从东到西,也不少于百万里,天子出巡,行经数月而不见其边。我汉国有郡一百零三,郡下有县一千五百八十七,其中侯国一百八十八。这其中,大郡人口逾百万,小郡人口也不少于十数万。我汉国每天出生的婴儿,就不少于二十万。前者漠北之战,我汉国只是调遣了北部边疆的几个郡县,就足以尽扫狼烟,打得大单于伊稚斜闻风而走,从此不敢犯我边关。”
当张骞说话时,猎骄靡诧异地看着他:“使者,我们乌孙有句话,嘴巴太大的人,不可以让他接待客人。”
张骞气得一跺脚:“尊敬的昆莫,你不信也罢。我请求昆莫派几个使者,等我回去时,与我同返天朝。届时昆莫就知道,我的话绝无丝毫夸张。”
“好,好,你不要动气,我信你还不行吗?”猎骄靡嘴上说着信你,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实际上是说:行,行,论吹牛咱吹不过你,那你自己找个地方吹去吧!
武帝情迷天马
张骞回到了汉国,面见汉武帝。
汉武帝悠闲地倚坐着,聚精会神地听张骞讲述。
张骞:“陛下,我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乌孙昆莫,派了几个使者,跟我们一道回来。我们带着乌孙使者,一路行来。过了边关之后,使者的眼睛就不够看了。前方到得一个驿站,使者急忙凑过来,问,‘这里就是你们汉国的王庭吧?’我告诉那两个乌孙白痴,这只是家普普通通的驿站,我汉国像这样的驿站,有几十万个。陛下,臣说出来你都不会信的,那两个家伙脸上的表情,根本就不相信!再往前,看到一座小县城,那两个使者就震惊了,说,‘张骞呀,你们的汉国确实不小,人口也蛮多嘛。’我告诉他们,这只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县城。等到了长安城,你们才算见世面。陛下,等到了长安城,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呆瓜,整张脸都变形了,嘴巴这样大张,眼睛这样突凸,哈哈哈。”
汉武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停地重拍案几。张骞也陪着大笑,笑着笑着,汉武帝的笑容突然一敛:“然则张骞,事情你没办成,是不是?”
“呃,”张骞好不窘迫,“陛下,你听臣慢慢说嘛。”
汉武帝横了他一眼:“你说!”
张骞满脸晦气道地:“陛下,那个啥,这个乌孙昆模猎骄靡呢,虽然身世传奇得很,但他的人又蠢又愚,更没什么志向。他被匈奴打怕了,对咱们大汉一无所知,以为咱们大汉,不过是个十几万人的小部落。听臣劝他迁国远走,他哼哼唧唧根本不表态。不过陛下你放心,等他们的使者回去,那乌孙就知道好歹了。”
汉武帝:“乌孙使者归国,总不能让他们空着手吧?张骞,朕告诉你,尔等出国,不唯是了解诸国风物,更紧要的是弘宣我大汉威严。现在朕封你为大行,你马上准备去江都,为江都公主刘细君,主持和亲的准备事宜。”
刘细君?张骞心里“咯噔”一声。他还记得,刘细君的爷爷,是早年与汉武帝争夺过皇位的江都易王刘非。好长时间以来,汉武帝以刘非为心腹之患,提防日紧。甚至到刘非死后,汉武帝仍是放心不下,那时候张骞就曾听汉武帝说起刘细君之名,打谱要把这个可怜的姑娘,送到塞外蛮荒之地。
但是这些事儿,涉及到皇族内部极为复杂的矛盾,远不是张骞能够插嘴的。他俯身道:“陛下,臣领旨。还有件事要向陛下禀报。”
汉武帝:“说!”
张骞:“陛下,臣在乌孙国时,多方了解到了域外诸国情形,派了副使们手持节杖,分道而行,前往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周边诸国。刚才臣问过了,那些副使们,多数还没回来,臣想,这些人迟迟不归,必会有好消息回来。”
汉武帝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但愿如此吧。”
过了一年多,真的有好消息传回来。这一天,张骞正在朝中与人商议江都公主刘细君和亲乌孙的琐碎细节,忽然圆球一样的东方朔轱辘进来:“张骞,去大宛的副使回来了。还带回来几匹大宛的汗血宝马,听人说陛下见了那马,喜形于色,你时来运转了!”
张骞匆匆赶到马廊,远远地就听到汉武帝兴奋的叫声:“小心,给朕小心着点,这可不是人世间的凡马,这是天马,对,没错,是天马,朕现在就赐名为天马。”
张骞走过去,正见早年匈奴休屠王的王子金日磾,正牵着一匹汗血宝马,让汉武帝欣赏。见张骞来到,汉武帝高声叫道:“张骞,你还真不是说嘴,这次终于给朕立了大功了。现在你接旨,朕要你再选派几支使节团,前往大宛,替朕再要些天马来。”
从此,西域道上,络绎不绝,一支又一支的汉国使节团,昼夜不停地向大宛进发,替汉武帝讨要汗血宝马。昔日荒凉的大漠,从此热闹了起来。
与仙女上床
又过去了一年,公元前112年,汉武帝44岁。
匈奴大单于伊稚斜死了,其子乌维继单于之位。
汉国河东郡守也死了。他没有料到汉武帝静极思动,突然来到他地盘里巡视。事出意外,什么准备也没有,龙颜大怒是必然之事。所以河东郡守急忙自杀,避免了牵罪于家人。
接下来死的是陇西郡守。和河东郡守一样,他好端端地在自家衙门里,冲老百姓逞威风,忽见道路上飞尘遮天,汉武帝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突然来了。一下车,汉武帝的大队人马就要吃要喝。慌了手脚的陇西郡守,把能找到食物全给汉武帝送去了。但武帝的随从没得吃,就怒气冲冲在武帝面前告御状,指陇西太守久怀谋逆之心。太守无奈,只好选择了自杀。
下一个轮到谁了?朝臣神色紧张,充满期待。
张骞拿定主意,做好自己的事情,除了对西域诸国的外交事务,其他一概不听不问不讨论。世道不靖,人命如草,能多活几天,就努力争取吧。
这天上朝,东方朔又凑了过来:“好消息,栾大先生回来了。”
“栾大先生?”张骞问,“他去哪儿回来了?”
东方朔:“去东海找他师父去了,听说他师父已经答应来朝廷,度化陛下羽化成仙。”
“有这事?”张骞郁闷,“我还以为他和卫长公主成亲之后,就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真舍得抛下美貌温柔的公主,远赴东海?”
东方朔嬉笑道:“哪有这种美事?陛下可是明确说过的,倘有成仙机会,抛弃妻子儿女,就如同扔掉一只破烂的鞋子。若非有这番诚心,怎么可能把卫长公主嫁给他?”
张骞道:“栾大先生去东海求仙,你应该陪同呀。你不是说,东海的仙岛,你去过不知多少次了吗?”
“呃,这个嘛,”东方朔的脸不红不白,“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更何况东海的仙岛极众,仙人无数,他认识的仙人我未必认识。这就好比侯爷你去西域,我也去西域,但我们遇到的人,多半不是同一个。”
好像有点道理。两人进了金殿,按序排好。张骞理过衣冠,抬头一看,就见汉武帝仍如往常,高踞御座。卫长公主又出来了,这次撤掉了纱帘,张骞仔细地端详,发现她的美貌果不虚传。而且她的气色非常好,不时地跟身边的婢女说说笑笑。栾大先生华服高冠,立于公主身畔,不时用脉脉含情的眼睛,看着妻子。
太温馨了。张骞心里想,温馨的朝堂,和谐的氛围,满满都是正能量,真希望这种情形,能够多一些。
稍顷,朝臣寂静下来,就听汉武帝柔和的声音响起:“栾大先生,你远行辛苦,朕一直期待着你的好消息。”
栾大走到台阶下,奏报道:“陛下,臣这次出海,不敢表功,但确是耗尽了心智。臣的师父原本是行踪不定,有时乘坐六龙驾驭的天车,去东王公那里做客。去的时候泰山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回来时泰山已是登之可小天下。有时候,师父会去蓬莱岛与仙子董双成下棋,有次仙子悔棋,把棋子藏到了衣袖里,不小心掉落凡尘,砸出一个深坑,后来形成了洞庭湖。仙子董双成也为此受到天帝的贬斥,罚入九渊之地牧龙。陛下呀,就是这么个复杂情形,可想而知我的师父是多么难找。单说这次出海,正逢惊涛骇浪,无数条比泰山还大的鲸鱼,包围了臣的座船。有条鲸鱼的尾巴轻扫,臣的座船立即被扫为碎片,臣跌落于水中,遇到一个人,身穿麻衫,头束高冠。他带臣去了九渊之下的地心,那里有片牧场,无数生了双翼的独角兽,在那里吃草。”
栾大讲述时,朝堂鸦雀无声,只有东方朔踮起脚尖,贴在张骞耳边说了句:“私货太多,穿帮了。”
“什么?”张骞没听清,急见汉武帝森冷的眼神扫来,忙收敛精神,全神贯注听栾大讲述。
“……臣在牧场上遇到一个女子,说:‘妾身,董双成,天界的仙子也。因为和你师父下棋,偷藏棋子一枚,不慎跌落,形成了洞庭湖。天帝罚我于此牧龙。栾大你能来此,是因为我们有姻缘,请你马上脱掉服冠,与我颠鸾倒凤。’臣断然拒绝,曰:‘家人娇妻,当今圣明天子的长女卫长公主是也,虽然仙子有命,不敢相从。’董双成就说:‘若如此,则你为陛下的求仙之路,横生坎坷。’说罢,她唤来一匹双翼独角兽,送臣去了昆仑山巅,于天池中见到了师父。师父叹息说:‘栾大,你为人世间情欲所困,险些错失了为陛下求仙的良机。董双成之所谓与你颠鸾倒凤之意,并非是人间欲情,而是要授你化羽天术。你错过这个机会,还需要再等十年。十年后,我将与你共赴朝廷,带你和陛下驭龙升天。’”
栾大一口气讲完了,喘息了一会儿,听汉武帝回应。就听汉武帝叹息道:“栾大先生,果然有情有义,虽然为了守护人间真情,却错失了朕驭龙升天的良机,朕也不应该责怪你是不是?”
栾大先生哭着拜倒:“虽然如此,但臣耽误了陛下大事,还请陛下责罚。”
武帝点头:“栾大先生,你之所言,朕全都相信。只是想和你核对一个小小的细节。”
栾大:“臣,恭聆陛下之教。”
汉武帝:“你最终,到底有没有和仙子董双成上床?”
栾大:“臣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汉武帝:“真的没有?
栾大:“倘若欺瞒陛下,臣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悬,”汉武帝怒声道,“与朕宣仙子董双成上殿。”
啥玩意儿?汉武帝这句话,不唯是把栾大惊呆了,朝堂诸臣,也俱面面相觑,相对错愕,那天界的仙子董双成,她真的下凡来了?
金殿质询
只见几个黄衣宫监,挟持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女子转入殿来。那女子头发蓬乱,满目惊惶,只有一只脚上套着鞋子,另一只脚上,满是泥垢和污血。转出来,看到在场如此之多的人,女子吓得脸形扭曲,失声尖叫起来:“各位达官大老爷,饶了小女子吧,小女子给你们磕头,放我回家吧,小女子知罪了。”听她的口音,是齐国地方的人氏。
黄衣宫监叱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陛下?”女孩吓惨,跌跪于地,“你的脸好长,真的是陛下吗?”
汉武帝头向前探:“你不要怕,朕问你话,你只须照实回答。明白吗?”
女孩:“明……明白。”
汉武帝:“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大老爷,小女子姓董,叫董双成。”
黄衣宫监怒道:“告诉你这是陛下的嘛,什么大老爷?”汉武帝抬手,制止宫监,继续温和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董双成:“小女子不做什么,家父开了家客栈,生意勉强凑合。小女子日常就在店里,帮助客人端盏递水。”
汉武帝:“你家客栈,在什么地方?”
董双成:“就在泰山十八弯下的拐角处,大老爷你要是来,我爹肯定会给你打折,冷清时季,正是登山观景的绝佳时候。”
汉武帝:“最近,你家客栈有客人吗?”
董双成:“有啊大老爷,还是京城里来的侯爷。对了,这里就是京城皇宫,对了,你是陛下,陛下饶命啊,民女无罪呀,求陛下开恩,饶过小女子吧。”
汉武帝哈哈大笑起来:“董双成,朕像那么凶恶的人吗?”
董双成定睛,仔细地瞧着汉武帝:“陛下,还真不像,你慈眉善目,是小女子无知,缺见少识。对了小女子该死,还没有回答陛下的问话。没错陛下,半年前客栈来了好多客人,簇拥着一个衣衫华贵,气宇不凡的人。他们先声称自己是路过的客商,可我们开店的,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一看他们就是微服出游的达官贵人。果然不错,小女子给那贵人斟酒时,贵人抚摸着小女子的手,说,‘想不到这山野之间,鲜花居然可以开到如此之美。’小女子有心推开他,可是贵人的力气好大,他还拿出六枚黄金铸造的印信,给小女子看,说,‘丫头,看清楚了,这可是皇帝亲赐的印信。’小女子无知好奇,只顾摆弄那几枚印信,谁知道那贵人就从人家的后面,把人家给……呜呜,人家不好意思说,丑死了。”
汉武帝点点头:“是这样啊,那董双成,如果再见到那男子,你能认得出来吗?”
董双成咬牙切齿:“他答应带小女子走,说是要让小女子享受荣华富贵的,可谁料他是个骗子,在客栈居住了大半年,突然之间就悄无声息地逃走了,连店钱都没有付,要是再见到他,哪怕他被烧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
汉武帝:“那你看看这个人,在不在朕的朝堂之上?”
“就是他!”董双成站起来,手指栾大,“你这个大骗子,你溜走前还骗我替你遮掩,说什么回来后就娶我为正妻,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你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付呀,把住店钱还给我!”
出乎所有人意料,栾大不惊不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陛下派人追查到我在泰山上居住的客栈了,这又让臣师父说中了。臣离开客栈,就赴东海,入九渊,登昆仑,其间十数万里之遥,岂是这乡野柴禾妞能明白的?陛下,直到现在,臣才明白过来,当臣离开昆仑山时,师父对臣说,‘此去有野栈,殿上野丫环。人主休惊疑,天地有神算。’臣当时,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说的这件事。”
汉武帝眨眨眼:“如此说来,朕命你赴东海求仙,你确曾先去了泰山,居住了大半年的光景,这才启程前往东海?”
栾大:“陛下明察,正是如此。”
汉武帝:“你难道不是离开泰山,就直接回来了?”
栾大:“臣岂敢?欺瞒陛下,岂是如臣这等忠心之人,干得出来的?”
汉武帝:“那好,咱们就核对一下你离开客栈后,每天的行程吧。”
黄衣宫监立即高声唱道:“宣,栾大回京沿途各家店栈相关人等入殿。”
我擦!栾大一屁股坐在地上:“陛下你狠,连这些你都给掏出来了。这下咋整?没咒念了。”
公元前112年,江湖术士栾大欺骗汉武帝事发,以欺君之罪,腰斩。
同时腰斩的,还有推荐栾大入朝的乐成侯。
栾大的妻子、汉武帝最宠爱的大女儿,从此消失于历史,不闻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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