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母亲属狗,韩寒又属狗,这样就使我整天在"狗窝"里生活,自然便与狗结下了不解之缘。大约是"人以群分"的关系,两个不是狗的"狗"都挺喜欢狗。
还在韩寒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他母亲不知从哪儿抱回了一只小黄狗。那小黄狗长得小巧玲珑,一表狗才,一身亮油油的黄毛紧裹全身,人见人爱,狗见狗喜。
这一来,韩寒便有了一个新的亲密伙伴,他常牵着它玩耍,在村里走来走去,爱不释手。
小黄狗长得很快,且爱管闲事,不知从哪一天起迷上了抓老鼠,是一只热心狗。
可它管闲事终于管出了大祸。一天,它可能到邻居家去抓老鼠,误抓了吃过老鼠药的老鼠,很快就中毒了。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往河里跑,乱扑了一气后,爬上岸来,钻进了灶堂里。一会儿,它又跑出来朝外狂奔。韩寒见它那痛苦的疯样,吓得跟在后面穷追。最后,狗倒在了村西头的河边。韩寒把它抱回来放在场地上。小黄狗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乱蹬,身体发硬,那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围观的人们。韩寒大哭着要我们救救小黄狗。我们凭着少得可怜的一丁点急救知识去泡来了肥皂水灌进狗嘴里解毒。可是没用,小黄狗的脚又挺了几下以后,怀着对这个世界或者说对韩寒的无限依恋断了气。韩寒哭着要我们好好埋小黄狗,让它"入土为安"。我们便在屋后河边的竹园里挖了一个坑,将小黄狗埋了。韩寒在埋小黄狗的地方插了一块小木板,上面用毛笔写上"小黄狗之墓"。
小黄狗死后,韩寒伤心了好几天。
后来,我们又养过一只不太漂亮的小花狗,也没养成功,死因与小黄狗相似。
之后一段时期,我们不敢再养狗,免得养不成功,倒弄得很伤心。
可韩寒的母亲"狗"心未泯,后来不知从哪儿又抱回了一只黑多白少既不能称黑狗又不像花狗的小狗。
吸取了以前的教训,这一回我们将狗用铁链条拴了起来。这一来,那狗就失去了狗身自由。乍一看,似乎是我们侵犯了它的狗权,但由于防范措施得当,那狗养了很长时间,是我们家养过的狗中狗龄最长的一只。
记得一开始拴的时候,那狗很不习惯,后来看看我们铁了心,它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就转变了观念,过起了饭来张口的生活,整天悠闲地半躺半蹲在大门外的壁脚旁。但是,它始终牢记着自己神圣的职责,在若干距离内一发现陌生人,就像军人发现了敌情,迅速站起来警惕地狂吠不止。由于它的站岗放哨,虽然邻村频频有小偷日闯夜窃,但我们村上始终平安无事。它记熟了村子里每个人的脚步声,对村里的熟人从来不叫。如果熟人走近它,它用两只后脚站立,两只前脚则高高举起,抱住来人的大腿亲昵撒欢。
最近几年,村里接连"走"了几个人,照例有许多陌生人来吊唁,哭啊,吹打放铳啊。那狗似乎意识到村里出了"大事",而且那"大事"好像是它一手造成的,所以缩在壁脚角落瑟瑟发抖,别说叫了,连"狗屁"也不敢放一个,晚上还常听得它凄凄惨惨的呜呜哭声,老人们说是它看见了来"抓人"的"阴船"。
有一段时间,我们见它抓得鼻子和眉毛上方一塌糊涂,十分难看,看样子像是患了狗皮癣。于是,我们就抱着试试的态度让它享受了一次公费医疗待遇,拿我们配的癣药膏给它涂抹。那癣药膏似乎是专门为狗类配制的,抹几次,狗皮癣就痊愈了,不像人类的脚癣,什么癣药膏都治不断根,好了患,患了好,给了人类无穷无尽的挠痒的乐趣和惬意。
我们还为这狗报了一个"农村户口",领了准养证。每年花70元打一次防疫针。农村里不比镇上,吃的方面不太讲究,那狗也不嫌家贫,白饭里面只要淘一点菜汤,就能吃得津津有味。为了让它吃得好,韩寒的奶奶每天到附近公路边的一家小饭店里去拿下脚。现在的吃客大方,下脚中不乏营养丰富的佳肴,它也算是生得逢时了。平时家里烧了好吃的,我们也总是给它留一点。
不能免俗,和天下所有的狗一样,它最喜欢的自然也是骨头。给它的狗食里一有骨头,它马上就将骨头叼到墙角,然后防患似的屁股对着外面横啃竖咬。据有经验的人士称,狗啃骨头的目的是要吃骨头中的骨髓。韩寒有时见它咬得很困难,拼命地伸出舌头卷进骨头里去的样子,就在旁边鼓励道:骨头尚未咬碎,小狗还需努力!
那狗拴在大门口,在门口的壁角落里有一个韩寒的爷爷用木框木板搭建的简陋至极的小狗屋,没事时那狗就钻在里面休息。狗屋的门并不大,但韩寒却把它作为练"射门"的"球门"。农村里场地大,村里又有一批和韩寒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如沈超、春平、澄澄(他们都在韩寒《十八禁》里演过MV)、春峰、晓峰等(见韩寒《兄弟成长于天蓝年代》),常在场地上蹦来跳去踢足球。一开始,韩寒"脚法奇臭",那狗蹲在小屋里看射门相对较安全,后来冷不防射中了,那狗才感到问题严重,以后只要一看到韩寒他们来到场地上踢球,便不管球有没有过来,转身就惨叫着往旁边弄堂里逃窜,常常弄得差点儿把链条给崩断了。如果那狗勇敢一点,不怕球,配合韩寒他们练扑球守门的话,那么几年下来其球技说不定可以去冲冲亚洲了--当然冲不冲得出则另当别论了。
可惜,那狗后来又误食鼠药死了(见韩寒《足球啊足球》)。
后来家里又养过几只小狗,也都没有成功。
1999年冬天,韩寒在上海街头看到一只身体很不好的病狗在主人脚边瑟瑟发抖,觉得很可怜,就花200元钱把它买了下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们后,我们一致骂他考虑不周:一则因为韩寒读书而我们搬到镇上住了,地方小,没处养,也没人照顾;二则那病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麻烦的毛病。但他坚持说那狗太可怜了,任何人见了它都会同情的。那狗带到家里后,不久就死了。
2000年8月初,韩寒在青岛为他的《三重门》和刚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文集《零下一度》签名。韩寒签名有个习惯,就是始终低着头不看人,想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就问旁边的保安人员。那天,韩寒签着签着忽然眼前一亮,面前竟出现了一只很小很好玩的黄白相间的狗。韩寒猛然精神为之一振。签了那么多名,签名队伍里还是第一次出现小狗,而且还是如此漂亮的一只小狗,难得的一位小知音。小狗的主人是一位女孩。韩寒便向那位女孩要过小狗玩了一会,签名活动不得不中断了几分钟。回到上海的当天韩寒便在人民广场附近买了一只比猫还小的黑白相间的袖珍小花狗。
那天韩寒回家时,我正躲在房间里开着空调吃晚饭。韩寒刚把小花狗放到地上,那小家伙就一头钻到房间里,也不和我打一声招呼,自说自话毫不客气地就把嘴伸到碗里吃起菜来,随后又跑到铺在地板上的席子上面速度极快地拉了一堆狗屎。韩寒和我都被它弄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怎么处置好。韩寒说,我只是看到它很好玩,没想到它会拉屎,要是它不拉屎多好。
后来,我们把那只小花狗关到阳台上。它再怎么抗议,也只能将脚搭到纱窗上自言自语一番,因为它小得连叫都叫不响。
可没过几天还是出事了。8月31日晚,我们感到小狗在阳台上几乎叫了一夜。9月1日早上起来,韩寒母亲说那小狗昨晚老是"哭",狗"哭"是不好的。她把叫得很不好听的声音当成了是"哭"。虽然听着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我没有在意,早上给小狗揩了一把面孔,喂了一些狗干粮。小狗见没有什么更好吃的东西了,也就吃起了干粮。后来我就上班去了。下午我到上海人民出版社商谈这部书稿的事情,傍晚时接到韩寒电话后又打电话把上午给韩寒订的去北京的飞机票推迟了一天。韩寒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一切正常。可晚上我在赶回金山朱泾的路上,接到韩寒打来的电话,韩寒心情沉重地告诉我:小狗死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我大吃一惊,马上问怎么回事。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是从阳台上摔下去摔死的。真不可思议,怎么会摔下去呢?
回家后,韩寒告诉我,傍晚他母亲在阳台上收衣服时飞出一只蝙蝠,小狗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下意识地追出去时,一脚踏空,从阳台栏杆之间摔了下去。韩寒沉痛地说,那时他正在隔壁房间里,忽然听到狗叫声越来越下去了,马上意识到不对劲。等他从五楼跑下去时,那狗已经不行了,韩寒看着它慢慢地断了气。
韩寒一直爱狗如命,他十分伤心。我只是反复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正巧不在家。我知道韩寒心里不好受,说了几句也就不说了。后来我一个人来到阳台上,在夜空里流着泪站了好几分钟。小狗的食盆和水盆还在。要是往日,它早就在我脚边撒欢了,如今物是狗非。想到韩寒母亲早上说的狗昨晚"哭"的话,我突然感到,如果这真是一种不好的预兆的话,那么那小狗一定是用它的小生命为大家消灾了。
第二天晚上,我和韩寒一起去超市。当我们买了一推车食品路过"宠物食品"柜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狗干粮、狗罐头顿了一顿。韩寒不无伤心地说:我以后还要买一只小狗。我说:还是不要买了,养熟了又死掉,弄得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以后几天,我们都尽量避免说起狗。但好些天过去了,只要一面对阳台,我就会睹物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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