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雄伟的黄色花岗岩拱形建筑物,巍然屹立在海滨的岬角之上,俯视着孟买码头的停泊场。拱门阴凉处,人群杂沓,摩肩接踵,玩蛇人、算命者、乞丐、游客、醉生梦死或因吸毒而神志恍惚的嬉皮士、流浪汉和被拥挤不堪的大都会遗弃的奄奄一息的人混迹其间。来往行人中,很少有人抬头望一眼镌刻在建筑物正上方的铭文,上面赫然书写:“为庆祝乔治五世国王陛下和玛丽王后陛下一九一一年十二月二日巡幸印度,特立此塔,以示纪念。”
这座素有“印度国门”称誉的建筑物,曾是地球上盖世无双的庞大帝国的凯旋门。这个帝国的疆域辽阔,无边无际,太阳永远不会在那里坠落。凯旋门的巨大身影吸引了世世代代的英国人,他们向往光怪陆离的大洋彼岸,告别了养育他们的英格兰中部地区的村庄或者苏格兰的山丘。不少士兵、冒险家、富商大贾和行政官员穿过拱形大门,来到大英帝国壮观无比的领地,强制推行英国式和平,剥削被征服的大陆,传播白种人的法令,坚信他们的种族生而治之,他们的帝国千秋万代,永不衰败。
然而今天,所有这一切已成为久远的往事。正象罗马或者巴比伦城的历史古迹一样,如今“印度国门”只不过是座普通历史文物而已,一度被人遗忘的纪念性建筑物,仅在为二十五年前在其拱门下结束的一代历史歌功颂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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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的一九四七年,是英国人的第八个紧缩年头。几乎所有消费品,诸如食品、燃料、酒类、电力、衣服,直至举世闻名的黑啤酒和板球,均需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度。某些报纸甚至刊载文章,建议采用幽默画家提出的回收手纸的方法。“勒紧腰带,战胜严寒”,这是打败希特勒、以顽强意志获得胜利的人民的新口号。圣诞节期间,每个五户中仅一户人家方可购买到一只火鸡①。由于玩具价格上涨一倍,不少孩子的鞋空空地摆放在壁炉前②。在商店的货架上和橱窗内,经常挂着“货物售完”的布告牌,人们买不到土豆、木材、煤炭、香烟和熏猪肉。面对这节日早上的凄惨状况,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严肃地指出:“我们是一个贫穷的国家,因而我们必须学会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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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国人圣诞节期间的传统食品。(以下凡未注明原注的均为译注。——编者)
②据传,圣诞节之夜,圣诞老人沿着壁炉爬进屋内,将节日礼物放在孩子们的鞋里。这里指因物价上涨,英国人无力为儿童购买礼品。
然而英国人是富有的。他们手持一张蓝黄两色相间的英国护照,即可自由往来,周游列国,这是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的公民所不能享受的特权。一九四七年一月一日,由属地、殖民地、保护国和共管地组成的大英帝国,仍然疆域辽阔,完整无损,五亿六千三百万肤色各异、语言不同的人——泰米尔人③、中国人、布须曼人④、西南非洲的霍屯督人、达罗毗荼土著人⑤、美拉尼西亚人⑥、澳大利亚人、英格兰人、加拿大人等——的生死之权,至今依然取决于这些因无暖气而在伦敦冻得发抖的英国人。当时,大英帝国拥有二百九十一块领土,遍布地球上各个角落,其中面积最大的属地有加拿大、印度和澳大利亚,而面积最小、不足挂齿的领地有伯德岛、布兰布尔湾和雷伊克礁岛。相形之下,亚山大大帝⑦、恺撒⑧和查理大帝⑨只能望洋兴叹,望尘莫及。英国引以自豪的是,每当议院塔上响亮的悦耳的钟声在伦敦中心废墟上空回荡时,联合王国的三色旗帜在大英帝国某地上空徐徐升起。三个世纪来,大英帝国的红色旗帜飘扬全球,英国的青年学生为之心潮起伏,浮想联翩,富商巨贾贪得无厌,发迹欲望有增无已,冒险家们雄心勃勃,跃跃欲试。帝国各地的原材料源源不断地运往工业革命的各个工厂,遍布世界各地的领地为其工业产品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贸易市场。英国从一个仅仅拥有五千万人口的弹丸岛国,一举发展成为地球上最强大的国家,伦敦城也随即变成世界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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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印度古老民族之一,居住在东南沿海泰米尔纳德邦境内。
④博茨瓦纳一民族。
⑤印度南部一民族。
⑥南太平洋一民族。
⑦亚历山大大帝(公元前三五六——公元前三二三年),马其顿国王。在位时,大举侵略东方。公元前三二四年,在东起印度河、西至尼罗河与巴尔干半岛的领域内,建立了亚历山大帝国。
⑧恺撒(公元前一○○——公元前四四年),古罗马统帅和政治家。公元前六十年出任总督。任内四处侵略。后建立独裁统治。
⑨查理大帝(七四二——八一四年),法兰克王国加洛林王朝国王。在此时,肆行武力,四处扩张,后建立查理曼帝国。
这天清晨,一辆黑色奥斯汀公主牌轿车向市中心悄然驶去。汽车经过白金汉宫⑩,然后驶入马尔大街。车里坐着一位乘客,神情沮丧地凝视着眼前一掠而过的帝国大道。此时此刻,他陷入对往事的遐想:曾几何时,大不列颠在这里庆祝其辉煌胜利。半个世纪前,维多利亚女王处于鼎盛时期,乘坐金碧辉煌的四轮马车,于一八九七年六月二十日穿过这条大道,前去参加庆祝其结婚五十周年举行的盛大典礼。当时,来自尼泊尔的廓尔喀人、旁遮普的锡克人、阿富汗边界的帕坦人、黄金海岸⑾的豪萨人、肯尼亚的斯瓦希利人、以及苏丹人、牙买加人、马来西亚人、香港的中国人、婆罗州⑿人、澳大利亚人和加拿大人,相继前来朝觐祝贺,受到大英帝国春风得意的统治者们的热烈欢迎。他们为属于帝国一成员感到无限骄傲。由于大英帝国的建立,英国人曾经度过一段天方夜谭般的生活。然而不久他们将会失掉这笔无与伦比的产业。帝国主义时代已经结束。正是为了承认这一明显的历史事实,这辆黑色奥斯汀公主脾轿车孤影悄然地于一九四七年一月一日出现在马尔大街上。前不久,汽车的主人正在瑞士和家人度假,因官方紧急召见,他匆忙乘坐一架皇家空军专机飞抵伦敦。汽车在唐宁街十号⒀门前停下。不言而喻,这是世界上被记者拍照得最多的大门。六年来,世界各国新闻界往往将这所官邸与人们所熟悉的形象联系起来:他头戴黑色礼帽,嘴上叼着一支粗大雪茄,一手拿着手杖,另一手高高举起,作出表示胜利的“V”的字样。现在,温斯顿·丘吉尔已撤离这座寓所,他在这里曾进行两次重大战役,一场为战胜希特勒,另一场旨在保卫大英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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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英国王宫。
⑾今加纳的旧称。
⑿今加里曼丹的旧称。
⒀英国首相官邸。
如今唐宁街十号,居住着工党教授出身的新任首相。丘吉尔贬低他说:“那是一位典型的平庸之辈。”克莱门特·艾德礼及其工党上台执政后,决计开始推行大英帝国的非殖民化计划。他们认为,这一历史进程不可避免地将从印度开始,放弃从开伯尔山口到科摩林角之间人口稠密的大片土地。印度帝国宛如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是大英帝国的基石和见证人,象征大英帝国极其辉煌的业绩,以及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晶。印度是理想王国的象征,那里有孟加拉邦的执矛骑士,穿金戴银的土邦王公,狩猎打虎的热闹场面,全身披挂各色饰物的巨象,一望无际的茶叶种植园,蓊蓊郁郁的热带丛林,浪游四方的苦行僧,还有神气傲昂的英国女士。为了结束这一梦幻世界,年轻的海军上将应首相之约,驱车来到了唐宁街十号。
缅甸子爵路易斯·弗朗西斯·艾伯特·维克托·尼古拉斯·蒙巴顿,行年四十六岁,是英国名声显赫的人物之一。他躯高六英尺,体态匀称。六年来,他虽然身负重任,但那张千百万英国人从报纸上熟悉的面孔,丝毫未留下劳累或紧张的痕迹。他仪表非凡,相貌堂堂,蓝色的眸子在一头棕色秀发衬托下,显得十分突出,那张倔强、高雅的面孔显得更为年轻,犹如一位斗士刚刚走出古希腊竞技场。
蒙巴顿勋爵清楚自己被召回伦敦的缘由。自从他卸去东南亚盟国最高指挥部统帅的职务以来,首相多次邀请他作客,听取他对该地区事务的意见。上次会晤时,克莱门特·艾德礼居然对印度问题颇感兴趣,然而印度不属于蒙巴顿麾下的作战范围。他为此突然感到“某种不快”。他的预感是不无道理的。事实上,艾德礼打算任命蒙巴顿为印度副王,赋予其印度帝国的最高职务,一项由英国人世袭主宰人类五分之一人口的至高无上的职权。但是,克莱门特·艾德礼遴选蒙巴顿勋爵出任副王,不是为了统治印度,而是旨在安排英国撤离该国。对任何英国人来说,这是一项极为痛苦的使命。
这位超群逸众的海军上将,出身名门望族,丝毫无意扮演执行者的角色。他天真地希望迫使艾德礼收回成命,为此提出一系列条件,其中包括由他自己随意挑选一帮助手、为他提供一架装有4组发动机的专机。使他大为沮丧的是,首相满口允诺,欣然同意他的全部要求。蒙巴顿无可奈何,因而今天决定再次提出更大胆的要求。
克莱门特·艾德礼首相面色惨白,神清阴郁,身着一套质地低劣、布满皱纹的外套。这一形象,生动地反映了当时英国萧瑟、凄切的气氛。年迈的工党领袖选择风度翩翩的马球运动员、英国国王的表兄弟,委任他亲手毁掉大英帝国王冠上的明珠。乍一看来,这一决定荒唐离奇,令人忍俊不禁。然而这一抉择颇具匠心,明智豁达。蒙巴顿军服上一排排奖章,表明其卓越才能,而他在公开场合的形象,却未能使人了解他的才华。在东南亚任职期间,他获得有关当地民族运动的第一手材料。他曾和印度支那胡志明的同僚、印度尼西亚的苏加诺、缅甸的昂山⒁,以及新加坡的革命工团主义者谈判过。他坚信,上述人物代表亚洲的未来,因而他竭力与他们融洽相处,而决不能按照助手们的唆使行事,将他们剪除灭掉。如果他前往印度,他将和亚洲历史悠久力量最强大的民族运动打交道。经过二十五年的鼓动和斗争,印度民族运动的领导人目前正领导广大人民群众,迫使人类史上泱泱帝国放弃在印度的统治。现在,英国明智地决定撤离印度,以免被武力驱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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⒁昂山(一九一四——一九四七年),缅甸民族独立运动领袖,一九四七年七月被英帝国主义雇用的凶手暗杀。
克莱门特·艾德礼向蒙巴顿介绍了印度的阴暗局势。他说,那里的局势一天天恶化,现在必须当机立断采取决定。然而历史是那样令人捉摸不定。当英国决定赋予印度自由的关键时刻来临之际,它却感到茫然失措,无从下手。英国在统治鼎盛时期最终结束其在印度的统治,很可能导致一场可怕的麻烦事件。与其他绝大多数殖民冒险行动相比,英国在征服、统治印度的过程中没有流多少血,但当英国撤离该国时,由于突然失去警察维护秩序,一系列暴力事件可能会在当地居民中爆发。
产生这一悲剧的原因根深蒂固,很久以来,它使三亿印度教徒和一亿穆斯林陷入世代深仇之中。鉴于他们的传统、历史和宗教信仰截然对立,同时由于英国推波助澜,竭力推行“分而治之”的政策,目前双方之间的冲突已发展到—触即发的地步。现在,一亿穆斯林的首领们提出要求,希望英国将多年苦心经营的印度一分为二.以便他们建立一个独立的伊斯兰国家。如果他们的要求直到拒绝,他们不惜挑起一场迄今亚洲尚未经历的大规模流血内战。聚集绝大多数印度教徒的国民大会党领导人,以同样不可动摇的决心,坚决反对其敌手们的狂妄要求。在他们的眼里,分裂印度次大陆,意味着大逆不道地亵渎、肢解他们祖先的故土。
英国身居两大派别不可调和的对立矛盾夹缝中间,愈来愈深地陷入泥潭,无力自拔。过去,它曾多次采取指施,但均以失败告终。目前局势令人失望,现任副王阿奇博尔德·韦维尔元帅,刚刚向伦敦呈送一份关于印度帝国的破釜沉舟解决方案。勋爵在报告中最后建议说:政府“按照其本身利益,在适当的时候并以适当的方式,宣布大不列颠撤离印度的意图;任何阻挠这一行动的行为,将被视为战争行动,英国将采取一切手段予以回击。”克莱门特·艾德礼最后明确说道:显而易见,英国和印度正走向一场大规模灾难。电报每天早上纷至沓来,告知伦敦说,新的流血事件在印度某地时有发生。因而必须尽快采取行动。现任副王已无力挽回局势。这位骁勇善战的士兵不善言词。未能和巧舌如簧的印度对话者建立起卓有成效的关系。唯有另一人物登场,采取独特的措施,危机才能得以圆满解决。因而蒙巴顿应当把出任副王的职务,视作为国效忠应尽的职责。
首相陈述局势时,海军上将的面部表情始终令人难以捉摸。在他看来,“这是一项毫无成功希望的使命”。他了解韦维尔元帅,钦佩其卓越才华,他们两人曾多次讨论过印度问题。蒙巴顿暗自思忖:“他失败了,难道我能成功吗?”但是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推诿这一职务。他将被迫承担这项使命,在执行过程中,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他在战争期间树立起来的赫赫声望也会因此而黯然失色。蒙巴顿由于不能断然拒绝首相,因而决定提出某些政治条件,以期使命有一线成功希望。于是他表示同意接受任命,但作为先决条件,政府必须公开宣布,英国保证停止行使主权,同意印度独立的确切日期。唯有采取这样明确的措施.才能向印度领导人表明,英国确实诚心诚意地打算撤离印度,从而使他们认识到必须立即进行注重实际效果的谈判。
蒙巴顿随后提出,在他任职期间,他享有充分的权力和完全的自由,而无需向伦敦请示汇报,尤其不允许伦敦经常干预插手。这是过去历任副王不敢问津的特殊权力。不言而喻,克莱门特·艾德礼政府确定了航船的终点,但究竟如何抵达大洋彼岸,则完全由蒙巴顿一人决定。
“您大概不会要求享有特命全权,使您凌驾于国王陛下政府的权力之上吧?”艾德礼不安地问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也是我所期望的。”蒙巴顿回答说:“请您想想,如果内阁经常干预,我将如何认真地进行谈判?”
面对年轻海军上将的异乎寻常的要求,艾德礼首相大为惊愕。蒙巴顿满心喜悦,暗暗玩味着这一要求产生的效果,急切地希望能够迫使首相收回任命。然而艾德礼仍然无意改变主意。一小时后,路易斯·蒙巴顿走出唐宁街10号,满面忧愁,怏怏不乐,担负起痛苦的差事;出任最后一任印度副王,摧毁英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光辉业绩。
蒙巴顿向汽车走去,一股不可名状的思绪涌上心头。七十年前的今天,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曾祖母在德里郊区的平原上被宣布为“印度女皇”。当时,印度各土邦王公聚集一起,祈天赐福,“祝愿维多利亚女皇的君权和统治与天地共长久,与日月争光辉”。
一九四七年元旦清晨,维多利亚女皇的重孙刚刚向英国首相提出要求,以期确定结束女皇永恒统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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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项伟大壮丽的事业,有时可能以极其平凡的原因开始。三百五十年前,由于五个微不足道的先令,英国开始投身于大规模的殖民冒险活动,如今,路易斯·蒙巴顿受命结束这一行动。当时,荷兰商人垄断世界香料市场,断然决定每磅胡椒粉的售价提高五个先令。胡椒粉是伊丽莎白酷爱的调味品。对于这一挑衅,伦敦城的八十位香料商忿懑不巳,于一五九九年九月二十四日下午在利丹霍尔大街聚会,会议地点设在一幢楼房内,与艾德礼和蒙巴顿刚刚会晤的寓所相距一里之遥。会议旨在建立一家小型贸易公司,初期资金定为七万二千英镑,由一百二十五家股东赞助。这家商会名为“东印度公司”,其唯一目的在于捞取利润。
一五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即十六世纪最后一天,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颁发证书,正式批准“东印度公司”营业,允许它与好望角外其他各国独家通商,第一阶段期限定为十五年。八个月后,一六○○年八月二十四日,一艘五百吨位“咆哮号”大帆船在孟买北部苏拉特港口抛锚泊岸。英国人终于来到了印度。他们小心翼翼,第一次登上了充满神奇色彩的海岸。当年,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时,曾误以为航行到了印度。“咆哮号”班长威廉·霍金斯是位经验丰富的水手,同时也是一位见多识广的海盗和探险家。在五十名帕坦人雇用兵的护卫下,他深入内地,来到伊丽莎白统治下的英国梦寐以求的幻想国度,一心想找到大如鸽蛋的红宝石、取之不尽的胡椒、生姜、靛青和桂皮,可容纳一户人家的巨叶奇树,以及用象牙炮制的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
在通往亚格拉的探险路上,霍金斯船长未能如愿以偿。但是和莫卧儿王的会见,却使他不虚此行。与莫卧儿帝王相比,伊丽莎白女王犹如采邑的君主。当时,杰汉吉尔统治着七千万臣民,是印度莫卧儿王朝第四代即最后一代皇帝,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国王。第一个英国人受到王朝宫廷热烈而隆重的款待,“东印度公司”那些窘相毕露的股东们,大概也会为之愧色满面,无所适从。莫卧儿王任命这位英国人为宫廷官员,并从宫女中挑选一位亚美尼亚基督教绝色女郎,奉献给他,以示欢迎。
勇敢无畏的霍金斯船长抵达亚格拉后,很快攫取巨额利润,满足了雇主们的贪财欲望。杰汉吉尔签署敕令,允许“东印度公司”在孟买北部沿海一带开设商行。该公司迅速发迹,聚敛无数财富。尔后不久,每月有两艘巨轮抵达泰晤士河,在码头上卸下堆集如山的胡椒、树胶、白糖、生蚕丝和棉花,随后满载工业制成品离开码头。“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们大饱其囊,从中捞到无穷无尽的巨额利润。次年,其他船只相继在马德拉斯海岸和孟加拉湾出现。一些胆大妄为的探险者,甚至涉足瘟疫肆虐的恒河三角洲地带,在那里设立商会,这就是今天加尔各答城的前身。一般说来,英国人所到之处受到当地君王和居民的友好接待,因为他们到处喋喋不休地宣称:“我们经商而不推行殖民化政策。”
随着商业不断扩大繁荣,“东印度公司”的经纪人不得不采取措施保护其贸易活动,从而不可避免地干预当地的政治冲突。这样一来,英国不可逆转地卷了进去,最后导致全面征服印度。印度的丰富资源同样吸引着法国,它的出现加速了英国对印度的征掠过程。三十年来,英法两国将欧洲战场上的争斗转移到印度的热带丛林里和平原上,双方明争暗斗,企图赢得印度显赫有势的王公们的支持和青睐。在出类拔萃的董事长约瑟夫·弗朗索瓦兹·迪普莱克斯的怂恿下,法国蠢蠢欲动,妄想在印度建立一个庞大帝国。法国的野心几乎实现。但是“东印度公司”起兵发难,维护其利益,最后终于战败法国人,使其建立帝国的美梦化为乌有。
一七五七年六月二十三日,鲁莽的罗伯特·克莱夫将军冒着滂沱大雨,率领第三十九步兵团的九百名英国士兵和两千名印度土著士兵,在距普拉西不远的孟加拉邦一村庄的稻田里,一举歼灭了一位滋生事端的苏丹全部武装力量。在这一战役中,二十三人丧生,四十九人受伤。克莱夫的胜利为伦敦商人打开了印度北部地区的大门,揭开了英国下个世纪名副其实地征服印度的序幕。从此,商人由帝国的创建者所代替。
伦敦发布诏令,禁止在印度推行任何“征略和扩张领土计划”。尽管如此,一批批野心勃勃的总督接踵而来,疯狂推行帝国主义政策。总督理查德·韦尔斯利公然声称:“唯有扩大英国统治,才能给印度当地居民带来巨大利益。”他把英国统治扩大至迈索尔、特拉凡哥尔、巴罗达、海得拉巴和爪利奥尔各邦,肢解了强悍骁勇的马拉塔王国,征略了德干、孟加拉邦和恒河谷地的大片土地。韦尔斯利的继承者荡平了拉其普特各邦,吞并了西信德省及卡拉奇港口,对锡克人进行两次残酷战争,最后占领了旁遮普省,完成了对整个印度的征服。这样,经过短暂的几十年时间,由一群商贾组成的商会,一跃发展成为强大的君主,商会的经纪人和财会人员变成权势显赫的将军和总督,贮存货物的货栈变成金碧辉煌的宫殿,从追求钱财的竞赛转变为贪婪地掠夺领土。英国人取代了莫卧儿皇帝,然而后者为他们打开了通往印度次大陆的门户。
英国的统治为幅员辽阔的印度带来了英语这个无价之宝,它将成为印度各族人民联系的纽带,在他们中间传播革命的愿望。
这种革命要求,首先以剧烈的军队哗变方式于一八五七年进发出来。由于一小撮土邦王公相助,英国统治大厦才幸免于难,英国人纠集各地武装力量,以牙还牙地野蛮镇压起义士兵。这次兵变产生的直接影响是,英国人从此彻底改变了对印度的统治方式。经过二百五十八年卓有成效的经营活动,名噪一时的“东印度公司”遵照女王颁布的敕令,以它开张营业时的同样方式,于一八五八年八月十二日停止在印度的活动。根据新的诏令,三亿印度人的命运置入维多利亚女皇的手中。这位二十九岁的女人,面部表情倔强、傲慢,象征英国人种统治世界的愿望。从此,皇室行使英国在印度的权力,通过其驻印度代表副王直接统治占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
上述的深刻变化,开创了英国对印度统治的新时代,即人们常说的维多利亚时代。这一时代的哲学思想核心,建立在大英帝国梦想的吹鼓手拉迪亚德·吉卜林⒂喋喋不休宣传的概念基础上,即白种英国人生而治之,注定要统治“那些丧失法律保护的可怜虫”。吉卜林公然宣称:“上帝以难以猜测的意旨,赋予英国人种”统治印度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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⒂拉迪亚德·吉卜林(一八六五——一九三六年),英国作家,其作品鼓吹英帝国主义的侵略、扩张政策。
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型军队,负责执行管理印度的庞大艰巨任务,它由印度自愿民防队的两千名成员和指挥印度军队的一万名英国军官组成。一小撮英国人以六千名英国士兵和二十万土著士兵为后盾,统治着一个三亿人口的大国,维持该国的社会秩序。与任何统计材料相比,上述数字更雄辩地说明了英国统治印度的性质,同时表明印度人民群众是何等的温顺。
正如吉卜林所描绘的那样,殖民主义者统治下的印度神秘莫测,光怪陆离。在那里,白人绅士头戴饰羽盔帽,头裹缠巾的印度骑士簇拥随后,严加护卫;在辽阔无垠的德干邦,税务官员头顶骄阳,到处征收捐税;在喜马拉雅山麓下的西姆拉避暑胜地,帝国一桌桌丰盛的筵席上,山珍海错,水陆杂陈;在加尔各答的盂加拉俱乐部的草坪上,板球比赛高潮迭起;在拉贾斯坦邦荒漠的土地上,马球比赛在尘土飞扬中鏖战正酣,在阿萨姆邦的丛林里,狩猎打虎扣人心弦,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里,身着无尾长礼服的行政长官安营扎寨,一边品尝美味食品,庄严地高高举起雪利⒃酒杯,祝愿英王兼印度皇帝万寿无疆,一边谛听黑暗中传来的豺狼嚎叫声;在赤日炎炎的夏天或冷风砭骨的冬天里,身穿红色饰有肋状盘花纽扣服装的军官们,攀登开伯尔山口令人头晕目眩的陡坡,追捕杀戮英勇反抗的帕坦人;在“专门为白种人”开设的俱乐部的游廓下,一群人悠闲自得地品尝着掺有苏打水的威士忌,他们确信自己比其他人种优越。辽阔无垠的印度大陆,为英国人提供了狭小岛国所不能满足的要求,提供了满足他们冒险欲望的广阔天地。风华之年,他们畏畏缩缩地在孟买码头登陆,三四十年过后,他们离开了这里,面部因灼热的太阳或过量饮用威士忌变得黝黑了,全身也布满斑斑伤痕。这是子弹或热带疾病留下的纪念,或者是豹爪带来的痕迹,或者是马球比赛中落马受伤所致,然而他们神气十足,以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帝国,度过一段传奇般的生活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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⒃英国赫雷斯白葡萄酒。
英国人的冒险活动,往往以喧闹、混乱的孟买维多利亚火车站开始。火车站上,他们穿过新哥特式拱廊建筑,来到了从今以后将要在这里生活的国度。他们首先惊奇地发现,一堆堆乱轰轰的人群,比肩接踵,络绎不绝,令人目不暇举,头目晕眩,酷烈的气候使人难忍,热腾腾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尿嗅和香料混杂的酸恶难闻气味。在车站的供水处前,他们惊愕地看到,印度这个国家是那样地复杂,令人费解。如同印度其他火车站一样,每个水龙头上挂有牌子,告诉人们哪些水龙头“专供”欧洲人饮用,哪些水龙头专供印度教徒、穆斯林或者贱民使用。当他们看到深绿色的“边境邮车”或者“海得拉巴特快”列车时,他们的心情是那样地宽慰、轻快。火车的机车前面,镌刻着英国名声显赫将军的名字。一等车厢帏幔的后面,一个熟悉的天地在等待他们,那里有带绣花枕头的舒适软垫长靠背椅,以及放在银制水桶里冰镇的香槟酒,除检票员和餐车侍者外,没有其他任何印度人敢来打搅他们。新来的英国人抵达印度后,随即学会一条重要的规章制度:大不列颠统治印度,然而英国人却要单独地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天地里。
经过长途旅行之后,帝国年轻的管理人员随即开始艰辛的生活年代。他们被派往遥远的地方任职,绝大多数时间脱离人类文明生活,那里既无电报,也无电灯,既无公路,也无铁路,终年看不到任何欧洲人的踪迹。二十四五岁时,他们经常与王公们会晤,后者统治着比科西嘉⒄还辽阔的大片领地,掌管着比比利时还多的臣民。年轻的英国管理人员,时而徒步,时而骑马,走村串乡,巡视他们管辖的区县。一帮随侍、保镖、文书前簇后拥,赶着一群毛驴、骆驼,或者一辆辆马车。车上满载帐篷办公室、帐篷卧室、帐篷餐厅、帐篷厨房、帐篷浴室,以及足够一个月享用的各种食物。每到一地,帐篷办公室变成法院审理案件的大厅。折叠桌后,法官正襟危坐,神态昂然,侍者站立左右,不时用扇子扑打苍蝇,然后以英王兼印度皇帝陛下的名义,开始行使审理案件的职权。每当夕阳西下,年轻的英国管理人员在山羊皮缝制的浴缸内洗浴一番,随后神气活现地换上无尾长礼服,走进帐篷餐厅的蚊帐里单独用餐。帐篷内,一盏风灯闪耀着亮光,帐篷外,繁密的森林深处不时传来树叶的瑟瑟声和隐隐约约的虎吼声。黎明时分,他们打点行装,动身前往其他地区,行使白色人种的神圣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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⒄法国位于地中海的一岛屿。
一般来说,经过这段艰苦锻炼以后,这些为帝国效忠的英国人,方可厕身于官场。在那里,享有特权的贵族阶层统治着整个印度。在印度各大城市,英国人占领下的居民区内建筑构富丽堂皇,四壁生辉,与周围屋宇相比,形成鲜明对照。各居民区拥有公园、英国式草坪、银行、屠宰场、商店和教堂,一座小石塔傲然耸立在教堂的顶端,与多塞特或萨里⒅的小巧玲珑钟楼颇为相似。俱乐部位于居民区的中心,是两个英国人会晤时必不可少的组织机构。很久以来,每当夕阳在地平线上消失的时刻,神态傲慢的国王陛下的代表们坐在俱乐部的草坪上或凉风习习的回廊下,悠闲自得地品尝晚上的第一杯威士忌,身穿白色紧身衣的佣人忙不迭地侍候左右。每个俱乐部辟有幽静场所,英国人可在那里暂时摆脱烦人的印度,置身于久别的故土。他们坐在舒适的皮沙发里,专心致志地阅读迟到一个月的《泰晤士报》,从中了解下议院辩论的深远影响,或者王室的轶闻趣事,伦敦的生活情况,以及万里之外同代人家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的广告新闻。阅报之后,另一场闲情逸致的活动在酒巴间和餐厅内等待着他们。那里,一排排电风扇在转动,拨动着室内的热空气,墙壁上悬挂着在附近丛林里打死的老虎和野牛的头颅,玻璃状的眼睛闪现着亮光。英国人鄙视莫卧儿王朝风味的佳肴美馔,宁愿坐在熠熠闪光的银质餐具前,虔诚地品尝遥远岛国的味同嚼蜡的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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⒅英国城市。
印度帝国以其盛大节日和奢华的宴会闻名于世。一位豪门府第出身的妇人曾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况:“那时,稍有名望的英国家庭,均拥有一间舞厅和一座三十米长的沙龙。当时,尚不时兴使用如今令人讨厌的酒菜台,所有宾客手拿碟盘随意就座。那时知己之间举行的家宴,至少有四十多位客人参加,每位客人身后站立一位侍者。商人从不出席这样的酒宴,当然任何印度人也不参加,因为谁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按照爵序官位入座尤为重要,如果违犯这些规定,那将是不可饶恕的过错。如果某部秘书长的夫人发现自己坐在一位低于自己丈夫职务的官员身旁,一场轩然大波会突然在晚宴上爆发。”
不言而喻,体育运动是驻印度英国人排忧遣愁最感兴趣的活动。除英语之外,他们对板球、网球、草地曲棍球的酷爱,后来成为殖民主义者遗留下来的永恒遗产。高尔夫球于一八二九年在加尔各答出现,比纽约尚早三十年。世界上最高的高尔夫球场,建筑在喜马拉雅山上海拔三千米的地方。最受欢迎的高尔夫球袋,是用大象生殖器制作的。每个有声望的城市拥有一支狩猎队,猎犬来自遥远的英国。勇敢的骑士身着红色紧腰上衣,头戴黑色无边高帽,冒着灼人的太阳,飞奔在荒漠的平原上,追赶着一只只豺狼。胆大鲁莽的汉子,手执长矛,捕猎野猪。据传,有些人甚至采用同样的方法追捕虎豹。马术爱好者建议,马球应列入全印体育运动项目之列,以致后来马球队成为英国官方的组织之一。马球年终决赛,在印度军队二十一个骑兵团中进行,几十年来,成为印度帝国规模空前的体育盛事。
几百年来,一些英国人在印度实现了冒险梦想,而大批其他人风华正茂,却在那里葬送了生命。与英国人居住区的教堂相毗邻的地方,一片片墓地和墓穴告诉人们,印度的酷热气候,危及性命,四处蔓延的霍乱、疟疾和黄热病,使英国殖民统治者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镌刻在石碑上的墓志铭,记述了英国殖民统治的历史事实。最早的墓穴埋葬着一位名叫伊丽莎白·贝克女士,“她在抵达马德拉斯港口前两天,因难产于一六一○年死于罗巴克号船上”。在商人的墓穴中,有苏拉特城商会第一任董事长克里斯托弗·奥赞德,卒于一六五九年四月十五日。苏拉特港口是“咆哮号”船长曾经抛碇泊岸的地方。生前,奥赞德“居住在一大片府邸内,每当酒宴排开,流觞传杯之时,银质号角声响彻宅院上空;每当他到苏拉特城街头散步时,侍从、侍卫、执事人员前呼后拥,他在亭亭如盖的帝国阳伞下面神态傲然,悠闲漫步”。在这些墓穴中,安息着帝国的士兵,他们为了效忠君主和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印度永远是个神话纷呈的国度,甚至死亡也充满了传奇色彩。皇家轻骑炮兵部队圣·肖约翰中尉,“因被豹子袭击致伤,千一八六六年五月十二日死亡,终年二十六岁”。皇家野战炮兵部队第八十中队阿奇博尔德·希伯特少校,“因被野牛角重创,于一九二○年六月十五日在赖普尔丧生。”一九○二年六月六日,哈里斯·麦克奎德在索戈地区“死于大象脚下”。贾巴尔普尔邦公共工程部会计师托马斯·巴特勒,于一八九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在蒂尔马思森林,“不幸被猛虎吞食身亡”。更为奇特的是,工程兵将军亨利·杜兰德,在为一座凯旋门竣工举行的检阅仪式上,因对建筑物的高度估计错误,从大象背上摔下丧生。
在死去的英国人中,还有被疾病夺去生命的警察、铁路职员、种植园主、传教士、孟加拉的执矛骑士,以及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墓碑虽然无人知晓,但它同样表明,英国为实现其帝国的梦想付出了巨大生命代价。任何人未能幸免于难,其中包括印度第一任副王的妻子坎宁女士。她深居宫闱,远离瘟疫,但仍然死于黄热病魔。
数代掌管印度的英国官员或士兵,由于种族优越感在他们身上根深蒂固,因而与他们统治下的人民毫无真正接触。本世纪初,在一次议会辩论中,前印度自愿民防队的一位行政长官淋漓尽致地阐述了白人优越于其他民族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偏见。他公然宣称:“无论是显宦名人,还是默默无闻的普通百姓,无论是居住在边远地区的种植工人,还是首都报社社长,无论是统治大片土地的省督,还是身居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的副王,所有驻印英国人确信,他们是上帝造就的人种,生来旨在统治、制服他人。”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六十万优等民族的成员在战场上遭到杀戮,严重地打击了印度必须置于英国人统治下的神话。一代年轻人在佛兰德⒆的战壕里死于非命。他们原来可能在阿富汗边界上巡逻,或者管理边远地区的县郡,或者驰骋在马伊丹尘土飞扬的马球场上。自一九—八年以来,印度自愿民防队招征新兵日益困难。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幸存者,预感到时代潮流的发展趋势,希望解甲归田,舍弃在退休年龄之前结束的戎马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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⒆法国与比利时之间的交界地。
一九四七年一月一日,在印度自愿民防队中服役的英国人仅剩下一千名。这支训练有素的小型部队,勉强维持英国对四亿人的统治。他们是优等人种的最后一批代表。在历史无情的前进步伐中,他们必将在巍峨大厦的倒塌声中消失。这天在伦敦举行的秘密会谈,不可逆转地加速了这座庞然大厦的崩溃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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