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墨林,你钻到哪个烂骚货的被窝里去了,这个时候才来?让我们好等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看到门口进来的男人,突然兴奋地尖叫起来。
墨林进门,双手抱拳,同雅座里围座而坐的客人点头打招呼。对刚才首先发现他的女人,显是更加热情,俏皮地答道:
“是呀,原先约得好好的,先在被窝里幽会,再来吃这顿饭。可是,我等呀等,情人就是不来。哎,原来呀,你已经先到这儿了!”
万墨林说到“你”字时,声音拖得特别长,还用右手的食指,指点向那女人的鼻子。
“你这干刀万别的阿木林,吃我的豆腐,我不依,我不依——”女人发出娇喷,假意板起脸孔,装作要走的样子。
“豆腐也不便宜呀!如今上海租界成为孤岛,四面全是日本人势力控制,这豆腐也三日两头断档哩!”万墨林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向女人,双手在她肩上的一按,“小宝贝,别动气,坐下吧!”
那女人亦趁势,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
“八·一三”事变,上海军民奋起抵抗,但由于蒋介石的战略错误,三个月后,远东第一大港的上海沦陷。除英、法租界以外,全是日本人的地盘,租界被包围在日占区以内,对人称为“孤岛”。杜月笙去了香港,把上海的事务与这毕格桑路的家,交给了万墨林管。现在的万墨林,严然成为社府的主人。这位年近四十的蕊娣女士,便是他约来大同酒家办一桩大事的。万墨林坐下以后,收敛起嬉皮笑脸的神态,一本正经地对在座的人低声说:
“刚才收到杜先生与戴老板的密电,同意我们的计划,要求万无一失,不可有漏洞。具体做法,听道三兄的。”
“听我的?好。”周道三扬起左手,向门口打了个响指,“上菜!”
趁这四五个男女大吃大喝的功夫,我们来了解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计划。
先从傅被庵说起。
傅被庵,又名宗耀,浙江镇海人。原是满清朝廷盛宫保(古苏)的“家臣”,满清末年,所谓推行新政,多由盛宫保主持,而“家臣”傅被庵也就趁势挤入招商局,而后又任上海总商会会长。
当北洋军阀孙传芳和国民革命军在江西作战时,傅以招商局名义密电孙:“所有江轮,悉供调遣。”当北伐军抵达上海前,傅又公开支持孙传芳,被蒋介石通缉,于是逃到青岛,依附日本人。后来经人疏通,他才重回上海,当了中国通商银行总经理,可是行里已挤了青帮的势力,杜月笙当着董事长。
今非昔比,这是民国的天下,对蒋介石垂青的杜月笙也得应付奉承,在杜月笙办的中汇银行开张时,傅被庵存入六万元款子,作为捧场。投桃报李,杜也把傅的儿子博品圭技入中汇,当了副经理。
上海一沦陷,杜月笙逃往香港。日本人一来,傅被庵自然是熟门熟路,当了汉奸,排起辈分来,该属于“前汉”吧!他摘掉了牌子不太硬的苏锡文,抢过“上海大道市政府市长”的虎皮交椅坐上。财势双全以后,他想乘机夺取社月竺的中汇银行。他从儿子博品圭那儿得知中汇银行银根奇紧、库存无几,便准备一下子提出六万存款,逼中江倒闭。靠几个头面人物从中斡旋,中汇银行才得以渡过难关。
既然傅被庵打上门来,杜月笙自然也得还手,而且“军统”正在设法除去这个伪市长,于是来了个“天作之合”。戴笠派出周道三,杜月笙指定他在上海的代理人万墨林。两人策划多时,暗算几次都未得手的。
傅被庵自知当汉奸安全系数小,所以雇了二十三名保镖,出入备有装甲汽车,极其谨慎。再加上他所住的虹口地方,是日本人老窝,防卫极严,要想干杀人勾当,谈何容易!
到1940年的秋天,万墨林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有一天,万墨林回华格臬路杜公馆时,看到门房里山东老头与一个大汉在喝白干唠家常,那一副山东土腔令他奇怪:怎么山东门房老家来人啦!一问佣人,知道这山东大汉乃是伪市长傅被庵的厨子,与杜公馆的司间正是老乡。这厨于是万墨林从青岛带来的,能烧一手好莱。此人姓朱名升,生性强悍刚直,对主人忠心,被称为“义仆”。十几年来,他光棍一人,倒也无牵无挂。
今天,万墨林与周道三邀请德锦女士来吃饭,便想从“光棍”这条缝里撬开缺口。这蕊娣女士,原是“军统”中人,她用色相诱敌,功夫很深。因已徐娘半老,两年前“改行”。虽然徐姐半老,可风韵犹存。这会儿,要做山东大汉的手脚,想来想去,那些太年青、大水灵的姑娘都不合适,只有她正好。
“墨林、道三兄,这件事我可干不来。”蕊娣听完了情况介绍后,放下筷子,红着脸说。
万墨林忙提起酒瓶,给她斟满一林白兰地,周道三舀了一匙兰花虾仁送到她面前小碟子上。陈默掏出“骆驼牌”香烟,点燃了送过去。三个男人的殷勤劲儿,只差跪下相求了。蕊娣红啧啧的脸上故意紧绷着,心里可乐了。她想平日摆架子的站长、组长与管家,也有今日这一遭了。为了熬熬火候,抬高点身份,她只抽烟不说话。
“事成之后,戴老板赏你条子。”周道三许愿。
“三根。”陈默补充。
“要是不兑现?怎么个问法?”蕊娣心动了。
万墨林斜记着眼睛,色迷迷地说:“要是没条子,我这东西割给你,让你天天能够做快活!”
“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蕊娣知道。这码事上头已经敲定了,谁也无用,你不肯,会被干掉的。拿腔作势,适可而止。她只得转转舵:“我是怕弄巧成拙。”
“不会,不会。”
“连大学生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一个山东老粗,你只需用小手指拨拨他,便成的。”万墨林尽给她戴高帽子,而后又掏出一叠钞票,递过去,“这是费用。不够再取。”
蕊娣并不接钱,拿起门前的高脚杯,一饮而尽,有豁出去了的气势:
“好吧,我试试!”
这笔“生意”就此谈妥。
第二天傍晚,朱升被山东老乡请到杜公馆门房间喝酒。“杜家阿姨”蕊娣端出一碟老城隍庙出产的五香豆、一盆自制的自切猪头肉、一大盘红烧田螺,两瓶洋河大曲。先是两个老乡对酌,而后,门房看得娘姨添菜倒酒忙得不闲,也便伸手拉了一把:
“你也坐下陪俺喝一盅吧!”
蕊娣半推半就地在方桌一头打横坐下,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公馆里没人,万总管也不来,我就放开胆子陆两位爷叔喝几盅。”
未升已近五十岁,平日很少机会近女人,今天遇见美人劝酒,哪有不开怀畅饮的。不到半个钟点,酒瓶见底了。门房将盅里剩酒一口干了,夹起一块猪耳朵嚼了几口,喉结一动咽了下去,叹气道:
“晦!不经喝。”
“是啊,朱师傅难得来,——我倒有瓶好酒,让我再炒个菜,拿来喝光它!”蕊娣说着便起身。
“麻烦大嫂了,不好意思……”朱升客气着。
门房老汉噗妹一声笑了,“什么大嫂子,她还没找到生子成家来,你就叫她小阿妹阳广
朱开望着她袅袅停停的背影,心有些动了,“哎,她真的没主?”
“骗你不是人。”
“那一定想找个小白睑……”
“这么大年纪,想什么小白睑呀。”
“想进大户人家?”
“全不是。她呀,古怪想头有两个,第一桩,男人是个光杆,上无父母供着,下无叔侄拖累,自由自在过日子。”老汉说着,取出旱烟杆,慢慢地往铜烟锅里装烟丝,装好后擦要洋火点着,叭贴叭啦抽起来,似乎意将刚才的谈话忘了,逗得朱升心痒难抓,咽着口水追问:
“那第二桩呢?”
“嘎,对对,”老汉似乎从人神的品烟中醒来,“那第二桩嘛,第二桩照她的原话说:‘身体要给棍有劲道咯!”’
老汉说完,拍着老乡的肩膀,先自笑弯了腰,一口烟呛人喉咙里,咳喇起来。又笑又咳地指着对方:“老弟,我看你们俩倒变相配的。要不要我当月老?”
“暧,酒菜来啦!”随着娇滴滴地一声,朱升抬头一看,只见门口进来一只盘子,盘里一盆红烧鱼块,一壶烫热的花雕老酒,一双白嫩如藕的手端着,盘后边是一张笑脸,一头秀发蓬松地堆在脑门上,下边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儿,两颊排红,艳如桃花,湿流流的嘴唇红得诱人,光棍厨师的骨头已酝了一半。
蕊娣从盘子里端出菜,又给两人斟酒。
“晦,我以为是啥好酒,原来是花雕,真不带劲!”老汉唤了一口,发表议论。
“哎,你们两个,白子吃了几瓶,再吃还不要吃出事来?这位朱大哥还要回虹口去,明天还要起早买小菜。俗话说,‘吃肉防肚肠,饮酒不过量’。今天三个人碰在一起,有缘分,高高兴兴地喝一杯,千万不能弄出事来。”
这一席话,句句打进来升的心坎,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正才貌双全,又体贴人,要是能娶了她,艳福不浅呀!
“对,对对。这位妹子讲话在理,不可贪酒误事,我还要回虹口去哩!”
“来,吃菜,”蕊娣夹了一块鱼,送到朱开面前,又举杯劝酒:“大家干了这一杯!”
三个人吃完一壶酒,天已不早,朱升告辞回去,蕊娣说明天她休假,也要到虹口姑妈家去看看,正好同路而行。
他们在门口讨了两辆黄包车,并排拉着说说话。他们约定下星期在她姑妈家见面后,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这位大菜师傅熬得一手好场汁,可是熬不过三味欲火呀!他无论如何耐不得下星期,便在第二天烧好中饭菜以后,悄悄溜出去找蕊娣去了。
那女人原是等在那里的。她挺自信自己的想力,虽然不能披靡三军,却可以使光很神魂颠倒。她料定这汉子会在今日找上门去,“姑妈”自然早已回避了。两人一见面,如烈火遇上干柴,便噼噼啪啪地亲起嘴来。她闭上眼,倒在他的怀里。厨师一把抱起她来,往床上一放,将她的旗袍脱了,正要解她的内衣裤时,蕊娣却突然抓住他的双手,嘻嘻笑着,无论怎样也不肯让他脱内衣裤了。
从这女人迷人的肉体上散发出来的温柔香气,使得山东大汉魂魄飘浮,心神沉醉,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发狂般地哀求着。然而她呢,只是亲见地将脸蛋偎在他那毛茸茸的胸脯上,欲言又止,逗得他急不可耐地问: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只要我朱升能干的,一定办到。”
德梯收住笑,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要做露水夫妻……”
“那自然,我娶你。”
“可你是博市长家的人。”
“他家怎么啦?”
“他是大汉奸,你给汉奸做菜吃,你也是咪咪小的汉奸,我嫁你,不就是汉奸婆啦?”
“这?”
“你不要害我!”
“我另找主人家。”
“也不好。”
“那怎么办?”
“你依了我,这一会我也依了你。”
“快说,我依。”
“你若真心喜欢我,同我做夫妻,就杀了这个卖国大汉奸!杀了卖国贼,你成了英雄,我面子上有光彩,再说还可以得四五万块奖金,我们两人远走高飞,过一辈子好日子。你说,做不做?”
仓促间,朱升的确难以马上回答。可是低头一看她那肥费似的白臂,娇艳白嫩的脸蛋,被内衣紧包着的丰满的奶子,他一拍大腿,说声“干”。蕊娣满意地将身于往床上仰天一躺,羞涩地将手绢蒙住脸儿,任他随意用斩肉大手剥索内衣裤。
且说这朱升,从未与女人交过锋,面对那洁白丰满且散发着香昧的身躯有些不知所措,凭着一种本能,他脱掉自己的衣裤,趴了上去,但身下那梆硬的东西却不知往那儿抵,抵了半天,也抵不过去。他怀疑自己没找对地方,又爬起来,在那蓬乌黑的长毛中扒了一气,还是没发现。
“下面。”蕊娣从十五岁被破瓜后,也不知与多少男人睡过,但从未遇见过像朱升这样的,不由地想笑。不过,她到底忍住了,轻声地提醒了他一下。
朱升这才又往下面找去。虽说从未与女人交过锋,但他却也知道怜香惜玉,一双斩肉的大手轻轻地在大阴唇上滑过,再如同剥花辩一般将那口子轻轻剥开。
这几个小动作,倒是把蕊娣的性欲一下子挑了起来,她一抬手拉过朱升,让他沉沉地压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另一支手伸到下面,握住那梆硬的东西,用力进了一把。朱升“哎晴”一声,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那梆硬的东西竟然插进去了,滑溜溜,热乎乎的。
蕊娣不亏为清场老手,中流抵柱,身子在下面轻轻摇动起来,这一来,使朱升感到更加快活,不由地攒起力量,狠狠地往里面戳起来,于是,抽送开始了。朱升觉得自己如神仙一般,以前的半个世纪的时间,地地道道是白活了。
这一天,蕊娣一位陪朱开睡到下午四点。当离去时,朱升感觉浑身骨头都有些透风,从头到脚全是快感。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得要和这个女人在一块。回去的路上,朱升多次这样想。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晚上,伪市长傅被庵被周文瑞、魏晋三等几个孤朋狗友拉到盛老三宅内听堂会。越剧名角姚水娟被叫来演唱“盘夫索夫”一出戏,兴高彩烈地闹到凌晨三点才结束。
傅被庵坐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三点四十分。年过六十、酒色无度的傅被庵,已是精疲力竭。佣人扶他上床后,他已哈欠不断,只说得一声“累死我了”,倒头便睡,过了六七分钟,呼哈声大作。
这汉奸,晚上喜欢独自一床睡觉,妻妾女人另房居住的。有时即使想来下事,也都是抬呼一个或二个人进来,与她(们)风风火火地来上一通,精疲力竭后,让妻妾们扶他在床上睡好,她们再退走。
且说这日,躺在厨房间小床上的朱升,一夜未曾合眼。这一个星期来,他又几次去找过蕊娣,但蕊娣每次只让他摸了会那丰满而热乎的大奶子,别得一概不让他碰。有两次,他抓住她的裤腰带,想摸摸那大篷黑乌乌的长毛,蕊娣竟然要翻脸。 “上一次,让你占了便宜。今后,你要是不杀了那大汉奸,你碰都别想碰我。”说着把他那大手从她的奶子上拿掉。
所以,朱升一直在等着机会下手。
这夜,未升竖起耳朵听大门打开又关上,傅老头上楼时的拖沓步履声,最后贴身佣人出来带上房门啪略一下司别灵落锁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整个公馆都沉入黑乌乌的梦乡,和衣躺着的朱升轻轻地坐起,在衣袋外边再摸摸,万墨林为他配好的傅被庵房门上的司别灵钥匙,硬梆梆的。
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的当儿,他起身从砧墩板上操起一把磨得锋利的肉斧——那是用来斩膀蹄、猪脚、鸡腿的,别在腰带上,再捞过一把剔骨用的尖刀,插在袜筒子里,披上一件粗布大衫,走出厨房,摸上楼去。
他轻手蹑足地蜇到上房,耳朵贴在门缝间一听,房内鼾声如雷,阵阵传出。他放心了,用那把加配的钥匙打开房门,悄悄闪了进去。靠墙的席梦思五尺大床上,正横着四脚朝天的大汉奸,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那汉奸的嘴角边,还流淌出一条蛔虫似的涎水。
朱升想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麻利地从腰带上取下肉斧,鼓足干劲,咬着牙,尽平生之力,向这现任“市长”当头劈下……
这是1940年10月11日早晨四点半钟发生的事。
黄粱共梦中的傅被庵,喊声“饶命”都来不及,便已三魂渺渺,七魄悠悠,赶向森罗殿报到去了。
这位未升义上将肉斧往床前一扔,轻手轻脚地退回厨房,洗清身上的血污,脱下大鞋,换上件干净短衫。打点完毕后,取下悬在钩子上的菜篮子,挂在脚踏车的扶手上,从从容容地推着车子来到大门口。
时钟已敲过五点,平时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上小菜场采购鱼肉荤腥的辰光。门内的司间,门外的岗警,与往日一样,和他点头招呼“早”。
他一出大门,翻身上车,狱向车铃,在“叮叮咯咯”中穿街越巷,直驰上海西北郊南翔镇,那是预先安排好的脱身地点。
德姊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领到五万元奖金,侯转达到重庆。
到重庆后,军统局又发给三千元安家资,每月给津贴一百元。
以后蕊娣果然守着朱升,规规矩矩地过起日子来了。直到日本投降,才从重庆返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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