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12日,淞沪防线全线崩溃,国民军事委员会只得宣布“国军全部由上海战略转移”了。
就在国军“战略转移” 的前几天, 杜月笙与戴笠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将他们“忠义救国军”有的流散到江浙一带打游击,有的潜入租界,潜伏下来。
手下人安排差不多后,杜月笙便去问黄金荣去还是留。
黄金荣长叹二声说:“我快到七十岁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怕什么?我是不走了。再说,我的大世界、黄家花园背不动,带不走。我看,还是否在租界里,保险!”
“万一日本人要你出山呢?”杜月笙问。
“哈哈哈,”黄金荣一阵狂笑,高声说:“阿伟是我的高足,如今为举国之尊,我岂能背叛他,投降日本人,让天下人耻笑?”
停了一下,黄金荣又说:“月笙,你呢,走,还是留?”
杜月笙心事重重地回答:“我还没想定当。”
从黄金荣那里出来,杜月笙径直来到张啸林的家,问张啸林:
“上海守不了几天了,你去还是留?”
“我吗,”张啸林摸摸脑袋瓜,“不想走。”
“为什么?”
“走,我能到哪去?日本人能打下上海,打不下南京?再说,就是跟着蒋光头,又有什么好处?四一二清党,我这手上可没少沾血,而法尧从法国留学回来,我想让他在政府里安插个位子,好坏栽培栽培,他呢?推得干干净净。”
杜月笙知道张啸林为儿子事而很蒋介石,便把话引开,说:“走,也不一定是为了跟着蒋介石。七七事变后,我们都参加过抗日活动,日本人来了,不会不算帐的。”
“不!”张啸林抬手止住杜月笙,“就是我们抗过日,又怎么样?日本人来了,还能不想玩得转? 我能给他办事, 他还会计较我原先的那些虚名?”张啸林说的“虚名”是指他不久前担任的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委员的事。
“给日本人做事,那岂不成汉奸了?”
张啸林霍地从烟榻上坐起来,吼道:“汉奸?汉奸怕什么?麻皮金荣,还有你,不也是汉奸?”
“你!”杜月笙脸刷地变青了。
“我问你,金荣大哥替法国人做巡捕,算计中国人,算不算汉奸?你做租界公董局华董,替外国人出谋划策,算不算汉奸?”
张啸林说到这儿,也觉得话说得太过火了,便换了一个腔调说:“老弟,你也不用生气,我这是打比方。我看,做人还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同时,我看老蒋也他妈的未必就是真打日本。”
接着,张啸林又告诉杜月笙,10月间,蒋介石暗地里派人去意大利与德国,请墨索里尼与希特勒出面,同日本讲和,现在正在商谈“和平条件”呢。
“你看,蒋介石都准备投降,我们这些人瞎起劲抗日何用?前几年,冯玉祥长城起兵,吉鸿昌倒是狠狠打了日本一顿,可后来呢?还不是被老蒋杀了?”
“现在形势和当时不一样了。”
“不一样?老蒋那家伙可说不准,说不定有一天会卸磨杀驴呢。”
杜月笙越听越烦恼。他长叹一声,摇摇头,拱一拱手,与张啸林无言而别。
回到家里,杜月笙一夜未曾睡安稳,老是想着去留的事。
第二天清早,他身着长衫,眼戴墨镜,头上盖顶礼帽,颇有点潇洒风度,来到静安寺,混杂在善男信女中,拈香拜佛求签。他求得的是第七十二签,下下。揭出黄纸签语来,上面写得竟是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解日:异地飘零,举酒嘱客。
寂麦难黄,地老天荒。
杜月笙将签语塞在袖子管里,绕到寺后,见一老僧正在修剪树枝,急忙上前,说:
“老师傅,在下打搅了,能否请师傅指点迷津呢?”
说着把抽中的签拿出递上。
老僧接过签,握在掌中,用限一扫,又递给杜月笙说:
“敢问施主,问的是否去留?”
“师傅圣明,在下问的正是。”
“鸡恋旧巢,人恋故土,情势迫人,不得不去。”
说完,老僧又去修技去了。
“谢师傅指点。”
11月26日夜,华格臬路杜公馆的大餐间里,杜月笙摆酒招待手下四个心腹。杜月笙打开一瓶路易十四,亲自向黄国栋、万墨林、朱文德、杨渔空敬酒。四个心腹受宠若惊,自然心里也有点数,觉得一定有什么大事要他们干了,但老头子只顾让酒吃菜,只字不提今晚有何吩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基本饱了,杜月笙说:
“今夜叫你们来,有桩事情要交待。国军撤走后,租界四周全是日本人的势力。日本瘪三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不得不走。我走后,这一个摊子,就交给你们四个。”
“那我们……”杨渔里要说话,却被杜月笙摇手制止.杜月笙接着说:
“除了你们原来掌管的以外,文得要代墨林写信和发电报,国栋代张翼枢把上海的报告、电报暂时通过电报局内部,想法子发出去。渔空,你专门发帐务委员会每月的救济费。”
所谓救济费,实际上是国民党政府发给留在上海的社会名流的补助费,以免他们因经济上困难而受日本人利诱,去当汉奸。
“你们四个,要胆大心细。恒社社员转入地下,有事会同你们联系。我家里人,拜托你们照顾……”
“怎么,先生一个人走?”
杜月笙点点头,说;“我是去抗日,不是逃难,还家属做啥?”
“那他们的安全……”黄国栋有些慌。
“我想不会有什么的,但要是日本人真下毒手,我在这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去做卖国的汉奸吧?”
壁上的大自鸣钟,当当当地响了十万。杜月笙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擦过手脸后,昂然出门。四个心腹要送行,杜月笙摇手阻止。他坐汽车从华格臬路到十八层楼四太太姚玉兰处,让别人知道他和平时一样,今晚仍然在最得宠的夫人那里过夜。
车到十八层楼门口嘎吱一声刹住,他钻出汽车进了大楼门厅。早已等着的随从马镇兴迎了上来,扶着他,两人并不上楼,而走向后门。后门口停着另一辆车子,车上已有秘书翁住青和王幼棠、司机汤二宝三个等着。杜月笙和马镇兴一上车,碰上车门后,车子随即起动,直驰法租界和祥码头。
码头上一片漆黑,江水拍打着浮动泊船,发出闷声闷气的哗哗声,在夜空中震响。远处有几点昏暗的灯光,迷迷糊糊地映出法国邮船“阿拉美斯”号庞大的身影。天上寒星闪烁,江上秋风扑面。此时,杜月笙心里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豪迈气概。
杜月笙由马镇兴和汤二宝搀扶着走过跳板,登上了甲板,再进大餐间一看,噎,厅内灯火辉煌,宋永文、胡全江、钱新之、徐新六几个,正围在一张桌子边搓麻将,一见杜月笙到来,都起身招呼相迎。不一会儿,代理上海市市长俞鸿钧亦珊娜而来。
海关大钟响了十二下,汽笛长鸣,“阿拉美斯”号起锚开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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