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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对《易经》的研究

  戴震早年就对《易经》作过很勤密的研究,在《经考》中,围绕《易》学研究写下的笔记条目有:重卦、三易、易取变易义、彖辞爻辞、九六七八、十翼、易为卜筮而作、理象数、卦变、互体、宋儒复《易》古本同样,在《经考附录》中,戴震也写下了不少《易》学条目:重卦有四说、连山归藏、《易》一名而函三文、易彖象三字皆六书之假借、题周以别前代、《周易》上下经、卦名、汉初传《易》、焦延寿京房之《易》、王辅嗣韩康伯注《易》、子夏《易传》膺本、《河图》、《洛书》、大衍、先后天图、太极图、程子《易传》、朱子《周易本义》、言古《易》者各异在《戴东原全集》中,并无戴震研究《易经》的专著,今本《戴震集》中,也只有极少数的《易》学论文,它们是:《周易补注目录后语》、《法象论》、《读易系辞论性》、《与丁升衢书》、《再与丁升衢书》。但在许多文章中,零星个别地提到《易经》、《易传》的却不少。事实上戴震是娴熟于《易》并能对其原理运用自如的。

  《易经》是一部最带神秘性的书,孔子曾说要“假年以学《易》”,并有“韦编三绝”的故事,可见《易》是不易读懂的。到了汉代,《易》被列为六经之首,《汉书,艺文志》称《易》为“六艺之原”。传说孔子授《易》,五传而至田何,又三传而至施雠、孟喜、梁丘贺,,此三家《易》被列为今文经《易》学博士。今文经衰落后,有古文《易》费氏说①。郑玄继传之。此外,京房受《易》于焦延寿,假托孟氏,多言卦气占验,是今古文以外的《易》别传。王弼亦费氏古文《易》,但涉及道家,旨近老子。王弼注《易》,唐人据之作《正义》,汉三家《易》俱废。五代北宋间道士陈传以后世道教中的丹鼎之术附会《易经》,传至邵雍和周敦颐,而有先天的太极图说。程颐作《易传》,不信邵雍的象数学,少谈天道,多言人事,较王弼更近《易》理。戴震曾对程氏的《易传》表示推崇,说:“《周易》当读程子《易传》。”②朱熹综周、邵、程三家之说作《易本义》,为明清两朝的功令所推祟。清代《易》学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向周、邵的先天《易》问罪。黄宗羲著《易学象数论》讨伐周、邵,其弟黄宗炎《图书辨惑》把周、邵《太极图说》所踪的陈抟“无极图说”找了出来。毛奇龄著《河洛图书原舛》,发明二黄之说,提倡用汉学研究《易》学。胡渭著《易图明辨》,由宋儒与道士的关系找到其谶讳学的根源。他的《洪范正论》驳斥五行灾异,破除《易》学研究中的非理性主义。梁启超曾说:“一千年蒙罩住《易经》的云雾算是开光了,这不能不说是清初学者的功劳。”①但无论从当时的学术发展的大势看,还是从《易》学本身研究的需要看,对《易经》来一番汉学考证功夫是必要的。江② 《安徽丛书》第六期载《经考》。

  ③ 《安徽丛书》第六期载《经考附录》。

  ① [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有《费氏易林》、《费氏分野》二书。② 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88 页。

  ①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十三,北京中国书店1985 年影印本178 页。藩曾概括清初的《易》学研究说:“国初老儒,亦有攻王弼之注,击陈抟之图者,如黄宗羲之《易学象数论》,虽辟陈抟康节之学,而以纳甲、动爻(按:皆《易》卦象名)为伪象,又称王辅嗣注简当无浮义。黄宗炎之《周易象辞图书辨惑》,亦力辟宋人图书之说,可谓不遗余力矣。然不宗汉学,皆非笃信之士也。??胡胐明《洪范正论》,虽力攻图书之谬,而辟汉学五行灾异之说,是不知夏侯始昌之《洪范五行传》,亦出于伏生也。胐明虽知伪古文,而不知五行传之不可辟,是以黜之。”②学问为学术大势、学理逻辑发展而出,应时而生。真正用汉学的求实客观态度来研究《易经》的有惠栋的《周易述》二十三卷,《易汉学》八卷,《易例》二卷。张惠言《周易虞氏义》九卷,《虞氏消息》二卷。焦循《易章句》十二卷,《易通释》二十卷,《易图略》八卷,通名《雕菰楼易学》三书。焦循是语言学家和数学家,他的成就自然要高。阮元评价“三书”说:“石破天惊,处处从实测而得,圣人复起,不易斯言。”王引之说:“凿破混饨,扫除云雾,可谓精锐之兵。”关于《易经》的主要精神,焦循由博返约以后曾说:“《易》之道,大抵教人改过,亦即以寡天下之过,而改过在变通行权,即易也。”①这与孔子“学《易》无大过”之旨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易》之辩证思想是最可玩索的。

  前面提到,戴震主张学《易》应读程颐《易传》,这是很客观的态度。

  即使对朱烹调和诸家之说的《易本义》,也是采取审慎的态度。对“河图洛书”、“先天后天”这类极为敏感的问题,戴震也采取慎重的态度,与清初毛奇龄、胡渭的“革命”态度很不一样。诚然,这一态度,又是与早年不反宋儒的基本态度相一致的。戴震在《经考附录》卷一《河图洛书》条下引朱熹说:朱子曰,以《河图》、《洛书》为不足信,自欧阳公(按:欧阳修)以来已有此说,然终无奈。《顾命》、《系辞》、《论语》皆有是言,而诸儒所传二图之数者,虽有交互,而无乖戾,顺数逆推纵横曲直,皆有明法,不可得而破除也。至如《河图》与《易》之“天一”至“地十”者,合而载天地五十者,有五之数,则固《易》之所自出也。《洛书》与《洪范》之“初一”至“次九”者,合而具九畴之数,则固《洪范》之所自出也。又读《大戴礼》书又得一证甚明,其《明堂篇》有“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之语,而郑氏注(按:当为卢辩注)云,法龟文也。然则汉人固以九数者为《洛书》也。王应麟曰:《大戴礼》卢辩注非郑氏。朱文公引《明堂篇》郑氏注云“法龟文”,未考此史也。

  以上笔记可看出戴震是赞同朱熹关于《河图》、《洛书》的骑墙折中之说的。朱熹曾怀疑《河图》之伪,以邵雍之《易》为《易》外别传。但其《易本义》又冠以九图,并说:“有天地自然之《易》,有伏羲之《易》,有文王周公之《易》,有孔子之《易》。”所谓“天地自然之《易》”,是指《河图》、《洛书》,伏羲之《易》则是先天八卦及六十四卦方位,文王周公之《易》是后天八卦及六十四卦卦变。这又回到了邵雍。把上面戴震引用朱熹并心然其意的笔记内容与胡渭相对照,可看出戴震早期在《易》学上的保守态度。钱大昕和江藩都曾叙述胡渭《易图明辨》的看法说:② 《汉学师承记.经师经义目录》。上海书店1983 年复印本《汉学师承记》138 页至141 页。① 焦循《与朱椒堂书》。载《雕菰集》卷十三,丛书集成初编本。

  尝谓《诗》、《书》、《礼》、《春秋》,皆不可无图,惟《易》无所用图。??安得有先后天之别?《河图》之象,自古无传,何从拟议?《洛书》之文,见于《洪范》,五行九宫,初不为《易》而设。??又言,《洪范》古圣所传,汉儒专主灾异,以瞽史矫诬之说,乱彝伦攸叙之经,害一。《洛书》之本文,具在《洪范》,宋儒创为黑白之点,方圆之体,九十之位,且谓《洪范》之理通于《易》??,害二。《洪范》原无错简,后儒任意改窜,移“庶征”“王省惟岁”以下,为五纪之传,移“皇极”“敛时五福”至“作汝用咎”及“三德”、“惟辟作福”以下,为“五福”、“六极”之薄,害三。戴震和胡渭,一以《洛书》在《洪范》证其存在的可能性,一以证其“初不为《易》设”,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另一些场合下,戴震又为朱熹的《河图》、《洛书》之说开脱。早期的《经考》中有好几条这样的条目。例如他在《经考》附录卷一“先后天图”条中说,朱子《易学启蒙》中载邵雍所传的先天、后天之图说不过是用来释《易》理的,朱熹并没有说先天图是伏羲造的,后天图是文王造的。关于朱熹的《周易本义》,戴震比顾炎武进一步考证出朱熹原本被搅乱起于宋宝佑(1253—1258)年间董楷所编的《周易传义》。他说:宋宝佑中克斋董楷正叔纂集《周易传义》,附录纷乱朱子《本义》元本,实始于此。至于戴震后期以《易》和《易传》作为批判程、朱的武器,当另作别论。戴震早年对《易》的起因的看法赞同黄宗炎,认为由个别观察而达普遍抽象,在文字上表现为六书假借。他在《经考附录》卷一“易彖象三字皆六书之假借”中说:黄宗炎日:“易”者取象于虫,其色一时一变,一日十二时,改唤十二色,因其倏忽变更,借为移易、改易之用。“易”之为文,象其一首四足之形。《周易》卦次俱一反一正。两两相对,每卦六爻,两卦十二爻,如析易之十二时,在本卦者象日之六时,在往来之卦者象夜之六时,取象之奇巧精确,不可拟议,无逾于此,俗儒反病其一物之微,不足以包含大道。误解“日月”为“易”,开端于虞仲翔,而圣人之取义渐隐。②关于《易经》的体例的形成,历来有许多看法。顾炎武认为“连合经传,本于郑玄”,朱熹记嵩山晁氏《封爻彖象说》,认为古经始乱于费直,大乱于王弼,今本《易经》分上下二卷,上卷三十卦,下卷三十四卦,每卦有卦辞等等,其基本体例是:“卦名十卦辞十爻辞+(‘彖曰’为标志)彖传+(以‘象曰’为标志)象传(分大象和小象。大象释全卦,小象释各爻爻辞)”。这样今本《易经》中已有彖传和象传。对于今本《易经》的经传相合的体例及其形成过程,戴震有明确的论断:郑康成始合彖、象于经,如今王弼本之,乾卦后加“彖曰”、“象曰”者是也。弼又分文言于乾、坤后,各加“文言曰”,而自坤卦以后彖及象之论两体者,分属卦词。后解爻词者,逐爻分属其后。于是汉时所谓十二篇莫能言其旧。孔冲远(按:孔颖达)曰:《易经》本分上、下二篇,彖、象释卦,亦当随经而分。故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郑学之徒,并同此说,《汉书,艺文志》① 《潜研堂文集》卷三十八《胡渭传》。又见江藩《汉学师录记》卷一“胡渭”条。①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经考》卷一。

  曰:“《易经》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是十二篇,三家所同也。对《易经》体例共性,不同卦中的个性,体例的形成、变化,《易经》和《易传》的关系,三家《易》的目录等《易》学基本问题,说得一清二楚,针对朱熹用晁氏说费氏大乱古《易》之说,戴震指出:《儒林传》曰:“费直治《易》,长于卦筮,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十篇之言解说上下经。”盖费氏《易》不自立故训章句,其解说经即用十篇之言,明其当时之口讲指画如此。是十二篇,费氏未尝改也。

  为了确认今本费氏古文《易》的地位,戴震澄清了历史上对费氏的一些误会。刘向以中秘藏的古文本(简称“中古文”)校汉三家《易》时,三家《易》脱《无咎》、《悔》、《亡》三篇,而仅费氏《易》与“中古文”本相同。但刘向、班固也没有谈及费氏《易》与诸家之异。到了《汉书.儒林传》,因有“徒以彖、象、辞十篇之言解说上下经”一语,后人“膺作费氏《易》省去彖、象、辞之目,总以一‘传’字加于彖、象之首,纷纷咎费氏改经”,戴震指出,这是“不察之论”,“费氏未尝改也”②关于《十翼》的作者,历来认为孔子著《十翼》③。又《隋书。 经籍志》说:“秦焚书,《周易》独以卜筮得存,惟失《说卦》三篇,后河内女子得之。”④三篇即《说卦》、《序卦》、《杂卦》。明末的经学大师朱彝尊怀疑《序卦》。戴震对此有独到之见。他说:武帝时,博士之业《易》虽已十二篇,然昔儒相传,《说卦》三篇,与今文《太誓》同,后出《说卦》分之为《序卦》、《杂卦》,故三篇词指,不类孔子之言,或经师所记孔门余论,或别有所传述,博士集而读之,遂一归孔子,谓之“十翼”矣。总之,戴震于《易经》研究虽然没有留下鸿篇巨制,但从明清的《易》学史的大背景下透视,是有一定地位的。他对《易》学中的一些基本问题有明确的阐述,有些见解是《易》学入门的必备知识。《说卦》等三篇非孔子之作的说法,在《易》学史上产生了巨大影响,为几成定论的重大发现②。① 《周易补注目录后语》,《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5 页。① 《周易补注目录后语》.《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5 页。② 同上。

  ③ 《史记.孔子世家》曰:“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④ 类似的文字也见于《论衡.正说》。

  ① 《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5 页。

  ② 参见蒋伯潜《十三经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年版43 至45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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