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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基罗(1)
无论这最初是不是执政团的想法,但到1504年夏末时,执政团就以文件形式做出决定:列奥纳多在议会大厅创作的壁画的对面墙上,要由米开朗基罗绘制另一幅壁画,借以表现佛罗伦萨取得另一场著名战役——卡西诺战争的胜利,执政团希望两幅壁画可以相互映衬。这样,他们就设想了佛罗伦萨当时两位最伟大的艺术家在议会大厅中背对背工作的情景,很难相信列奥纳多和米开朗基罗两人没有把这视作一场竞争,或者是一次巨人间的冲突。这是一场他们意欲比试谁更优秀的自然竞争,因为个人的敌意更增添了一丝风味,它将激励每个人都会取得艺术创新的更大成绩。
列奥纳多1482年离开佛罗伦萨时,米凯莱·阿尼奥洛·迪·博纳罗蒂还只是一个七岁大的男孩,当时他与他那出身高贵却一贫如洗的父亲在赛蒂格纳诺拥有采石场,并于采石场上一个石匠家庭住在一起。等十八年之后列奥纳多归来时,米开朗基罗已经成了一颗具有超凡魅力的新星,这给文艺复兴雕塑艺术的脉络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 米开朗基罗曾给多梅尼科·吉兰达约做过三年学徒(1488-1491年),在洛伦佐·德·美第奇去世之前一直深受保护,他很快就凭借自己在佛罗伦萨早期的一些作品博取了声名。这些早期的作品包括大理石雕像《丘比特》,还有刻画琴托尔斯战役的栩栩如生的浅浮雕。在这其中洛伦佐雕塑园林中的古典主义影响已经和米开朗基罗成熟时期的紧绷的肌肉和弯曲的四肢结合在了一起。1496年,米开朗基罗奉红衣主教圣乔治之命赶赴罗马,他在那里创作了喝得有点微醉、具有颠覆性的《酒神巴克斯》。正如瓦萨里所记载的,这尊雕像“体现了年轻人苗条的身材,集女性丰满和美丽的《圣母怜子图》中圣约翰的特点于一身”。1500年或1501年晚期,米开朗基罗回到了佛罗伦萨。或许就在那时,他和列奥纳多第一次见面了。我们可以想象米开朗基罗在人群中挤进圣母玛利亚修道院,一睹列奥纳多于1501年春天创作的《圣安娜与圣母子》草图的风采。当时的米开朗基罗是个莽撞粗鲁、头发蓬乱、体格魁梧的年轻男子,带有一种逼人的自信,他已经炫耀着著名拳手的鼻子,在与同为雕塑家的伙伴彼得罗·托里贾诺的较量中把对方鼻子打得稀烂。
米开朗基罗很快就开始创作他那最具特色、也是典型地带有佛罗伦萨特征的艺术品不朽的《大卫》雕像。在当时的文件中,《大卫》被描述成了一个“大理石雕像中的巨人”或只是简称“巨人”。米开朗基罗于1501年8月16日和执政团签订合同,约定两年之后交工。根据瓦萨里的说法,当局需要支付400弗罗林的费用。据说,高达16多英尺、重约18吨的《大卫》是从一块被毁坏的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几年以来,这块大理石一直悬挂在大教堂的财产管理委员会里。瓦萨里说,这块大理石被一个叫做西莫内·达·菲耶索莱的雕塑家愚笨地毁坏了。这个所谓的雕塑家可能指的是西莫内·费鲁奇,也有说成是阿戈斯蒂诺·杜乔的。瓦萨里也声称,行政长官索代里尼“经常谈到要把这块大理石交给列奥纳多处理”,但最终却把它给了米开朗基罗。不过这种说法缺乏确凿的证据。
1503年中期,这尊伟大的雕像就快要成型了。米开朗基罗曾说过一句名言:“终于从大理石的牢狱中解放出来了。”在绘有大卫左胳膊的那张草图的下方有一则记录,它提供了这位雕塑家构思的一个栩栩如生的角斗士形象:“大卫手持弹弓,我拿着弓。”换句话说,我拿着弓形的大理石钻机。要是我们接受了瓦萨里提供的证据,在这同一时期内,列奥纳多开始创作丽莎·德尔·乔康达的肖像画,显然这其中的油水要少得多。这两件大名远扬的艺术品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两种心态:一是宏大、惊人的自信,二是冷静内敛、难以理解。
1504年1月25日,大教堂的艺术部召集了一个特别委员会(从行政上来说是例行公事,但它却因汇集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天才而显得非常独特),来商讨决定“那‘几乎就要完工’的庞大大理石巨人应该陈列在什么地方最为方便适当”,为此委员会邀请了三十个人。页边的空白处注明,其中一个叫做安德烈亚·达·蒙特·桑萨维诺身在热那亚缺席会议,似乎其余的二十九人都到场了。除了列奥纳多之外,还有安德烈亚·德拉·罗比亚,皮耶罗·迪·科西莫,大卫·吉兰达约(已经过世的多梅尼科的幼弟),西莫内·德尔·波拉伊奥洛(克罗纳卡),菲利比诺·利比,科西莫·罗塞利,桑德拉·波提切利,朱利亚诺,安东尼奥·达·圣加洛,彼得罗·佩鲁吉诺和洛伦佐·德·美第奇。到场的还有“微型画画家万蒂”,列奥纳多曾于1503年把钱借给对方;大概就是乐师的乔瓦尼· 迪· 安德烈亚· 切利尼的“短笛手乔瓦尼”,还有“金匠埃尔·里奇奥”。“金匠埃尔·里奇奥”头发卷曲,他可能就是“里奇奥·菲奥伦蒂诺”,后来作为列奥纳多绘制《安加利之战》壁画的一位助手被人叫做安诺尼莫·加迪亚诺。
列奥纳多关于摆放《大卫》雕像的看法被会议的备忘录记载了下来:“我觉得应该把雕塑放在凉廊”(韦奇罗宫对面的代兰济凉廊)里,“正如朱利亚诺所说的,就把它放在士兵们列队的矮墙后面。雕像应该摆在那里,再加上适当的装饰物,这样它就不会干扰共和国的庆典了”。朱利亚诺·达·圣加洛也持有这种观点,但这却与大多数人的见解相抵触。这看法流露出了一丝敌意,一种惟恐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故意而为之的行径。把这特大型的雕像摆放在不会碍事的角落里,这里隐含的真正目的就是贬低雕塑家本人——那个难以应付、好管闲事的天才。更深的怨恨也许与早期的佛罗伦萨雕像《大卫》有关。这尊塑像是由列奥纳多的老师韦罗基奥雕刻的,据说少年列奥纳多就是雕像的模特。然而现在,五十年过去了,这尊新的《大卫》雕像却使得列奥纳多本人充满青春梦想的形象显得过时了。
米开朗基罗(2)
列奥纳多的建议没有引起别人注意。5月时,这尊雕像被准时安置在了韦奇罗宫主要入口外面的广场上,雕像在那里屹立了好几个世纪,现在摆放在那里的是尊19世纪的复制品。关于如何运送这尊雕像,卢卡·兰杜奇的日记中有一段生动的描述(这也偶尔使我们看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人故意毁坏文物的行为):
1504年5月14日。24点(即晚上8点),大理石巨人被从艺术部门运了出来。人们不得不推倒门上的墙壁,以便雕像可以顺利通过。晚上,有人朝着雕像扔石块,试图对其加以破坏,因此派人守卫是很必要的。人们花了四天时间才把雕像运到德拉—西纳里亚广场,雕像抵达的时间是18日早晨12点(即上午8点)。雕像由四十多人运送,雕像的下面是十四根横梁,这些横梁由人们不停地换来换去。
雕像最终于7月8日树立了起来,多那太罗的《朱迪思》则被放逐到了内院以便腾出空间来。或许,列奥纳多出现在了这个庆祝典礼上,也许他故意不在场。也许他回到了新圣母玛利亚修道院,独自一人呆在有轮的小车上,对《安加利之战》的草图进行细微的调整。
或许就在此时,两位艺术家之间的对立在一场短暂的当众争吵中爆发了。安诺尼莫·加迪亚诺的《列奥纳多传记》通常相当枯燥乏味,但其中却有一篇生动的短文,作家在短文中把此事记录了下来。文章是以“Dal Gav”开头的,这就暗示了本文的出处是同一个“达加文”,短文也提到了此人是列奥纳多的伙伴。换句话说,达加文是这一事件的目击者:
列奥纳多和达加文正步行穿过圣特里尼塔广场。他们来到潘卡西亚—德利—斯皮尼,那里聚集着一群市民,正为但丁的一段文字争论不休。他们冲着前面提到的这个列奥纳多大声叫喊,要他来解释这段文字。这时,米开朗基罗碰巧从旁路过,于是列奥纳多就回答道,“米开朗基罗来了,他会给你们解释的。”听到这,米开朗基罗以为列奥纳多这么说是为了羞辱自己,于是他就愤怒地反驳,“你自己解释吧!你这设计了青铜马像,却无法完工,就不得不羞愧地停手的家伙。”扔下这些话,他就转身离开了。剩下列奥纳多满脸通红地呆在原地。
这段逸事的发生地非常精确,他们就在圣特里尼塔广场,讨论但丁作品的那群人在斯皮尼家族(现在的费罗尼—斯皮尼广场)古老的宫殿前面破旧的凉廊里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这座建筑物就在广场南部,向南延伸到了圣特里尼塔桥畔的河边陆地。现在这座建筑物的凉廊已经没有了,但人们只要看看多梅尼科·吉兰达约于15世纪80年代中期在附近的圣特里尼塔教堂创作的那些壁画,就可以计算出凉廊原来的位置。这些壁画展示了圣弗朗西斯的生活,但却按照吉兰达约的方式,把背景放置到了当代佛罗伦萨人的生活中。那幅主要壁画描绘的是一个孩子神奇地恢复了健康,背景恰好就是圣特里尼塔广场。壁画是从广场北面的角度看过去的,它展示了右面的教堂(不过已经没有16世纪晚期时候的正墙了),背景中部渐渐模糊的圣特里尼塔桥的轮廓线,还有左面的斯皮尼宫殿。两面可以看见的墙(北面、西面的墙)之间没有类似凉廊的东西,这样就印证了常识无论如何都会暗示的内容。也就是说,凉廊在俯瞰着河水的南面。[440] 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列奥纳多和米开朗基罗激烈争论的地点精确 定位在一座小桥(如今是个漂亮时尚市场)稍微靠东的纵梁上。
这也几乎很能显示个人特点:不善言辞的列奥纳多友好地拒绝对但丁的文章随便发表意见;暴躁过分的米开朗基罗对这件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的反应却是勃然大怒(正如这个故事所提到的,列奥纳多的话语中不包含任何意图,除非这话语中带有一丝讽刺,仿佛在说“米开朗基罗来了,他什么都知道”。)。米开朗基罗突然离去——“volto i rene”照字面意思来说是“他转过身去”——让列奥纳多一时哑口无言,非常尴尬,且极为恼怒:“per le dette parole divento rosso”是说他变得满脸通红。列奥纳多本质上是细心体贴的,而米开朗基罗则是冒昧无礼的。
在安诺尼莫手稿接下来的一张纸上,在探讨了米开朗基罗作为解剖学家的技艺这样一段离题的文字后,又出现了一个说明米开朗基罗对列奥纳多持有嘲讽态度的例子:“又有一次, 米开朗基罗想要伤害(“mordere”确切地来说是“咬”的意思)列奥纳多,所以他就对列奥纳多说,‘那些愚蠢的米兰人真相信你的话?’” “Oue caponi de" Melanesi”表面上说的是“米兰的那些大人物”,但“caponi”却带有糊涂固执的色彩而不是自夸的意思。如果这个报道是真实的,那么它的确表明了米开朗基罗对列奥纳多满怀嘲讽厌恶。
这段文字中没有线索暗示在圣特里尼塔的这段插曲发生的日子。这件事情可能发生在1501年初(米开朗基罗从罗马归来之后)和1502年夏天之间(列奥纳多离开佛罗伦萨去和波几亚呆在一起),或者是1503年3月(列奥纳多返回佛罗伦萨)和1505年初(米开朗基罗动身前往罗马)之间。这两起羞辱事件都提到了列奥纳多未能铸造出斯福尔扎骑士像,这可能暗示了较早的日期。但若放置到《大卫》雕像委员会的背景下,这同样是恰当的——列奥纳多对这尊雕像不以为然的态度让人想起了这次恶言谩骂,米开朗基罗声称列奥纳多本人在铸造大型雕像方面没有获得成功。这次争吵也可能发生在1504年早期——1504年的春天,也许那时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人们在凉廊里懒洋洋地坐着,讨论着但丁的作品。在这段文字中,同样出自“Gav”或“加文”,关于《安加利之战》壁画的一些评论的时间则要早于这段插曲发生的日期。
米开朗基罗(3)
正是在这激烈对抗的背景下,执政团偶然想起了这个主意,即让米开朗基罗在议会大厅中绘制另一幅表现战争的场景,以与列奥纳多的壁画交相辉映或相互竞争。正如米开朗基罗本人后来所说的,“他开始在议会大厅一半的空间中创作作品”。米开朗基罗绘画的主题是卡西诺战争,这是在佛罗伦萨和比萨之间较早爆发的战争的一部分。一份注有1504年9月22日的文件最早暗示了米开朗基罗曾卷入其中。在该文件中,米开朗基罗被授权可以自由使用一间很大的画室——位于迪圣奥诺弗雷里奥医院的那个大厅。这于10月29日得到了批准。瓦萨里这样描写道:
他开始创作一幅巨大的草图,拒绝让任何人看到。他在草图上画满了裸体的男子,这些男子由于天热在亚诺河里洗澡。因为敌人突袭,军营中响起了警报,战士们冲出河水穿衣服,这时米开朗基罗颇具灵感的妙手开始描绘他们……士兵罕见的姿势各个不同。有些直立,有些跪着或斜着身子,有些身子在两个位置中间,所有的人都展示了一种最难的透视缩短的技巧……
第二年2月,米开朗基罗“因为创作这幅草图付出的劳动”从德拉—西纳里亚宫殿领到了280里拉的报酬。当时,这相当于40弗罗林。我们无法精确地知道绘制这幅草图花了多少时间,但这与列奥纳多每月15弗罗林的薪俸相比似乎较为有利。到那时,米开朗基罗的草图可能已经完工了。瓦萨里写道,“看到草图时,所有其他艺术家都被征服了,心中又是羡慕又是震惊。”此后不久,米开朗基罗动身前往罗马,以商讨修建尤里乌斯二世那命运多舛的坟墓。米开朗基罗似乎没有在议会大厅的项目中采取进一步行动,也没有证据表明他曾开始绘制这幅壁画。草图本身遗失了,但一幅精美的临摹品却在莱斯特伯爵以前的别墅——诺福克大厅中保存了下来。直到20世纪80年代,人们才在列奥纳多笔记的发源地——《莱斯特抄本》中发现了这幅草图。
列奥纳多如何看待这次挑战或入侵没有文字记载,但他却似乎在1504年9月或10月初离开了佛罗伦萨。虽然可能有其它原因导致了列奥纳多的离去,但这与委托米开朗基罗“在议会大厅一半的空间中创作作品”的时间恰好一致。从部分来看,这或许是从这幕场景中一次恼怒的撤离(退席)。这时,列奥纳多已经完成了草图,或许就是在7月底,这是他留有记录的领取报酬的最后日子。一直到了1505年最初的几个星期,列奥纳多才在韦奇罗宫开始创作。对抗并非列奥纳多的本性,所以他就逃避了这次冲突。这样,文艺复兴时期的两位巨人间的冲突就开始了:米开朗基罗等在门口,准备决斗,但房内却空无一人。
大约就在这时,列奥纳多写了一篇短文,批评那些过于夸张地展示肌肉发达的躯体的绘画作品:“你不该让躯体所有的肌肉过于明显,除非肌肉所属的四肢正在运用很大力量或在劳作……要是你一定这么做,你创作出来的是一袋核桃而不是人体轮廓。”这完全可能是在挖苦米开朗基罗创作的卡西诺战争草图中那些肌肉突出的人物。列奥纳多在另外一个笔记本中重复了相同的观点:人体不应该被描绘得看起来好像“一捆萝卜”或“一袋核桃”。我们可以想象,他这么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这就是他的武器。作为贬低对方的方式,这比米开朗基罗那天在圣特里尼塔桥直接羞辱他效果要好得多。
尽管如此,列奥纳多日后的解剖图样却清楚无疑地显示出受了米开朗基罗的影响。温莎皇家图书馆珍藏有一份看起来非常类似《大卫》的小型素描,借用艺术的行话来说,它叫做“大卫之后”。 这是列奥纳多显然借鉴了同时代人的艺术品、并得以流传下来的惟一一幅素描。虽然两人相互挖苦,相互怨恨,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归结到那条古老的艺术规则:我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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