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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谁买草莓

  身体好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筹划下一步的行动。

  当然应该回北京,可是,拿出钱来一算,路费显然已经不够了。怎么办?

  找朋友,找妹妹都不可能,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副熊样。去乞讨?哼,若干年前在北京火车站都没有拉下面子,今天自然也不会进步多少。

  可是,形势所迫,我不能这样继续流落街头啊!我尝试着从地上站起来,两条腿虽然有些哆嚏,但是还是支撑住左右摇摆的身体,没有倒下去,地面变得有些柔软,感觉就像踩在棉花包上……脖子倒觉得支撑脑袋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这样倒使脑袋转动自如,我在街上,没有目的地走着,腿悠悠荡荡地迈出去,又迟疑地落下来。从路人的目光中,我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一定是怪怪的,只是呼吸格外的好,好像每一次深呼吸都把无数个精灵吸到肚子里,使我的每一处血管都兴奋起来,我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饥饿感,我知道,我的病好了。我在一处工地接出的自来水龙头下饱饱地喝了一顿……水真甜啊!

  我发现了一个自由市场。进去溜达了一下。看见不少人在批发草莓。以前我曾在街上见过一些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篮,沿街推销草莓,没想到这是他们的大本营。我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些草莓是论包卖的,十五块钱一包,批发价是十二块,卖出一包可以赚三块。

  看来,谁也靠不了,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拿那个相机作抵押,批发了二十五包草莓。拿走草莓的时候我还特意跟那个批发商反复叮嘱:“你可别给我弄坏了,我这个相机值五千块钱呢。”那个批发商很奇怪地看了看我,似乎在说:有这么好相机的人怎么会卖草莓呢?

  第一天,我一直在街边走来走去,低着头,连叫卖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我还是卖出了九包草莓,一共得了二百八十五块钱,我交给批发商二百二十八元,自己挣了五十七元。后来批发商拽着我说,剩下的这六包草荡已经不新鲜了,让我自己处理掉,可以折价卖给我,每包六块钱。于是,他又拿走了三十六元钱,这样,我一天工作的结果挣了二十一元,外带六包草莓。

  这毕竟是我自己挣的。

  我跟批发商说好,明天我还拿相机作抵押来批发草荡,他答应了。

  离开自由市场,我在路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喜气洋洋,节日的气氛还是那样浓郁。我心里一点悲伤也没有了。

  二十一元钱,还有六斤草莓。这六斤草莓,就是我的晚饭。

  吃下这六斤草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刚吃下一包,就开始反胃了,可是,在部队接受过生存训练的我知道,这个时候,生命比胃要重要多了。要把它吃下去!我这样鼓励着自己,可是这六斤草莓我分三次才吃完。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那二十五包都卖完了。还是没有大声地沿街叫卖,只是小声地对经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询问着:“要草莓吗?可能是我的声音很亲切的缘故,草莓卖得很快。最后两天,我又赚了九十块钱。

  和草莓批发商算完了账,天色还很早,我拿回了相机,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圳的街头,天气很好,阳光依然那样纯净,南方的冬天是最美的季节。只不过,一阵阵北风毫不迟疑地钻过衣服的纤维,直扑肌肤,让人体验到它带来的冰凉。真是无孔不入!把太阳带给你的温暖一扫而光,我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让风裹着我,使我更清凉,这种清凉好像拨去了我脑子里的所有混饨,几年来的酸甜苦辣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好像成熟了许多,好像看到了我和刘晓庆两条不同的道路所必然导致的不同结果。我不禁问自己,为何在感情上屡犯错误。总在一个恶性的循环圈里转,屡战屡败?我为什么总也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总是相信她的每一次许诺?难道我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爱上下一个不值得我爱的人?难道爱真的不是永久的?一想到这些,我真的感觉到恐慌。难道真像有人说的那样:爱和性是可以分离的?我落伍了?我悲剧的根源究竟在哪里?这一段人生的道路。我总不能走到这一步还总结不出一个于丑寅卯……

  尽管风依旧清凉,但答案还是含混的,我总是不能当断则断,在应该清醒的时候总犯糊涂难道这是我性格的误区?看来爱情只是一种感受,真是很难用逻辑思维推一个道理出来。

  街上的行人仍旧很少,连卖草莓的人也踏上了回家的路。我看着他们,知道我自己也该上路了……

  深圳的遭遇对我来说充满了耻辱,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悲惨呢?如果不是刘晓庆把这件事写进她的书里,恐怕我不会跟任何人谈起这段往事的…

  那是我三十六岁的本命年,一个人一生中有几个本命年啊,有几次系红腰带的机会?这是我的第三次。

  第一次本命年的时候,我可能还不知道人间的滋味;第二次我还是个军人,不知道要系红腰带;第三次,当我已经希望用红腰带拴住我的运气的时候,却遭遇了这样一场屈辱的经历。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这也许是上苍慷慨的施舍,是孕育作品的土壤,可是,它太苦涩了,它会在你心里留下那永远都不能痊愈的疤痕。

  我不愿意再往深处想,可是另一个念头却在我头脑中越来越清晰,这个念头就是两个字——活该!难道真是自作自受?当年我又如何?难道这不是自食其果吗?

  回想我经历的两次婚姻,我给自己定下了双重的道德标准。当年我拆散自己家庭的时候,抛开了所有的传统道德观念,认为自己是为了神圣的爱情,是进步的,是反封建的。我自喻为“反封建的斗士”,不管别人的死活,上不孝父母,下不管妻几,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似地去追求,想到过给别人造成的痛苦吗?而今天,当我的家庭又面临崩溃的时候,我却站在一个巨大的传统文化书架前,不管是远古的还是近代的,凡是可用的道理、我都把它捡出来,作为自己的武装,又顽强地去和别人争斗。

  哎!我对自己的双重标准、我对别人的双重标准真有点像现在的美国佬。这一点虽然在深圳时只是隐约地感受到,井没有想得很清楚,但现在细细想来,许多苦难对我来说真是罪有应得。用最解气的办法,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尽所有气力使劲大喊:“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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