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演讲记录——外交（2）
多交朋友与外交官有极大的用处。有友谊关系则遇要事时可以相问；这是探听消息最好最易的方法。我国代表在巴黎和会时因代表中多与美国代表团人员交厚，所以遇到事件发生时在正式通知书未收到以前，可以预先得到消息，早为准备。接识这种朋友须度量宽洪，不必时时想到自己是中国人，更不应在小事上计较长短，致伤感情。
交友的要素除度量宽洪而外，尚须有公德心、助人心，庶几遇己有事时，亦可得到别人的帮助。当我在丹麦代理公使时，与波兰驻丹公使及其夫人皆交厚。这位公使夫人精明强干，屡代她丈夫办理重要案件。当时国际联盟正讨论Upper Silesia 应否归属波兰的问题。这位公使夫人生于此地，故于这个问题特别尽心。有一天晚上她叩门来访，求我对于波兰收回Ｕpper Silesia与以援助，并且带来许多种宣传出版物请我代作一篇理由书。适遇我第二天就要起身赴伦敦，无暇阅读那些出版物。不得已请她回去将此事的情形简单作一节略，备我带到伦敦再替她设法。她回去连夜做成，第二天一早就送来。我在船上将那篇节略修改一下，作成一篇正式的理由书寄给她。此外另抄一份寄给日内瓦国际联盟会中国顾代表。顾代表接到那篇东西，于是一方有意的为波兰弱小民族辩护，一方无意的为我国争些体面。Upper Silesia 被波兰正式收回后，波兰政府送我宝星一枚，以表谢意。将来我国若与波兰有交涉，想必易于办理。这并不是我喜欢夸嘴，实在是我最快乐的一件事情。事实上于国家有益不算，于我个人良心上亦增加快乐不少。这种助人的事，利人利己又利国，有学有志的外交官都应当热心的去做。
外交官的夫人与平常人的不同。外交界交际上的请客应酬，外交官夫人的善交际与否与办外交便利上有莫大的关系。日本选公使时，夫人能否称职亦往往在考虑之列。东京设有贵族女子学校，就是专为造就善于交际的女子预备作外交官的太太的。欧美虽无此项办法，但是好夫人能助她丈夫替国家办事的，如我刚才所说的那位波兰驻丹公使夫人，在在皆是。内助对于外交家比起其他一切的帮助，特别显著的要紧。
第一部资格讲完，现在讲第二部学外交的机会。
外交的专门人才中国现在很缺乏。如果具有以上的资格，热心为国家办事，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做领事与商务接近，借机研究商情，因以转入商界的很多。有时领事也兼管商务，如英国驻中国使馆商务参赞同时亦在英美烟公司做事。保护侨民是领事最重要的职务，同时亦是他最难办的职务。中国在外侨民多做下等营生，所发生的事件，都极琐碎。我在伦敦时中国水手往往因打架受伤。他们所住的地方都是污秽不堪的，我都须亲自去调查慰问。英国水手公会因为中国人工资低，夺了他们的工作，常找华人水手捣乱。我常常和英政府交涉为吾国在伦敦的同胞争些应享的权利。
大国的情形大略如此，小国则常借排挤华工为一种政治手段，野心家用以争夺政权。遇到这种事件作领事的人非明白所驻国的内政情形研究不出应付方法；有时须与议员商会或政党首领接洽疏通。这种对待华人的无礼在秘鲁、加拿大及新纽丝兰最多。总之华侨在外国的情形，可怜得很，他们之望能干的领事有如大旱之望云霓，为国人求幸福起见，不可不有领事。不过英、美两国人尚讲礼，办事虽然也有困难，但是受气尚少。德、法两国人则暴蹂激烈，驻该国的中国领事须能忍气吞声，忽小争大；不然，不久便须起程回国，在这国衰民弱的时代，不忍又有何法？
公使所办理的多半是政治上的事。他是由随员而秘书而领事而总领事而代办而公使，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所以他逐渐与政治一日比一日接近，直至纯粹只办政治上的事，自此以上便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生活，或代表中国出席国际会议，如顾、王诸公使，或因学问为世人所钦仰被请入国际法庭作法官，如王宠惠氏，在国内可做外交总长——首席阁员，若有政治本领近而为国务总理可握全国行政大权，若办理外交有功得到国民的信仰，一跃而被举为大总统亦是意中事。不过外交不是容易办的。小地方一不小心足致大失败，失掉国际或国民的信任，一蹶不起。这种万人注目的外交事业，责任重大，不是可以随便了事的。赤心为国有时尚不为人谅解，而致身败名裂，何况不热心办事，或故意卖国呢？所以就个人名誉及生计的安全说，作外交官满不如办教育当教员。
有了资格，得了机会，现在我们讲讲困难。在今日的中国办外交千难万难，不知从何处说起。姑且把想到的约略分为四种。第一，中国内政不良，土匪横行，鸦片公卖等等可痛心的事不胜枚举。外交官在外国不能虚张声势，交涉上屡感困难。第二，消息不灵通，往往一个案子外交部已经有了结束，驻外公使尚不知道。内外不一致常遗笑柄。此次临城案外交部已经签字承认，而施公使尚在英力争。后来真相明白了，施公使为顾全信用起见不得不辞职。外交如用兵，贵神速。我国外交界不只讲不到神速即应有的通知书和报告书，都不能按期寄到，真教外交官手足无所措。第三，中国外交无政策，英、日外交都有远大的政策，长久的计划，外交官据以办事，内外一致，前后一贯。中国有一事办一事，事前既无相当的准备，临事自然仓卒以了事为目的了。不吃大亏便算满意，哪里还讲得到胜利？第四，经费无着。中国公使馆经费本不足用，加以近来屡次欠款，所以各公使多无法应付；然而应请客的时候还得请，应讲究的地方还得讲究。外交社会上的人哪管你有钱无钱，一步走不到便丢了国家的体面。公使的面子大些，或可借债维持。当秘书或小差事的领不到薪金，连生活的dignity都维持不了。不过在这种困难情形之下尤能看出人的本领。内政不良，要能虚衍的渡过；消息不灵通，要多交朋友用他种方法打听；无政策的外交，要办得和有政策的一样的好；没有钱应酬，要借个人的学问能力为人所敬重，维持国家的体面。
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不能多讲。总之，在这种国际关系最复杂的中国，有学识的外交官报国发展的机会是很多的。困难虽然多，但是事情全在人为；处逆境而能左右环境使他因自己而变好的人才算是英雄。有了我以上所说的那些资格的人，或者是现在没有而自信有获得他们的可能的有志之士，很可以到外交界场中一试。（冀朝鼎 梅汝璈 笔记）
（载1924年5月23日《清华周刊》第3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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