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学生曹云祥致某君书（2）
其三曰愉快时期。夫第一期之所睹，贵国之物质文明也。第二期之所遭，贵国之常人心理也。二者相较，判若天渊。殆无并存于一国之理，探其故而不得，乃进而求诸中上社会。于是疑窦尽关，而窃叹贵国之兴盛，皆中上社会之赐焉。仆屡以同学之招，得升堂入室，观贵国中上社会家庭之状况。觉其人皆和蔼诚恳可亲。耶教精神，睟然可睹。家人父子，和顺亲睦。向所谓嫉妒、势利、骄奢、狂悖之风，今皆得其反。居其中者，第二时期之遭遇，尽消归于无有。第一期之感触，复杂陈于目前。乃进而举贵国与敝国之文明，衡其高下，别其异同。若者贵国为优，若者敝国宜法，抚今昔盛衰之迹，究治乱兴亡之原。爱国之情既深，忧国之词多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忘本。其然岂其然乎？
然则何以名之曰愉快时期也，曰：是有故。贵国中上社会民品之高，直能实行四海兄弟之精理，无纤屑种族之界，存乎其间。对于吾人负笈是邦者，相见以诚，相接以礼。习之既久，几忘其为身居异国者。以仆所知，有某会宴集于某教寺，敝国学生三人与焉，酬酌既终。其一人起奏东乐，以乐嘉宾。其一人讲演最近革命之状况，且致辞曰：“中美两国，交际不通，疑忌斯起。今我等得与斯会，两国人士，握手言欢，实为幸事。使能扩而充之，继此以往，两共和国当更亲睦也。”言已，有某会员起致答辞，且动议举此三人为名誉会员，尽欢而返。此一例也。又有某君，夏休中避暑某山庄，与同居者流连山水，放浪形骸。人皆爱而亲之，不以其为异国人也。及其行，送之车站，欢呼雷动，以厚其别。其后且屡招之家中，遇以上客。此又一例也。海外知己，天涯比邻。所谓愉快者此也。虽然，欲达此境，有必具者三事：多金一也，娴英语二也，善滑稽三也。三者不具，而能达此境者鲜矣。此所以敝国学生，多及于第二时期而止，因之于贵国多所绝望。不亦惜乎！
其四曰明达时期。愉快时期美矣，而犹非其至也。好学深思之士，乃进而入于明达时期，博以观物，约以察理。于是而恢扩其心胸，高尚其志趣，于贵国社会生计政治宗教诸大故，与夫仁人志士所以指导惠泽斯民之方术，莫不究其沿革，溯其因果，始悟贵国物质文明，已达极轨。而贤士大夫，不自满假。方日夜孳孳，谋所以掖进群德，以渐跻于太和至顺之域。贵国知名之士，如鲁宾士，如白持，如波克满，如穆德，如阿波特。
其道德行谊，彰彰在人耳目，不必论矣。今试举其细者，有女士年未及笄，人赠与香花不御，而以转赠济贫病院之病者。又率其女伴，设市鬻食，余利则以之助贫病无告之民。校中有某同学，于校课百忙之中，每周以两夜教育贫不识字之移民，此犹慈善之行于同国者。又有某同学者，成绩之优，为一班之冠，而誓舍身传道于印度。先住居其地二年，考察民俗，然后归益其学，为复往计，将终老焉。若此之类，不胜枚举，是皆博施济众之精神之表见者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吾人外慕贵国利世济民之风，内悲敝国流离失所之众。比类而观，奋愧滋甚。苟有血气者，其爱国救众之热诚，未有不继长增高者也。
是四时期，分剖诚未能精审，然其性质固各异也。综而观之，前二者显而易见，后一事微而难查。然觇国者贵得其征。师人者在法其最，既明且达，以善其身，以福其众，游学之能事尽矣。高明以为然乎。
（载1914年9月《东方杂志》第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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