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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失意隐居

  曹操回到洛阳,适逢小妾刘春难产死亡,加上在汝南跟一帮避世不得志的士子们的谈论,使他觉得如今的朝廷是那么不值得为它效劳。还有一心想要雪藏他的大太监曹节,掌握着帝国人事任免大权,只要他不死,曹操就别想有出头之日。由皇帝刘宏和众太监掌控的帝国已无法正常运转,曹操本来以为在谯郡隐居到曹节去世,需要二十年,也许更久。谁知仅过了五年,就因为一场不得已的意外事件,让他急速飞赴洛阳。

  永失所爱

  曹操打算辞去议郎职务,在家中闭门读书。当他回到洛阳,没想到小妾刘春在几天前难产去世,留下小儿子曹铄。时值盛夏,为防止尸体腐烂,棺材里放了很多石灰和大粒盐,把刘春的尸身保存了起来。因家中尚有长辈在世,棺椁只能停在南门外天宁寺,专等曹操回家处理丧事。

  曹操看到年仅六岁的曹昂和还在襁褓的小儿子给刘春戴孝,抱着一对娇儿给刘春跪拜。长子曹昂跟曹操的早期命运如此相似。曹操的母亲也是因为难产去世,不过连腹中胎儿也一起死亡。

  刘春在世时,丁蕙跟她是冤家。当刘春成为死者,所有的怨恨和不平都烟消云散,她平静地跟曹操讲述,刘春难产时,极力要求保住孩子,她说要让孩子代替她报答曹家。

  原本强忍悲痛的曹操,再也忍不住,抱住曹昂痛哭失声。

  家中长辈尚在,丧事必须从简。简单得如同死了个仆人,曹嵩大发慈悲,说已经给刘春在西南山坡买了一块坟地,将以曹家儿媳妇的名义下葬。

  曹操跟曹嵩说,刘春自从嫁到曹家,还没去过故乡谯郡。曹操在跟她谈起小时候在谯郡的生活有那么丰富多彩时,刘春曾经提出过要去看看。曹操数年在外为官,没能实现愿望。如今,曹操想要将刘春带回谯郡,让她以曹家人的身份安息在宗族墓地。

  当一天早晨曹操将这个决定告诉曹嵩,曹嵩站在院子里撩着还没梳理的长发,猛地吐出漱口盐水,嘴角挂着水痕,像是不认识曹操:这么大热的天,那么远的路,开什么玩笑?

  曹嵩没当着全家说出下面的话——为一个妾?值得吗?

  曹操说出准备好的第二句话:我是顺便带春儿回去。我要到谯郡去,春夏读书,秋冬狩猎。

  曹嵩反问: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曹操摇头:已经辞了!

  曹嵩近几年发胖得厉害,听到这话拎起长衫抬脚走来伸手想揪住曹操的耳朵。

  曹操灵活地歪到一边。

  曹嵩没够着,手臂停在半空骂道:是不是去了趟汝南,你就?又在犯什么痴病?好好的工作怎么就给辞了?

  曹操按下曹嵩的手臂:没有。我想了好久。就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读书。我觉得我懂的太少,就像你原先说过,我还很幼稚,根本不熟悉官场的规则。我想补补学问,提高提高。

  曹嵩摇头:要不再等等,我一直在给你找人想办法。

  曹操叹息:不用,儿子已经决定,谢谢父亲。

  曹嵩想要缓冲,再争取点时间:要不等到秋天再走?

  曹操说:春还在天宁寺等着呢。再说我正好乘着这时候回去盖屋子,冬天之前能盖好。

  曹嵩说:我不是早已在老家盖了四十多间房子,还有个百十亩地的大院子吗?

  曹操摇头,我想在涡河边结庐苦读,绝宾客、止亲朋。

  曹嵩看着曹操:如果你果真想要用心苦读,那倒也好。我给你找机会,等有了消息你就回来。

  第二天,曹操要曹嵩按照蔡邕给开列的毕业后必读书目准备,特别加上韩非的《说难》。

  由于书本材质是竹简,平常高官贵戚家,若不是有意为之,一般只有少量要紧书籍,曹家也一样。

  都是竹简镌刻书籍,制作工艺艰难,耗费人力财力。很多时候有钱也办不成事,跟国家以及地方图书馆或档案馆搭不上关系,谁肯借出那些孤本、残片给你临摹?

  好在曹嵩在经学院做过博士,现在又是大司农,为几十卷古籍找上门来,没谁不给面子。在曹嵩的主持下,请了三十多个刀笔吏,加紧工作,突击为曹操临摹古籍。

  曹操前去拜别桥玄,时光如同落山的太阳,在垂暮的桥玄身上,表现得极为快速。没有梳理的头发散乱着,即使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及胸胡须也罩上雪白飞霜。

  曹操讲述完去汝南的经过,沉思再三,还是把青玄剑从腰间解下来双手奉给桥玄。

  桥玄纳闷地看着曹操,似乎不明白他的用意。

  曹操解释:学生这一去,也许今生永远当不了官,有违先生意愿,特来将它归还。

  桥玄爽朗大笑,用力推青玄剑:我已老朽,把他给你,就是为它找个称意的主人。

  曹操捧着剑,迟疑地点点头。

  桥玄叹息,带着知道结果的释然:哎,阿瞒,我已经老透了,差不多也快熟了。至少还拉了王甫父子垫背,此生已没什么遗憾。如果活不了多久,就去那边找阎王爷告状,早早拿了曹节到阴曹地府受刑!阎王爷定恰如桥玄所说,不但有战争法则,还有做人方法……

  曹操若有所思:他看起来还挺正直。也许……有他的难处。

  桥玄摇头:就因为高明的伪装,才使他活到现在。他和王甫等人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内幕,说出来会让所有人都想杀了他。

  曹操皱眉,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相信,那些外人不能理解的内幕,就是黑幕?还是因为消息不对称,像桥玄这样的老臣,因为知道得太少,所以抱怨得太多。而无论是曹节还是皇帝本人,不可能把朝中每一件事跟所有大臣解释,于是误会就会产生,隔阂平地而起。

  曹操刚想要说以上的见解,桥玄突然倾身问曹操: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重新任职吗?

  曹操想了想:朝廷升任您为少府,可是九卿之职。好像,在此之前,您还赋闲在家吧?

  桥玄略微尴尬一笑:那倒是。不过,我就是为了铲除朝中作乱太监,为无辜受害者报仇雪恨而来。

  桥玄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曹操大感意外。眼前的这位老人,有多少雄心壮志掩藏在他的花白须发里,又有几人能看得透?曹操正在思量,听见桥玄一声叹息:哎,像你祖父那样的……不会再有了。

  曹操竟然从桥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欣慰地抿唇点头。

  桥玄突然话锋一转:其他太监都该杀!每个小皇帝在太傅等人教导时,都还能开明心智。一旦交到太监手中,就成了猪油蒙脑七窍离体的废物。太监不绝,国务不宁!

  曹操被桥玄说得瞪大眼睛,神思全无,只能当一名毫无发言权的听众。

  桥玄换了个姿势歪靠着,本想要对太监祸国这方面的言论多加厥词,可曹操毕竟是太监之后,不得不换个话题:不说那些了,阿瞒,想要做个好官,并不需要用假大空的言论造势,更不要做表面文章,应该实实在在去做。百姓受灾,你会减灾济困;百姓饿肚子,你会想办法让他们吃饱;百姓饱受盗贼之苦,你会嫉恶如仇。在一方为官,当百姓是家人,要把心和他们放在一起。

  桥玄喝一口茶躺下去,满意地看着曹操,陷入遥远的回忆:记得我从汉阳辞官,正好是当地橙子、柚子成熟时节。老百姓从四面八方送来的橙子、柚子、橘子几乎能装几十车,我不肯要,可百姓们非要我带上,说要送给我的父母尝尝,直到快把船压得过吃水线了。

  曹操好像看到拎着篮子和筐的百姓站在岸上,眼巴巴舍不得桥玄离开的神情。

  桥玄叹息:作为儿子,没有使父母为自己蒙羞,也算是尽孝了。

  曹操不免想起了顿丘,百姓们在大顺节上叫他“阿瞒”的情形。他给父亲带来那么多麻烦,也因为“教子有方”让曹嵩倍感殊荣,这算是“孝”吗?

  别了,洛阳

  桥玄继续说:回想我的为官生涯,做过很多错事、过分事,最惭愧的就是对不起汉阳百姓。我一甩袖子走了,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曹操苦闷,给桥玄斟茶:如果学生这辈子再也不能当官为民,请先生不要责怪。

  桥玄转头看着曹操,笑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曾经来不及实现的梦想和要做的事,才真正来不及。你的前途,刚刚开始。

  曹操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知交是什么?就是在你摔倒、伤痛的时候,他们会扶着你,不离不弃,共同跋涉过人生的沼泽地。

  桥玄缓缓地转头看着曹操:人生的价值,不光是为了实现。比如你,不仅仅想到当好官,做好事,光耀门庭,还需要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想我泱泱大汉帝国,也只是表面太平,外受异族虎视眈眈,内有百姓民不聊生。作为享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勤奋思考,对国家和民族心怀忧患,时刻都存有危机感。打个比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可以安心生活,舒服睡觉,而我们必须保持清醒,做国家和民族的“守夜人”。

  桥玄看似平淡的一席话,说得曹操无言以对。原来自己不应该只是自己,不能只想着理想的实现,梦想的追寻,还应该有比之更高、责任更重的思想境界。他虽然成长了这么久,桥玄给他的感觉,仍然像坐在坛端那般令他仰视。

  曹操伏拜在席上:先生,学生记下了。

  桥玄朝曹操抬手,示意他起来:阿瞒,我有一事相托。

  曹操再次伏拜,起身说:先生请讲。

  桥玄自顾喝茶,微笑着说:以前看别人的丧礼,以为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如今,该轮到别人为我举办。

  曹操想要安慰他,可看他脸上没有丝毫悲情,好像平日说话般平静,略含超然。令曹操欲言又止。

  桥玄说:我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坟墓,回首此生,没什么遗憾……除了愧对父母。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挂印离职多少次,每次在做决定时,从未想过父母的感受。让他们无端地为自己担忧,甚至蒙羞。他们离开洛阳回到梁郡安居,我在外地任职时,虽然给他们写过无数封信,以为那样就可以消解他们对儿子的思念,始终未能把他们带到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如今该轮到我交代后事,膝下唯存一子,迫于我素来严肃,生性懦弱,难成气候。希望能托后事于你。

  桥玄一生刚直,性子暴烈少有人靠近。钱,来多少花多少。桥玄家无余财,时而光临当铺或跟好友借贷,等俸禄发下来再连本带利还上。年纪活得大,原先的那些故旧们都先他而去,能得以相托后事的就更少。托孤和托以后事,都表明委托者对被委托者绝对信任。

  曹操没想到桥玄要将妻子相托,深感责任在肩,当即俯在席子上大拜,对桥玄说:先生放心,学生定当伯翔如兄弟。

  桥玄的目光在曹操的脸上停了会儿,泛起笑意:对了,你我老家不远,你以后要经过我的坟墓时,一定要祭拜我。要不然走不过三步以外,你就会肚子疼,到时候不要怪我。

  曹操被桥玄的豁达逗笑:那您爱吃什么?先说好了,我好照办。

  桥玄从不在吃上亏待自己,每天必须有酒有肉,即使到了“那边”也一样。他看看桌子上,指着米酒说:要一壶酒、还要一只鸡。炖烂点,最近牙口不好。不知道地府里有没有补牙的。

  曹操被桥玄逗得大笑,那么严肃的生死离别在桥玄看来只是笑谈,是迟早该来的生命过程。

  临别时,桥玄告诉曹操,要他熟读兵书。

  曹操点头:学生一直在读。

  桥玄睁眼看着他:是吗?除了琢磨些作战方法,还读出其他什么没有?

  曹操纳闷:其他……什么?没有啊。

  桥玄微笑:万物同源,其中还隐含着做人的道理。

  曹操疑惑地看着桥玄,桥玄坚定地点头。

  桥玄在曹操告辞的最后,要他下次先把祭品带来,好让他活着就能享受几回,逗得曹操欢笑答应。

  临行前,曹操特地跑去在执金吾府当簿佐的同学胡母班每隔几天就给桥玄送些烧鸡和酒去。告别胡母班,又在洛阳的大街小巷走了很久,当走到北部尉廨原地时,空地上重新盖起房子,已经是胡式家具店,过去放五色棒的石墩被用来插墩布和遮阳伞。最近这几年,由于皇帝喜欢胡人风格的家具陈设。胡床、胡柜子在洛阳很走俏,官员富户们也争相购买。

  书目已经弄好八十多卷。剩下的做好后邮寄到谯郡。

  丁蕙不愿随曹操同去,曹嵩觉得也好,曹操不是个在乡野郊外耐得住冷清的人,也许待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省得大人小孩跟着来回折腾。

  公元179年七月,曹操洛阳南门天宁寺内启出刘春的棺椁,带着阿才和几个仆人上路。从此,曹操对女人的品味,一直以刘春生前之德作衡:顺从、贤淑、隐忍、牺牲。

  丁蕙抱着曹铄,牵着曹昂,冷冷地看着棺椁跟着曹操启程,毫无知觉。看似情敌生的两个儿子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决不相信曹操带刘春回乡是因为他爱她。因为,他只爱他的事业。

  一辆马车装着棺椁,一辆重量级马车装着满满的竹简,一辆马车坐着曹操和阿才,其他人骑马跟随。一共三辆马车、四匹马沿着官道向东直奔谯郡而去。刘春,可怜的孤女,为曹家留下两个儿子后,躺在棺椁里跟着曹操去陌生的地方安葬。

  她说过要她的儿子报答曹家,还不如说是报答曹操。日后她唯一的儿子,曹昂在宛城为了救曹操,真的付出了生命,怎不叫曹操伤心欲绝!虽然,曹操日后有多达十三个妻妾,要数谁是曹操最爱的女人,谁也无法跟刘春相争。每到吃饭的时候他就会为他们母子留两个位置、两双筷子、两碗饭。他要让所有活着的人知道,在曹家,为家庭做出牺牲和奉献的人永远不会被忘记。

  用曹操后来跟扶正的小妾卞氏的话说,刘春身上任何一点都值得男人去爱,如果她在世,肯定没有卞氏今天的位置。

  洛阳的皇宫、皇城、屋舍与街道,在曹操身后渐行渐远。

  别了,洛阳,梦里何曾不堪伤?

  别了,梦想。那只是为实现自我寻找的理由。

  别了,皇帝陛下,还有太学。

  一切都别了。

  到这年,曹操已经二十五岁,简直逃离京都,重回一事无成。失败的阴影笼罩着年轻的生命,前路在何方?

  士子绝望踏归途

  二十年前曹操和父亲沿着这条路扶祖父的棺椁回乡安葬,如今他却带着刘春的亡魂回乡。难道人生就是不断地得到和失去?

  曹操坐在车内,散发出竹简的清香。密匝匝摆放着有韩非、申不害、商鞅、吴起、等,还有“四书”、“五经”。

  曹操想起何颙说过韩非《说难》,按照挂着的小木片上写的书目,找到其中一卷竹简,抽出来打开看:“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大意指:进说的困难,在于了解进说对象的心理,以便用我的说法适应他。

  曹操仰叹:说好话,说真话也需要这样做?进说也太难了。

  棺椁到谯郡后,并没有将刘春安葬在曹腾墓地。而是葬在涡河岸边他结庐读书的地方。离坟墓一二百米处,建造三四间草屋,阿才和其他两个仆人处理日常生活杂务。

  茅屋朝着东南,对着涡河的方向。

  当年老子就居住在涡河另一边。圣人曾经喝过涡河的水,用涡河的水洗过衣服、洗过澡。涡河依然流淌,一路向东南奔赴大海。圣人不存,《道德经》永续。

  一河之隔的涡河东岸一百里的梁郡商丘,就是桥玄的老家,曹操每次看向河对岸,都会想到桥玄。想到桥玄的音容笑貌,想到许劭说桥玄的那句为官的秘诀:“把百姓当成自己的家人”。

  他如今已经不需要这句话了,彻底与之挥手作别。

  曹操身在涡河岸边,心在四海,身困野泽,欲飞不能,只留下洛阳北部尉、顿丘县令的点点回忆,串联谯东读书时的片段。

  这期间传来小儿子曹铄早夭的消息,曹操接信星夜赶往洛阳,将小儿子的棺材接到谯郡,让他和刘春安葬在一起,母子日夜陪伴。一家阴阳两隔,朝夕相见。

  一同从洛阳带回来的,还有不少新刻的书简,钱物就在谯郡取用。曹嵩至少在谯郡南片和东片购置了上万亩良田,曹嵩的几位兄长和侄儿都兢兢业业地为曹嵩打理家财。

  曹操来到谯郡,堂兄弟和叔伯们就不用将账本邮寄到洛阳,或者去人到洛阳向曹嵩汇报,直接跟曹操汇报大小事务。曹操无心这些,每次看帐,过场而已。

  唯一让曹操高兴的,是他专门读书的茅屋内书简至少有二百多卷,虽然不能和袁绍家相比,但至少能闻到熟悉的竹简气息,从书中获得明世的道理和生命的乐趣。在信仰圣人的年代里,能跟圣人的思想和著作相伴,犹如虔诚的教徒,宁静而幸福。

  从这年到184年,曹操一直在谯郡隐居,读书看史籍,听取桥玄教诲,研究历史和兵法。

  他将众家兵法一一抄写背诵,如《墨子》、《尉缭子》、《司马法》、《鬼谷子》其中以吴起的《吴子》和《孙子兵法》最为爱不释手,并试着为孙子兵法作注释,写心得,前后历经数十年,集结成《兵法接要》又《孙武十三篇》作注释流传于世。

  这些兵书恰如桥玄所说,不但有战争法则,还有做人方法:知进退,识成败,知荣辱。

  在此期间,决定将曹操雪藏的曹节于公元181年安全辞世。

  桥玄本想要到那边向阎王爷告发曹节等的罪行,可曹节抢先一步,到那边和阎王爷套近乎去了,这对曾经的伙伴和冤家恐怕会搅乱阴间社会治安。

  很快,公元183年,桥玄也溘然长逝。

  集盛名与毁谤于一生的“桥大公子”悄然谢幕。

  当初名声鹊起的“曹大公子”如今却隐身荒野,名为研读典籍,实乃无奈退隐之举。

  时间到了公元184年,东汉帝国从公元25年初建,前后屹立了160年之久,由于主上羸弱,外戚、太监和士大夫们轮番上演大屠杀式的权利争夺,像抽梁毁柱般掏空了东汉的帝国大厦。

  身处第三状态的曹操已年届三十,按照圣人孔子的言论,男子三十该立。曹操此刻隐居荒野,除了被他当作猎物一箭射中的妾氏卞彩之外,什么也没有。

  无数像曹操这样的热血士子,置身于帝国风雨。曹操跟众多不得已隐居的贤人才子一样,等待着呼唤大地回春的那场春雨。

  如此德行被辅弼

  曹操一心想要当辅弼良臣、实现自我价值的梦想破碎,原因难道都在太监们身上,或者跟士大夫相互倾轧造成的吗?俗话说“沙滩不起高楼”,曹操一心想要辅佐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值得满朝文武及天下志士辅佐吗?

  从曹操出生到而立之年,几届皇帝都直接或间接影响着他的命运。作为全东汉帝国被辅弼的对象,这位深刻改变曹操命运的主角,是个怎样的皇帝?

  封建帝国跟所有社会现象相关的首先是皇帝。他的生活状态、政治取向、喜好、健康、缺点,以及对万民的态度,无一不关联着帝国的命运和百姓的生活。

  袁绍和曹操及众士子例举到县令一级以上,一共有十一层上级。皇帝和文武百官对帝国的统治构成帝国大厦的屋顶,皇帝就是那根最重要的中心柱。

  如果中心柱歪了、空了、蛀了、断了,帝国大厦的情况又将怎样?

  现任皇帝刘宏从十二岁被窦武和曹节从河间接来京城,以文章上乘、聪颖刻苦入选继承人。不久就遭遇曹节和王甫等发动针对外戚大将军窦武、士大夫陈蕃、李膺等的政变。又任由曹节等制造长达二十年之久的“党锢之祸”,使天下名士噤若寒蝉、颠沛流离,致使汉家帝威凋落。

  窦太后和窦武、陈蕃等本来以为十二岁的刘宏性格还没有形成,可以有时间调教,没想到这个便利被曹节等抓在手中,一手培养成言听计从的儿皇帝。

  管子云:治国有“三器”,乱国有“六攻”。明君能胜“六攻”而立“三器”,则国治;不肖之君不能胜“六攻”而立“三器”,国则不治。刘宏从年少起就跟着太监曹节等人,完全弃“三器”,亲“六攻”。任由太监专权,重赏没有功劳而有罪过的太监,诛杀有功无过的窦武、李膺、陈蕃及众士子们,任命不但不听从号令而且还擅自做主黑白颠倒的太监,致使文武失望,号令不行。

  圣人期待的国君,应该像天覆盖着万物那样,爱抚着天下百姓和万物苍生。要像太阳高挂在天上,照耀着世间百姓。上天覆盖着一切,不排除任何东西,大地承载着万物,不抛弃任何生命,所以生命才能安然根植泥土,得以繁衍生息。君主应该向天地学习,要像天那样普惠万物,不厚此薄彼,要像地那样孕育万物,没有亲疏远近。

  圣人要具备“法光”,像阳光那样照耀万民,才能审查世间,不遗忘善良之人,不隐匿奸恶。刑赏必信,惩恶劝善。士大夫们纵观刘宏所为,无烛照之德,惩罚良善、隐匿奸恶、助恶欺良、倒行逆施。

  现任皇帝刘宏可不是什么圣人期待的君主,当然,史上很少有君主达到圣人定下的目标。要果真那样,谁还愿意当皇帝。

  理想跟现实总是相差甚远。被辅弼者刘宏跟现实又差了一大截。

  自从168年正月二十日刘宏被窦武用青盖车迎入宫中当皇帝,到公元184年,已整整十六年。

  太监们不愿意他学习更多知识,当了皇帝后学习基本中断,也不让他跟士大夫们接近,并且将士大夫描述成跟皇帝争名夺利的奸患。

  另一方面培养他的另类爱好:女人、狗马、珍禽异兽、胡作非为。其中有一项爱好却不是太监们帮助他培养的——胡风。

  刘宏是胡风的狂热崇拜者。有句写在买胡式家具店门上的对联很能说明此风之盛:不必千里寻觅,胡风就在洛阳。

  正统的士大夫们把过去视为番蛮之地的“胡人”之风当作不入流的玩意儿,如今却受到皇帝和贵戚的追捧,而且有日甚之劲头,简直有伤大汉风化,不仅令祖宗蒙羞,更是灾异!

  马匹在当时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一般百姓家庭不能拥有。河间地处华东平原,当地盛产驴子。

  皇帝喜欢驴子,公卿贵戚们争相仿效,驾车的马和所骑的马,都换成驴子。富人们相互在西市上抢夺成色好的驴子,甚至大打出手。贩卖驴子的商人就地涨价,一天三价。

  有见地的士大夫们看见满街跑的驴子,都暗自议论,刘宏掌握汉家大权,就像这驴子价钱贵过马匹数倍那般不合时宜。驴子是低贱脚力,只配给农民驮柴担粪,怎么能给皇帝公卿们拉车?

  时人认为这是天意,国家将要大乱,贤惠和愚钝倒挂,大凡执政的人就像这驴子一样愚蠢无知,还招摇过市。又跟后来的董卓乱政连在一起,认为董卓任用的都是边境愚钝之人,充塞朝纲,胡人和蛮夷掺杂在汉人中间,使国纲飞驰,国运衰弱。

  让驴拉皇帝的圣车,还不算过分的话,有件事看起来有些可笑。据史料记载熹平年中,皇帝在宫内让太监给心爱的狗带上官帽还发给官职印绶,封狗做官,以此取乐。

  这些玩笑只在宫内,流传于皇帝和太监、宫女之间,外界浑然不知。突然有一条狗跑了出去,走进司徒府,诸位看到狗头上戴着官帽,都很奇怪。

  “皇帝不正,臣下欲篡”,妖魔鬼怪猪马狗羊都能冠带官帽,实在是不好的预兆。

  太监们根据自己的喜好给刘宏介绍男宠,所介绍的人都是太监们的族人或者亲故。一时间,唱戏的、杂耍的、装神弄鬼的巫师等,相互提携吸引,得到刘宏的赏赐,被派往各个部门或者地方任官。

  他们当中为“公”做“卿”任“牧”当“守”的比比皆是。

  东汉帝国的统治者们,从来把“家”和“国”的概念混淆,认为家里的就是国中的,国中的就是家里的。这导致东汉末年朝政混乱,奸人乘势取利,祸国殃民。

  如此肆意任情,喜好房间俚俗之物的皇帝,他所领导的皇朝又能怎样?曹操等人想要重出茅庐,究竟要等到哪一天?

  想要辅弼已万难

  曹节在的时候,士大夫阵营,包括曹操在内,人人都恨他大权在握,残害忠良。

  就连皇帝也嫌他碍事,盼着他早死。他跟曹节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冷落曹节一手操办的宋皇后,并且杀了宋皇后全族,可见一斑。

  曹节一死,皇帝失去钳制,更加肆无忌惮。

  就像曹节曾经跟曹操说过,这里面有太多外人看不见的真相,他不想解释。也许意识到问题不是他们想象的,士大夫们应该能体会到这句话和曹节当初的难处。

  曹节和王甫相继离世,向来很少自作主张的刘宏失去了可以商量的对象,继曹节、王甫之后,又给自己找了依靠:张让、赵忠。此二人从宫内职务变成“家庭成员”,被刘宏爱称为“吾父、吾母”。

  公元178年,宫内发生了一件由皇帝和太监导演的,直接在帝国大厦上“抽梁断柱”的恶性事件。

  当时官员入仕需要过被举荐、考核、审查、实习等,刘宏觉得这简直是放权给大臣们,还不如就划个杠子,将三公到县佐,明码标价。有钱就代表有能力,能拿得出钱就当得了官。

  除此还有另外的隐情。

  刘宏和太监们商量,派御史在西邸卖官,并且做到“童叟无欺”,明码标价:二千石的官职卖二千万钱,四百石的官职买四百万钱。

  此举一出,士大夫们对此深恶痛绝,纷纷给刘宏上书,言明国家重臣职位不能随意买卖,竟然还明码标价,简直贻笑后世。

  桥玄听说后,在病中给皇帝上书,坚决制止这件事发生,并告诉皇帝,这哪里是在卖官,简直是在卖大汉帝国的江山!

  刘宏觉得桥玄神经过敏,江山怎么卖?论斤称还是论大小卖?本皇帝就是要通过这种方法,变相惩罚贪官,将被官员们贪污的财富进行再分配。当然,主要分配给皇帝和经办的十几个大小太监。

  士大夫们反对的奏折大量涌进皇宫,快将皇帝的办公室堆满。刘宏见反对声浪过高,只好改为暗箱操作。私下卖公卿,三公之位一千万钱,九卿之职五百万钱。出钱五百万,就能买到关内侯,朝廷赐给金紫袍子和冠带。

  国人刚开始不敢相信,哪有官员标价卖的?害怕买官钱打了水漂,捂着钱袋子愣是不就范。

  刘宏和太监们看西园卖官市场冷落,就下诏到地方,根据各地方的经济水平和富裕程度,价钱有所不同。一时间各地豪强争相买官弼爵,那些没有钱的在任官员被纷纷免官,让位给花钱的人。

  花钱买官的人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盘剥百姓,捞回官本。

  刘宏为了空出更多的位置,让那些花钱买官的还没来得及刮够民财就被卸任,让位于下一个花钱买官的。这如同饭店的“翻台子”,翻得越快赚得越多。

  有清廉的或者出不起继续买官钱的官员,昨天还在行使职权,第二天就会有新官上任,人人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百姓苦不堪言,卖儿卖女充斥名目繁多的税务。

  那些收刮的官员将能想得到的税收名目都想到了,比如其中一项就是“岁税”。就是你每长一岁都得交钱。此税名目可谓绝矣,谁不长岁数?

  长,那就按法上税!

  很多老弱病残的百姓被逼得悲愤自杀,父母亲手杀死降生不久的孩子,害怕繁重的税收压垮全家。

  换位速度如此之快,已成定式。好多人把拜官的印绶拿回家,原地放着,准备哪天接着拿回去,传递给下一任买官者。对于被逼买官花的巨资,只能打个倒算盘,反正那些钱都是皇帝和国家的,如今只是还回去而已。

  皇宫上演买官闹剧,建成官场交易所。任由群丑游戏政治。

  一向耿直的中常侍吕强上书劝慰刘宏:天下的财富,都是陛下你的,哪里还分什么公私?皇帝你为什么还要让大臣们帮你收敛郡县宝物,让中御府收集天下的布匹,要大司农把粮食藏在西园官库,让中厩聚集很多本来该属于太仆府的马匹?

  就连正常人都知道在皇权帝国,天下的一切都是皇帝的,刘宏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钱这东西,伸手容易缩手难。

  继王甫、曹节死后,刘宏重用更加阿谀奉承、奸佞妄言的太监张让、赵忠等新一批太监。张让、赵忠及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十二人,都是中常侍,每天围着刘宏献媚邀宠,他们以及亲戚故旧封侯贵宠,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贪贱,为人蠹害。

  曹操从北部尉到顿丘令再到议郎,中间数次向皇帝进言,但差不多都被曹节打回来,即使不打回来,刘宏哪里有空看曹操的奏折?

  就像韩非子的《说难》中说的,不了解劝说对象你就进言,失败是小事,为自己迎来大祸都属正常。

  给如此不恰当的皇帝进言,就连老天也会笑话曹操没眼力。皇帝和太监开恩卖官,曹嵩认为这是上天给曹操一条出路。他还年轻,只要能上位,就可以获得远大前程。于是急呼呼地给曹操写信,问要不要帮他买个官当当,曹操又是如何反应?

  忍无可忍还需忍

  曹操已经习惯了谯郡的生活,和圣人著作为伴,渐渐远离宫中传出的乱耳之音。朝中贤哲只要有出路,就已经远离皇帝,太监们落得高兴,来自士大夫的反对声音终于少了。

  《管子·明法》中说乱国之君听到臣下反应的情况,却不去核实真假。任命官员却不考核他的功绩。所以愚钝和贪污的官吏怎么也禁止不了。国君还不检查臣下是否有功劳,只要诸位说好,就重赏这个人。又不审核有过错的人是否真的有罪,诸位认为他不好,就惩罚他。

  曹操不禁掩卷长叹,什么是富贵?

  富贵就是无常。

  他从小失去母亲,曹嵩比大多数的父亲都要操心,在他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却从不说出心中的爱,父爱如山,山从来都沉默。

  曹嵩的来信在路上走了二十来天才到谯东,在信中问曹操:如今国家政策放开,官可以花钱买,你要是在谯郡待得难受,要不要为父帮你出钱买个官当当?

  他考虑都没考虑,就回信:我在谯东很好,勿怀他念。

  他装好竹简,突然很怀念父亲,要说这辈子到现在最感到亏欠的,就是父亲。过去父亲对他的压制和打压,现在看来是一次次解救了他。

  再看看架上竹简,这些书简都是从国家图书馆临摹来的,这些圣人名言都在书上写着,为什么皇帝就看不见?要是少赶些驴车,少玩些游戏,多看些治国书籍,国家也不至于如此。

  他虽然在谯郡苦读,但来自各方民众造反和外民族入侵事件时有发生。边陲战事不断,成为刘宏的心腹大患。

  大长秋华容侯曹节去世,由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当张让跟赵忠专横跋扈到无以复加,跟过去士大夫想念曹腾一样,人们才开始思念曹节。

  曹嵩可没功夫表达哀思,曹节死后,一件重要的事情落在曹嵩头上。要将曹节生前藏匿在国库中的财物,以各种名义偷运给其后人。他也不是白忙,其中还有自己贪污的那份,也该早点乘在任时偷运出来,要不然就会成为坏账财物,冲抵进国库。

  刘宏忙于让“四府”汇集天下财物和奇珍,却使得民生凋敝、权柄废弛。

  全国刑罚机构如同虚设。

  三公或司隶判案不去审问犯人,根据喜好定什么罪就受什么罚。

  层层官员贪污徇私,谁有钱谁就可以免于处罚。有买人顶罪的,杀苦主全家灭口的,有虚名抓捕的,还有错抓的。

  奸吏贪官从中大大获利,百姓颇受煎熬,状告无门。奸官们忙于敛财,无心问政,官职废弛,荒秽不治。本来负责典选人才的尚书府,等于虚设。

  三公和九卿原本可以举荐人才,这下也不需要了,因为他们自己的职位都只能花钱购买,一切官职都可以用一个字得到——买!

  刘宏将大汉江山贱卖、权柄付之商贾。

  百姓欲哭无泪,欲活不能。他们从来都最善良、最安于现状、最害怕战争。刘宏时期也一样,老百姓更多选择“忍”,卖了儿女,能抵上税务,就忍;卖了房屋能活下去,就忍;交不起税,被打断了腿,只要能留一口气在,还可以忍。

  如果活不下去了呢?

  恐怕就忍无可忍!

  由刘宏和众太监群丑构成的帝国大厦犹如一架没有动力、缺少润滑、机件组装错位的机器,无法正常运转。

  等待最终的结果就是原地老化、风蚀,再经过几场外力的作用,摧枯拉朽,最终毁灭。

  那场唤醒世间万物的春雨,在很多人的期待和预示中如期而至。帝国王朝已近腐朽,如何抵挡得住这场空前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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