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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真话代价

  大学毕业,曹操奉太学之规外出壮游,所到之处皆可见难民、乱民盈塞于道。他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希望以“天子门生”身份将他的所见所闻写成一篇“来自地狱之底”的调查报告。本以为他的报告一定会引起皇帝的重视,谁知却等来跟父亲以及大太监曹节的一场旷日持久的严厉争执,就连望子成龙的曹嵩都决定将他“当二傻子一样养活”。想要说真话却遭遇了就业危机,这场矛盾该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场?

  还未结束又开始

  分别的时候到了,所有同学齐聚城北“京都小酌”酒馆,参加临别聚会,蔡邕和数位任课先生应邀参加。

  桥玄竟然被躺在榻上抬到酒馆,一进来就那句开场白:官可以不做,酒宴不能不参加。

  众人大乐,忙给桥玄腾地方。

  黍酒“京都珍”喝了一坛又一坛,学生们谈论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蔡邕像位慈爱的父亲,笑看所有学生。

  这种感情,只有真正明白教学意义的先生才会懂。

  蔡邕一直温文尔雅,桥玄就不一样,有酒喝,连病痛都忘记了。他竟然坐直了,捋起袖子端着酒杯,看着学生们:当年我离开太学时,有扔竹简的自罚一杯。

  学生们以为桥玄会发怒,不敢承认,当然也不敢喝。

  桥玄激学生:人活着,要讲究真性情。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勇于承认。

  袁术包括张邈等十来个学生都诚惶诚恐地举杯喝掉。

  桥玄高兴地摇头晃脑:那就是有那么多人今天会后悔当时的态度!

  喝酒的学生们尴尬,其他人一起大笑。

  桥玄说:别笑,没有扔竹简的,罚喝三杯。

  这回轮到曹操他们不干,纷纷叫苦。桥玄鼓励:因为我们是同道中人,你们说这酒该不该多喝?

  席上一片叫好,曹操等人一次次仰脖豪气地喝酒下肚。

  桥大公子的劝酒功实在了得,一两个时辰下来,即使是低度米酒,也将众人喝得东倒西歪。

  蔡邕举杯对毕业生们说:诸位,你们毕业,并不意味着学习终止,要知道,离开校门的学生,自我学习才刚刚开始。想要有所进步,那就一生都不要离开学习。

  同学当中很多人都已经找到工作,不是给太守当文书,就是任某个县级城邑地方长官。

  蔡邕提议辞赋接龙,曹操接的两句是:凌云之志兮鲲鹏万里,辗转回望兮师恩永记。

  蔡邕感动得连连说好,桥玄动情地再次举杯,结结巴巴地对众人说:你们知道吗?我当年比你们差多了,几乎是混到了毕业。现在所有的知识,几乎都是在任上自学的。

  桥玄醉得厉害,手中杯子连酒一起滚落在地。他醉倒在席,被仆人放在榻上抬回去。来的时候病着,去的时候醉着。这就是他奉行的人生,酣畅淋漓真自我。

  在曹操的一生中,相对平静充实的四年求学生涯,即将跟他说永别。这段散发着金子一样的阳光岁月,再也不会在日后的人生旅途上出现。同学就要分别,有人踏上回乡之旅,有人踏入仕途,有人进入婚姻之门。

  曹操终于结束了十年太学生涯,即将踏入求职阶段,如同花了二十年时间建造的一艘木船即将下海,从此永远不会再回陆地。如果有可能,将是木船被废弃的那天。

  由于十数年“党锢之祸”,禁了无数士子才人,一时间官员紧缺。自从比曹操高三个年级的学生开始,毕业后供不应求。曹操他们这届情况也如此,张邈都去骑都尉府当了文书,胡母班被分在城门校尉府当差,袁术隔年被举为孝廉,任折冲校尉。毕业成绩相当不错,出身门庭也属上乘的曹操,前途应该不会有问题。

  早一年毕业的袁绍长成姿容甚美一俊男,已经任黄门侍郎,这可是直通仕途的最快捷径。喜事并不只这一件,不久将要和皇室宗族之女刘粉结婚,同年举孝廉,迁任濮阳县长。年方二十一,就当了县太爷,袁绍官运亨通,又成皇室成员,简直平步青云。

  第二天早晨,沉醉过后,头还很疼的曹操坐在席子上,拿着蔡邕开给每人的毕业后必读书目浏览,《史记》、《汉书》、《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淮南子》、《周易》、《尚书》、《春秋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孝经》、《尔雅》、《论语》、《孟子》。

  蔡邕还叮嘱各位,如果想要做个好官,不要拘于一家之言,要博采众长,《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尤其关键。

  虽然是太学毕业的高材生,还得靠各家长辈亲旧托亲访友找关系,请客送礼走后门,才能谋到中意的职位。

  曹操放下清单,转眼看向对面屋檐。元宵过后天气清寒,窗边柳树未发,口中还能哈出白气。

  太学规定学生花一个月时间写一篇考察报告,才能拿到毕业证,也就是“从仕通行证”。曹操的心蠢蠢欲动,一个压抑多年的梦想,就可以去实践。他要去——壮游。

  太学规定,考察报告必须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壮游天下,遍访民生,发现问题,考察风土人情,写下关于社会状态的报告,提出自己的论述和观点,如果你是未来的行政长官,会怎么处理这些问题。这也是太学主审专家和负责举荐人才的两千石以上官员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些毕业生们送上去的民生报告,经过太学审核,会直接送到尚书府,再封存档案室,以便各位有资格举荐官员阅览。

  所以,论文质量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未来任职的方向和官职高低。如关心农业,有可能会被分配到农业部门工作,对水利感兴趣,那就分配到水利部门,对治安状况感到担忧,就可以到相关部门任职。

  类似袁绍、袁术、曹操等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的学子们,当然知道这篇报告的作用。在长辈的教导下,按照未来就业方向、挑拣和能被重用的热门官职、所关注的行业写一篇考察报告。

  如袁绍和袁术就先后选择了城防和国防方面的资料,曹操选的什么?为这事,曹嵩可谓伤透了脑筋,从过去总说的那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到现在的“官场上的事情,究竟是你懂还是我懂”?

  壮游可是曹操一直以来的梦想,听了桥玄的课还有郑玄的讲座,他都想出远门一两个月,由于曹嵩阻拦,从未实现过。自己已经经历过冠礼,那就是成年人了。桥玄不是也要他少些孩童时期对长辈的依赖,多点自己的主张吗?

  年轻气盛、有几分激情、几分天真的曹操,能冲破曹嵩束缚他的枷锁,走进外面的世界吗?

  单身匹马走天涯

  不是“老母鸡”曹嵩将曹操揽在翅膀下护着,实在是深知太多的世道实情。各地小规模农民暴动此起彼伏,不是抢了富人的粮食,就是砸了商人的店铺。盗贼云集、占山为王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就在去年冬天轩辕山阳人一带还发生过农民称帝的闹剧。这样的世道,曹嵩能放心让毫无自救经验和长途远行技巧的曹操出远门吗?万一遭到暗算,死在哪儿喂了野狗都有可能。好不容易喝了八大缸中草药才生了小儿子曹德,如今连那活儿全没了,统共两个儿子,真是看得比命还精贵。

  太学要求学生上交“壮游报告”作为毕业论文,可谓一举多得。

  当时社会风俗认为,男子成年前后,应该出门远行,一是锻炼胆量;二是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三是获得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的见闻;四是可以遍访私学,可以拜谒身处各地的不同名家,以便跟不同的学者、专家切磋技艺,丰富个人人生阅历;五是可以扬名,如一个人学习好,知识渊博,多在几个私学和士子大夫们的落脚点崭露头角,渐渐就会变得知名;六是可以结交新知,编织关系网;七是为了寻找“知名经纪人”,如果在壮游途中,遇到赏识他的名嘴、名儒,并被这人首肯和夸耀,他将很容易在士子们、学子们相互交流、串联的活动中显露名声。

  另外在全国散落几十所知名私学和几百所二三流私学和官学,学子们通过学习,可以通过考试成为最基本的士,士再努力得到某个名人或大官门下,得到被举荐当官的机会。

  士、学阶层,相对于农人阶层,已经自成体系很久。他们之间是一个相互通联的庞大体系,是人才交流和培养的管道,和官、民共为“三体”,成为国家机构的重要部件。

  古语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若有人能做到如此程度,没有点成就和知名度都难。

  洛阳太学壮游报告的具体要求:需要学生关心某个社会领域的问题或现象,为某个政策和某个行业写调查报告,主要是为了说些不沾边的“真知灼见”,其目的是为了给某地方或某领域的高官权贵歌功颂德,以便获得被举荐、被认同的机会。

  学生们一般在家先给自己拟定一个方向,然后确定去哪里,再确定行程日期、路程远近,带上干粮、钱财、甚至简易便携装文房四宝,便于及时记录下沿途见闻。回来再做总结,将誊写好的报告交到学院,然后可以拿到国家颁发的、有皇帝印章的绸缎质地的毕业证,也就是“从仕通行证”。

  曹操特地去拜见桥玄,跟他说自己想要去壮游的打算。桥玄送给曹操一句话:是男子汉就走出去吧,去刷新你远行的记录,你会获得比旅途辛苦多得多的回报。

  有了桥玄的鼓励,曹操信心倍增,一番折腾准备之后即将出门。曹嵩抱着年幼的曹德,问在后院马厩里准备行装的曹操,语气明显不赞成:这么着急走?去哪想好了吗?天气还这么冷,要不再等等?

  曹操正在为马检查马掌,马背上已带好三天干粮,炒面、炒豆、盐粒什么的。有了上次拉练的经验,曹操显得从容很多,比起那次徒步魔鬼训练,这次能骑马壮游,都不叫个事。

  曹操一听曹嵩这话就来气,每次远行的决心就是被他这样消灭掉的。曹操自顾用小锤子给马掌钉牢,没好气地回话:没想好。

  曹操其实早想好了,向西沿着黄河南岸,过函谷关,直到长安,从长安向北过黄河,沿着黄河北岸回到洛阳。西汉故都是被冷落了二百年的前朝都城,曹操一直想去看看,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本来想去东莱看偶像郑玄,可来回四千里,实在太远。这次是考察壮游,等下一次有机会再说。从洛阳至长安回来,也有两千多里。

  曹嵩一听来了气:没想好,你就敢出去?

  曹嵩认为曹操真不懂,他当年的壮游报告的题目就是曹腾帮他选择的“经学考遗”。他只抄抄写写,将经典论述变成自己的东西,不也同样以非常好的成绩毕业了吗?凭他如今又是有权有势的曹大司农,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帮曹操弄个报告玩儿似的,没必要冒那个风险。

  曹嵩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曹操:你就别走了,我跟卫尉府打个招呼,你去那儿考察。

  曹操直起身,检查所带之物是否齐备:壮游……去那儿干什么?

  曹嵩解释:去荒天野地的就能看出什么道理来吗?你就先做城门防卫方面的调查,这对你将来从仕有好处。

  曹操不以为然:简单的城门,有什么好调查的。再说,皇城守卫更没什么技术含量,上百年来只供人马进出而已。

  曹嵩进一步解释:我在卫尉府倒有些关系,那儿虽说单调些,但好提拔,不是是非之地。

  曹操完全不领情,坚定地解开缰绳,牵着马往后院走去。

  曹嵩用身体拦住马头:你听见了没有?

  曹操诚恳地对曹嵩说:父亲,儿子已经及冠了!您别再拿我当小孩子栓着!我要先壮游,完成报告,至于做什么,回来再说!

  曹操牵着马闪开曹嵩,朝院外走去。

  走到门口,曹操朝着满脸愤怒的曹嵩鞠躬:父亲,儿子出远门了,您老多保重身体。

  曹嵩问:你究竟打算走哪条路线?

  曹操见曹嵩不再阻拦,便简明扼要地回答:先走河南,西到长安,再走黄河以北,东归洛阳。

  曹嵩点头,黄河南北都有非常完整的官驿设施。曹操出行,只要乘公差沿途关照他们照顾曹操,倒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曹嵩牵着曹德追出院子叮嘱道:无论走到哪里,遇到困难就去找官驿,跟他们说起我就行。记得早点回来!

  不知道曹操听见没听见,没答应一声就跃身上马而去。

  洛阳如同温床,将曹操庇护其中。较真认死理的曹操,非要去做什么“壮游”,俗话说“在家日日好,出门时时难”。放开沿途一定会有的困难不论,什么样的民间现状,让曹操如同看到了地狱?

  初闻民间疾苦声

  曹嵩看着空空的院门,听到大街上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抬抬眼皮,表情无奈,转而逗曹德玩乐。

  每次都这样,走之前被曹操弄一肚子气,走之后又拼命地想念他,为他担心得睡不着。只有儿子待在身边,他才能感到踏实。

  曹操骑在马背上,走上洛阳的官道,就要去拥抱无限广阔的世界了,油然而生的自由如轻风拂过水面一般。他本来可以约上志同道合的同学或朋友,但他们都有自己的考察方向。

  曹操单骑匹马,准备出洛阳西路前行,只需二三百里,有老子曾经过的函谷关,历代争战之地,是千古雄关,保护中原和皇都洛阳安全。还有历代文人辈出的弘农郡,风光出奇俊秀,原始森林茂密,到处都是千年古树。然后向北,回程经过首阳山,那里曾经是伯夷、叔齐隐居让贤的地方,最后一路向东,沿黄河以北经黄河大桥回洛阳。

  曹操的马经过皇城前面的官道,照例需要下马步行。

  然后一路向西,他要经渑池、曹阳到郏,然后向西南去弘农,最后到达函谷关,路上再问行人,哪里有显名的私学,顺路可以拜访。这一路快马来回至少需要两个月,正是春天到来的时候,可谓是一路风景一路春色。

  从安帝去世以后,除了边疆常常获胜之外,内忧不断,“党人”遭到禁止,太监执政后所委任之人,多数是关系和派系。

  他们为官到地方,只负责征收税赋、吃拿卡要,地方老百姓越来越穷,人民的生活已经贫苦到了极限。

  加上地震、水灾、虫灾等自然灾害,百姓更加水深火热,一个地方受灾,周围四五个郡县都不得安宁,守法的求亲靠友,不守法的烧杀抢掠,贫穷生暴乱,此箴言万古不变。

  公元173年春,洛阳周边发生一场大瘟疫,死难者多为无钱救治的贫民。

  家里缺少劳力,或者将谷子卖掉治病,很多人家刹那间失去粮食、土地,人口买卖市场惨淡,一是怕传染,二来连官员家庭都要减少不必要的开支,省下钱来接济宗族亲友。

  刚出洛阳西门二十里,曹操便发现沿途两边有等待购买他们和乞讨的人群。那些病饿的穷苦人大多在等待中饿死、病死。

  看到穷人们习惯性地朝曹操伸手乞讨,曹操快马飞驰而过,看到一位老奶奶带着三个瘦得不成人形的孩子,老奶奶连痛苦都失去的脸上,悲伤不再,好像只是为了一口气存在备受煎熬。

  曹操调转马头,来到老奶奶跟前,从马背上拿出炒面袋子,递给伸过来的数十双瘦骨嶙峋的手。

  其他穷人们潮水般地向曹操积聚而来,离开一丈远的距离,跪地乞讨。他们害怕自己身上会有瘟气,传染给曹操。

  曹操心生感动,将要濒死的百姓却懂得爱惜和尊重他的生命。

  住在洛阳城内的统治者们在干什么?忙于勾心斗角?相互倾轧,争夺利益,置万民困苦于不见?百姓没有吃没有穿没有屋子,依然安贫乐道,试问世间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子民?

  曹操心潮起伏,抬眼朝城门看去,城上锦旗招展,士兵们像城门砖一样沉默地看着城外聚集的穷苦人。

  城门口有两队士兵把守,这些穷苦人不可以进城,名义是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实际是为了不打扰城中的达官贵戚、皇帝太监,而把这些穷苦人挡在城外不管不问。

  面临死亡威胁的人们,和他们爱戴的天子只一墙之隔。

  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老子还说过“天地间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可惜圣人已逝,真理不存。

  一时间,在太学学习过的圣贤道理浮现耳边,但事实上呢?难道为这些穷苦人解决困难很难吗?他们平时纳税供养的天子呢?他们敬仰的子民之父呢?他在干什么?玩权力均衡?跟宫娥嬉戏?和太监们厮混?

  曹操把马背上的袋子解下来,将所有粮食都拿出来,连同袋子一起放在脚下的空地上。父亲不是说过,有困难找官驿吗?只要是大路,沿途每隔三五十里都会有官驿,这些穷人不可能从官驿弄到钱和吃的,而堂堂大司农的儿子可以。

  曹操将袋子放在地上,转身上马,穷人们蜂拥而至,哄抢袋子里的食物和钱财。

  曹操不管身后的喧闹和熙攘独自上路,前路有无数驿站在等待他,吃饭睡觉这等小事算什么。人都有乐观过了头的时候,情况真的如曹嵩所说的那样容易吗?

  出门方知事事难

  像曹操这样骑马出游的算是条件上等,很多家境贫寒的学子们都要随身挑着行礼和干粮,步行到另一个地方。

  这样既缓慢又辛苦,为了抄近路还会沿途经过村庄,需要一边问路一边赶路,遇到路途远的,方言不懂,就更不方便。

  曹操很难想象,前人用什么方式相互交流,伟人们如何横刀立马踏平天下建立大汉帝国。

  出了洛阳,就要奔渑池,一路上春寒料峭。一株株柳树灰溜溜地站着,好像生命已经逝去。村庄死一般寂静,田地荒芜。

  时间到了中午,曹操感觉饥肠辘辘,他相信沿着官道走,就能看见路旁的驿站。

  马也累了,鼻子里冒着热气,走到一处水源边,停下来让马喝水休息。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水边躺着一位年迈老者的尸体,曹操上前看,好像已经死去。

  早在170年,曹操就听说过河内有户人家因为没有吃的,丈夫把妻子杀掉吃了。而河东的妻子却杀了丈夫来吃。当时同学们还取笑说,将这两个吃人的男女合在一起过日子,看他们到最后谁吃了谁。

  这在当时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今天,曹操真实看到路边有饿死的穷人。难道吃饱饭就这么难吗?这是天下难做的事情吗?

  曹操曾经和曹嵩去过国家粮库,里面的粮食多得变霉,成群的老鼠在粮仓里流窜,一个个吃得肚大腰圆。只要仓库门一开,老鼠们到处乱窜,跑马一般,眼见得四野百姓比不上国库老鼠。

  曹操还问过曹嵩,为什么要储备这么多的粮食。

  曹嵩回答是:国家储备粮,以备打仗用,或者荒年用。

  为什么如今到了荒年,国家却不把收缴上去的粮食拿出来赈灾?东汉所有统治者都知道,包括曹操他们的教科书里也强调:人的生命很贵重,人口是地区和国家实力的重要保证,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医学不发达,人民生活水平处在贫困线以下,新生儿出生死亡率高,平均寿命短,加上灾难和兵难,人口发展一直缓慢。

  为什么诸位都明白的道理,却没有人实施它?

  曹操只知道书本上的知识,不知道全国像这样的贫穷人口太多太多,官府已经无力赈灾。

  国库里就那一点粮食,给谁?给了穷人皇帝怎么办?皇家卫队和国家军队怎么办?交通又不发达,所谓“百里不柴,千里不粜”。

  千里之外的粮食除了水路都要陆路人工运输,一个人最多可以运输二百斤粮食,一千里的路程往返就是两千里,按每天走五十里计算,路上需要四十天,每人每天二斤粮食,路上花费掉八十斤,是所运输粮食的一小半,既耗费人力,又浪费粮食。

  偌大的大汉帝国,想要赈灾也没那么容易。即使如曹操所想发展生产自救,可粮食吃光,连种子都没有,拿什么播种?谁来帮他们度过难关?

  地方官府自保都很困难,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当地人民饿得逃荒避难而去。那位水边老人并没有死,他还能睁开眼睛,曹操慌忙捧了些水滴在老人裂开的唇上,老人已经走了十八天,从遥远的永宁来找女儿,可女儿一家早在他来到之前逃难去了,老人无奈,没钱没粮又走不动,只有躺在这里等死。

  曹操后悔没留点东西在身边,连印信和钱都送给洛阳城外的穷人们,这会儿没办法了。老人知道曹操没有粮食,催促曹操快走,不要管他,他已经准备好了死亡。

  曹操心情沉痛地上马,大约又赶了三个时辰的路,太阳都已偏西,才看到路边有“渑池东”驿站。

  小当差的以曹操没有身份证明,没有钱,还冒充当今大司农的儿子,拒绝接待。

  曹操这回真的绝望,怎么办呢,驿站是不可能吃得上东西,前路漫漫,总不能现在回洛阳吧?

  曹操回头望望东面洛阳的方向,摇摇头,这会儿回去,以后就更别想自作主张干点自主的事情了。

  曹操眼看驿站没有凭信无法获得帮助,又不能回洛阳,只好硬着头皮前行。

  一路难行,这是一条两米宽的郡道,田地里的麦苗都被挖来吃掉,留下被翻遍的土地,满地伤疤。

  将近两千年前的东汉,气候寒冷,空气湿润,由于人口稀少,轻易就能看见路边长有一二百岁古树。那些树越是上了年纪,越被当地人保护。

  低矮的村庄,错落参差的草房,远处悠然显现的山峦,一条溪水沿着村庄旖旎而过,越发显得古朴幽深。

  大约走了十几里地,这里是前两个诸侯国的边界,村庄越来越稀少,两边古树都有好几人高,中间沟渠干涸,等待春雨普降甘霖。

  曹操问附近哪里有私学。一位年轻人告诉曹操,往回走五里路,有条乡间小道往西走,经过二十六个村庄,就可以碰见一所私学,在那教授的先生名叫梁衡,尤其擅长道学,可惜前几天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他刚从那儿回来,因为家中老母需要奉养。

  曹操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梁衡私学。

  六十里路程,天已黑透,曹操大晚才来到私学所在地,村头立有忠义牌坊,村内显然比别处繁荣,有几十所前来求学的学子们盖的茅庐,甚至还有酒肆、茶馆,可现在这些依凭学子们开设的场所,如今都已凋零,无助地随风飘去。

  这个村庄似乎情况好一些,虽然没有灯光,但仍旧能听到一串狗叫和两声鸡的梦呓。

  他挨家挨户问谁家是梁先生家,一位老者起床披衣,给曹操指村东大泡桐树旁的独院。

  曹操实在太累,全身都在颤抖,一是太饿,二来赶路太远,在马上颠得屁股都快分家,可能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破皮,火辣辣地生疼。曹操离开老者,老者转身嘟囔:都散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有新来的?

  曹操敲响梁衡家的门,还没等到有人来开门,眼前一黑,猛地晕倒。落此荒村,私学凋零,曹操还能有救吗?

  落难得遇有缘人

  梁衡端着油灯前来开门,只看见有一匹马,但没看见地上的曹操,再往地下一看,有个人晕倒。梁衡赶紧朝屋里叫道:卿儿他娘,快出来帮忙!

  梁衡两口子慌忙架着曹操来到屋内,点起油灯,看见曹操面如死灰,全身汗水如雨,这是低血糖的征召,梁衡知道曹操这是又累又饿造成的,忙要夫人烧水调点稀汤面,不一会儿,面食端来,梁衡两口子端碗喂曹操喝下。

  过了一会儿,曹操缓过劲来,倒地便拜,感谢梁衡救命之恩。梁衡安排曹操在灶台草堆里睡下,曹操累得很乏,很快睡去。

  梁衡又出去抱些草料给曹操的马,两口子猜疑曹操的来历,不知道这位官家子弟来此作何?

  第二天一早,曹操见过梁衡,把一切都跟梁衡说明白,梁衡叹息,他的一二百个学生如今只剩下十几个人,荒年艰难,实在难以为继。

  学生们即使留下来,也很难再买到粮食,只能暂时先回故乡,等年景好了再回来。

  梁衡得知曹操是曹嵩的儿子,便将自己做个简单介绍。他是商丘梁郡人,前几年在洛阳某私学任教,发生“党锢”之难后,被官府驱逐出洛阳,流落到这里讲学授课聊以度日。

  曹操听说梁衡是梁郡人,跟桥玄是同乡,便问梁衡是否认识桥玄,谁知梁衡不但认识,而且年轻时跟桥玄有交往,只是后来桥玄迁任边疆,之间断了联系。

  曹操将桥玄的近况全部告诉梁衡,他乡遇到跟桥玄熟悉的人,令曹操非常高兴。

  说起当地情况,曹操问梁衡,洛阳的情况看上去还好,为什么这些地方凋敝得这么厉害?当地官员难道不管吗?

  梁衡说地方官府保官而已,谁肯真正当官为民。如今士大夫受到排挤,太监当道,皇帝虚位,天下再不整治,大乱难免。

  曹操惊诧,问梁衡难道那些官员不知道这样对待百姓,会产生不好的后果吗?

  梁衡叹气:怎么能不知道,他们保住官位,比保住大汉的江山和百姓的死活重要。

  曹操紧皱眉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官员为什么不能明白,江山没了,他们还做什么官?百姓活不下去要造反,哪里来的江山?

  梁衡摇头叹气:许多让老百姓期待的官员,都迷上了用职位换金钱,哪里还顾得上子民的死活。过一天算一天吧。

  梁衡告诉曹操:这里靠近洛阳,不久将会成为战场。你要再晚来几天,我也要迁走。

  曹操皱眉:战场?边疆防务不是还很好吗?段将军早几年还打了大胜仗。

  曹操理解的是外敌入侵,梁衡指的是内乱。

  梁衡见曹操不明白,也不便点破,苦笑摇头。

  早上八点,梁衡的十几个学生一起前来听他讲课,他们的礼仪之正规、穿衣之简朴、面庞之清瘦、目光之坚定……对梁衡之尊敬,使曹操肃然起敬。

  私学只是在房子和办学条件方面比不上官学,其实他们学得更刻苦,更艰难。私学子弟们明明知道想要通过上私学谋一官半职何其之难,这不妨碍他们对知识的向往,对未来的期待。

  学生们听说曹操从洛阳来,是太学的毕业生,更是大司农之子,此番壮游路过,很是敬佩和羡慕。相互行完见面礼,就认真地围着梁衡席地而坐,静心听讲。

  私学讲课也按照十三经分基本科目,除此之外每天一个议题,由学生提问,再由先生讲解,如此相互,教学相长。

  梁衡今天讲的题目是:老子是否真的出关而去?

  梁衡在讲解《道德经》时,身形并茂,神色超脱,如同老子在世。

  学生们陆续问问题,老子出关以后回来了吗?他当初为什么出关?是壮游,还是像曹孟德这般为了考察?

  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所有人大笑。

  梁衡对每一个问题的讲解都妙趣横生,且平易近人,竭尽所学。看来私学先生想要招收学生,就必须练得一身好本领。

  官学教授拿着津贴和好工资,享受社会声誉,每天课程就那么一点,可以到别的私学客串讲学赚钱,还能以各种名目申请国家特殊经费。私学则不行,这关系到先生的收入和名望,成败和是非。

  曹操听梁衡讲课,颇有收获。下课后,曹操和学生们一起来到他们住的房子。虽然是矮小简陋的“学庐”,跟曹操在百工课上学习建造的“猪圈”差不多。但里面整洁干净,每个人的床铺整齐排列,简单的洗漱用品摆得有条有理。

  每人一张席子、一个土坯包着布当枕头,一床单薄的被子。席子有的是破的,棉被还打着补丁,可能只有很少的棉絮,但不妨碍这些物件和使用它们的主人那样不可轻视。

  朝廷的新生力量不仅在京城,更多的在民间!这些学子们很多一生都无缘仕途。曹操感觉国家在浪费人才,浪费生命!

  第三天,曹操拜别梁衡和众子弟,前去曹阳、郏、函谷关。梁衡的妻子准备了一个布包给曹操。袋子里有三天的粮食和一点钱,够曹操游历一番,节俭着用,应该能平安回到洛阳。

  曹操接过布包,梁衡家已经很困难,怎么还能带走这么多资用?曹操跪地拜谢,坚决不要钱,只愿意留下大约一天的粮食。

  梁衡扶曹操起来,语重心长:孟德,在家千番好,出门事事难。年轻人,你想壮游,看看天下的状况,这很好。不过要记住,只有在保存自己的情况下,才能更好地帮助别人。

  曹操点头,知道梁衡在告诫他不要轻易将粮食和钱全部给别人。

  梁衡要曹操见到桥玄一定要待他问好,他们将要迁往弘农山中,开辟山林,自耕自足,躲避即将到来的乱世。

  后来,曹操西征张鲁,路过弘农,还专门前往山中找寻梁衡,可惜从此一别再无音讯。曹操如同翻开梁衡和那些私学子弟的人生,只是看到刚完成的部分,却再也无法看到结尾。

  曹操恐怕是梁衡教过的时间最短的学生。

  告别梁衡,曹操心情更加沉重。带着梁衡挤出的干粮和一点微薄资费上路,一路上看到民生凋敝,路边不断有倒地而死的穷苦人。

  渑池、曹阳一带官府大户却粮仓满盈,商人乘机哄抬物价,百姓更加苦不堪言。走到一座叫甘甜的小镇,甘甜不甜,处处哀鸿遍野。街道两旁到处是卖儿卖女的穷苦人,当曹操经过,听到一片求卖之声:小官人,买一个奴才回去吧,只当买一条狗,一只鸡。

  忽然,前面有哭声传来,曹操牵马去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姑娘正俯在刚死去的老妇人身上哭喊。

  这个叫“春”的女孩姓刘,家中七口人饿死五口,只剩下她的老祖母和她艰难度日。刘春本来想要把自己卖掉,给祖母换几天粮食,谁知祖母竟然饿死在当街。

  刘春伤心欲绝,朦胧泪眼中看到曹操牵马走来,跑到曹操面前跪下,求他买了她,将祖母埋葬。

  曹操为难,自己只有差不多两天的资用,哪儿还有钱帮助他人?旁边围观的穷苦人一起恳求曹操,希望能帮助刘春。

  与吃饭相比,刘春的祖母下葬更重要。曹操买了席子和纸钱,借了铁锹和拖车,将老人拖到荒郊埋葬。曹操要跟刘春道别,谁知刘春跪地苦苦哀求曹操带上她。

  刘春的眼中透露出一股急切报恩的神情,不断地给曹操磕头:主人,奴婢就是您的牲口,您到哪儿,奴婢就去哪儿。路上没吃的,奴婢可以为主人乞讨,奴婢可以照顾主人,给主人洗衣缝补喂马割草,请主人一定要带上奴婢。

  曹操看着一口气说了六个“奴婢”的刘春,至少她还有点文化,懂得恰当的称呼进退。可是由于受灾太久,个头跟身体不相称,头发干枯,两腮无肉,胸平腰细,除了声音和凄惨的眼神,将就能是个活物,实在算不上是个女子。

  曹操挥挥手:沿途艰难,多有不便。

  曹操刚转身要走,刘春泪水涟涟问曹操:主人,您不要奴婢,是不是奴婢就可以随便处置自己的性命?

  曹操点头。

  刘春泪水滂沱:全家七口只剩下奴婢一人,如今奴婢也不想再活下去,不如早点到阴间跟家人相聚。

  刘春说着就要伸舌头,她这是想要咬舌自尽。曹操吓得慌忙跑过去,拦住刘春:不能胡来。

  刘春抑止不住地泪水涟涟,对曹操说:从今以后,奴婢能活一天,命就是主人给的,奴婢宁愿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主人恩德。

  曹操为难,刘春跟着自己是为了报恩。再说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曹操想起桥玄说过的那件事,别伤了一条性命。

  曹操牵着马,刘春坐在马上。尽管她死活不肯骑,怎奈曹操以主人的命令要她骑,她哪敢不从命。

  曹操为难,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哪里还能再带一个活口?两人沿途乞讨,艰难度日。刘春对曹操关心得无微不至,若不是年龄太小,还真比曹操的母亲在世照顾得都好。

  曹操带着刘春向西奔曹阳、后经郏郡、弘农,盘缠有限,曹操不敢逗留,一路奔函谷关。前路还有什么磨难等待着这对临时凑合起来的主仆二人?

  世间有爱高如山

  曹操和刘春走到郏县以西,村落越来越稀少,好像还没有受到瘟疫和干旱等问题的困扰,民众的生活和买卖还能勉强维持。可看到的百姓劳作,没有一块土地是他们自己的,所有干活的人们,田埂上都坐着监工,悠闲地喝茶,鹰隼一样地盯着干活的人,生怕他们偷懒。

  一路西行,进入秦岭山脉北端,道路崎岖难行,有很多临绝壁开凿的道路就在悬崖之上,曹操不敢看脚下的滔滔黄河。

  只觉得南边的巍峨的秦岭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古时秦岭草木苁蓉,山上岭下整齐分布着各个高度生长的植物。前面到达函谷关,不知道还有多远,整个小路只有一人可以步行通过。时值三月,乍暖还寒,曹操走得汗水直流,里面的中衣被汗水淋湿得贴在衣服上,脚下的皮靴极其炎热,都快渗出水来。

  曹操二人牵着马不知道和马在万丈千仞的悬崖绝壁上走了多久,顺着山势而下,渐入山谷低地,太阳西垂欲坠,才终于来到函谷关。

  曹操站在谷底,仰望函谷关,不禁心生敬畏。

  函谷关巍峨伫立在两山之间,别说攻克,就连看一眼也感觉头晕。不愧为东汉八大雄关之一。

  函谷关东临弘农涧河,西接衡岭塬,南依巍巍秦岭,北濒滔滔黄河,是东西两京的交通咽喉。

  函谷关始建于周代,分秦函谷关、汉函谷关,是历史上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中最著名,最使攻方兵家伤透脑筋的关隘。

  函谷关地势险峻,进可攻,退可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车道只可以单向行驶,马也只能单行通过,因深险如函,故名函谷关。函谷关中驻扎军队,远处可见锦旗飘扬。关上可见守城将士秩序俨然,身处群山环抱、深谷幽闭之中的雄关,紧锁东西咽喉。

  曹操感叹,这么巍峨险峻的雄关,守方只需要一个石丸就能彻底堵塞它。

  太学先生在讲课时,认为老子的《道德经》不一定是在函谷关写的,也怀疑老子凭什么要受到一个叫“喜”的守城令“要挟”,现在看来,东来之客无论是谁,必须要从此关经过关西,也只能听凭喜摆布。

  曹操来到关中,和守城将士打听老子当年的逸闻趣事。由于那段往事代代相传,守关令祝杳说起来滔滔不绝,并带曹操参观老子当年住的那间石屋。

  屋内石几案,石窗台,一切都为石头所造。曹操感慨良久,难道当年老子就是在这里写下《道德经》并从此西去不回?

  祝杳告诉曹操,尹喜当年用讲课的方式证明了老子的身份后,留老子给守关将士连续讲了四天。

  “朝闻道,夕死可矣。”

  尹喜突然顿悟,挂印函谷关,执意随老子西去……

  天地依旧,圣人不再,思想永存。

  曹操叹息,很难想象八百年前的古人的思想为什么这么高不可攀,简直是个巨大的迷。对于函谷关的将士,圣人已经离开,影响力却留在了这里。

  旅途已经过了半月,从函谷关向西到长安,至少还有六百里,如今还多了个刘春,行路更加不便。中间有坦途和山路,走走停停大概需要二十天,再往回走,约需要一个月,加起来一个月。这样会耽误回去交壮游报告的时间。

  只能放弃原先去长安的打算,从函谷关向北,越过黄河。

  曹操本以为从函谷关就能向北越过黄河北去,可此处河面很宽,两岸地形复杂,黄河上没有桥可以通行,他必须继续西行到渭南,才能有桥北去。

  曹操带着刘春继续前行。将士们叮嘱他河北地形复杂、盗贼蜂起,白天赶路,走人多的地方。

  他们一路西行,沿着七百多年前老子和喜的脚步。山行路险,很多地方只能下马前行,还有被泥石流冲毁的路段,大大阻碍了前进的速度。

  渭南东濒黄河,西临长安,南倚秦岭,北接河内,渭水横贯其中。日后曹操以此为大本营,跟马超恶战。渭南大桥飞跨两岸,滔滔河水在桥下奔流向西,曹操伫立岸边,遥看渭水飞跃千山,融入黄河,最终追寻大海。奔涌不息的黄河孕育着中原文明,塑造着大汉民族的不朽光辉!

  大汉的疆域是那么的辽阔,普天之下,都是皇帝的江山,万姓子民都是圣人的儿女!

  曹操设想,要是当今年少的皇帝也能出来走走,看看他的壮丽河山和无数黎民苍生,是不是就不会久居深宫弹丸之地,不再沉溺声色犬马?

  曹操不禁失笑,普通众生哪里能体会帝王所求?

  曹操带着刘春一路北去。沿河北大地,经潼关、首阳山,直奔洛阳。过了潼关,想要前往首阳山,那里有伯夷、叔齐退隐让贤之地。

  怀着对圣人的向往,一路前往首阳山,去完首阳山,晚上到大阳山驿站投宿。忽然从两边密林中穿出十几个庄稼汉,抢走了他们的包裹和马匹。

  曹操醒来头痛欲裂,伤势严重,这才知道父亲要他留在洛阳搞调查是那么的正确。主仆俩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到天光放亮,才看到规模不大的“大阳山驿站”。

  当差的听到曹操说话带有洛阳官腔,突然全身一紧,顿了顿,跑到后堂去叫管事的。

  管事的出来,上下打量曹操,问曹操是不是从洛阳来,是不是曹大司农的儿子曹孟德?

  曹操一一对答。管事的慌得大叫一声:这就是了!

  三四个当差的慌忙将曹操扶到里面的席子上躺下,在管事的吩咐下,给曹操端水的,拿烧饼的,换衣服的,洗脸的,不一会儿曹操吃饱,脸上身上的伤口和淤青也都抹上伤药。

  等曹操安顿好,管事的才告诉曹操,他们早在三天前就接到京城通知,只要沿途遇到大司农的儿子,一定要给他提供帮助。

  历经劫难之后,曹操突然感觉泪眼酸涩,涌起一股暖流。父亲就像儿子头顶上的一片天。儿子总想脱离天对他的掌控,却在危难的时候感觉到天罩着他,是那么安全,那么幸福。

  由于曹操伤痛严重,不能即刻启程,只能在驿站养伤。离上交报告还有半个月,曹操决意带伤上路,管事的派一名当差跟随曹操,一路沿途驿站休息,快马加鞭,五天就赶到洛阳黄河大桥。

  曹嵩本来还惦记曹操,害怕他不能活着回来。当他看到曹操身无分文,马和行李全丢失。还带着个没一点美感和女人味的“丧门星”回来,气得破口大骂。

  刚感受到浓浓父爱的曹操,迎来曹嵩一通臭骂,不具任何优势的卑贱女刘春何去何从?

  想说真话何其难

  曹嵩指着曹操大骂:这种全家死绝了的女子,你也敢要?

  曹嵩想不明白曹操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他如今正事不干,歪事一堆。想要婢女哪儿没有?一百钱买三个,脸盘、身板随便挑。非得巴巴从大老远带回来这么个丧门星,怎么做决定之前不动动脑子?

  不过,曹嵩绝不担心曹操会跟刘春有染。虽说她也有五官,但那都不叫女人的面孔,面色萎黄,眼眶深陷,嘴唇几乎包不住牙齿。像刘春这样的流浪女,奴仆阿才都未必看得上。

  刘春一直俯在地上不敢出声。她不知道曹操是当今大司农的儿子意味着什么,更没想到曹家这么富贵豪华。对于铁了心一辈子要做奴婢的人来说,主人家的富贵跟她能有多大关系?

  曹操满含委屈跪在地上,这一路什么坏事都碰上了:难民、乱民、乞讨、抢劫,差点丢了性命。如今终于安全抵达洛阳,却遭到父亲这一通数落。曹嵩责备得没完,曹操突然向前栽去。

  他的头伤还没好,一阵眩晕,支持不住。

  曹嵩吓得赶紧喊人一起将曹操扶到席子上,给他灌糖水。刘春更是照顾备至,前后伺候。

  曹操昏迷,曹嵩着急问刘春怎么回事,刘春操着曹阳方言,蛮七咕噜地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跟曹嵩解释。曹嵩听不懂,只好叫刘春闭嘴。丢下一句话:这种货色,东市有的是白给的。

  曹操醒来,将遇到歹人和怎么帮刘春的过程细说。曹嵩免不了又责怪一番,只好答应让刘春当奴仆。不过,只能当奴仆。

  晚饭后,父子对席而坐,曹嵩对曹操说:休息两天好好写报告,为父争取给你谋个好差事。多写好话,上头爱听。

  曹操抬头:儿子想照实写。

  曹嵩看着曹操:实话没人爱听。

  曹操想要辩解,曹嵩抬手:你先写,写完我看看,再交上去。

  休息几天过后,曹操快笔书写壮游报告全文:

  今有太学生曹孟德,历时二十日,东至洛阳,西至渭南,游历黄河南北沿线,将沿途所见,写成调查报告,现撰文如下:

  吾所见沿途瘟疫流行,民生凋敝,少无所依,老无所养,民众流离,社会动荡。富户大官,满盈粮仓,商贾居货,坐地涨钱。遍野饥荒,路有饿殍。百姓家中无粒米,靠卖儿卖女偿还债务、上缴税赋。致使民间百姓人人争为盗,个个恨皇天无眼。“极贫生暴民”,如此下去,不堪忍受重负之劳苦大众定会揭竿而起。倘若暴乱将至,生灵涂炭,百姓处于苦海之中,万民如置地狱之底。圣人云“民之从有道者,如饥之先食,寒之先衣,暑之先阴”。若君有道,民归附,君无道,民逃离。学生希望皇帝陛下能以百姓为“子”民,让黎民有所养。开仓赈灾,减免税赋,留财于民,薄征徭役,民安耕织,整顿吏治,天下清平。吾愿所见宇内,还尧天舜日于万民,倡奉老恤孤于民间,耕有其田、老有所养。彰我大汉巍巍,显我华夏煌煌!不出十年,天下安定,人间太平,家家颂皇恩浩荡,户户庆盛世太平!

  明天就要上交,曹操将上述报告认真地誊写在竹简上,先给曹嵩看看,要是合适了,就可以刻出来。

  曹嵩只放开竹简撩了一眼,看到某些刺眼的关键字:苦海、地狱、揭竿、暴乱、归附、逃离……这些字眼如同化作利箭将他射中,猛地将竹简摔在几案上,痛心疾首地看着曹操:你这一路都看了什么?什么“君无道,民逃离”?你当是上古洪荒时期吗?你这是自毁前程知道吗!我要你怎么写,你难道没听见?!

  曹操跪坐在对面,看着曹嵩:写些安慰人的陈词滥调有什么用?调查报告不是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吗?就应该写真实情况!能让皇帝和要员们看到这份奏章后……

  曹嵩慌忙抬手打断曹操:全天下难道只有你看到真实情况?早有八百里加急承情表快马送到京城!光送到我案头的陈情表就能装满三间屋子!

  曹操诧异地问曹嵩,感觉呼吸都快停止:那……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不着手解决?对于在洛阳任职的京官而言,他们只知道头顶有皇帝。脚下的老百姓,除了可以向他们收取税赋以外根本不存在。

  曹嵩气得挪了挪发酸的双腿,叹气:解决?怎么解决?就像一件衣服,破一个洞可以补,破三个洞还可以补,到处都是洞,怎么补?

  曹操惊得睁大眼睛,糟糕到这么不可收拾,为什么朝廷还不着手行动?他像是恳求曹嵩:不管洞有多么多,也应该努力补,相信有一天总能补好。父亲你只看到地方官府写的文件,你都不知道百姓的生活有多么可怜!

  曹嵩喘粗气,闭上眼睛,又眯起眼睛,神情复杂。

  曹嵩明白,朝廷大权在太监手中,外戚遭到严厉打击,太监糊弄皇帝,对待士大夫极尽打击之能事。就像套在士大夫集团脖子上的绳索,只要他们一因国事动弹,就会遭受性命之忧,殃及宗族故旧。

  曹操继续恳求曹嵩:父亲,您官居九卿高位,应该努力革除弊政,为民造福!

  曹嵩猛地拍几案:放肆!

  一直把曹操护在翅膀下养大的“老母鸡”曹嵩,终于被儿子坚硬的嘴喙啄痛。他该如何整饬这个不谙世事,极不成熟,毫无半点政治情商的混沌儿子?

  仗义直书难上难

  是谁更懂得民生?是老谋深算颇有官场经验的曹嵩,还是青春年少、看似牵挂民众疾苦的曹操?

  曹操经过这趟壮游,跟曹嵩之间的矛盾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进入白热化阶段。

  曹嵩原本以为曹操毕业,走上仕途后就能明白自己当官的苦处。也好乘他没退位,提携照顾,早日攀上正道。没想到,曹操是个极不开化的“类白痴”,愚蠢到如此不堪。他哪里能当官,只配待在家里,当二傻子养着。

  曹嵩拍案断喝,曹操吓得猛地一缩脖子。

  曹嵩指着竹简:为民造福?你懂什么!这不能上交,必须重写!

  曹操恳求情切:不写真实情况,会浪费我这趟辛苦!

  曹嵩满脸不屑:那有什么?就当你出去游玩了一番!挑好话写,不准提有关民生艰难半个字儿。

  曹操僵持着,嘴里嘟囔:大汉江山早晚要败在你们这帮昏官手里。

  曹嵩喝问:你说什么?混账东西!越发糊涂了!快重写!

  曹操还是跪坐不动,表现出的意思是:坚决不写。

  曹嵩气得哼哼,手指曹操:你不写,我替你写!

  曹操退到房间,那副竹简被没收,好在大体内容都还记得。重新拿一卷空白竹简,很快将内容重新写下来,连夜刻成竹简,准备第二天瞒着曹嵩上交太学。

  曹嵩也挑灯夜战。在政坛摸爬滚打半辈子,超级能等善忍会贪的老官僚,亲自捉刀代笔,为儿子写一篇看似完美、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绝妙好文。

  第二天,脸色煞白的曹嵩勉强睁着熬红的双眼,拿给曹操一卷刻好的竹简,吩咐他:如果学院问字迹为什么不是你的,你就说找人代刻的。

  曹操假作谢状接过竹简,回到房里,换成自己的那卷。在曹嵩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去太学。

  所有毕业生都到齐,诸位将竹简交给教务处何颙,回家等待壮游报告通过,好拿到“从仕通行证”,等待分配。

  何颙一一审阅毕业生们送上来的报告,看到其他学生的内容,大多是官场套词,字里行间对目标明显,并无什么大建树。当看到曹操的报告,突然把批阅的朱砂毛笔放下,并将茶碗等物移开,平放开竹简细细阅读,不住点头,最后一声叹息。

  喜的是终于看到真实可信的壮游报告,忧的是……

  何颙来不及细想,非常佩服曹操的率直和勇气,看来桥玄的眼光果然不错。无论是现实还是报告中提到的问题,都说明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篇报告,交不交到上头?何颙犹豫。

  要是如实上交,不但皇帝看不到,恐怕曹操会遭到打击,还可能连累他父亲曹嵩。

  何颙找来曹操,问他可否重写一篇,虽然没说明实际理由,曹操也能感觉到何颙所担忧的,跟父亲差不多。于是他便斩钉截铁地说,他的愿望就是希望皇帝和更高的官员们能看到这篇报告。

  曹操退出,何颙缓慢而沉重地点点头,遥望曹操的背影和远处的皇宫慨叹: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如果不交报告,曹操将不能毕业,也会伤害他的忧民之心。

  可这些报告首先要通过太监们初阅,没准就被删除。

  何颙决定回报曹操曾经的出手相救,想办法通过其他渠道绕过曹节等大太监,直接交到皇帝手中。为了给曹操减轻责任,何颙重新坐下来,拿起朱砂笔,想了想后,写下:此报告情况属实,问题迫切,何伯求亲阅,愿承担罪责。

  交了报告,曹操如释重负。前去拜见桥玄,桥玄向来不见客,唯独曹操去了,可以谈会儿。他已日渐衰老,不过精神状况还可以。每天跟家人下棋、练剑,倒还能静享退休后的安闲生活。曹操待梁衡向他问好,桥玄还记得梁衡,听说他的境遇后,很是唏嘘,动情地跟曹操说,世道乱,贤才隐,在深山老林隐匿蛰居的士子大夫们,是国家的财富,可惜白白浪费他们的才华与光阴。

  等待毕业分配,曹操除了和三五好友会会面,就在家安心阅读蔡邕开列的书目。相比其他典籍,他还是喜欢《孙子兵法》、《管子》、《汉书》等著作,一边读一边查阅资料,附上注释,加深了解。

  刘春在曹家吃了几天饱饭,像是揉皱的宣纸放进水里一般舒展开来,头发光亮,皮肤晰白,见人微笑,低眉顾盼。对曹操,那是好得没话说。铺床叠被洗衣穿鞋,最难得的是,刘春竟然还认得不少字,口音已经很接近洛阳官方普通话了。再细问刘春身世,她曾随开办私学的叔父学习,后来因学生不多而倒闭。

  刘春的变化,使得少年曹操心中升起恋人特有的敏感。有事没事喜欢看刘春腼腆的笑,以男人的豪爽与宽阔,呵护她的温柔与谦卑。何况,她还是一朵美貌的少女之花。三岁丧母的曹操,缺少用心到细致入微的关爱。刘春对他的照顾,使得他冰封已久的恋亲之情苏醒。说不清是情爱还是亲爱,充满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就连刘春弯腰给他拔鞋时,发丝碰到他的脸颊,都会让他抑止不住地心潮激荡,呼吸困难……

  曹嵩以为曹操送上去的是他写的那篇报告,满怀希望地周旋于主要部门之间,每日吃请送礼,希望能为曹操谋上好差事。

  曹操也在等待,他希望等到朝廷的公车出现在他家门口,皇帝派使者来邀请他进宫,商量如何解决报告中提到的问题。

  苦苦等待的公车,何时会来到洛阳东街三十二号的门前?

  究竟是谁犯了错

  曹操没等到公车,却等到父子之间又一波对抗风暴。

  何颙费尽心思想要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的那篇“壮游报告”最终没打破不被皇帝看到的神话。他买通的小太监王真,是王甫的同宗。王真看完曹操的壮游报告后,哪儿敢直接送给皇帝?先送到王甫那儿。王甫又赶紧拿给曹节,曹节一看,原来是曹操所写。心头猛地一震,当着王甫夸了王真几句,说回头退给曹嵩,若无其事地放在袖子里。

  曹节回到他的大长秋署,用布袋将竹简装好,叫贴身小太监送给曹嵩。曹嵩拆开布袋子,气得差点昏死过去!

  曹操被叫来,小心翼翼地跪在曹嵩面前,没听到一句话,就挨了曹嵩伸直了胳膊扇来的两个嘴巴!

  曹操只觉得脑袋发晕,耳朵嗡嗡作响。

  曹嵩是真动气了!指着报告,声音颤抖地指着报告:说,怎么回事!

  曹操看到被送回来的报告,心下纳闷是谁给父亲送回来的?看来父亲真是神通广大,他是小鬼跳不出阎罗王手心。

  曹嵩气咻咻地喝问:我给你的那卷报告在哪?

  曹操心虚地回答:在、在……我房里!

  曹嵩气得拿起几案上的报告朝曹操砸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曹操脸上,顿时划出几条血印子。

  曹操倔强地跪着,竹简掉落在身边。

  曹嵩气得脸色发青,要不是曹节暗中相助,他曹家就要大祸临头,家破人亡。

  曹嵩骂道:你个逆子!你懂什么叫“真话不能说”,“祸从口边生”?

  曹操喊道:圣人言:“当官不为民!不如化灰尘!”

  曹嵩指着曹操恨恨地点头:什么圣人言,我看你是学得满脑子浆糊!别人都知道那东西实在靠不住,怎么非你堪不破?

  曹操辩解:要是能按照圣人遗训,国家就不会成现在这样。

  曹嵩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心痛难忍,气闷淤塞,手指颤抖地指着曹操:好,好,你有理,从此以后你就给我在家待着。我情愿养你一辈子!

  曹操盛气难消:好啊,我也不想当那种整天想着撒谎糊弄皇帝的狗官!真要哪天出了大乱子,我也不会问心有愧!

  有儿子如曹操,老实人也会被气出脾气来。“不倒翁”气得快炸成爆米花了,颤抖着大骂:好啊,我看你是壮游壮出本事来了!给我滚出去!滚!

  曹操的身后,传来几案被掀翻,和物件滚落之声。

  曹操气得面色铁青,一屁股差点把席子下面的木板坐断。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刘春大吼:圣人遗训无罪,有罪的是那些虚伪、弄权的官员们,违背心智,扭曲心灵,背叛为臣之道,欺瞒哄骗,粉饰太平。这其中包括我父亲,明明知道很多事物不合理,就是无人敢站出来说真话,说真话的却成了怪物。我说了真话,却受到无端指责,甚至打压。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刘春似懂非懂,只知道快乐着他的快乐,悲伤着他的痛苦。战战兢兢地膝行到曹操跟前,握住他不住颤抖的手,抚平他那猛烈起伏的胸口。曹操抓住刘春的手,委屈得哽咽难言,刘春霎时泪流满面。

  放了曹操等于帮了曹嵩,但何颙一行朱砂批阅,已经深深印入曹节脑海。好啊,太学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个失察僭越的教务总长,看来他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皇帝不会每天都去看皇宫以外的地方,朝中群臣如此蒙蔽他,最无辜的是百姓,最苦的也是百姓。百姓却忠心仰戴皇帝,全盘接受百官对他们的统治,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

  邹氏在小心地收拾被曹嵩摔坏的物件。曹嵩盘腿而坐,懊恼不已地问她:为何阿瞒的脑子就那么轴?难道是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邹氏陪笑脸:怎么能怪你,要怪也该怪太学的先生。

  曹嵩无语,自己也出自那里,怎么就不一样。

  地方官员人人为自保,不惜牺牲大汉江山。然而,在京城皇帝身边,何尝不是如此?曹嵩也自认自己的过错,都被时代所逼。苦恼归苦恼,事情还是要解决。曹嵩跟曹操要来他写的那篇报告交给曹节,混在所有报告中,等待皇帝亲自审阅。

  曹操的仕途,本来还想请曹节帮忙,这样一来,给曹节赔罪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指望求他去。

  这场没有过错方的争执,已经切实影响到了曹操的前途。同学当中,有的很快做官,有的奔赴故乡或者供职各地。曹操的仕途仍然如错过花信的石榴,光秃着枝桠,羡慕他人开花结果。

  仕途受阻,曹嵩觉得还是给他成个家。只要他成家立业,有了负担,较真、认死理、不开化的脑子也许能得到改观。

  没过几天,曹嵩“休克性”地忘记曹操对他造成的伤害,自动担负起做父亲的责任,要为丁蕙和曹操完婚。官做不了,别把传宗接代的事情给耽误了,那可是曹腾四条遗言之一。

  事业未成,谏言未果,竟然又要被安排结婚,向来烦透了安排的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日“吃账”今朝还

  公元173年农历六月二十六,丁家的大女儿丁蕙终于迎来佳期。妹妹丁香也期盼着早点出嫁。

  夏侯渊从太学毕业,夏侯惇和父亲夏侯恩以及曹家族中人等,帮曹操家守着在谯郡的产业。

  曹嵩大司农任上和曹节共同谋取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谯郡,为了掩人耳目,给地方官员不少好处,还要运输的亲信假扮成商人。

  曹嵩出资让自己兄弟在谯郡街头盘下不少店铺,这样便于物资往来。同时还买下谯郡东边和南边将近万亩良田,东南一片方圆五十里范围内的田地基本姓曹,成了沛国谯郡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正月,夏侯恩来信,希望夏侯渊和丁香的婚事跟曹操一起操办。

  曹嵩觉得也是,当初就答应丁家,只要丁香过门,曹嵩就要夏侯恩一家搬到洛阳来居住。这至少要准备一座院落,再从东市人口市场买些家人奴仆。如今世道不济,很多受灾农民没有粮食吃,现在买价钱便宜,还能挑到质量好的。

  曹嵩便去信谯郡,要夏侯恩一家过完四月初六便动身,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这里都预备下了。还写信给三位兄长,希望三兄弟全家都来,除了大哥在家留守,其他人都可以来洛阳参加曹操和夏侯渊的婚礼。

  夏侯恩一家提前到,曹家十几口月底便赶到洛阳,其中有曹嵩十六岁的侄女曹莹。

  夏侯恩一家直接入住曹嵩为他们准备的新宅子,管家、仆人共十名,早已由一名管家调教停当。所有床铺、被褥、厨房、粮仓都已预备到位。夏侯恩非常满意,当初没白要夏侯渊为曹操顶罪。

  第二天,曹嵩来约夏侯恩商定到丁家拜访一事,并商定好彩礼数量和具体婚期。

  曹嵩已经非常富有,但还要装作清贫,给儿媳妇丁家两个女儿各准备一份相同的聘礼,也只是当时行情中等而已:十斤黄金、二百两白银、钱五千、绸缎五匹、绢十匹、棉布十匹、帛十匹、细纱十匹,外加其他一些礼仪用品,用车装好双份彩礼,扎上大红缎子,喜气洋洋。

  曹操和夏侯渊带着媒人、司仪、夏侯惇、曹洪、张邈等,一路浩浩荡荡前往丁家“过礼”。五月十二,丁家收下礼金,折定婚期六月二十六,离结婚不到一个月。

  曹操他们到达丁家,二位女儿早已长成,丁蕙依旧如清风冷月般幽静,丁香却像四月的丁香芬芳馥郁,笑颜可人。

  曹操暗生遗憾,要是能娶到丁香就好了,可惜娶的是丁蕙,那冷冰冰的脸和轻易不启动的双唇,绝不是曹操想要的那种女人。

  曹操忙着和管家填写请柬,曹嵩嫌他写得不好,袖子一挽亲自上马。第一份请柬就是曹节,但请了曹节不请其他太监也不好,于是同请王甫、赵忠、张让等共二十位资深太监,意为故费亭侯曹腾家孙辈大喜。

  另外,请三公、九卿、诸侯若干、七十二大夫中一大半,就连当今宋皇后的娘家人也在被请之列,看来曹嵩这回要大办一场。自从他到曹腾身边到现在,还没办过什么露脸的宴席,倒是参加了人家上百场宴会,至少十年前就下定决心大操大办一回。

  六月二十六,曹家终于“铁树开花”大办宴席。洛阳东街鞭炮双起,丁蕙和丁香的花轿在东街头上分开,走在前面姐姐的花轿奔曹家,走在后面妹妹的花轿奔夏侯家。

  曹操少年时混吃了无数这样的酒席,如今轮到自家操办,满街满巷不管贫富,一律拉来吃酒,算是回请四乡八邻。曹操跟着忙碌,跟着热闹,像是参加别人的聚会。对即将到来的婚姻、家庭、责任、男女欢爱,好像还很模糊。因为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前途。

  只不过看到了婢女刘春眼中的幽怨,才会隐隐发涩。

  刘春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流浪女,不但曹操的目光离不开她,就连曹嵩也感到造物主的神奇。她虽然每天干粗活,吃粗茶淡饭,可皮肤如同日夜浸在牛乳中一般,细嫩、光滑、水灵,还有那对月牙眼,一笑起来很能抓人心魄,容貌甚至超过丁氏姐妹。

  曹操时刻期盼的,是皇帝的公车,哪一天才能停在他家门前。现在不可能了,报告都没有了,凭什么让皇帝派车来找他?

  曹家和夏侯家的酒席双办,两千石以上官员在曹家酒席入座,两千石以下,如曹嵩的关系户、部下、找他跑官的、前来拍马屁的,都在夏侯家入座。

  两边酒席一样,喜宴风格相同,只是府第等级不同。

  洛阳东区同办两场联席婚礼,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引来众多官家子弟、闲杂人等观看。

  宴席摆到大街上柳树下,很多闲杂人等也坐下来吃酒,婚礼上客人繁多,谁也不认识谁,都吃了个痛快。凭曹操的眼力和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谁是来“甩席”的。可他也混吃混喝了那么多回,今儿一并还了罢。

  街道西头鞭炮响起,唢呐阵阵,喜乐声声,看来花轿就到。

  花轿到达之前,曹节坐着豪华马车,后面跟着宋皇后的弟弟,十八岁的隐强侯宋奇。宋皇后在刘宏面前毫不得势,可她是渤海王刘悝王后的亲侄女,只因家世深厚,勉强还能立得住脚。

  曹节带着皇帝的大舅子宋奇到来,自然是曹嵩的第一头等大事。

  曹嵩恭迎曹节和宋奇,按把兄弟待遇,以“登堂礼”接待曹节,家里男女,不论老少,都以“家人礼”一一见过曹节,并亲自陪伴他合席同饮。

  宋奇跟在曹节身后,一一见过曹嵩的二位亲兄弟夫妇和八位侄儿侄女。当看到十六岁初长成的曹莹,娇羞清纯,心下一动。

  曹节在席间问曹嵩:令侄女可有婚配?

  曹嵩不了解情况,随口便说:莹儿尚在年幼,不曾婚配。

  曹嵩不知情的随便一言,从此隐下怎样的祸根?

  儿郎如何成丈夫

  婚礼酒席从早晌一直吃到晚晌,暮色袭来,客人散尽。曹操看着西天红日,忽然心生落寞。

  仆人们忙着收拾宴席残羹,曹嵩特地把曹操叫进书房,作为父亲,他觉得有责任要在儿子成为男人之前交代一番。

  曹嵩强睁着醉眼,曹操反而觉得他平添滑稽。就像在鸡蛋壳上晕染了两朵飞红。曹嵩手指曹操说:从此往后你也是有家室的男人了,诸事比不得以往。从前只是我的儿子,当然,你做得很糟糕。不过,以后还要学会做丈夫,你还可以从头再来……好在,蕙儿生性冷静,不会横生祸端。我只担心你那野驴一样的性子。

  曹操只点头,算是答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曹嵩忽然想起说:还有,虽然把春给了蕙当婢女,你可不能碰她。虽然我不反对贵贱通婚,可一个全家都死光的败运女子,沾不得。

  曹操反驳:怎么会死光呢,不是还有春吗?

  曹嵩刮着蒲扇,带着酒气倾身如同耳语对曹操说:就知道你小子这阵子的魂被她勾了去。你要是敢造次,看我不卖了她!

  曹操撅着嘴,瞥了一眼曹嵩。

  人快到五十岁,爱为琐事操心。曹嵩好像有些酒醉,变得更加啰嗦,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让曹操去洞房陪新娘子。

  回去的路上,曹节和宋奇坐在同一辆车里。曹节正在寻思他亲自提拔的宋皇后运气不佳,想将曹莹弄进宫里给皇帝当个妃子,时机成熟就提拔成皇后,这样就将皇帝捏得更牢了。谁知宋奇向曹节提出,他看上了曹莹。曹节没想到会出这么个叉子,自然不能得罪宋奇,当即拍板这事包在他身上。

  第二天一早醒来,曹操发现他竟然光着身子躺在外间刘春的床上,看到丁蕙的怨恨和刘春的羞容,竟然起夜认错了床,将处男身子给了捡回来的孤女。面对曹操,刘春既不是骄人的玫瑰,也不是芳香的百合,她是一束盛开的水仙,孤苦身世散发出清冷芳香,总能擒获怜香者的心。

  放着正房夫人,跟婢女刘春做了原配夫妻。曹操的脑袋仿佛要炸了。要是表姐闹起来,少不得又要挨曹嵩一顿臭骂。

  作为表姐嫁给表弟,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总之,原本令她认为一件无趣的婚姻,如今变成了心有隔阂的冤家。

  直到第二晚,曹操才真正跟表姐圆房。她是个内心世界极强的女人,虽然她没在新婚之际跟曹操对抗,却用了个比之更可怕更深远的方式:终其一生都没把心交给他。

  新婚的曹操虽然妻妾在侧,仕途却无着落,报告被父亲撤掉,皇帝的公车不会来曹家门前,没有希望的生活如流水一般逝去。

  曹操竟然丢下正房夫人,让捡来的奴婢先怀孕。第三个月,刘春便出现怀孕征兆,本以为曹嵩的心情会因为新生命的到来有所缓解,谁知道曹嵩却为此大发雷霆!如今发现已经晚矣,卖了刘春显然不可能。不过,还是要狠狠训斥曹操,至少要给足丁蕙面子。

  曹操不以为然,春怀的孩子不是您的孙子吗?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再说,您不是不反对贵贱通婚吗?

  曹嵩气愤地想骂曹操:你个混账!那是两回事!多生一个正出子总比多生一个庶出子强十倍!丢开十倍的好事不做,偏要作出这种没头脑之事!都是跟对门袁绍学的!

  曹嵩将曹操狠狠骂了半个时辰,曹操犯了错,也只能昏头昏脑地听着。最后下达任务,要曹操努力让丁蕙怀上孕。

  亲上加亲就是好办事。公爹亲自上阵撇开妻侄女的情敌,以刘春怀孕为由,让她搬到外间单独居住保胎,不得再跟曹操同房。

  自己写的报告被退回,曹操不再等待公车前来。曹嵩却逐渐生疑,为什么他交上去的报告也如同泥牛入海?

  当然是曹节挡住曹操仕途,在他看来,曹操太愚钝,政治气息不灵敏。不打压打压他的气焰,祸害曹家是早晚的事。曹嵩教子无方,恐怕带累他曹节也未可知,看来以后要跟曹嵩保持距离。可眼下还有一件事求着曹嵩办一下,那就是他给皇后弟弟宋奇打的包票。

  曹嵩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落。

  婚事过后,谯郡来的族人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京城住一段时间。

  亲戚们认为曹操官少脾气,我行我素,大事做不了,小事看不上,整日赋闲无事。

  夏侯渊和丁香的婚姻可谓美满,他年轻才俊,对丁香百般体贴。曹嵩帮忙在少府部下谋到个年俸两百石的差事,专管府内车马度用。虽然琐碎,也还算是个实差。

  曹节写了封信要人送来。曹嵩拆信来看,不觉喜从中来,大意是隐强侯宋奇看上曹莹,想要娶她做第一小妾。

  不管做什么,曹莹乃谯郡平常人家的女儿,能嫁给皇后的亲弟弟,整个曹家都算攀上了皇亲国戚。

  曹莹的父亲就是曹嵩三哥曹岳。曹嵩拿着信件来见曹岳夫妇。曹岳顿时傻眼,曹莹在谯郡已定给当地李姓富户,婚期定在今年腊月。

  曹嵩猛地愣住,曹岳催促他赶紧跟曹节说曹莹已有婆家,不能另嫁。再说管他什么皇亲国戚,谯郡李家可是娶曹莹当正房夫人。到宋家做小,曹岳夫妇心中不快。

  自古有句话:宁当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向来见识不大要求不高的曹岳夫妇,自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宋奇。

  曹嵩为难,他跟曹节的交往虽然可谓算得上“一起贪污”的铁哥们,但从来都是诚信在前,礼数非常的到位。无心说下一句错话,惹来这桩岔头事,若回绝曹节,第一得罪了他,伤害了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第二得罪宋奇,虽然宋皇后在刘宏面前不得势,但万一哪一天宋皇后时来运转,宋奇倚重,这笔帐早晚要跟他曹嵩算。

  向来以不留后患、不露破绽、不轻易得罪任何人的政坛老手曹嵩,这回算是遇到难事,怎么才能解决?

  此生甘受追寻苦

  从少年时候拿着一卷竹简只是为了做给曹腾看,到现在成了不拿竹简就坐不住的习惯。他一直是个很特别的读书人,拿着竹简可以想任何事情。这会儿,又为曹节的来信烦得头疼。

  曹嵩在书房里闷坐了很久,实在想不到什么好主意,猛一抬头看见曹操拿着一卷竹简倚靠在对面的树下纳凉。心想他是长子,也该为家事拿拿主意。曹嵩要曹操进来,曹操听到曹嵩的喊声头皮一紧,不得已卷起竹简,仅仅十几步路的距离,他就想了好多曹嵩要找他的理由,但没想到是堂妹曹莹的问题。

  曹嵩看着圈坐在对面的曹操:你认为该怎么办?

  曹操顺手拿起几案上碟子里的一颗冰糖青梅扔进嘴里咀嚼,酸得皱起眉头,又被甜得眯起眼睛。嚼几下吐出梅子核:能怎么办?告诉曹侯,说我们家莹儿已有婆家。

  曹嵩盯着曹操:这样做的后果,你知道吗?

  曹操既不知道曹嵩和曹节勾结贪污国库,也不知道曹嵩随口跟曹节说曹莹未有婚配。

  曹操不解:自古拆婚如拆屋。又不是当真不嫁,实在不能嫁,能有什么后果?

  曹嵩一把摁住曹操再次伸过来的手,把碟子端到几案下。他实在是对曹操绝望透顶,看来他这觉悟离能当官还很遥远。还是继续当“二傻子”养着,情愿让他“啃老”比较保险。

  曹嵩没办法,将这样做的后果大概说了,淡化了得罪曹节的后果。

  曹操更加直接反对:他宋侯既然只是缺一个妾,干脆就让曹侯帮他另外找一个。

  曹嵩为难,不答应宋奇情有可原,要是得罪曹节,事情可就真的难以收拾。他曹嵩苦心经营半辈子的家业,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曹嵩对曹节,如同一只乞食的小狗,时刻担心主人会不高兴而让他失去依靠。他咬咬牙,最终选择花重金让曹莹和李姓公子悔婚。

  曹嵩说服曹岳夫妇,给李家写信,说曹莹在京水土不服,突然病重,并给了李家不少财物,让李家另娶。

  李家当然不愿意娶一个生过重病的媳妇,很快来信,同意另娶。

  没过多久,一乘八抬大轿将曹莹吹吹打打送到宋奇府上。

  宋奇为了表示对曹家的重视,特地为曹莹父母购买一处规模类似夏侯渊家的宅院,并且也只相隔百步,给曹岳夫妇居住。家中仆人、度用一应由宋奇供养。留下曹莹的父母,也好了却曹莹思亲之苦。

  宋皇后特地召见宋奇和曹莹,曹莹虽然是妾,但享受的待遇已经超出宋奇的正妻。外人却不知道曹莹的苦衷,尽管表面看起来很光鲜。

  妻妾越位,难免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争斗。

  曹家从此和皇亲国戚攀上亲戚,曹嵩更加感激曹节。两人的关系本来因为曹操那篇危险的报告有些疏远。但曹节为曹嵩出了个主意,让曹操回到谯郡弄个孝廉身份,好登入仕途。

  在当时,朝廷提倡以孝治国,举孝廉是直通仕途的重要渠道。

  孝廉名额需要根据人口数量分配定额,曹嵩虽然位高权重,但还是重不过袁绍等那样的三公和贵戚人家。

  京都高官林立,人口有限,每年等待被举为孝廉的至少排队排到十几年以后。聪明有门路的官家,大多回到故乡买通地方官员。

  说白了,就是去抢故乡人的名额。

  曹嵩表示担忧,说这有点难办。

  曹节诡秘一笑,这有何难,过不了多久王侯的二儿子王吉去沛国任相,等他赴任,我就给你介绍一下,你去找王侯给他儿子打个招呼,弄明年的孝廉名额,我就好找人给阿瞒做推荐。

  这个王吉就是前面被桥玄勒令退学的那个人,拿不到毕业证,照样可以做官,这要看他是谁收养的。

  曹嵩连连点头,颇为赞叹曹节的智慧。按照曹节交代的如此这般,疏通关节,只等王吉到任。

  一天天期盼,曹操在家待得很难受,每天除了看书,写扼要,就去看看刘春。刘春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无论曹操何时去,刘春都跪地给曹操端茶倒水,捏肩揉背,鱼水相欢,恩爱得不行,好像他俩才是正牌夫妻。

  曹操很多时候夜里跑到刘春那去过夫妻生活,晾着丁蕙,导致丁蕙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曹操害怕遭到父亲抱怨,想要用心做几回功,丁蕙怄气不伺候,弄得曹操火急火燎,只好又跑去刘春那里消解激情。

  桥玄上次托病辞官,这次又以七十五岁高龄被任命为光禄大夫,掌管议论应对。

  曹操在家待得很烦,听说桥玄重新开门迎客,便来拜访桥玄。

  桥玄这么大岁数,居然还眯着眼睛趋在竹简上看书。只是他的头发突然花白,用一根竹簪子轻松别在头顶。

  曹操问桥玄:先生,您的眼睛已经很不好了,要注意多休息。

  桥玄假作生气瞥一眼曹操:生命是用来干什么的?

  曹操回答:体验和经历。

  桥玄放下竹简:这就对了。生命在于永不止息的体验,越多的经历,越能增加生命的内容。真是后悔啊,在太学时没好好学习。

  曹操想起问:先生,您说您的知识都是在任上学到的?

  桥玄点头:是啊。太守以下的官职不许带家眷,在外地做官。孤单得无事可做,不读书还能干什么。

  师生二人会心欢笑。

  曹操小心地说:现在不需要太专心,别看坏眼睛,累了就休息。

  桥玄摇摇手,晃着头说:都快活到那边去了,还休息什么呀?到了阎王爷身边,有的是时间休息。过去年轻时候,别人勤奋学习,我却忙着体验生活;后来当官,别人喜欢沽名钓誉,我想要为民做事;如今年老,别人忙着休闲养生,我倒爱上研读典籍。哈哈,人生啊,我好像一直倒着过,拧着过,就这样……快过到坟墓里去了。

  曹操微笑着沉默。须发花白的桥玄,他说的话和他费力看书的样子长留记忆。

  桥玄将曹操带来的壮游报告前后看了好几遍。放下竹简,对曹操慨叹:这种现状已经持续一二十年,国家灾难深重,官员私心保己,实在令人痛心。要是再不改变,天下早晚要乱。

  曹操忧虑:要是真乱了怎么办?

  桥玄仰头,迷茫地看着上方:上天自有安排。

  老年丧子,连遭贬职,壮志难酬,逐渐消磨了桥玄的意志。曹操看着桥玄,感觉他眼中的前辈已经陌生,不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桥大公子”,反倒有种宿命。

  曹操问桥玄:您不是说过“上天无知无欲”吗,人间的事还应该靠人们自己解决。

  桥玄灿而一笑:呵,难为你还记得。圣人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贤人学而知之、利而行之;凡人困而知之、勉强而行之。

  曹操寻思:圣人和贤人都不在了?

  桥玄点头:嗯,剩下的都是凡人,经受困惑。天下之事,只有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才能有所动作。

  曹操脱口而出:物极必反?

  桥玄点头。

  桥玄感叹:圣人、能人、凡人往往集于一身,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得到,而在于感受。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要是生在百姓家,做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也未尝不好。人思考的东西越多,就越遭受困扰。古往圣贤越追寻越迷茫,越追寻越痛苦,越追寻越孤独。

  曹操摇头:无论有多么迷茫、痛苦、孤独……我想,我还是愿意做追寻者。

  曹操纵有奔腾热血,也难免艰难与困苦。对于追寻者,从来就没有一条笔直的坦途。他将如何做一名追寻者?

  临危受任得鸡肋

  桥玄久久看着曹操,思量着他的回答。眼前的年轻人如果能踏入仕途,一定会被当作异类,少不了遭受打击和非难。

  桥玄再次看到曹操身上有他的影子,一腔求真务实的热血再次涌上心头,眯着眼认真看曹操:你想怎么追寻?

  曹操苦笑:说不清楚。至少,至少先找到事做。

  桥玄看曹操很颓丧,便调转话题:前阵子许劭给我来信,他在老家谋生谋得还不错。蔡伯喈延请大儒来校,可惜他没能来。最近他的月旦评名声鹊起,你去找他,也许会有收获。

  曹操听取桥玄建议,拿了信回去跟曹嵩一说,不出意料,再次遭到极力反对。曹嵩呵斥道:什么月旦评?那是许劭在洛阳混不下去了,才到家乡开个评论人的相面摊子讨口饭吃,糊弄那些没有根基缺少出路的游子穷士。你想要出名,还有比京都洛阳更好的地方吗?值得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那样的当吗?

  曹操小心地说:我,在家闷得很,想出去走走。

  曹嵩阻止:外面这么乱,别瞎跑。再等等,快了。

  曹操执意要走,曹嵩使出绝招,必须等丁蕙怀了孕再走。

  曹操知难而败,只得偃旗息鼓。想要让丁蕙怀孕,那简直太难了。她的肚皮跟石头一样难以鼓起,例假又如同潮汐一般从不失约。任曹操怎么努力也没用,迫于曹嵩要他生正出子的压力,还得隔三岔五爬到丁蕙席子上辛勤劳作。

  公元173年金秋,前任沛相师迁被免,王吉如期到沛国任相,曹嵩在曹节的疏通下,找到王甫,奉上财宝若干。

  王甫一封书信写给王吉,说明曹操举孝廉之事。

  王吉找到在沛国谯郡掌管举孝廉工作的成皋人吕廉,指定要给曹操一个名额。

  吕廉早跟曹嵩有旧,也得了曹嵩要老家三哥特地送来的诸多好处,自然不会怠慢,把仅有的两个孝廉名额给了曹操一个。还亲自给好几年没见过面的曹操写了一篇推荐文,极尽粉饰夸赞之辞。曹嵩看到后,给吕廉的感谢礼物特地加了一倍。

  公元174年春天,在曹嵩的一手操办下和热切期盼中,曹操以“孝悌忠敬,和睦乡里”等推荐辞藻被举为孝廉。敲锣打鼓大红牌匾送到曹操洛阳家中,老百姓以为曹操真的有多么孝顺被评了孝廉,行内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曹操和来自各地的孝廉们参加岗前培训一个月,学习为官、为人之道。其中就有韩遂、华歆、王朗等。后两位成为曹操的得力助手,韩遂则跟曹操兵戎恶斗。

  曹操在和同学分别后,获得了新的朋友,来自全国各地。各种背景迥异的孝廉们,对未来为官目的或赚钱、或光耀门楣,或想要实现自我价值充满憧憬。

  三月,刘春临盆,曹操的庶长子出世,乳名“九儿”,用以纪念金乌巷九号。此子就是日后在宛城与张绣作战中为救曹操性命死于乱刀之下的曹昂。

  长子出生,没有带给曹操多少做父亲的惊喜。曹操可没心思,年纪轻轻,前途未定,倒多了要他负责任的拖累。他此刻惦记的,还是就业问题。所谓隔代亲,最高兴的是做了祖父的曹嵩,对长孙的爱,胜过当年的曹腾。

  曹操参加完孝廉岗前培训,需要被某个具有举荐资格的官员举荐,才能获得职位。曹嵩是亲属,曹节为了避嫌,这两条路都不通。

  通过曹嵩和曹节的双重努力,找到时任尚书右丞的司马防,要他举荐曹操做官。

  曹操还以为司马防是个中年男人,随着曹嵩去拜访他,原来只比曹操大六岁,且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他是日后曹操一手栽培起来的事业接班人司马懿的父亲。

  司马防跟曹操一番深谈,想要了解他的想法。他表示,就是想做点事情,至于做什么,全凭需要。司马防便给他写推荐信到尚书府,希望能弄到一官半职。

  每年春节前后毕业生分配,令掌管分配的尚书令梁鹄等人头痛不已。合适的职位早被其他高官子嗣“抢掠”一空,又来了个高官的儿子。眼下只剩下三年内换了十六届的洛阳北部尉尚缺人选。有背景的不愿去,没背景的镇不住。如今,正好来了个人选,梁鹄查看曹操简历,曹操的文化成绩一般,骑射考核还算比较出色,尤其是论述题得分最高。虽然年轻没经验,但有胆量,敢作为。更重要的是有高官子弟背景,应该镇得住洛阳北部的权贵恶霸们。

  任书由公车下发到曹家,曹操兴奋得从席子上跳下来,一脚踏空崴得脚踝生疼。曹嵩捏着任书愤恨不平,这可不是什么美差。分派工作的人一定是弄错了,或嫌他给的好处太少。为表示不满与不屑,他要曹操像其他被委派到人那样托病不就。

  当过司隶校尉的曹嵩太了解洛阳北部的治安状况了。

  洛阳整个城区除皇宫以外,被分为东南西北四个部分,洛阳北部生活着皇亲国戚和太监豪门,治安情况相当复杂,治安要求高。太监贵戚们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强霸百姓房屋,私自收缴租税。别说小小的北部尉,就连负责城防治安的司隶校尉,也不在他们眼下。谁犯法都不能得罪,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任上熬时光而已。熬到一段时间,有合适的去处就赶紧离开。

  要是没合适的职位,情愿在家等着也不愿在洛阳北部尉任上干担风险。顶着锅盖去的人,平均时间也就熬个两三个月,最多不到半年。不光北部尉,其他管辖该片的官员撤换频率居洛阳之首,素有“北部不好管,人人争罢官”!

  在曹操被分配之前,刚被免除一任,一个太监养子加两个贵戚率领家丁数百人将北部尉府砸得乱七八糟,情况更加不堪。

  原本以为等曹操找到工作就好了,可谁知来这么一杠子。如此危险之地,这般尴尬职位,曹嵩不生气才是傻子。

  等得太久,终于有机会施展抱负。不知深浅,天不怕地不怕的曹操却当捡了大宝贝。

  曹操全不把曹嵩的愤怒和担忧当回事,考虑什么,犹豫什么?

  上任!

  就这么个谁也不肯去的职位,被曹操捡了来,他将如何经营这个如同“鸡肋”一般的北部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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