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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曹操”诞生

  凡事物极必反,任何一件事坏到了极点,就会有好的转变。曹操不一样,他可以为了维护祖父的名誉屡次犯错,直至终身。十五岁的曹操在老家谯郡犯下杀人之罪,迫不得已的曹嵩为了能保住独子性命,不惜说出见不得人的隐私,让夏侯渊“命案代庖”。曹操的原名“曹瞒”不能再用。曹嵩在曹节的指点迷津下,请能“相人”的桥玄为曹操改掉原名。

  峰回路转难上难

  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几个重要的人,他们像弯道的路标,海上的航标那样,影响着我们的人生。

  曹嵩这些天算是烦透了,虽然想要“再战”,可他身为大鸿胪竟然会被“那个臭秃子”一阵讥讽后断然拒绝,还能找谁出来说情?

  以曹嵩跟曹节的铁交情,找他小事一桩,但曹嵩没有这么选择。顶着社会舆论的压力,无论大事小事,尽量淡化他跟曹节的同盟。甚至让人感觉他们之间很陌生,没什么来往。曹节也觉得这样很好,更加便于他们暗中往来。一旦一方有闪失,也不至于连累另一方。

  以曹操的学声之糟糕,找小学部的任何人都难以解决问题。曹嵩想来想去,有个人非常合适。第二天便带上礼物,上班时间驱车前往少府府,面上是谈公事,其实是想要找和太学总长郑麟既是同乡又是知交的桥玄。求他跟郑麟打个招呼,继续让曹操上学。

  曹嵩一厢情愿,桥玄早听说曹嵩靠曹节上位,对其陈见不浅。

  曹嵩到来,桥玄还以为有什么公干,坚决拒绝曹嵩将礼物拿进府中。曹嵩只得把礼物交给侍卫放回车上。

  曹嵩感觉桥玄对他有距离,尴尬地进入府内,才不得已说明今日并非公干,而是私事。当曹嵩提到要他为自己的儿子求郑麟时,桥玄举双手推脱:我桥某从不为任何人说情,曹大人应该早就听说。

  曹嵩当然知道,有办法也不走这步棋啊。当曹嵩用曹操出手救何颙那件事表明曹操是个,敢在危难之际为正义出手的好少年时,桥玄突然打断他的话:令郎叫什么名字。

  曹嵩不好意思地解释:名瞒字吉利。是他祖父给取的,土点好养。

  桥玄捋着胡子:噢,原来曹阿瞒是你的儿子。

  曹嵩奇怪:怎么?少府来京时间不长,竟然都听说了犬子诨名?惭愧呀惭愧,怎奈一心忙于工作,他母亲早逝,所以……

  桥玄来京不久就听郑麟说过有个小学生出手相救过何颙,虽然不知道这少年是谁,倒有八九分喜欢。今天听曹嵩提起,这才对上号。

  桥玄竟然因为曹操而善待曹嵩,又是让座,又吩咐倒茶。

  曹嵩抱怨说:犬子实在顽皮,不成大器。

  桥玄却不认同:非也,不不不,你生了个好儿子。

  曹嵩第一次听人跟他这么说曹操,没转过弯来,惯性地说:桥少府说笑,令本官羞愧难当。

  桥玄早从郑麟那里知道太学如今的光景。太监和外戚轮番打压士大夫们,连累了太学近一半授课先生。朝廷给太学的经费少得可怜。只要有人出来调停,给些财物就可办事。曹嵩又是位高权重的大鸿胪,秦畾不懂事,作为太学总长的郑麟自然要给几分面子。

  桥玄话不多说,告诉曹嵩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隔天,从不送礼的桥玄竟然带着两包洛阳“九层酥”来见郑麟。五十来岁的郑麟的牙口就已经不好,口感酥脆的食物是他的最爱。

  桥玄满有把握地来找太学总长郑麟,后者用学士特有的微笑迎接这位好友兼同乡。桥玄刚坐下就把为曹操复课的正题说了出来,郑麟怔怔地看着他,好像对面坐着的是位陌生人。他在纳闷曹嵩如何请得动圈内有名的不替人说情的“桥大公子”。

  桥玄笑而不答,看着郑麟的嘴巴问:最近还疼吗?

  郑麟指着右边:前两天肿得厉害,刚消退了些。

  桥玄微笑:郑大总长为何事如此上火?

  郑麟叹气,给桥玄倒茶:嗨,我这连续三个月没发饷了,教员们纷纷闹着要罢课。

  郑麟倾身问桥玄:是不是被曹嵩所难?怕他身后那个曹节?

  桥玄笑而不答,只问这个叫曹瞒的小学生平日表现怎么样。

  郑麟手边正好有一卷小学部送来的关于清退他的资料,说:你自己看吧。

  桥玄打开竹简,秦畾的笔迹:曹瞒不务学业、寻衅滋事,已严重影响正常教学,特请清退该生,以正学风。

  桥玄边看,郑麟边解说:他父亲曹大鸿胪乃当今重臣,出个把纨绔子弟也还养得起。公祖你就别操这份闲心啦。

  桥玄看完秦畾的署名,将竹简放下:他至少比别人多一样东西。

  郑麟正忙着在书架上找资料,拿着一卷竹简问:什么?

  桥玄仰头看着郑麟:良知。

  郑麟并不答话,摇头苦笑:你不了解这帮官家子弟,不清除个把,不足以……

  桥玄打断郑麟: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救何伯求的。

  郑麟疑问:救何伯求?是他?

  郑麟拍脑门:哦,对对对……他哪儿是救人,分明就是见打架闹事的事情就想往上凑,仗着老子是当今大鸿胪,见到打架比吃肉还高兴。简直就是瞎胡闹,还牵扯进十几个师生。

  桥玄挖苦:云岘,你告诉我那件事时,可不是这番态度哦。

  郑麟耸肩笑道:那时候不知道那个少年就是他。

  桥玄逗趣:既然你今天知道了,就放他一马,让他复学。

  郑麟坚定地摇头:这次我要杀鸡儆猴,镇镇学风!

  下决心要整顿太学的郑麟,一口回绝桥玄。桥玄怎么才能攻下郑麟这座被逼上火的堡垒?

  忧怀天下欲出手

  桥玄笑道:镇风气有的是办法,何必杀鸡?他曾经的作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就算当给他一次奖赏,怎样?

  郑麟半真半假敲打桥玄:这还能置换?

  桥玄喝口茶:云岘,我看你还是给足我面子为好。省得更高职位的人来,你不得不同意,会落得不顾友情、趋炎附势两个不妥。

  桥玄说完低头抬眼诡异地瞅着郑麟的反应,郑麟将漆器茶杯端在手中,思量桥玄的话。他当然知道曹嵩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桥玄说不通,他可能会找传说中的同盟曹节前来施压。到时候,还真如桥玄说的那样,得罪了友情,还落得巴结太监的烂名。

  郑麟眉头一皱:只要你桥大公子认准的事,没几件能拗得过你。

  郑麟开出让曹操复学条件:曹嵩自愿捐给太学五十石谷子,作为教职员工们的福利。

  事情达成后,桥玄跟郑麟闲聊:像曹瞒这样的学生多吗?

  郑麟反感地答道:多,基本每个班都有。不过,这个曹瞒是最出格的!仗着他父亲是高官,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桥玄笑笑问郑麟:教书的先生最要不得的是什么?

  桥玄问的问题,肯定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标准答案,郑麟干脆不猜,直接问道:什么?

  桥玄说:教不好学生,千万不要把责任推给家长。

  郑麟转转眼珠子:我有吗?

  桥玄大笑:说的就是你!一个学生有问题是学生的错,三个学生有问题是先生的错。每个班都有问题学生,应该是谁的错?

  郑麟不但不认为桥玄说是他这当太学总长的错,反而一肚子苦水:公祖,你曾毕业于太学,应该知道官家子弟难教。自从“党锢”以来,太学被抓的先生和教务人员差不多过半,即使最近新补充的先生也不可能立刻掌握教学经验。还有,朝廷数月不发俸禄,先生们养家糊口都难。就说我吧,堂堂副光禄勋做不长,不知被谁使绊子调来当什么太学总长。累死累活不算,还没钱没粮。如今的太学,已经比不得以往,谁来谁倒霉。

  郑麟一大通牢骚发完,桥玄皱眉,微微点头:怪不得你会上火。再穷不能穷教育,朝廷不应如此。

  郑麟小心地看看外面,倾身压低声音对桥玄说:我看啊,都是被“党锢”闹的,上头认为培养出能言善辩的士大夫,到头来专跟他们过不去,所以……

  桥玄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麟,郑麟肯定地点点头。

  桥玄从鼻孔里呼出长长的气,摇头说:教育跟朝政怎能混为一谈?国家需要人才,教育不能荒废,要真如此,我倒想上奏陛下。

  郑麟上下打量桥玄:既然公祖这么忧国忧民,颇有危机感,何不来当太学总长?

  桥玄突然盯着郑麟,看得郑麟心里发毛:我只是说说。

  桥玄笑着点头:我看这主意不坏。管几百匹马,几十辆车,总比不得教育人才来得重要。

  郑麟知道桥玄的秉性,忙摇手:哎,你不会来真的吧?我都要着急离开呢。

  桥玄爽朗大笑,隔着几案抓住郑麟的手臂:你我同时打报告,怎么样?

  郑麟纳闷:什么报告?

  桥玄指着郑麟,再指自己:你请辞,我求任。

  郑麟傻傻地看着桥玄,抽出手臂直摆手。

  桥玄顺势按住郑麟乱摇的手,像吐露秘密般地告诉他:你知道吗?我曾经有过短暂的教学经历。做先生的感觉如同赌博,你付出了努力和时间,学生们会不断给你惊喜。当你看到学生们取得好成绩,培养出令世人敬仰的学生,就如同赢了大钱般欣喜若狂。

  郑麟否定地摇头,教学怎么跟赌博挂得上钩,联想能力不够用。

  桥玄缩回手,指着他:你不同意也行,我只先打求任报告。到时候由不得你不走,要是被撤换,还不如自己请辞……

  郑麟叹气,再说无益,只能顺从。

  桥玄那“桥大公子”的脾气绝非浪得虚名,他想做的事情,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韶华飞度朝夕逝

  四万斤粮食,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曹嵩知道这是郑麟在敲他竹杠,可也没办法,谁让他生了给别人理由宰割自己的儿子?曹操可不领情,只在家过了两天自在生活,第三天一早就被曹嵩押送去小学部。

  曹操重新回到课堂,秦畾说到做到,立刻打辞职报告拿起平日用具摔袖走人。全小学部一片哗然,甚至闹到大学部。

  郑麟知道这件事后,只好将秦畾调到大学部任生活监察。

  曹嵩每天早晨送曹操上学,下学来接,只要他出不了学校,还有什么办法胡闹?放假期间在家禁闭,哪儿也不许去。就这样,曹操消停了一段日子。可曹嵩毕竟是大鸿胪,必然有太多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事务和人情来往吃喝宴席,总不能老围着曹操转。

  越看管,曹操渴望自由胡闹的心思如同荒原烈火烧得越热烈。只要曹嵩看不见他,就和几个玩友们过着狂野不羁的逍遥生活。他乘居民不注意,把正在做饭的锅端掉,人家洗好米要做饭,回头一看锅没了。曹操他们就躲在暗处嘎嘎大乐,凡此种种,乐此不疲。一日正在洛阳北区闲逛,看到眼前一所花木幽深、戒备森严的幽静宅院。曹操提议比谁的胆大,进到这所宅子探个究竟。

  袁绍、张邈等目光一起看向曹操,一有攀墙上屋的刺激探险,身材矮小胆大包天的他最容易被选中。

  曹操翻墙摸进的是太监张让家,此刻正在睡午觉,发现有人闯进来,吓得慌忙喊捉贼。

  曹操飞身闪退,身手敏捷地爬上一棵树,纵身一跃,攀上墙头逃了出来。张让不敢声张,这件事却在坊间传开来。

  曹嵩知道后吓得全身发冷,汗毛直竖。张让是谁啊?当今叱咤政坛的十常侍之一。

  曹嵩吓得回家责问曹操: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曹操坦然承认,曹嵩气得都结巴了:那……那可是人家的……家呀,你怎么能说进去就进去呢?你是不毁了我们家不罢休啊!你!

  曹操强辩:不就是看了看他家房子吗?

  曹嵩懒得跟曹操解释:你那叫看吗?人家请你去了吗?若要抓住你,打死也是活该!

  从这天过后,曹嵩再也不帮儿子抻长身体,以此表示对他的失望。

  擅闯张让私宅事件没过多久,张让便知道是曹操干的,可碍着曹节不便深究,强压下一口气,以后有机会再说。

  从全面管制到放任自流,曹嵩对曹操的态度有了彻底转变。采取控制零花钱的方式,无论他逃学还是游玩,回来过夜还是在外鬼混,每次少给钱,钱花完了就知道回来,只要他留着一条命,以后当个几千亩田地的地主,总还过得下去。曹操的顽劣生活又恢复如常,用他的话说,这段时间差不多把一辈子该享的福都享了。

  那时候的洛阳城外一百华里左右的地带,簇拥着来自全帝国各地的能人、文人、艺人、投机客、商贩……大多以村落形式聚居。

  那里没有洛阳的沉闷与压抑,有的是多姿多彩,充满了生活气息。曹操等人出得城后,游走在一个又一个非常有特色的村落间,看杂耍,学技艺。如杂技、魔术、幻术、弹棋、格五、六博、蹴鞠、赌钱,肩头站只老鹰,手上还牵着一条细腰猎狗,有元宵节的灯笼村、舞龙村、唱麒麟村、巫术村,有以输送士兵为生活着落的村落,还有专门制作漆器、凉席、纺织、养蚕等特色农业村落。此外还有骑马、射箭、斗鸡、斗蟋蟀、赏花、赏月等为主题的民俗风情节。

  曹嵩把给曹操的零花钱当成拴在猫狗身上的绳索,这一招还真灵,曹操总能在零钱花光后出现在家里。对此,曹嵩颇为得意。

  曹嵩告诫曹操:不要老跟不三不四的玩伴在一起,知道古时有句话吧,与善人同处,日闻嘉训;与恶人从游,日生邪情。你老在那些村庄里厮混,遇到坏人怎么办?

  曹操头摇得厉害,一副痞子相,眉毛一抬:父亲放心,你儿子我本身就是个坏人。

  曹嵩气极: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不知道羞耻?你不小了,该懂得自律。还有,请你以后改掉一说话就抬眉毛的臭毛病!

  曹操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了抬眉毛,好像不光说话之前,就连看到新鲜事物和不认识的人都会习惯性地抬眉毛:为什么要自律?自律就是自虐。

  曹嵩打量着曹操,不知道他在外面都结交了些什么人。曹嵩叹气,凭他这么好的天资的父亲,怎么会生这么个不懂得控制自己、专讨人嫌的儿子?难道是报应?

  曹操的表现,越来越让曹嵩绝望,打算多囤积点钱粮给自己养老。

  当一个天资禀赋超常的儿子的父亲,必须承受更多。

  机会像个腼腆的女子,总是喜欢跟在绝望后面,一场变化即将抚慰曹嵩冷却的心灵。

  曹节并不是个只知道舞弄权势的太监,早在恩师曹腾的教导下熟读典籍。从军界到政界,从防务到立法,从屯田到盐铁,可谓无所不通,渐渐地令士大夫们感到服气。

  公元169年,太监集团对“党人”的打击接近尾声,换了一批没野心、不爱管闲事、能埋头苦干的士大夫担任朝廷要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段颎和桥玄。段、桥二人作为文武代表,成为当时政坛的耀眼新星。

  然而就在桥玄的政声如日中天之时,他却写好一份辞职报告和请愿表,跟郑麟的辞职报告一起呈给皇帝。两份报告弄得曹节等人很紧张。一个要走,一个要来,是不是相互串通好了?赶紧查查。尤其是桥玄,放着少府不做,难道就是为了给安排他上任的曹节难堪?

  资料显示:桥玄出身名门,祖上世代为官,本人虽然一再弃官辞职,可政声颇佳。在少府任上除了爱喝酒,容易得罪人,其他毫无过错。

  郑麟辞职的理由:身体不好,不堪重任。

  放着郑麟没有说服力的借口不谈,桥玄呢,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少府不做,去太学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再说,他虽出身名门,又毕业于太学,总不能凭这个就让他前往任职?如果把太学交给一个没有经验的人,那就是极端的不负责任。

  等了一阵子,桥玄还是没能等到太学总长任命文书下发,便写了一篇长长的《论我朝教育之实务》,文章开头说明现今太学教学现状,用他独到的观点阐述教育事关国家强盛、民族未来的重要性。东汉帝国四面临敌,如果国中人等不能强盛,必将被外民族侵入和戕害。并例举诸多兴国强族之大计,论证教育为强国第一要务。

  桥玄能否顺利前往太学任职,会不会再次陷入漫长的等待?

  桃花何日绚似锦

  曹节着实将桥玄的奏折看了十多遍,来回踱步,沉思再三。太学荒疏十余年,局面混乱,也许让肃风清源见长的桥玄去试试,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毕竟曾在那接受十年教育,知道内部情况。曹节主意已定,前往中宫奏明皇帝刘宏。

  刘宏特地在上书房召见桥玄,曹节照例在场。一番相谈过后,没想到曹节如此广闻博记,对教育关乎民生大计颇有见解。桥玄第一次带着审视的目光,正眼看了看这位安排他当少府的太监。

  曹节送桥玄出来,对桥玄说,他会尽快说服陛下。只等春假结束,夏季学期开始,桥玄就能走马上任。

  这段时间,人们发现“桥大公子”不再针对曹节大放厥词。但并不代表曹节曾经欠下的血债就能消除。

  虽然近年来连续打击“党人”,禁止聚众。为了弘扬洛阳作为帝都特有的学术氛围、烘托天下太平之社会气氛,有些传统不得不延续。

  比如“开坛”。

  大汉帝国从高祖刘邦开始,采取外紧内松“蛋型”防御体系,对边疆和外民族的防御力量通常高过内地。朝廷为了控制地方武装势力,各州、郡不允许有逾制军队。为了节省开支,办案人员更是少得可怜。

  如今国力衰弱,不能透露给往日春秋两季来往于洛阳的四方来献者,让他们嗅出东汉帝国没落的味道。必须找一个由头来粉饰表面太平。各方认识一致——恢复开坛。

  “开坛”就是免费对大众讲学,期间三教九流、士农工商,都可以不论等级、不问出身,围坐高坛,听名家大儒讲习经典。

  最壮观的要数集体诵经场面,令参加者暂时忘却尘嚣,抛开俗世烦恼,徜徉于经海书洋。这是个既能沉静心灵,又能学到知识的好事情,令参加者心向往之,追随之,期盼之。

  每个开坛季有十天、十五天,开坛的教授可以是高官、学者、还可以是皇帝本人。开坛工作通常由主办方操持。主办方还会发放一些小点心、日常生活用品给听讲者,这让向来属于两个对立阵营的官民关系显得很融洽。

  洛阳的地点一般选在皇宫南门广场。

  开坛的内容多是“四书”、“五经”或励志、历史、地理、人文,各地方更加多样,甚至还有鬼怪、神仙、传说、逸闻……

  三月仲春,桃花怒放时节,数千人簇拥至广场,听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坐在高处开坛,讲人生、讲道理、讲故事……桃树枝头,有的还在含苞,有的开放过后,微微飘落,飘摇的花瓣静静地落在专心听讲的人的身上、头发上……

  从西汉开始,官府和百姓几百年来都醉心于开坛,平民百姓可以跟圣贤学一点知识,懂一点人生。它的美,它的惬意,它的融合,它的智慧和风度,已经成为人们精神和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趋附而来的不是开坛本身,而是享受人生别样韵味。

  洛阳三月,正是各路外国、外族使节来帝都进献的时节,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穿着奇装异服的外族人。他们将带来的土特产和手工艺品带来洛阳摆摊销售,拉开洛阳的购物季的帷幕。很多外民族产品通过这种交流方式获得汉人的青睐,打开销路。

  各地方开坛种类繁多,名称也五花八门,根据春秋两季:二月杏坛、三月桃坛、四月梨坛、八月桂坛、九月菊坛。

  开坛的嘉宾们不是随便谁都能上,而是要经过挑选和测试,还要有名望,能讲课,另外还要有学历、有资格、有经验。

  一旦接到开坛的请,就被当做荣耀,任务重大。必须提前准备,拟定议题,还要研究讲什么,怎么讲,面对的听众是谁,到时候会有那些主要人物来视坛,当然还要预防有人“踢坛”。哪些话能说,哪些话要忌讳。每个坛主都有自己的特色,一旦开成名坛,听坛者成千上万。开坛期间吃住在周围,一时间成为文人雅士聚集交流的好地方。

  开坛地点自动形成一个临时商圈:人山人海,做生意的,买卖吃食土特产的,统一不吆喝,怕影响开坛。

  著名学者和官员大吏如陈蕃、胡广、李固、蔡邕、许劭、桥玄等都曾开坛讲学。

  洛阳桃坛从三月十五到月底,曹节亲自点中桥玄任第一坛坛主。既然桥玄要荣任太学总长,正好乘开坛机会,让士子学子们熟悉熟悉他,检验他的讲述能力。

  桥玄主讲的题目是“教育与人生”。

  开坛时间、地点、人数等请帖送到桥玄所在的少府府衙,旁边还附上一列文字:切勿涉及敏感话题。

  前来送帖的太监对桥玄说:少府大人最好拟个初稿给上头审核。

  桥玄把公文一推,直盯着太监:你懂什么叫开坛?

  太监刚想回答,被桥玄挡住:开坛就是跟听坛者的互动,根据实际情况制定讲授内容。要是先有初稿,我写好,你们找个嗓门大的,官话标准的去坛上念念不就行了!

  比开坛名声小不了多少的,就是桥玄的脾气。曹节有意抬举他,他竟然还是我行我素,照这样下去,是否还能当得了坛主?

  谁在教育中犯了错

  太监回去复命,曹节皱眉不语,要在别人,早死了六七回了。可桥玄就这么个人,没大错有小过。跟他计较,反而落得害贤之罪。曹节过了半晌才发话:由桥少府自己拟定讲授内容。

  另外由黄门令王甫组织“便衣”监听,一旦说到不好的内容,视情节轻重,当场阻止、打断或事后惩治他。

  “教育与人生”这命题实在太大,归根结蒂,无非是先生怎么教,学生怎么学的问题。当然除此之外还包括社会和家庭对每个人教育产生或多或少的作用。桥玄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能遇到一两个好的先生,简直跟出身于什么样的家世同等重要。

  教育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和家庭,往大说,更是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历史上国家和民族多次出现危难时刻,无不是因为接受更高教育的人站在挽救国家和民族危亡的最前沿。

  离开坛还有几天,洛阳南广场已经熙熙攘攘。由于当时没有扩音设备,动辄上万人前来听坛。很多人为了能占个离坛近的位置,在广场上支上帐篷占地。正逢月明,来自各地的文人士子在月光下吃喝谈笑,引辞作赋,结交新友,无不心旷神怡。

  三月十五日皇宫南广场,无论是开坛还是听坛的,都显得心情激荡。人们终于看到桥玄身穿黑红二色博士服,头顶学士冠,腰佩青玄剑,一步步稳健地沿着台级登上高台,转身坐定。人群自动面朝桥玄而坐,纷纷鞠躬问好。

  由于前几年闹“党锢”,学者大儒人人自危,皇帝和太监们也不敢举行大规模集会,如今终于解禁,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曹操他们推推搡搡地挤到场外就被镇住,至少有上万人,能听得清楚吗?

  桥玄俯瞰众生,好像回到年少时光。听坛者的目光中透露出的虔诚深深感染了他。除了曾经毕业于太学和积累半生的经验,没比他们多什么。如果他们能接受更多的教育,他们就不会显得卑微、恭谦、甚至可怜。

  曹操等人挤进人群,亮出太学生腰牌,被场中负责治安的士兵领到前排专为太学生准备的听众席。桥玄鄙夷的目光和周围其他听坛者不满的目光同时射向这几个放浪形骸的少年,真是浪费好位置。

  曹操他们不忙坐定,而是四处乱瞅,像在寻找熟人。面带嬉笑,前呼后拥,看样子他们是来凑热闹的。

  桥玄似乎看到了少时的他,整日招猫斗狗于洛阳大街小巷,轻狂苦闷无所事事,除了恶作剧、帮闹、帮闲、找乐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曹操远看端坐在约两米高的讲坛之上的桥玄如处云端。威严却不威风,微笑却不媚俗,双眸透明,态度彬彬有礼。

  桥玄年届六十,声音却仍旧洪亮,沉稳庄重,他的开场白:各位,在下姓桥名玄字公祖,祖籍梁郡,长于洛阳,绰号“桥大公子”。

  台下靠得近的听众瞬间会心爆笑,后面的听众只能跟着前面慢半拍发出笑声。

  曹操被桥玄的开场白吸引,桥玄继续说:鄙人姓桥名玄字公祖,强调一下,不是皇帝的女儿那个“公主”,是“公祖”。

  台下又是一阵爆笑,并有人叫“好”。人群中的十几个便衣紧张地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乘乱闹事者。

  桥玄的开场白,气氛瞬间缓和,人们脸上带笑。他自称“鄙人”,丝毫没有拿捏作势、凌驾众人之上的距离感。

  桥玄继续说:到了我这把年纪,该犯的过错全都犯了,该走的弯路也都走了,今天能与各位有幸相逢于此,听我讲述教育与人生的关系。我不是什么通晓经典的博士,也没有仔细研究过三坟五典,只想将我的人生经历跟教育的关系与诸位共享。

  听众们由衷鼓掌,叫好。

  桥玄继续说:但凡我能让你们得到一句对人生有用的话,就算没白辛苦一趟。

  掌声次第响起,如暴雨毕至。

  全场静默聆听。桥玄尽量用最大声量,但也不是嘶喊,一字一句地讲述:各位,以我历经大半生的经验来看,无论出生贵贱,还是家境贫富,无论要当官造福于民,还是想仗剑行侠义于野,都应该尽可能接受更多的教育。可我们从来都只关注求学者的品德和态度,忽略了教学者的知识与高低。

  听众纷纷点头。桥玄继续讲:俗话说“不会教学教内容,会教学教方法”。人的一生很容易遇到会教内容的先生,每天只知道教学生死记硬背。

  曹操仰望着桥玄,早晨的阳光正好洒在曹操的脸上,曹操那礼佛一般的敬仰之情,随着这句话油然而生。

  桥玄继续说:如果有谁遇到教学有方法的先生,那就算是你们的造化。听众中如果有教化他人的,希望你们能明白学习和教育的责任,主要在先生身上。让学生把知识记下来的人,不能当别人的先生,能力又不足以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等于没教学生。

  曹操朝旁边看看,现场有被说得低下头的,看来他们就是桥玄说的那些先生。

  桥玄继续讲:“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教学不是光指对学生的教育,首先要加强对教学者的教育,没有好的教育者,怎么能教育出好的学生?没有好的教学方式,怎么能让学生爱上课堂?没有好的教学能力,凭什么让学生枯坐时日,听一介无用先生的废话!我奉劝那些妄自尊大,假装深沉的先生们撕开伪装,真诚地对待学生,和将要教授给他们的知识!

  桥玄说得停住,台下鸦雀无声,突然有人喊:好!

  继而掌声四起,经久不息。

  有几个“便衣”神色不对,相互递换眼色,不知道这算不算犯禁的内容。

  桥玄继续讲:美味佳肴,不吃不知道它们的味道。优秀的文化和圣人思想,不学就不知道它们的意义。根据我这大半生走来的经历,明白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学生只有学了以后,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先生只有教了以后,才知道其中的困惑。人,只有意识到不足,才能自我反省。教学相长,先生在教育学生的时候,也要自我学习和向学生们学习,才能得到长进。

  在尊师超过尊重父母的年代,桥玄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令所有听坛者振聋发聩,尤其是曹操。便衣们甚至准备冲向高坛,将桥玄架走。

  看来桥玄遇到过情况糟糕的先生,并因此深恶痛绝,所以越说越急切:大多数教学者们,每天只知道要学生们背诵大量的经典和文章,没有自己的观点和主见,也不能解决学生学习过程中实际遇到的问题。难道教育就是为了教会学生几个字、几句话吗?要知道,学生们付出的是荒废生命的代价!如果只知道死读书、读死书,学生毕业,除了会背几篇课文几首辞赋,做人、做事方面的知识一无所获。这将是教者的过错!

  台下又是掌声,有先生模样的人竟然愤而离去。更多人遗憾他们的先生没来听桥玄的坛。

  掌声中,桥玄看见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几个少年静默而坐。尤其是曹操,如同被抽离了魂魄,目光涣散,不知道是在反省,还是在追悔。

  桥玄年届六十,曹操年方十五,两个老少“公子”的友谊如何建立?充满争议和矛盾的桥玄,将如何影响曹操的人生?

  儿郎何故遭牵绊

  这年春季,洛阳来了不少外民族客人,还有各方诸侯进京觐见天子,作为大鸿胪的曹嵩,忙得没时间睡觉有点夸张,没时间吃饭,走路小跑,那是非常贴切。

  幸亏今年开坛,整个春假曹操都“混迹”于坛中,没像往常一样折腾出是非,还能让曹嵩安心工作一阵子。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曹节催促他回谯郡祭拜曹腾时透露了一个大好消息,下一步就将他提升为大司农。

  大鸿胪相当于为皇帝保存小金库,大司农总管全国财政税收,等同于国家的大金库。曹节和王甫等借替皇帝办物品为由,让本有内在联系的地方官员将物资和财宝以上缴财税名义送到他们自己的秘密仓库。

  秘密仓库只有曹嵩知道,这些仓库混在国库中,物品虽然造册,但不纳入国家库管名册,属于“私库”,库中物品丰富程度和等级远远超过国库。只要曹节等人看上仓库里的东西,什么锦缎啊、上等蚕丝等等,不用找借口就可以支出去。由曹嵩亲自组织人手,运往曹节、王甫等家在京外的秘密庄园的地下。

  刚开始曹嵩除了给曹节、王甫他们办事,自己没敢拿一点。开始曹节还觉得曹嵩胆小,人不错。但随着他贪腐严重,曹嵩丝毫未得,害怕曹嵩日后将自己供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曹嵩拉下水!

  曹节亲自操办,将拉到他家的珍玩,挑选了几十件上等的借曹嵩生日之际送过去。曹嵩认出那是经他挑选的国库珍藏,不禁犯难:不要,曹节这儿过不了关。要,就是营私舞弊,触犯国法,倾家灭族掉脑袋!

  已经上了贼船,哪能回头?

  曹嵩能选的只有一条路——同流合污。

  曹嵩带着曹操去大舅家拜访,说他们要回谯郡。第二天,曹操的大舅父就来曹家了。

  丁家知道曹操要回乡,很可能要在故乡为曹操说门亲事,如今的曹家可不是曹操的母亲丁佩嫁曹家的情形。凭丁家,商人出身,没有关系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曹家这等高门。

  一家人商量后,就派曹操的大舅父找上门来。夫人丁佩去世,还有唯一血脉曹操仍存,大舅父前来走动也是自然。

  谁知大舅父前来,只因曹操有位长他一岁的表姐蕙,如今已经二八年华,刚举行完笄礼,可以婚配。丁蕙容貌生得一般偏上,勤奋节俭。只一样,性情要强,寡言少语。

  蕙下面还有个妹妹香,也有十四年纪,像雨后竹笋般地顶着泥土上来,大女儿已经成年没说好亲事,二女儿当然不好越位。

  大舅父说起大女儿年龄在即,婚事艰难的苦闷。

  曹嵩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要不他给看看找个官宦子弟匹配?

  大舅父只好直说:妹夫,家母一直怀念亡妹,不想断了这门亲……

  曹嵩还以为大舅子抱怨他少了走动,顿时抱歉:他舅父,你知道的,我这几年朝里朝外,忙得……

  大舅父知道曹嵩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不是曹嵩不明白,实在是因为曹操还是个青涩毛桃,怎么能跟定亲说媒之事挂钩?

  大舅父打断曹嵩的话:家母的意思,想把蕙许配给阿瞒。蕙比阿瞒大一岁,女大一,不受气。我们两家也是亲上加亲,妹夫你看……

  曹嵩算是恍然大悟,眼睛瞪大,嘴巴张开,眉头皱起:哦……哦……啊……是这样,可是,阿瞒年纪还小,还在读书。再说,他还未及冠。关键问题是,他整天游荡无度,不成人形。这……恐怕会耽误了蕙。

  大舅父说:嗨,妹夫,我是从小看着外甥长大,说实话他的性子是毛糙点儿,但心地不坏。阿瞒还在上学,这不难。也不办什么仪式,只要双方定下,换个生辰八字,下个聘书就可以定。至于结婚,可以等他及冠之后。

  曹操及冠之年,大学正好毕业。可娶表姐为妻,曹操那糙骡子脾气,能同意吗?曹嵩为难,让大舅父先回家听信。

  大舅父看曹嵩的神色,恐怕这事难成。

  曹嵩呆坐细想,当初自己就曾经反抗过。娶了丁佩算是结下低门,这次总不能再弄一个低门来结。不管怎么样,还是问问曹操的意见,走走过场,回头就说是他不肯,便可搪塞大舅父了事。

  曹操参加丁蕙的笄礼时见过她,语言不多,长相一般。看起来有点贫血,没有让曹操一见倾心的感觉。相反倒觉得表妹丁香面色红润,爱说爱笑,模样可人。

  曹嵩把妻子丁佩的往事、如今社会讲究亲上加亲等废话跟曹操一番解释之后,问他的意见。

  曹操不出意外地坚决反对:没意见,就是不要!

  曹嵩原本想以此回绝丁家,可曹操接下来的话反而促成了这件事。

  曹操倾身讨好地嬉笑:父亲,您干脆也找两个婢女伺候我,让阿才去厨房干活。

  曹嵩顿时大怒。对门袁绍让贴身婢女怀孕一事还没过去,却又带坏了曹操。学业未完便婢妾成群,令生长在太监之家的曹嵩难以接受。

  曹嵩断喝:休想!告诉你,我已经答应了你大舅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就是告诉你一声,由不得你做主!

  曹嵩回信给丁家,说等他们父子从谯郡回来就订婚。

  丁家还是担心万一曹操到了谯郡,宗族故旧想要攀附结贵的自然不在少数,要是曹嵩意软,一时应了其他亲事也有可能。坚持要求在他们走之前,双方交换生辰八字。等他们从谯郡回来就办订婚宴席,遍告亲朋好友。

  直到一行人走上回谯郡的官道,漫长旅途有的是时间检点过往疏漏。曹嵩才想起来丁蕙属马,曹操属羊,二者相克。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只能希望属相之说纯属乌有。

  曹操和表姐丁蕙的姻缘就此拉开序幕,是幸福还是坎坷?

  “逆子”何故惹命案

  曹嵩向朝廷告两个月假,带着曹操回谯郡祭祖。

  四月春深,正是远行的好时节。年方四十二、意气风发大好年华的大鸿胪曹嵩,带着懵懂少年情窦未开终身已定的十五岁少年公子曹操和一大队随从,一路轻车快马、投宿早有准备的官方驿站,回到阔别将近六年的谯郡。

  曹嵩看着坐在车夫身旁兜风的曹操感慨,六年前带走一个儿童,六年后带回一介少年。人生如离弦之箭,容不得细品滋味,韶华已过。

  此次旅程可谓含义多多:一是衣锦还乡;二是祭拜曹腾,重修墓园;三是不能忘记曹节的嘱托,盖一座带暗室的豪宅,藏匿贪污来的财物。

  五月,曹嵩在谯郡忙着建设超大地下室和机关暗道的私宅,曹操如同游鱼入海,故乡的气息,唤醒时隔六年的野性。不过这回曹操由当年拖着鼻涕的跟屁虫跃升为“领袖”,纠集十数个高矮不等岁数各异的少年儿童,拿谯郡的农庄当洛阳的街巷,整日间说什么行侠仗义主持公道,实际上无事生非疯耍玩闹。

  其中有个叫秦越的富家公子,暗中纠集几个小混混收拾曹操。错把相貌酷似的夏侯渊当做他,冲上前一阵毒打。

  当夏侯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消息散播开来,秦越才知道打错了。也难怪,虽然夏侯渊小曹操两岁,但无论是个头、眉眼都很像曹操。只不过夏侯渊白净些,嘴角没曹操那么上翘,就连跟曹操他们一起玩的伙伴们也时常将表兄弟二人弄错。

  曹操不服气,打探得是谁做下如此恶事,纠集十数个少年儿童,找秦越他们为夏侯渊报仇,群架结果伤了六个,为首的曹操伤得最重。

  此事惊动曹嵩,颤抖着手不敢碰他那被打成烂桃一样的脸,心疼不已。独生儿子跟表外甥被人打成这样,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不论曹操恶习在先,再次滥用司隶校尉的“了难功底”,让侍卫穿着便装,逐一痛揍那帮青年。秦越因赴宴侥幸逃脱。

  老子竟然帮儿子打架,很快在谯郡传开。有曹嵩掌势,曹操从此更是无法无天,就连离地三尺的神灵也不放在眼里,成了村民眼中“专横跋扈的小流氓”。

  曹嵩以为帮独子找回公平,可以平安无事。谁知物极必反,端午节涡阳河边看龙船表演发生一起命案:官少秦越被人踢打,伤重不治。

  “端午命案”迅速传遍谯郡,死者年方十六。父亲秦震,朝歌郡太守,族中伯叔多人在各地为官。

  如此重大案情,谯郡太守卢韬连调研农田水利都免了,不敢怠慢。组织人手追查案情,查出是曹操干的。卢韬为难,秦家虽是大户,曹家势力也不可小觑。文书吕廉皱眉谏言,这件案子非同小可,得罪任何一方,都将殃及大人。

  案子不结,民愤难解。卢韬跟吕廉商议出一个稳妥之策,把烫手的山芋先递给曹嵩。不交出儿子,曹嵩就是徇私枉法,交出儿子,纯属曹嵩自愿,错不在卢韬。卢韬亲自出马,到曹庄抓捕曹操之前,必须先禀报曹嵩。

  曹嵩跨出驿站大门前往建筑工地,便被卢韬、文书吕廉等一群人堵在门口。

  曹嵩忙问何事,卢韬示意曹嵩进屋说话。

  曹嵩把他引进内室,卢韬躬身向曹嵩汇报案情经过,曹嵩猛地愣住。卢韬乃一郡之首,官场经验可谓了得,要不是有足够证据,绝不敢前来冒犯。

  曹嵩脑袋嗡嗡作响,后面卢韬说什么,曹嵩全然听不见,虽然曹嵩此刻的心情如五雷轰顶,还是强迫自己镇定,那个叫秦越的不是有过恩怨吗?这件案子十有八九是曹操做下的。曹嵩整顿了下思绪对卢韬说:卢兄,这是大事,我这次回乡,朝廷派了公假,不想让犬子和意外搭上瓜葛。案子是不是他所做,我先回去当面问清楚,再给卢兄回话,要实在是他所犯,再送交卢兄府衙也不迟。

  曹嵩好像不经意说了两个字“意外”,其实就是解决此案的关键。卢韬嗅出其中味道,同意曹嵩的建议。

  曹嵩这叫缓兵之计,也庆幸卢韬办事懂行。真要是把曹操和其他几个少年往堂上一押解,用不了几下就全都招供,那才叫回天无力。

  曹嵩告别卢韬,即刻命人驾车前往曹庄。

  曹嵩跑进夏侯渊家,曹操正和夏侯渊、夏侯惇、曹洪、曹仁等四仰八叉地睡大觉,满屋子酒香,地上还有七八只歪倒的酒坛子和碗碟,还有一堆兽骨。曹嵩高声大喝,曹操等人睁开惺忪睡眼,一骨碌从席子上跳起来,齐齐跪着给曹嵩请安。

  曹操揉揉眼睛:父亲怎么这么早?

  曹嵩看着睡眼惺忪的曹操喝骂:你干的好事!

  曹操揉着眼睛疑惑:儿子没干什么呀?

  曹嵩喝问曹操:那个叫秦越的死了,你还抵赖?

  屋内空气凝结,曹操愣住,继而说:是我踢的……原本不想要他性命,没想到他经不起,几下就……

  曹嵩眼睛猛地瞪大,目光射向曹操。曹操感觉曹嵩的目光如同突然燃起的烈焰,简直可以将他烧得面目全非。

  曹洪在一旁小心说情:叔父,那个秦越不也曾将阿瞒打成那样?

  曹嵩气得浑身发抖,把曹洪下面的话逼了回去。曹嵩压低声音指着他:逆子!你闯下大祸了,知不知道?

  谁知曹操不但不害怕,反而抬头对曹嵩说:谁叫他说我?儿子给他抵命就是!

  曹嵩急得眼泪都快崩出来了,做儿子的哪儿能体会他这当父亲的心情,上前一个大嘴巴骂道:你抵命?还不如我去抵!他说你什么?

  曹操咬住嘴唇,双目含怒,拒不认错。曹嵩问其他人,夏侯渊和夏侯惇、曹洪你一言我一语断断续续说出实情。

  他们正在涡河岸边看赛龙舟,秦越当着众多乡人指着曹操,说他是“太监养孙装什么高贵,辱没先人才是正根”!

  曹操犹豫都没犹豫,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把毫无防备的秦越骑在身下,对准脑门一顿猛揍,其他几个也一起上前帮凶,待打到秦越不动弹了才松手。

  曹嵩简直气得要吐血,怎么又是因为这件事?因为对方说曹腾,上次打得钵子颅骨骨折,这回竟然闹出了人命。对曹操“护短”的弱点,他应该早作防备,不想如今铸成大恨。

  曹操等夏侯渊说完,对曹嵩说:父亲,儿子愿意抵命,只求父亲将儿子跟祖父埋在一起。

  曹操一言,说得曹嵩泪崩眼眶。对方实力相当,曹操难逃一死。信奉“无后为大”的曹嵩该如何刀下救子?

  枉法之案又一桩

  曹嵩就是看在曹操为维护曹腾的名声这件事上,也必须想办法救曹操,要不然日后怎么到那边见曹腾?再说,眼下这个小孽障很可能是他今生唯一的子嗣。

  曹嵩在问清楚情况之时,凭他司隶校尉的功底,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有些问题还需要他人配合。曹嵩有了主意,转身掀帘子出来,表兄夏侯恩满面忧虑地站在门口。他是夏侯渊和夏侯惇的亲生父亲,显然听到了刚才的所有谈话。曹嵩示意夏侯恩来到后进院落,他要和夏侯恩私谈。

  院子里虽然阳光充足,二人却感觉不到温暖,柿子树头鸡蛋大小的青涩柿子正在默默地悬挂。

  曹嵩跟夏侯恩说了几句,说得夏侯恩整个人发直,怔怔地站住。曹嵩猛地跪在地上,夏侯恩要扶他起来。曹嵩没有起来,还未说话,泪水先流:表兄,我知道要妙才前去顶罪有所不妥,但目下毫无办法。我是朝廷命官,如果秦家知道是阿瞒所为,一定要挟阿瞒顶死罪,还会牵涉到我的前途。如今要妙才先去顶罪,我可以暗地里花钱把他救出来。

  夏侯恩满面愁容,夏侯渊聪明细致,待人温和有礼,学习成绩也很好,他可是夏侯家的指望。

  曹嵩见夏侯恩犹豫,不得不打出最后一招:表兄,有句话本来不想告诉你,我从守孝以后,就……就不能生育。

  夏侯恩听到曹嵩说出这种平常男人们之间绝不会说出的秘密,顿时惊愕不已,怪不得曹嵩只有阿瞒一子,也不纳妾,原来没了能力。如今遭此大难,曹家眼看断后,夏侯恩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曹嵩给夏侯恩磕三个头。

  夏侯恩为夏侯渊整理衣服,夏侯渊紧紧地跟在曹嵩身后走到门外,坐上马车前往郡衙。曹嵩看着生死诀别般的夏侯恩,坚定地说:表兄,放心!我把妙才带走,一定会完整地给你带回来!

  曹嵩凭借司隶校尉的办案功底,亲自研究案情,给出卢韬指导性办案方向:本属游玩误伤,人多踩踏,充其量就是个公共安全事故,并没什么实际犯案人。如今夏侯渊前来认罪,也只不过可以治他一个无心之过。秦家虽然不依不饶,案犯乃一介平民之子,让他们伸出拳头打中空气,只好按照卢韬建议,两家私了。

  夏侯渊家赔了十万钱,暂时收押狱中,并未受苦,再过数日无罪释放。

  曹嵩自是花去不少银钱给卢韬,又许其诸多好处,跟办案得体,思维缜密的文书吕廉成了莫逆知交。

  曹嵩为了感谢夏侯家救命之恩,许诺带着夏侯渊和曹操一起到洛阳太学小学部学习,明年开春,一起进入太学上大学,确保走上仕途。午后!书社。

  官场老手曹嵩,能将曹操杀人一案“冤办”得如此利落,可见其枉法功夫了得,真不知道他那司隶校尉是怎么当的,又有多少苦主在他任内期间蒙冤。出了这档子事,已经无心再在谯郡待下去,把建设豪宅和修缮曹腾墓地等事务,交给亲哥曹岳和表兄弟夏侯恩共同打理。提前结束假期,带着曹操和夏侯渊、随从和车马队,以及谯郡乡绅官僚送来的各种财宝、土特产,浩浩荡荡驰上返京官道。

  文书吕廉要回乡探亲,他的故乡成皋吕庄在荥阳地界,正好去洛阳的路上。吕廉说起他曾师从郑玄,跟曹嵩同门师兄弟,二人一路相谈,十几天旅程下来,日见亲爱,甚至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曹嵩让曹操称呼吕廉“叔父”,吕廉称之为“贤侄”。到了成皋,吕廉还要族人热情接待曹嵩一行,住了三日方依依分别。后来吕廉数次跟曹嵩书信往来,交际不断。

  吕廉是这件命案的直接承办人,对曹操的“本性”有所了解,才导致日后错误地认为董卓下发的榜文为真,确信曹操在京城犯罪杀人,同意儿子及族人将他送去见官。遭到有所防备的曹操奋力反抗,落得满门遇难,这是后话。

  虽然凭借曹嵩的实力和专业,使得曹操化险为夷,但他作为太监后人的身份还是在谯郡散播开来。曹嵩将如何为儿子洗刷不齿经历?

  如何洗刷杀人名

  曹嵩没办法为曹操修改“太监养孙”之名,杀人犯身份必须去除。可用什么办法呢?从此猫在家里?那还不如杀了那畜生。送到外地养活?恐怕只会闯祸更多。怎么办呢?

  曹嵩烦恼了一路,没有寻得好主意。

  回到洛阳,曹操暂时不能回学校上学,必须有了解决方法后,方能前往。太学子嗣只能是众官员的直系亲属,如儿子、侄儿、侄孙等。曹嵩不能将夏侯渊以表外甥身份送进小学,就说夏侯渊是自己的亲侄儿,也就是说他是曹腾当年从夏侯家抱养的。这一权宜之计,成为日后曹嵩身份考证的又一迷雾。

  曹嵩就是利用当时没有严格的户口管理制度,钻了太学的空子。安顿好夏侯渊,曹嵩赶紧带着大批礼物秘密去了曹节家,汇报曹腾墓地维修情况和故乡宅子的基本建筑结构,看着分量超常、琳琅满目的礼物,曹节颇为满意。

  曹嵩基本把谯郡所得全部贡献给了曹节,又汇报一番此行状况,并为卢韬美言一番。曹节为难,卢韬如今已是太守,再往上提要么是京官,要么就是刺史、州牧,必须等合适的机会。

  曹嵩又问他不在京城这段日子,朝中如何,好像听说张温等人闹得很凶,要为窦武、陈蕃等“党人”们翻案。

  曹节微微一笑:愚弟知道是谁搞的鬼。

  曹节的属下张让因跟张温同姓,背地认了同宗,想要弄垮曹节,抢班夺权。

  曹嵩劝慰曹节小心,曹节说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不跟随皇帝上朝,学曹腾回到后宫专门管理后宫事务。相比儿子曹嵩,门生曹节的生涯和处事方式倒更像曹腾。

  谈话进行得差不多,曹嵩还是不好意思说关于曹操在谯郡犯事儿的事,倒是曹节见曹嵩多番难以开口,便说:阿瞒的事我都知道了,这都是兄长你平时太忙,顾不上对他的管束。

  曹嵩赶紧俯在席子上说:要不是念在阿瞒为了维护先父名誉,愚兄绝不姑息。

  曹节手背冲外一挥:嗨,杀个把人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倒觉得阿瞒有骨气,像我们曹家子孙!

  曹嵩被逼得一身冷汗后,竟然听到曹节这样夸曹操,松了口气。

  曹嵩点头:谢贤弟宽心。只是这逆子太顽劣,定要对之严加管教。

  曹节又是摇头:嗯,不用。兄长应该明白一代总比一代强的道理。我们都老了,要是他们比我们还

  ,你我将来靠谁护着?

  曹嵩更是喜极而泣:这孩子,平日里脸皮厚着呢,就是容不得别人说他祖父。

  曹节一拍几案:这就对了,我喜欢!

  曹嵩愁苦:那,不肖子犯下如此大罪,将来在名声考核这项上,恐怕通不过,必将耽误前程。怎么才能抹掉这笔?

  曹节看着曹嵩,竟然发笑。

  曹嵩摸不着头脑,傻傻地看着曹节。

  曹节轻笑,怎么办过无数案子的曹校尉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曹嵩很是惭愧,给曹节抱拳,敬请赐教。

  曹节只说了三个字:改名字。

  曹嵩恍然大悟,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年代,名字是一个人的唯一身份。一旦名字更改,就可以跟过去曾用名代表的一切做个了断。

  曹嵩连给曹节作了好几个揖。也不怪曹嵩没想到,以前只知道办冤假错案,却对善后事宜没有亲身经历,自然就想不到这层。

  改成什么呢?

  曹嵩顺口要曹节给曹操赐名,曹节认为名字是大事,关乎终身,不能马马虎虎,必须找人测算才行。不过,有一人倒是在行。

  曹节说的是桥玄。他除了“桥大公子”之名闻名京都,还有一项特长,就是会“相人”。他能从某人的相貌举止上看出这人将来运气如何,作为怎样,更以给人取名著称。

  曹节关照曹嵩,以后跟他多接近。曾经当过司隶校尉的曹嵩,职业敏感度自然不低,曹节这是要他借机掌握桥玄的思想动向。

  曹嵩想了个理由,上次请求桥玄为曹操说情复学,还没好好感谢,以带了些土特产送给他为由,顺便讨名。

  去之前,曹嵩自己想了个新名字。曹操属羊,羊吃草,图个安身立命,倒可以改成“曹草”,性命为夏侯渊所救,夏侯渊字妙才,曹操的字可以叫“妙得”,以记住夏侯渊的恩情。

  曹嵩将曹草等名字说给桥玄,桥玄哈哈一笑:何必曹草,不如“曹操”。“操”乃操守、控制、把持、掌握,还是操心、操劳;又有操尚、操学之意;不过令郎性如烈焰,情似钢铁,切勿犯下操切、操纵之虞,又性情中缺少中庸之德,我看给他取字“孟德”,倒很合适。

  一向以老成持重圆滑世故示人的曹嵩,听到此名后双掌凌空一击,倒把向来处乱不惊的桥玄吓得杯中水洒出数滴。区区一个名字,因何让曹嵩如此失态?

  草药医不好的心病

  曹嵩为此叫好的,是桥玄所说曹操“缺少中庸之德”。好像他把曹操养这么大都还没有桥玄对曹操了解得透彻。曹操以往所犯过错,皆因缺少中庸,所以更别谈什么德,不被旁人说成“道德败坏”就不错了。曹嵩直言不讳地把他为何叫好跟桥玄细说,桥玄这才释然。曹嵩当然不忘记曹节的指使,桥玄可是无眼力之人,别说心事,就连朝中诸事也决口不应,曹嵩只得告辞。

  一个叫曹瞒的少年,因杀人缘故,拜桥玄所赐,得以沿用一生乃至千年的名和字:姓曹、名操、字孟德。

  改名不是自己想要怎么叫就怎么叫,还要写成帖子说明改名原由,送到曹操所在学校,让学校备案。并通知任课先生改名,以便告诉同学,将“曹瞒”改成“曹操”。

  曹嵩给曹操拟了个轻描淡写的改名理由:原名不符合命理。

  刚开始连曹操自己也不习惯,大约过了一个月,才能慢慢适应。可小名已经无法更改,袁术、张邈、袁绍私学里的那帮朋友还是觉得叫曹操“阿瞒”比较顺口。

  谯郡这趟折腾,累得曹嵩要散架。这次惊吓让曹嵩明白,不能只有一个儿子。倘若他还有儿子,也许不会跪求夏侯恩。人虽到中年,毅然重振旗鼓,打算多生几个防老之子,一回家便问邹氏:早先配好的那些中药呢?

  邹氏先没听明白,她以前好言相劝多少次,曹嵩就当没听见,怎么这回反倒积极起来?当明白曹嵩确实要吃那些壮阳强肾的方子,喜不自甚地去厨房找出熬药用的陶罐,将草药熬上。

  夏侯渊得以入洛阳太学小学部,曹操总算结束了孤单的独子生活。他们俩白天上课,晚上混在一起,谈洛阳,谈新鲜事,谈玩闹……

  曹嵩终于闲下来了,并没能从曹操的眼神里看出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好像经历了短暂的惊吓后,又恢复了本性。看来很有必要就太过维护曹腾名誉的问题,跟他认真谈一次。

  曹嵩要曹操在席子上坐下,曹嵩还在整理思绪,怎么跟他说起这四个字的问题。他已不是无知顽童,需要寻找合适的交流方式跟他谈。

  曹嵩还没开口,曹操先问:父亲这阵子喝药,身体不舒服吗?

  曹嵩喝的是壮阳药,被曹操问得语塞,顿了会儿才说:并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身体虚弱,开点药方子补补。

  曹操点头:哦。

  曹嵩说正题:阿瞒,你为同一件事,已经犯了两次大错。为什么不能容忍人家说那些,父亲想听听你的想法……

  曹操的脸上立刻变了色,眼睛直勾勾地凝视曹嵩:没想法,就是不让说!

  曹操这副恶狠狠的劲儿,活像一头小公牛,愤恨得单纯而激越。他把祖父的名誉看得高过他人的生命。这是对他人生命的不尊重,还是对祖父荣誉的过分看重?就连应该忏悔的他,竟然感到义正词严,毫无过错。曹嵩沉痛地告诫他:你必须改变想法,不能再因此犯错。太监是职务需要,没什么丢人的。

  曹操的细眼快瞪圆了:那就更不能说。

  曹嵩疑问:为什么?

  曹操竖起右手拇指颠了数下:因为祖父是个好人!

  曹嵩哭丧着脸:别人说,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祖父。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可不是每次都能救得了你。

  曹操猛拍胸脯发出响声:儿子不怕!

  曹嵩被曹操说得愣住,问他:改变不了吗?

  曹操坚决地将头偏右:不想改!

  曹嵩突然感觉如身着夏衣置身秋尽时节,一股寒意袭来,不觉悲悯起来:为父是不是需要时刻为你担心?

  曹操大无畏地看着曹嵩:儿子的事不用父亲管。

  不用我管?曹嵩顿时血冲头顶,抬手要砸几案,看砚台里有墨汁,将抬起的拳头放下,苦笑:好了,你慢慢写吧。

  曹嵩吞下去后面半句:我不再指望你了。

  父子的对话以失败告终。人与人之间的很多矛盾,都由性格引起,并不是事情本身。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处事方式。父子之间的性格有两种:一种基本相同,一种完全不同。曹嵩和曹操属于后者,完全对立的性格,给曹嵩带来永恒的痛。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受。

  这对父子,在性格方面始终处于磨合期。

  改了具备“中庸”之德名字的曹操,能像父亲期望的那样,少一些鲁莽,多一些中庸吗?

  还有,打定主意对曹操表示绝望的曹嵩,会不会从此放下作为父亲该承担的责任?

  情定青梅竹马时

  中华民族最伟大的爱,就是父母对子女的无理由、无条件的爱。

  曹嵩虽然觉得曹操不可教养,但结婚生子的人伦大事还是要给他操办,算是承担作为父亲的责任。

  就在曹操的大舅父上门问曹嵩什么时候给曹操和蕙举办订婚仪式时,看到了夏侯渊。一问年庚,正好跟二女儿丁香同年,何不就此花开两对,亲上加亲?

  自从要夏侯渊给曹操顶罪,曹嵩就已经当他是亲生儿子。曹嵩连说大舅父的主意好,将夏侯渊的生辰八字写在竹简上,曹嵩先给夏侯恩写了封信说明此事,接到回信后带着夏侯渊到丁家求亲。

  姐妹俩分别嫁给表兄弟俩,自然再好不过。曹嵩向丁家表示,如今夏侯渊已经来到洛阳,日后一定会帮他从仕、安家。

  《礼记》之“婚义”认为,男婚女嫁不仅是两个年轻男女的事情,而且要合“二姓之好”,婚姻大事“礼不可废”。

  公元169年六月二十六日,曹操和夏侯渊被仔细搓洗干净。又在熏笼内坐上一个时辰,将全身熏出香气。坐上马车带着礼聘和随从乐队,吹吹打打前往丁家过订婚礼。

  曹家亲朋盈门,前来送礼者络绎不绝。两个少年就这样从生死之交的表兄弟成为连襟,乃至追随一生从不离弃。

  十一月,曹节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作势胡闹的张温扳倒,让大鸿胪曹嵩接替他当大司农,少府桥玄顶替曹嵩当上大鸿胪。

  曹嵩从为皇帝掌管私藏府库之位的大鸿胪升任为帝国财政大臣,权更重,利更大。

  腊月底,曹操就要告别小学生涯,明年正月升入太学的大学部。曹操忙着毕业考试,每天都是背诵,默写。可他哪里看得进去那些曾被荒废的陈年古籍?只要曹嵩不在,就带着夏侯渊潜出家门,消失在洛阳的大街小巷。管他成绩如何,考不上大学就去私学,反而更自在。

  小学毕业考试结束,曹操能顺利考得上吗?

  谁是最该感谢的人

  连曹操自己都知道成绩实在糟糕。曹嵩也觉得巴望曹操能通过是多么不切合实际的梦想。如果曹操能在荒废了八成学业的情况下考试合格,简直就是天才,或有神助。

  公元170年春节正月十六,太学开学。曹操的成绩却没能合格,事实证明小学部每学期四两黄金,加起来四十八两黄金的学费也没能把他教育成一名合格的小学毕业生。曹嵩刚升任大司农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品尝,就被曹操的升学问题急昏了头。通过关系,以大司农的资格力挺,还是不能让曹操进入太学大学部。不能上大学,就等于提前遭到终身“禁锢”,怎么能轻易放弃挤进大学的机会?

  为了能使曹操上大学,曹嵩整天在外面请吃送礼,求告故旧。曹操可不操心,整天跟夏侯渊还有袁绍等跑到洛阳城外玩耍。最喜欢大荆庄以教学侠士为主的私学,那里很多人家都姓荆,据说是刺秦王的荆轲的族人。在那里,只要交上一些钱,就可以尽情喝酒吃肉,还可以看舞剑、射击、骑马等古老侠士技艺。还有柳庄的丝竹演奏,泉庄的铸剑,跛子庄的刘跛子打造的飞镖稳定性极好……

  曹操的名单跟其他被推荐的学生一起送到大学部,原总长郑麟已经卸任,挑选候补生的权利全都握在新上任的桥总长手中了。三十三选三的候补名额中,只能挑选三个。曹嵩花却钱财数万,也只能将曹操的名单放在候补行列。当桥玄将曹操的名册拿出来时,已被郑麟按住。桥玄看着郑麟,用请求的口吻:就算我营私舞弊一回吧。

  郑麟指着桥玄无奈地质问:你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浪荡少年?难道就因为他曾经救过何伯求?

  桥玄会心一笑:至少应该嘉奖他的良知与正义。

  郑麟摇头:我想你不但为太学挑选了一名不合格的大学生,而且在给你自己挑选了一个并不出众的门徒。

  桥玄耸肩:也许是吧,至少有一点他跟我是共同的。

  郑麟用目光询问,桥玄抬抬眉毛,答道:我也会出手救何伯求。

  郑麟借机挖苦:恐怕,你当初的成绩也是如此糟糕吧?

  桥玄故意朝门外看看,小声在郑麟耳边说: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不多了。

  二人会心大笑。

  离开家五天在城外庄户和私学疯逛的曹操,要夏侯渊先进门打探曹嵩是否在家。夏侯渊跑去看了看曹嵩没在书房,也没在大厅,往身后一招手,曹操迅速地钻进家门。谁知刚走到半路,就看见曹嵩从东院花墙内出现。

  曹操脑袋一嗡,只好低头前来问安。曹嵩要曹操到他的书房跪下。

  正月十五才正式上班,曹嵩每天都在家,前天下午居然收到了太学补录曹操的通知书。本想早点将喜讯告诉他,谁知他死活不回来。一直等到第五天他们俩还没回家,能不着急吗?

  曹操脱鞋,一股汗臭味儿让曹嵩皱起眉头。曹操眼珠一转,说这么迟回来是去找私学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学,不如早点儿找几个好私学,省得到时候满处乱撞。

  当曹嵩一言不发地将通知书亮给曹操看时,曹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曹嵩看着他在高兴,显得安静很多,其实他早已激动过了,还自言自语说过一连串他恳求过的人的名字,说要要好好感谢他们。可惜,其中没有桥玄。这也难怪,桥玄此刻还在大鸿胪任上,怎么会跟曹操得到通知书挂上钩?

  入大学头天晚上,是正月十五。元宵的圆月格外明朗,街上灯火灿烂,花灯和鞭炮声混杂在一起,人间天上辉映成趣。

  明天就要开学,曹操没能出去疯玩,坐在书房内,忍不住朝外面张望,听街上的喧闹声。

  油脂灯下,曹嵩推门脱鞋进来:把灯吹灭,月光这么亮,还浪费灯油。

  曹操吹灭灯,将窗户全部打开。寒意一下子侵袭进来,曹操希望冷气能快点赶走曹嵩。谁知曹嵩盘坐在对面,将手袖起来,微微躬身,拉开长谈的架势。对此,曹操很有经验,在他的屋里就会让他的耳朵遭受漫长折磨。如果是在曹嵩的屋里,很快会因为几句不投机的话,把他赶走。今晚,曹操想试试他是如何惹怒曹嵩,让他一边骂一边退出屋子。

  父子俩侧对着月光,曹嵩郑重而认真地说:明天就要升入大学了,我想找你谈谈,你知道的,老问题了。

  街上花炮炸响,人声传来。

  曹操渴望地瞄了眼窗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曹嵩继续说:要知道,由于你过去在小学部从未好好学习,成绩很差。不是我那几个朋友帮忙,你只能到私学混几年。

  曹操点头:是。

  曹嵩猛地喝骂:是什么是,那就惨了!

  曹嵩本想跟曹操好好吹吹那所全帝国独一无二的最高学府的大学部,谁知曹操的心不在焉挡住了他的兴致。他将如何跟曹操炫耀曾经在太学获得的教诲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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