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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魔兽少年

  三年守孝期满,曹嵩时来运转,曹操随父从故乡回到洛阳,他那带着野花香的裤管和沾满泥土的双脚,能否适应洛阳的等级森严与势利虚伪?曹操的小学时期处于东汉帝国历史上太监、外戚、士大夫三权倾轧的混乱年代。太监们妄杀无辜的鲜血染红了洛阳,废弛了太学。曹操和同学们成了失去约束的野马,荒芜了学业,也耽误了人生。曹操究竟荒诞成什么样子,闹到了被逼退学的地步?

  超出想象的意外

  洛阳,是东汉帝国的都城,是政治、文化、军事、商业、教育中心,为曹嵩父子掀开了崭新一页。回洛阳的路上,曹嵩一直在思念种暠,到了洛阳要好好感谢他。

  公元163年正月,官至司徒的种暠已病入膏肓。早在年前,就收到了曹嵩的《论我朝之边防》。曹嵩在奏折中引经论典,讲述边防之重要。文章字字真切,句句切中当代国防时弊。

  种暠掩卷感慨,曹嵩不愧是“文章太后”培养出来的、“文章太监”教育出的儿子,也不愧为经学院博士。

  按种暠的性格,当年连举荐他的曹腾都敢冒犯,不太可能以恩报恩。种暠认为曹嵩确实值得提携,至于推荐曹嵩从事什么领域的工作,等他回洛阳当面问问。可他害怕等不到曹嵩回洛阳,便举荐曹嵩任司隶校尉。种暠在病榻上艰难地给皇帝写推荐信,附上曹嵩写的《论我朝之边防》。并给曹嵩写下言辞恳切的评语:已故大长秋曹腾一生忠敬诚恳,相信他的儿子也会像他一样心系国家。以他的能力和见地,定能胜任帝国边防及皇城防务。

  要不是种暠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当朝上表,皇帝刘志早已忘了在金乌巷九号跪地带给他曹腾最后遗言的曹嵩。

  对于种暠推荐的司隶校尉,刘志犹豫,因为司隶校尉虽然是属于中层干部,但这个职位不可随便委任,至少要在朝会上讨论,获得多数大臣的认可才行。

  朝会上,意想不到的结果发生了:反对曹嵩任职的是曹腾曾经的部下和对手,徐璜、唐衡等太监们便是其人。同意的竟然是文武官员。

  其原因有三:一、举荐人种暠官至司徒,是士大夫们的“自己人”;二、直到现在,朝中还有超过两成的官员,曾经直接或间接得到曹腾的举荐;三、曹嵩虽然出身太监之门,但毕业于太学,参与投票的人当中官员至少有六七成都出自那里。

  太监们反对,士大夫们赞成,刘志却不会左右为难。他才真正因为感激曹腾旧恩,给了种暠顺水人情。

  曹腾曾经的付出,老天爷回报给了曹嵩。

  曹腾当年对前来送礼感谢他的人说:“我是在帮皇帝推荐治世之才,与我个人无关。只希望你们能效忠圣上,全心报国。倘若你们日后还有一点余力,为国家推荐能人,我就满足了。”

  种暠曾跟他父亲前往金乌巷九号送礼,聆听曹腾这番话,谨记在心。虽然身处病中,仍不忘为国家推荐栋梁之才。其中就有留名青史的桥玄、皇甫规等。

  推荐完曹嵩,得报曹腾旧恩,不再有遗憾。这年二月,安安稳稳当了三年司徒的种暠离世,享年六十一岁。

  历史记载,由于种暠做官清正,为人贤良,又位至三公,整个洛阳为之举哀。他曾经工作过的并州、凉州的老百姓听说种暠去世,家家戴孝,人人含悲。

  受到种暠帮助过的匈奴为他举行国祭,单于亲自遥祭哭丧。每次入朝觐见皇帝,都要去西郊拜祭种暠的墓地,且每次都哭得声泪俱下。

  人臣为官如此,国无忧,民可安矣。

  能为国家推荐这等能吏的曹腾,按当时制度,应被记上同等功劳。他曾经的恩惠泽被到让他担忧的曹嵩,也许,这就是高明的人,想的远比做的还要远的道理。

  有得必有失,曹嵩当初因为借机转告父亲的遗言而找了个借口,却因此埋下了祸根。唐衡等人会放过金乌巷九号吗?

  有心欠账岂能不还

  曹嵩本来要回金乌巷九号居住。没想到此地已经成为工地,四周被木栅栏围挡。

  历史总是喜欢开玩笑:顺帝乘曹腾忙于他的婚事,偷偷派将作大匠刘舫将之围起来修缮一番;现任皇帝刘志乘曹嵩不在,将之据为己有。曹腾伴随顺帝刘保当年的避难所金乌巷九号,前后有两任皇帝修葺,想平淡都难。

  皇帝赐给曹嵩一所新宅,地址在洛阳东街三十二号。大小三四十间房屋,四个院落错落严谨,瓦顶砖墙,回廊相连,青砖铺地,刮风下雨不会湿鞋不用打伞。

  曹腾遗言第一条就是世代保留金乌巷九号,曹嵩哪里敢要新房子,辗转找到有关部门。那些官员早就按照唐衡等人的授意准备好给曹嵩回话,既然国家给了新宅院,原先的金乌巷九号就必须收回。开辟成“顺帝故居”,供民众瞻仰。

  借口如此冠冕堂皇,曹嵩却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其中真正的原因只有皇帝刘志和唐衡等几个太监知道。就在曹嵩扶曹腾棺椁上路不到十天,唐衡带着皇家御用卜卦大仙,刘志的奶娘赵娆的干儿子赵裘前来拜见刘志。

  鹰钩鼻子薄嘴唇的赵裘挥动拂尘,口中念念有词,说鬼谷大仙附体,告诉他金乌巷九号有帝王气。什么叫“金乌巷”?那分明就是一条帝王巷,“金”代表皇帝头上戴的冠、乌就是“黑”,黑色是皇家专用色,故居号头为九,九是单数最大阳数,就是代表皇帝的九五至尊。顺帝早年当太子一抹到底,后来很快就从那里咸鱼翻身,哪里有什么曹太仆的功劳?分明就是金乌巷的风水帮了大忙!想必曹太仆是极会“易数”的,专门找了那么个地方隐居。不能再让曹家独占,应该收为国有。

  每年六月六晒书是曹家最忙碌的日子,甚至要请街坊当帮手。如今,这一景象再也看不见了。那摆满四间屋子的书简总共拉了二十八车到国家图书馆。他们把曹腾的一生和学问都拉走了。

  曹嵩很沮丧,当晚,对着曹腾的灵位,说明了不能坚守的理由。

  在寓所中等待了数日,曹嵩领着全家搬到刚粉刷平整一新的洛阳东街三十二号。将曹腾的灵位放在大厅北墙前高出人头的神龛上,带着全家祷祝一番,算是安定。洛阳东街全部用麻石铺就,整齐而讲究,两边上百年的古木比比皆是。数十家官宅分列两边,从光武帝迁都洛阳近二百年来,多么高档的马车和那么闻名的官员出入这里。非官即贵的邻居对彼此还有另一层意义:交替上演人间悲喜。

  三十二号的主人,前后历经了或权或贵的历史名臣二三十位。最近的一位是梁冀幕僚裴旌,他本人随同梁冀被腰斩弃市,家人遭流放,此宅空置多年。宅子既大又讲究,美中不足的是座南朝北,也许是因为风水问题,最终导致此宅数番人去屋空。

  曹嵩稍微安顿家人,即刻前往种暠府,谁知他已西去。曹嵩凄惶赶往西郊种暠墓地,跪地顿胸而泣。

  曹嵩忐忑不安地面见了皇帝刘志,当曹嵩跪地从他手中接过印绶,朝堂上竟然响起赞叹和祝福声。曹嵩先跪谢皇帝,再跪谢同仁,他能感受到他们的诚意,和远在千山之外的父亲的亡灵遗留给他的巨大温暖。

  在士大夫眼中,曹腾俨然成了功臣,而不把他当作寻常太监。大多数文武百官议论:曹嵩是功臣的后代,理应得到照顾。

  曹嵩前去祭奠种暠,想要有所感谢,其家人拒绝收受任何礼物。种暠只留下竹简交给曹嵩:不要感谢我,我是在为国家举荐人才。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为皇帝分忧,为国家效力。

  这几句话,顿时令曹嵩深深点头并眼含热泪。他曾经听过曹腾数十次对前来感谢他举荐的官员们说过这句话。

  刚守孝三年的曹嵩,没想到仕途如此顺风顺水,上任后熟悉司隶校尉府,执掌一千多个士兵的领导权。主管洛阳治安和地方屯兵及边疆军事等工作。总的来说,很忙碌。新家安顿好后,陆续有士大夫出身的官员前来拜贺走动。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邻居对曹家门庭的看法。对门洛阳东街三十一号,便是太仆袁逢家。

  袁逢名义上只有袁基和袁术这两个儿子,实际上却有三个,另一个就是袁绍,他已经过继给叔父袁成。袁绍过继给叔父的方式,是“死继”。就是名义上过继,人却从未离开家。袁逢将袁绍过继给五岁就早夭的叔父当继子,很是费了番心思。就是为了改变袁绍庶出身份。按律,庶出男子不能担任官员正职。

  这一歧视性规定,成了一部小妾和庶子们的血泪史。日后的公孙瓒、刘表的儿子刘琦、袁绍的儿子袁谭等,都在这个规定上尝尽人生悲苦,最终酿成悲剧。

  袁绍的身份被“漂白”,却不能得到小他一岁的嫡出弟弟袁术认可。在他眼中袁绍就是小妾养的儿子。常常借故找茬欺负袁绍,在袁绍的同学和朋友面前揭穿他的身世。两兄弟从小就为此闹得水火不容,直到终世。

  袁家世代根基深厚,和弘农杨家并为旺门大族。这位新邻居不像金乌巷的居民们那么友好,且咄咄逼人,当袁家知道入住对门的是曹腾的养子,就告诫袁绍、袁术:千万不要跟对门(太监的后人)来往。

  由于出身带来的羞辱,将会带来又一轮什么样的打击?

  解决问题的直接方式

  曹操初次见到袁绍是他和另外两个兄弟一起去上学。绫罗绸缎,穿着得体,拎着小木箱子,端坐在讲究阔气的马车上。曹操还不能体会袁绍眼睛中透露出的忧愁和傲气,成人才有的表情已经过早地体现在他的脸上。可见出身的屈辱,在他的心灵上烙下了永远的印记。

  袁绍在马车上坐定,很自然地朝对门站着的曹操看去:齐膝蓝布上衫,土色吊脚裤,灰土布鞋,似乎像仆人的孩子;看身高至少比他小三岁;还有他的皮肤,一定是刚从乡下来的,被太阳烤得黧黑,好像还带着牛粪的薰气和野蜜蜂的嗡嗡声;小眼睛眯缝,越发衬托得鼻梁高挺;最土的还是他头上两个小丫髻,女孩一般。时下京都男孩早已流行在头顶扎一个小鬏,后面的头发披散着。还有他那目光,浅显且充满野性。要是端一盆鹿肉从他面前走过,一定会看到他那饿狼一般贪婪的目光。

  袁绍很为他的想法开心一笑,好像看到了傻站着的曹操看到鹿肉流出的口水。不由得来一句:乡下野孩子。

  袁术和袁基相继坐在马车前排位置。令曹操惊讶的是,他们两兄弟穿着更讲究。那高大的花骢马,还有恭敬端坐的马车夫,让曹操好生羡慕。脑袋一热,笑嘻嘻地抬脚就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问:你们上哪?带上俺!

  曹操的口音有一股谯郡味,每句话末尾音调上扬,中间语音不清。

  袁术从他的口音中就能分辨,这是个可以欺负的可怜虫。很多人都有难以自制的恶习,哪怕他生长在颇有教养的家庭中。袁术的等级观念早就令袁绍不堪忍受,此刻又发泄在了曹操身上。他毫不客气地对即将一脚跨上马车的曹操怒斥:滚远点,小太监!别惊了我家的马!

  坐在他身旁的袁基觉得袁术太过分,小声说:三弟,别这样……

  袁基的话被袁术粗暴地打断:再告诉你最后一遍,你该叫我二弟,后面那个是外人!你懂吗!

  袁绍气得翻白眼,把头偏向一边。

  袁术丝毫没有防备,被曹操揪住就打。他虽跟曹操同年,但营养良好,体格健壮,怎么会容曹操占上风。二人扭打在一起,从马车上打得滚落到地上。袁基慌忙拉架,袁绍却在一边看热闹,还在袁术挨打时喊几声好。

  曹操和袁家三兄弟一架最终打出两家长辈,曹嵩谨慎地把曹操拖回家。袁逢鄙夷地目送他们父子穿过当街,再次告诫三兄弟:看见了吧?这就是太监的子孙,野蛮,粗俗!

  袁绍不失时机告袁术的状:是三郎先叫人家“小太监”的。

  袁逢并不相信袁绍的话,转而看袁基,袁基点头。袁逢最爱长得像极了他的袁术,对之偏袒有加:好了,下次别叫了,上学去吧。

  被曹嵩责骂得满面愤恨的曹操站在家门口,眼看着三兄弟的马车远去,坐在后排的袁绍竟然转过身来朝他招手。

  曹操皱起眉头。

  曹嵩正愁怎么跟对门搞好关系,却被曹操打了一架。要是曹嵩知道曹操打的可是袁逢最爱的三儿子,会更加懊恼。

  四月将尽,曹嵩的生活和工作都已落实,该考虑送曹操入学。

  洛阳太学是汉帝国唯一一所最高学府,其他属国人口超过十万方可设立大学。如刘表的父亲在鲁国设立“鲁国大学”,曹操的家乡有“沛国大学”,这些学校差不多都是贵族权门子弟接受教育的专享场所,也是为国家输送人才的重要途径。

  郡县可以有乡学,这是最低等级也是最自由的私学。由于开门授课者多为世之名儒,受到民间没资格上公学的士子们追捧。私学学子们也有做官入仕的,多半因他被某个官员看中,仅凭实力实现做官梦想的就凤毛麟角了。各地都有游历于民间私学之间的“游子”,奔波游历于各地,借此拜师学艺扬名留声。

  洛阳太学分小学和大学两个阶段,小学需从十岁入学,十五岁毕业。大学从十六岁开始,到二十岁结束。根据官家子弟的特殊原因,需要随祖辈、父辈迁居到任上所在地,也可以提前结束学业。太学课程采取片段式教学,如学完《论语》再学《尚书》,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个人掌握情况有选择地学习。或挑选喜欢的课程多学几位先生的课程,成为某一门的专家,对某一门学问有特殊研究和建树。

  东汉的学年从正月十六开始,到腊月十五结束,春夏秋冬四季都有假期,每个假期平均半个月。具体放假日期是三、六、九、十二月的后半个月。另外加上春节半个月共有五个假期。尤其是春秋两假,相约交游、打架、行侠、访友……无比惬意!

  曹操的身份现已从经学院博士的儿子,跳跃到司隶校尉家的公子。身份地位的突然改变,能为他洗刷耻辱吗?

  人生一大憾事

  古时将三公(太尉、司徒、司空)或诸侯公爵之子称为“公子”,后来这一称谓广泛流入民间,泛指有权势门第人家的儿子。

  时值五月,曹操九岁,还不够入小学部上学,倒是可以进学前班“幼教院”混上一年。类似于幼儿园,没什么正规课程,听老师讲故事,做游戏,另外学习礼仪、简单的算术、书法等一些日常的生活技能。

  马车在幼教院门口停下,曹嵩拽着曹操的手臂前去先生办公室,跟先生和总长打招呼,总长看着比实际年龄矮小的曹操,狐疑地对曹嵩说:“令郎年纪还小,不适合入学。”曹嵩尴尬地介绍曹操的实际年龄,才被允许交了四两黄金学费。

  洛阳太学的执行总长可以是高官或大儒,但正式的总长却是皇帝本人。所有具备资格进入太学上学的学生,不但是圣人门徒,也是皇帝门生,自从被允许交了学费开始,就跟皇帝有了层师生关系。

  父子俩往里走之前,曹操身上穿着新做的罩衫显然不太合身,鞋子也有点大,走起路来一掉一掉的。曹嵩低头小声交代曹操:记住,无论他们说你什么,都不许打人。

  曹操根本没听清父亲说什么,激动地点点头。

  曹嵩离开,先生将曹操带到教室里。孩子们每人一张席子、一张矮几案,桌子上齐齐地放着笔墨纸砚。曹操低头脱鞋,看见门口整齐摆放着十几双鞋子。曹操将鞋子脱下,怯生生地往教室里走,没想到一眼看到袁术,双方同时一愣,像两只结怨很深的猫狗那般,一眼认出了对方,身体僵直。

  袁术回过神来,得意地指着曹操跟同学说:你们看,他就是我家对门那个太监的孙子,嘿嘿……哈哈。

  曹操把曹嵩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在任何人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猛地跨过几个学生,冲过去就把跪坐的袁术压倒,骑在他身上一边喊,一边挥起拳头将袁术一阵暴打。

  袁术被压在身下,无力还手,只得抱着头大叫:太监养孙打人了!救命啊!救命!

  曹操被先生拉到一边,还像斗得正酣的公鸡,胸口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敌视袁术。袁术捂着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曹操:有种放学别跑!

  曹操不甘示弱,用谯郡口音大叫:谁跑谁就是龟儿子!

  先生很气愤地将袁术和曹操都教训了一番,把曹操安排在离袁术较远的位置入座。

  曹操在幼教院的第一堂课正式开始,同学中有几位日后闻名:跟他同年的袁术,比他小半岁的泰山人胡母班和东平寿张人张邈。

  其他几个日后跟曹操有关联的人物,此刻也在洛阳太学读书:袁绍比袁术长一岁,正在小学部一年级上课。日后在朝中为官的人,大多不是同学就是校友。山阳高平人刘表,从鲁国大学毕业,正在太学大学部深造。在大学部一年级学习的刘璋,就是日后的益州牧。此外还有弘农华阴人杨彪,已经在太学毕业,刚被举为议郎。

  下课的钟声敲响,孩子们伏在席子上,拜谢先生。

  待先生走出教室,屋内顿时炸开了锅。学生们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包包里、前襟里、席子底下、屁股底下拿出各式玩具。有叠纸飞鸟,有十八连环、解玲珑、泥偶、面塑、六子棋、跳跳棋、回型棋、泥做的蛤蟆、一拉底部的线就会发出响声的“拉喵”

  ……初来乍到的人还以为到了洛阳西门的玩具集市。

  曹操看着各式玩具,激动得眼冒星光,好似落单多年后找到组织。

  放学后,曹操单独行走,袁术纠集袁基和袁绍,三兄弟一起打他。曹操自己说了,跑的就是龟儿子,自然不肯服输。袁绍不想打,但不敢不打,要不然就会遭受袁术欺压。洛阳东西中轴线大街上火神寺门前,三对一群殴进行得如火如荼。曹嵩正好驾车经过,看到小孩打架,先没在意,忽然听到曹操那熟悉的谯郡口音,慌忙要车夫勒马下车。只看见袁家三兄弟将曹操摁在地上狂打。三兄弟见曹嵩走来,不敢恋战,放开曹操。谁知曹操死活拽住袁术,一昂头狠狠地咬住袁术的左手,咬得袁术杀猪般喊叫,怎么甩也甩不掉,跟老鳖一样咬住不放。

  曹嵩狠命掰开曹操的嘴巴,袁术跟着其他兄弟落荒而逃。曹嵩帮他整理好散乱的头发,拍掉身上的灰土,坐着马车回家。一路上都在痛骂曹操:你独子一个,怎么拼得过他家三个,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曹家可就绝后了。

  问题太严重,曹嵩让曹操跪在祖父灵前好好反省。

  天色将晚,曹操还跪着,谁知袁逢带着三儿子袁术前来,说袁术的手被咬伤了,要曹家负责治疗,并保证没有后遗症。

  曹嵩正点头哈腰满脸为难地赔不是,曹操闻讯从灵位前起身跑出来指着袁逢大叫:你要把他留下,我就杀了他!

  袁逢没怎么听得懂,曹操转身跑到厨房拿出菜刀,袁逢总算看明白了,吓得带着袁术灰溜溜跑了,从此两家大人和孩子都断了往来。

  在幼教院内,公子可没有公子待遇。不听话不好好学习,照样受到体罚。从谯郡来的曹操,这只颇有个性的“野鸟”,身体隔三岔五就会跟先生的惩罚工具猛烈接触。

  曹操很快改掉谯郡口音,并很快因为会讲故事成为大家的中心。讲谯郡玩闹故事,讲老家风貌。虽然他有极好的记忆力,但好像害怕将祖父讲过的“小藤子”的故事忘记似的,跟不同的小伙伴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讲述。孩子们被真实的故事和曹操的精彩讲解所吸引,再跟其他人转述,很快,曹腾当年跟顺帝刘保的往事迅速在洛阳传开,甚至有心的评传艺人将之集结成册,用于茶坊、酒社间表演。

  假期不用上课,曹操跟小伙伴们去东市看人贩子吆喝卖奴隶,去西市买稀罕玩意儿,拿外国卖艺人逗乐,看稀奇的骆驼,去老街买吃货。到小巷内招狗斗猫掏鸟蛋,和孩子们巷战。去城北皇亲国戚居住地溜达,去西郊马圈逗马,捉弄小贩,偷东西……

  幼教院一共有五个等级二十四种惩罚方式,统称“二十四式”。曹操大半年幼教院岁月,几乎将二十四式全部尝遍。在每次惩罚他的时候,仍旧面带嬉笑,因此让曹操成为全小学有名的“双厚”(皮厚、脸厚)生。恨得先生下决心研究等级更高,惩罚力度更大的第“二十五式”,专门用来对付上课不听讲,下课鬼点子多的曹操。

  幼教院的先生有的曾教过曹嵩,他们在因曹操而烦恼时,总要提起他的父亲。曹嵩很守规矩,也很用功,成绩好得没话说,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

  曹操会假作疑惑地回答:谁知道呢,也许我是父亲捡的。

  幼教院把情况反应给曹嵩,曹嵩直叹气。

  人生一大憾事——生子不如己。

  曹操让曹嵩如此头疼,邹氏乘势羞涩地问:要不,再生一个?

  三年守孝生涯,几乎让曹嵩断绝欲念。按说正常男子结束孝期应该干柴烈火才是,没想到曹嵩反而一直萎顿下去。邹氏不提这事,曹嵩都快忘了男人本分和丈夫责任。

  曹嵩飞速查看邹氏脸上表情,好像没什么大怨,自然地岔到别的话题,到晚依旧分席而卧。辗转难眠的邹氏彻底认为曹嵩“那方面”出了问题,看来真的要找大夫给看看。

  曹嵩没多少心思考虑曹操的问题,这些年曹嵩的事业处于上升期,有门路需要走动,有关系需要维护,还有皇城及地方城防工作要过问,基本没时间过问曹操的学习和成长。不过他并不担心,有那么严格的先生,还怕教育不出来好学生?

  曹嵩想错了。

  一场潜伏在宫廷和朝廷之间的暗流,即将涌出地面,卷进数百无辜者。越是与权力中心靠得近的官员,越是受到干扰。

  这场政治风暴,对曹操的小学时代造成怎样的伤害,又是如何“成就”了曹操纨绔、浪荡、不务正业之名?

  是谁搅动这风云变幻

  圣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句话在当时却失效得厉害。

  桓帝刘志统治时期,天地失序,纲常大乱。百官像太监,对国事无法过问,太监像百官,行使百官乃至皇帝的权力,左右国家大事。

  公元163年秋,刘志纵贯太监,指使太监们大肆打击当初不同意选他当皇帝的那帮士大夫。

  刘志借助太监从大将军梁冀那儿得到实权,为了报恩而纵容太监,大肆行赏诸太监,无形中为国家埋下大患。太监的宗族、门客也乘势巧取豪夺,强征暴敛。太监们的兄弟、妻妾们的哥舅,都去郡县当掌管,危害乡里,以国家征收为借口,强要不来的东西就明抢。

  这些地方的人民都被他们毒害。使得人民不堪忍受被杀被抢的悲惨命运,一起入草为寇,勉强偷生。

  太监弄权,皇权旁落,国家倾危,苍生陷于水火。

  如果曹腾活到现在,一定会为之扼腕叹息:当年那个能辞会赋、双目不离书简的少年皇帝已死。

  以李膺为代表肩负国家命运前途的士大夫们看不明白问题的症结,以为只是太监作乱,积极吹响迎战太监集团的号角!

  数年来,五侯等太监集团直接从皇帝那儿要官,私自委派官员到各部各地方,负责典选人事的尚书令朱穆闲得打盹。整个朝野都认为尚书府形同虚设。

  尚书令朱穆预备后事弹劾太监,事情不成反被诬陷。朱穆生性刚烈,没多久,背上长毒疮悲愤离世。躺进了事先预备好的棺材,埋进新近看好的墓地。

  管子云:“曹党起而乱贼作。”结党营私在汉朝被看作阴谋叛乱,跟国家分庭抗礼的重罪。“曹党”不但挑战皇帝权威,还会蛊惑士子百姓,产生恶劣影响。导致赏罚不从,政令不行,战争不胜等后果。

  历朝历代都不允许除朝廷和皇帝之外的“曹党”出现。

  如果因某种信念和利益聚集在一起的部众推举一位领袖,众人在领袖的带领下揭竿而起,就可能危及到皇帝的统治地位和国家安全。

  洛阳是东汉的首都,是天下文人士子聚集的地方。要当官,要实现抱负,当然要跟朝廷政权中心紧密联系。

  洛阳从官学的太学、经学院,到未经许可只要有学生就可以开门授课的学堂更加繁盛。另外加上投在某某官宦门下的门生、门客等,士子总数约有两三万人。

  虽然朱穆死了,成百上千的士大夫还会站起来,他们和太监之间的风云对决在所难免,只不过缺少爆发的机会。

  即将到来的一场名冠中国古代历史、长达十余年之久的“党锢之祸”,将这一切演绎得淋漓尽致。

  将士大夫阵营和太监集团的对峙推到台面的,竟然源于一个官员的葬礼。

  公元164年2月,朱穆的继任黄琼去世,短短时间死了两位尚书令,天下想要靠正常途径做官入仕的士子们感到万分绝望。他们将对前途的无望,和对国家未来的忧虑化成对逝者的悲伤,争相赶来为他送葬。四方远近名士六七千人赶来为他送葬,此事震惊太监,于是便派人打扮成送葬者,前去探听消息。

  士大夫如此兴师动众,太监终于等到了机会,将士子大夫们的言行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并且认为他们有可能要造反。

  刘志也知道,国家并不能依靠这些太监治理。他打开香薰,拿出太监唐衡为他泡制的香饼深深地吸一口,无比沉醉地闭上眼睛,发出轻轻一哼。而后半睁右眼:福,你们享着。累,他们受着。不挺好吗?

  七八个分列两边跪坐的太监瞬间交换眼色。长着倒八字眉的徐璜想辩驳,被上唇厚下唇薄的赵忠用眼神制止。

  赵忠原本是个木匠,因一相面奇人说他上眼白太多难有善终,便愤而自宫改行当太监。整日跟锦衣玉食混在一起,总不会不得善终吧。

  他们既不想得罪皇帝,又不想让士大夫们嗅出味道,费尽心思琢磨出一条历时持久的对策,无声无息地凌空撒下一张夺命大网。

  公元166年,太监们以遭逢日食为借口,决定选拔一批人才。借皇帝之名下诏给三公、九卿、年俸两千石的校尉,让他们举荐符合要求的贤才忠臣。其实他们想要掌握三公九卿们的人脉,究竟谁和谁瓜葛。先建立名册,摸清底细,再一网打尽。

  士子、学子们并不知道这是太监们设下的战局,还以为属于他们的春天已经到来,呼朋唤友奔走相告。名冠世界的超级大都会洛阳正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此刻正在上小学的曹操情况又能如何?

  舌下潜流生祸患

  太学小学部跟大学部虽然同属一个学区,却属于分体建筑。中间有一条河流相隔,河水将小学部弯成半岛形状,十几座汉代典型建筑错落居此。

  古人认为,凡是上了小学的学生,必须还要跟家人相连,对于小学生的教育,由学校和家人共同承担。

  大学才是四面环水的雍丘之地,唯有一条小桥通过,大学学生才能在四面与世隔绝的天地中专心学习圣贤理论,完善自我修养,获得治世知识。

  大学和小学的环境寓意深刻。

  曹操已经十二岁,进入二年级学习,课程内容皆是《诗经》、《小雅》、《孔子》、《孟子》等教材的“故事版”初级课程。也会学算术、基本手工编织、写字、刻竹简。

  太学注重对学生的文化培养,学生在一年级学习辞赋经典,第二年就要自己作赋。在具体作赋问题上,没有一定之规,如同古人对音乐的理解“万声可颂”,作赋可达“万物可赋”。

  皇帝刘宏就是在十二岁时作下质量上乘的《皇羲赋》,令天下学子争相研习。

  由于当时竹简是流通的书写载体,很费时间,也很沉重,运输、保存都极为不便。这就需要人们不说废话,不写长文,不浪费资源。赋一般以四字为主,高度凝练,在提高学生艺术修养的同时,也是提高他们的专业训练,如公文、奏表、书信、祭文等都采取赋的形式。教课先生几乎在每节课上都要求学生作赋,名为“每日一赋”。大规模的强化训练,别说人,就连猴子也会吼叫得有声有律。曹操进入小学部学习,虽然课业加重,但野性习气不改。只不过他隐藏得更深,玩的项目更高级,更有技术含量,比如骑马、射箭、投骰子、戏狗猎兔,鹞鹰捉鼠等。

  宫内太监们卯足了劲想要跟士大夫们大干一场,此时的曹操年纪尚小,才得以避开即将到来的巨大灾难。

  又一届太学生面临毕业,寻找门路做官做事的太学生们已经坐不住了。他们嗅到了春天的味道,多年来被压抑的情绪转化为蠢蠢欲动的激情,将他们及他们崇拜的偶像推向风暴中心。

  李膺出身名门,他的秉性和身材一样宽直板硬。他任城门校尉还是曹腾的举荐,谨记曹腾教诲“为皇帝分忧,为国家效力”,坚持打击太监及太监们犯罪的亲属,太监连放假也不敢出宫,生怕被他抓住错误。曾一度被世人称颂为“太监克星”。陈蕃作为太尉为了救别人,多次被免官,可谓侠肝义胆。王畅出身显贵,其父王龚,官至太尉。为人清直雅俊,执法不偏不阿。

  学者郭泰、贾彪只喝了半杯下午茶,就为弘扬三人编出一句口号:“天下模楷李元礼(李膺),天下俊秀王叔茂(王畅),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蕃)。”

  这几句话很快便在学生当中流传开来。加上各方士子大夫们推波助澜,相互跟风,将陈蕃、李膺、王畅的名望推高到“领袖”级别。

  三人的名声传播迅速,不可能不被太监们知道,也不可能不被太监们深恨。添油加醋的话传到刘志那里,刘志当即将几案上的盘子碟子摔个精光。“天下楷模李元礼”?在汉家天下的地盘上,谁敢用“天下”这两个字?

  太监们常跟刘志泡在一起,自然知道他忌讳什么,怎么说才能刺痛刘志的神经。乘势重提黄琼丧礼,凭什么一介退休官员的丧礼能聚集六七千人?比皇城守卫还多数倍,要是他们借口集会,手里拿着武器,大汉帝国的天下就得改姓!

  一句话如同点穴术般点得刘志身体僵直,两眼瞪大,凝视了太监们数秒钟。这还了得!老天送给他的天下怎能任旁人贼视?下令彻查李膺、陈蕃、王畅三人,若证据确凿,便以其罪治之。

  太监们乘机谏言,虽然可以惩治三大领头者,他们三人的拥众何止千百?

  刘志紧张起来:那就再查出他们的同党,以同罪论处!

  身为太尉的陈蕃要将这件案子挡住,理由是这个案子所牵连的都是海内著名人士,而且这些人都是忧国忧民、尽忠国家和皇帝的人。如果将他们法办,没有明确的罪名,恐怕难以服众。

  陈蕃认为只要他不签字,太监们就不好去州郡抓人。如此完全跟皇帝站在了对立面。他不知道,皇帝要办的就是这帮海内名人。至于他们忠心不忠心,天底下有的是忠心的人,只要给他俸禄和地位,谁都会忠心于皇帝和国家。

  你陈蕃不签字,寡人我一样可以抓人!必须让你知道,天下谁说了才算!

  这场浩劫将如何演变成一场巨大的龙卷风,将诸多无辜士子卷入其中?又是如何成就了曹操“英雄”之名?

  英雄多半性莽撞

  刘志绕过司法程序,亲自签署逮捕令,将李膺等人逮捕到北门黄寺狱。同时下发的名单中有太仆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等,共二百多人。

  震惊全国的大搜捕行动,身为司隶校尉的曹嵩首当其冲,立刻集合二百六十人的抓捕队伍,执行抓捕行动。

  曹嵩和李膺是同事,知道李膺等人被捕纯属无辜。当初他上任司隶校尉时,得到过士大夫们的帮助与鼓励,曹嵩想要报恩,便借机拖延时间,给无辜受牵连的士子大夫们逃跑的机会。

  那一段时间,曹嵩这个大凡人,由于得到上头命令,显得大权在握,带着部下冲开别人家,将卷入政治漩涡的人带走。他见识了各种各样的藏身之处:地道、阁楼、间壁、密室……完全可以写一本“隐蔽建筑大观”。并告诫曹操,除了学院哪儿也不能去。尤其不能去其他同学家走动,免得被误抓。

  朝中发生这么大事情,整个洛阳如同一座受惊的鸡笼。抓捕的官兵纵马驾车,像从笼中轻易取物。不断有被抓的士大夫们喊冤叫屈,凄厉的喊冤叫屈声不绝于路。

  曹操走到学校,看见官兵把先生和总长都用铁链锁住颈脖。一个官兵在前面拖,一个官兵用皮鞭在后面抽打。官兵每抽打一次,被打的先生们都紧皱眉头,咬牙忍着,痛苦不堪。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何颙乃当世名儒,时任小学部总长,同时为议郎,参议国事。

  全院师生不敢上前解救,偷偷地看着七八个先生和教务人员被官兵拖着。总长何颙也在其列。当他看到官兵们呵斥曹操他们闪开时,赶紧喊道:快回教室!

  曹操向来无事帮闲,有事忙闹,见到打架和不平的事习惯性地兴奋。曹操热血一涌,冲上前去揪住官兵锁何颙的铁链子喊道:放开何总长,他是好人!

  官兵猛地抬脚一踹曹操,骂道:哪儿来的小杂毛?给老子滚开!

  何颙痛心疾首地大喝:不要打学生!我跟你们走!

  曹操被踹得跌进花坛,仍旧快速爬起来喊道:放开先生们,他们是好人!

  另一个官兵抡起棍子朝着曹操就打,他身材瘦小,躲闪及时,官兵一棍打空,反被曹操抓住棍子,跟官兵撕扯在一起,朝走廊里的师生们喊道:快来呀,救人啦!

  先生们眼看事态不好,赶紧从窗后面跑到走廊上,以防事态有变。

  几个官兵冲上来,意欲围攻曹操,眼看曹操要吃亏,几个站在走廊里的先生见状快速冲过来。

  小学院的学生们看先生们冲过来,呼啦一起冲出教室,朝官兵们涌来,几十个人扭打在一起,全院师生瞬间聚集到几百个,人群嘈杂,声称不许带走何颙等人。

  一官兵抽身挤出人群,到大街上召集官兵前来增援。

  师生跟官兵“混战”的结果是,何颙等人还是被带走,曹操等师生被带到负责皇城治安的城门校尉府问话。

  同为司隶校尉的东片区治安负责人曹嵩闻讯赶来,少不得赔礼道歉,花了不少钱,说了不少曹操不成气候的话,打通数道关节,才被允许来北寺狱提人。曹嵩害怕曹操在里面受惊,或者受苦,赶紧急匆匆地下到气味难闻的地牢,没想到曹操正坐在十几个被关押的师生们中间,跟他们吹牛:我父亲是当今堂堂司隶校尉,我保管不出三日,他们就会放我走,到时候我要父亲把你们一起……父亲,你怎么来啦?

  曹操发现曹嵩冷面站在木栅外,赶紧起身跑来,其他犯人也围拢过来,狱卒拿出钥匙打开铁链,曹操赶紧跑到曹嵩身边,要他把所有人一起保释。曹嵩只说了句“跟我走”,就要拽着曹操走,谁知他死死拽住木栅,非要曹嵩将其他师生一起带着,他才肯走。

  曹嵩被曹操气得七窍生烟,当众一个大巴掌打上去,在师生们的注目礼下,被曹嵩连喝带骂地揪出地牢。

  曹操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面色阴沉地坐在车上,抑止愤怒地听曹嵩数落了一路。到家后,脸色铁青的曹嵩连邹氏都不理,拎着曹操的后衣领就到了祖父曹腾的灵位面前,要曹操跪下。

  曹操看到祖父曹腾的灵位,扑通跪倒不满地大叫:我错在哪里,凭什么罚跪?

  谁知曹嵩也一下子跪倒在曹腾灵位前,像曹腾活着时那样回话:父亲大人,儿子不孝,没有管好阿瞒。他今天不但带头聚众滋事,险些惹下大祸。

  曹操也对着曹腾的灵位陈述,好像曹腾真还活着似的:祖父您不知道,何总长他们是好人!我那叫拔刀相助,不叫滋事!

  曹嵩站起来,又是一巴掌打在曹操头上:你还嘴硬!你会被当作“党人”抓起来!

  曹操反而皱眉呵笑:那就请父亲把我抓起来吧,连好先生都是“党人”,我这坏学生肯定也是“党人”。

  曹嵩低声喝骂:你还有脸笑?你这样做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曹操笑眯眯地看着曹嵩:那么我问父亲,乱抓好人危不危险?

  在曹嵩眼中,一向不用大脑生活的混账儿子,竟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早就习惯了否定曹操的曹嵩,又该如何回答?

  乱世何能辩是非

  父子之间的争端,往往是从一个眼神开始的,何况还是这么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才十二岁的曹操竟然敢用质问的口气跟父亲对话?曹嵩拎着他的后领来到书房,让他跪坐在对面。

  曹操心情忐忑,看来今天又要被骂出书房了。

  曹嵩却在寻思一个好的谈话方式,作为父亲,尤其不能在儿子面前失了威信。他想跟他好好谈谈。

  他是司隶校尉,是负责皇城治安的片长,抓谁不抓谁,不能由他说了算。至于好坏人,更容不得他过问。

  曹嵩叹息:所以,为父只管抓人,不管好坏。

  曹操撅嘴皱眉:贪官污吏是明显的坏人,为什么不去抓?却要抓无辜的先生?

  曹嵩面色沉郁,居然“贪官污吏”这样的话从十来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可见那帮先生没少给学生灌输有害言论。

  曹嵩面露怒色,压低声音:以后在任何地方都要少说这些危险的话。小小年纪,懂什么!

  曹操不甘示弱:我当然懂!要是错抓好人……

  曹嵩赶紧倾身捂住曹操的嘴,看看外面,小声说:祖宗,快别说了,难道这些道理就只有你明白吗?

  曹操扒开曹嵩的手,俯身急切地问道: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做?

  曹嵩沮丧地回答:我只能听上面的。

  曹操纳闷:即使是错的也要听?

  曹嵩收回目光,倒杯茶喝:很多事情,等你长大了才能明白。

  曹操大怒,一挥双手:错对本来就很清楚,为何等到长大以后!

  曹嵩当自己在曹操书房,猛地站起来指着他:不要过问跟你无关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学习!

  曹嵩说完就走,走到门口,才发现是自己的房间,忙转身掩饰尴尬,朝曹操摆手:出去,出去,背诵课文去!

  曹操常常被曹嵩无厘头的小过错逗得发笑,这次也不例外。笑着走到门口神秘地对曹嵩说:父亲,那就多娶几个姨娘吧。

  曹嵩低呵:别瞎说,这又是为什么?

  曹操笑道:多生几个弟弟,你就不会这么烦我了。

  曹嵩气得再次挥起袖子要打曹操,他已经蹦出好远,转身走开。曹嵩眼睛放光地回想刚才曹操说要他纳妾的话,沮丧地摇摇头。

  曹操出手救何颙这件事被小学部的教员们传到社会上,引起人们广泛议论。了解他的,都只认为生性使然;不了解他的,反而觉得他是英雄出少年。

  曹嵩派阿才和另两个小厮每天护送曹操上下学,轮流值守,不允许他乱走乱动,曹操算是过了一段有专职“保镖”的日子。

  今天抓了这个,明天杀了那个。学校的先生们如同惊弓之鸟,根本无心授课,整天聚在一起小心议论。

  学生们显得无所事事,只在课间无聊地打闹说笑。不再相约晚上去哪条街捉弄行人,放学到哪儿买好东西玩。而是议论谁家的亲戚被抓,谁又半夜逃跑,谁的父亲被关进黄寺狱。

  恐怖的气氛继续笼罩着京都洛阳,大多名单涉及者都被抓住。其中有逃跑没有抓到的,就发布重金悬赏告示,派人到他的老家、岳父母家、好友家查访抓捕。

  并不是每个人都害怕进入帝国最高级别监狱,有个叫陈寔的,他不但没有逃跑,反而主动投案,说我如果不进牢房,众人没有依靠。然后自己走到黄寺狱戴上枷锁,昂首走进大牢。

  陈蕃见朝廷如此胡来,海内名士将会被搜杀殆尽,不顾个人安危上书力谏。认为被捕的人没罪,一定是有人恶意陷害。刘志不容陈蕃面呈,便下诏责备陈蕃为罪人辩护,免去他太尉之职。

  陈蕃被免,数百人被抓捕,事态进一步扩大。这场无端人祸还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飞蛾扑火不容迟

  陈蕃被免,很多官员奋起反击,飞蛾扑火般地和那些被捕的人共赴罹难。希望触动皇帝,赦免无辜。这其中就有种暠临终前推荐的名臣度辽将军皇甫规,他上书说:“我曾经推荐过大司农张奂,那我和他是一党。还有我曾经议政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告发我,看来我也和‘党人’有关系,我请求朝廷革我的职,办我的罪。”

  刘志将皇甫规的奏表和一缕表明心迹的头发扔在一边,瞎凑什么热闹!要不是他担当西北国防大任,寡人一样可以治他的罪。

  皇帝和太监们要办的不是皇甫规这种埋头苦干的官员,而是在学生中名望日盛的那些人。越来越多的官员和名士投入到这场挽救大行动,其中当朝窦皇后的父亲窦武。世代名门,一表人才,素有“论容貌,有窦少”之称。长女窦妙才貌俱佳,于公元165年被封为皇后。他本人从不讨官邀赏,将大多家产赠与贫困学子及落魄文人。无论在学界、官界、民间,像窦武这样德高望重的国丈大人实属罕见。

  士大夫们受到如此打击,贾彪等人求窦武帮忙。窦武在贾彪的授意下,给刘志上了个奏折,谁知刘志根本不买账,将窦武贬为平民,收回槐里侯印绶。

  窦武上书失败,士大夫们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能依靠自身,向太监开战。以李膺为首的士大夫们,在李膺的授意下,将太监给他们的莫须有的罪名,说成听从谁谁谁指使的。说出来的名单,大多跟太监的子孙和派系有关。太监们明知道这是李膺他们在搞鬼,根本不认账,反而对“党人”进行更加严厉的打击。三十六种刑具交替使用,“党人”们在狱中熬到六月,迎来刘志的生命终结。

  刘志因吃下大量含贡、砷的丹丸,身体严重摧毁,病在榻上。他想要用善举感动上苍,能再继上次给予他皇帝位置之后再眷顾他一回,给他长命百岁。他不顾太监们反对,发诏大赦天下,包括“党人”,改年号“永康”。

  太监们害怕被释放的“党人”将来翻案,制定释放限制。所有“党人”都被遣回原籍,并在郡县、州府、朝廷三级备案,永不录用。

  刘志病危之时,竟然没把江山交给日夜伺候他的太监们,而是要人将贬黜在家的国丈窦武叫来,归还槐里侯印绶。还要他将奏折中举荐的朱寓、苑康、杨乔、边韶等人都重用,希望他们能尽心治理国家。

  公元167年12月,刘志驾崩于德阳前殿,谥号“桓帝”。虽然有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

  没了可以依靠的台柱子,识趣的太监们暂时靠边站。只忙乎些份内杂务,打理先帝丧事,其他国政概不过问。朝政似乎又回到外戚和士大夫们的手中。士大夫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为了感谢窦武舍身相救,联名上书尊窦皇后为皇太后,并代替先帝刘志临朝执政。

  窦太后刚上任即“不负众望”,国事不问,先报私仇,把皇帝宠幸的采女田圣、贵人邓猛等以陪葬为由杀掉。

  窦武以国丈身份主持立嗣,百官参与议政,全朝上下一片忙碌。侍御史河间人刘鲦推荐年仅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出生皇族,家境贫寒。自幼熟读典籍,写得一手好辞赋。关键是年龄刚好,还可以有时间对之进行培养和打造,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帝国君主。

  刘宏的前途如何?是什么使东汉政权更向没落迈进了一步?

  曙光是否重现

  窦太后将刘鲦封为光禄大夫,窦武和中常侍曹节随行,持节带领中黄门、虎贲士、御林军近千人兼程三千里到河间,奉迎刘宏来洛阳。

  窦武回朝后,将“五侯”为首的太监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被五侯和党羽们侵占的财富再次回归帝国财政簿。

  自古“德一才二”,如果一个人没有德,才越大,破坏力越大。陈蕃、胡广等重臣,展开了对刘宏的考察。

  刘宏除了瘦弱一些,目光中时不时透露出忧郁与谦卑,这正是自恃前辈的窦武和陈蕃等人看重的。刘宏的禀赋实在令所有人意外,十二岁就出口成章,逢物可赋。给他任何物件和题目,他都能迅速赋词一首。长篇更是没问题,才思如泉,千古少见。对于“德”的考验,关键要听话顺从。这方面得益于太监曹节对他的尽心教导,得以顺利过关。

  朝中百官忙着新皇帝的登基大事,太学却依旧凋零惨败。

  “党锢”之难导致小学部很多先生被抓,几乎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先生。曹操比刘宏大一岁。一个已经是皇帝接班人,一个还是学业无人问津、整日游手好闲的懵懂少年。

  十二三岁的男孩,有几个能管得住自己?没了教课先生,曹操和同学们每天聚在一起找花样玩乐。不但小学部,大学部受到的冲击更大,连在校学生都被抓走问话,学生们为防迫害,逃的逃,散的散。

  刘宏认先帝刘志为父皇,以太子身份入住东宫。国事暂由太后跟国丈窦武主持。春节前夕,窦武、陈蕃、胡广等甚为忙碌,他们要对刘宏进行突击培训,包括礼仪、百官名称、一般工作流程、宫内部门设置、朝中百官职业描述、国家大概情况等。

  公元168年正月,刘宏顺利通过皇位继承人考核,住在夏门亭等候登基。太后遣大将军窦武持节驾驶帝王专乘的青盖车来接他时,曹节还在伺候他读书,众大臣无不交口称赞。少年天子如此敏而好学,实乃苍生大幸。

  窦武和众臣将刘宏迎入大殿登皇帝位,改号“建宁”。

  小皇帝刘宏果然好命,他一上位边疆就传来好消息:段颎率领一万多士兵,带着十五天粮食,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斩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

  窦太后下诏赐段颎二十万钱,增加军费,拜破羌将军。??????

  窦太后执政,窦武掌权。饱受打击的陈蕃、胡广们成为朝政中坚。窦武等人选派熟读经典、为人谨慎的曹节打理小皇帝日常事务。一颗太监界的政治新星继曹腾之后冉冉升起。

  作为曹腾的得意门生,曹节也手持拂尘,袖含抹布,随时检查宫内家具什物上有无灰尘。持续不断的努力和隐忍,让他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跟曹腾当初和刘保的患难之交一样,拥有了现任皇帝刘宏对他的绝对信赖。

  伴随手握重权的皇帝,如同一直坐在台边看戏的观众,总有上台演一把的冲动。刚开始跑跑龙套过过瘾,要是能当上主角,再好不过。

  曹操和少年皇帝刘宏同处年少,由于出生迥异,命运差之千里。如此有才的少年皇帝登基,大好局面是否还会继续?曹嵩和曹操父子能否逃过厄运的诅咒?

  富贵无常路在何方

  刘宏出身贫困,之所以奋发读书就是想光耀门庭。如今已经贵为皇帝,就应该回报生身父母和祖父母。上朝时,当庭向窦武提出追封他的祖上。窦武误认为这是曹节等人的意思,虽有十二分不情愿,也不好驳回。

  满朝文武按照授意上书,“请求”追尊刘宏的祖父为孝元皇,祖母夏氏为孝元后,已经去世的父亲为孝仁皇,母亲董氏只为慎园贵人。因为有窦太后在,母亲当然不能被尊为太后。

  刘宏自幼丧父,家境贫寒,跟寡母相依为命。母亲跪地送别他的情景,至今令他感怀伤心。怎么其他死去的人都能得封正统,唯独尚在人间的母亲,遭受此等屈辱?

  曹节开导刘宏,既然你已经认先帝和太后为父母,就不能有两个太后。刘宏再次提出,想要把生母接来皇宫居住,窦武等考虑再三后拒绝。刘宏因此怀恨在心。

  窦武可没空闲揣摩十二岁少年的心思,相反,曹节等人对国事横加干涉,挑唆皇帝,已经没当初启用他时顺从,令人相当反感。新皇帝登基,桓帝刘志下葬,窦武全族、满朝文武该封的封,该赏的赏,诸事落定,下一步就要铲除监患。

  外戚联合士大夫跟太监血斗,太监们想要保住性命,双方的斗争以一浪高过一浪的态势拉开“党锢之祸”的第二场序幕。

  窦武乘日食劝说太后,将太监们诛杀废放,肃清朝廷,以谢天恩。

  窦太后跟邓猛决斗时得到过太监们的帮助,坚决不同意窦武的建议,并彻底作壁上观,对双方争斗不闻不问。

  忠臣炼就,除了需要忧国忧民的心愿,还要无数人的头颅和澎湃的热血!经历“党锢之祸”,年已耄耋的陈蕃不想把不能为无辜“党人”报仇的遗憾带进坟墓。即使失去窦太后支撑,有些事也必须做。陈蕃准备奉上自己及全族性命,上书皇帝陈述太监种种罪行。

  陈蕃的极端言行,导致窦太后不但不同意杀太监,反而倾向于太监。曹节彻底被陈蕃的上书激怒,在生死面前只能选择绝地反击!

  谁知窦武和陈蕃已经掌握了先机,在上次“党锢之祸”中“卖力”抓人的司隶校尉曹嵩,这次终于遭到“报应”。当然,太监养子的身份,导致曹嵩被逐出干部队伍。朱寓取代曹嵩,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洛阳令,算是组成了以窦武为中心的洛阳及周边防务体系。

  撤职令发布的当天晚上,“百事通”袁术就从父亲袁逢那儿得知消息,袁家人算是大快人心,终于把这户不友好的邻居盼走了。第二天到学校,袁术就跟同学们宣布了曹嵩被削职的消息。

  曹操纳闷,为什么?上头要抓人,父亲就抓人;上头要巡防,父亲整日整夜不归家;人手少,父亲几乎一个月才休息半天;怎么如今说不要他就不要他?

  曹操越想越气愤,在同学们奚落和鄙夷声中走出教室,走出学校。一路小跑,来到大将军府,说要见窦武。窦武正好带着随从出门,未改一贯亲民作风,见有小学生来找自己,忙问什么事。

  当曹操知道面前站着这个高大威武官气十足的人就是窦大将军后,说了自己是谁,指着他就把他准备了一路的话全部说了出来。然后像尾羽未长全的小公鸡那样,仰角盯着窦武的脸。

  窦武怎么能跟乳臭小儿解释家国大事?只冷冷地说了句:荒唐!缺乏家教,不知厚薄。

  曹操愤怒地冲上前,一拳打在窦武背上,窦武一转身,熟练地抓住曹操的两只胳膊,冷冷地又说了句:再蛮横无礼,小心性命!

  侍卫上前控制曹操,窦武想要将曹操押进监牢,问曹操:你叫什么名字?

  曹操昂头大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曹瞒是也!

  窦武突然眉头一动:就是那个勇救何伯求的少年?

  曹操愤怒地回答:是又怎样?

  窦武嘴角泛起微笑,想了想,缓慢地挥手:放了他吧。

  曹操悻悻地回到家,他未能挽回父亲的败局。曹嵩辛苦努力好几年,一夜回到发迹前,依旧去经学院做他的博士,继续修理、编撰上百年没人问津的散佚坟典。一家人被从洛阳东街赶往洛阳南斜巷一个破落小院居住。曹操的身份从司隶校尉的公子变成闲职人员的儿子。

  地位落差实在太大,变得有时间教育曹操的曹嵩,反而没了心情。前途受阻,命运无常,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测在前面等待着他?

  曹操有的是心情,他正忙着锻炼身体,石锁、石鼓、石凳、石担、石哑铃放满井台边的空地。他想,要是自己足够强壮,上次就不会被窦武死死钳住双臂,动弹不得。

  曹嵩很为曹操不务正业而深感不安,即使炼出一身横肉,也只配给人当个看门的,或是打手,离做官领俸相差得太远。他没好气地泼了曹操一盆冷水:你需要锻炼的是你的脑子。

  曹操白了一眼,继续用石制哑铃锻炼肱二头肌。

  窦武正忙着建立忠诚于他的权力体系,却没想到他想要杀太监的名单被太监朱瑀偷了去。名单在列的太监曹节、王甫等十七人,歃血为盟,誓与窦武不共戴天。曹节先将皇帝控制到德阳前殿。召集宫中女尚书们,发给她们刀剑,伪造诏书,拜说话结巴的王甫为黄门令,持节到北寺狱,收尹勋、山冰。

  这二人根本不相信王甫带来的圣旨是真的,王甫口舌不清懒得跟他们争论,竟然将二人杀掉,从牢中救出郑飒。又去劫掠太后,夺走玺绶。令掌管宫中事务的中谒者守南宫,闭门将道路隔绝。派遣郑飒等持节和侍御史、中谒者逮捕窦武。

  窦武坚决不受命,骑快马到步兵营,跟他的侄儿窦绍一起率部前往皇宫靖难。陈蕃带领太学师生八十余人支援窦武,拔剑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振臂向城上大喊:大将军忠以卫国,是太监们想要谋反!

  王甫正好跟陈蕃相遇,听到这番话,气不打一处来,结巴的毛病也好了,背诵一般:先帝新弃天下,陵墓还没修好,窦武有什么功劳,兄弟父子都封侯?还有,在宫中宴饮取乐,还让宫女跳舞陪酒,这符合天道吗?你作为三公,应该懂得如何辅助皇上,却跟窦武相互勾结,朋党比奸罪该当诛!

  王甫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句话,竟然没有结巴,下意识地看看左右,随从们一片附和之声。

  陈蕃羞愧得无言以对,被押送到北寺狱,当即被杀死。

  曹节和王甫还在和窦武对峙,正好匈奴中郎将张温率部还京。曹节假发诏书,让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张温率领前、后、左、右、中五营士兵讨伐窦武。

  子夜时分,王甫率领虎贲、羽林等千余人,出屯朱雀掖门,与张温率领的三千善战将士里应外合夹击窦武所部。

  窦武和窦绍终究不敌,仓促出逃,双双自杀。

  王甫将他二人的头吊在洛阳都亭上,供市民参观。全城震动,好多受到窦武打压的官员及家属争相前去谩骂侮辱窦武的人头。曹操和同学们混在人群中遥看城头,打了窦武一拳的那幕不断闪现。竟有许多哀婉的他,转身闷闷不乐地离开了躁动的人群。

  富贵不见刀,字字有血泪。

  太监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将窦太后迁到南宫监视居住。自公卿以下曾经被陈蕃、窦武举荐过的门生故吏都被免官,遭到三级禁锢,终身不得从仕。这场由外戚和士大夫联手的诛灭太监集团的战斗,以完败而告终。随着太监们将大部分官员逮捕,很多人被灭族,曾被窦武提拔和重用的官员几乎都受到了打击。

  那么,被窦武打压回经学院的曹嵩将会怎样?

  祸兮福兮谁能料

  朝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学校显得很脆弱。先生和教务人员被抓走一大半,留下的教员也是人心惶惶,课已经没什么好上的了,学业荒废,学生们基本处于“放养”状态。

  一批批忠臣被杀,一个个脊梁倒塌。谁能如盖世英雄般抽刀断水,成为堵住决口的中流砥柱?

  曹嵩身着布衣在经学院高大的书架间,跟三四个同僚们整理数十卷散落的竹简。回想他曾经故意给“党人”制造逃跑机会,却还是没能逃过窦武的打击。如今太监执政,会不会重翻旧账?

  曹嵩正在走神,忽然听到书库门口有人声嘈杂,随行太监高声告示所有人:中常侍曹大人到!

  所有正在书架间忙碌的工作人员一起愣住,当今炙手可热、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怎么会到经学院来?

  他们相互用目光征询对方,却不能得到任何答案。所有人碎步小跑,来到门口跪迎曹节,心怀惴惴,生怕大祸临头。

  曹节挥手让其他人等退下,说明只要见曹博士。当面前只留下曹嵩一人,曹节细看曹嵩身形圆得跟削过一般,果真不像曹腾干瘦小巧,还以为门卫叫错了人。曹节顿了顿:曹校尉,是你?

  曹嵩伏地:常侍大人见笑,小人已不是……

  曹节得到确切答案,赶紧快步上前将曹嵩搀扶起来。曹节一手拉着曹嵩的手臂,打量着他:布衣上沾有灰尘,手指上带有老茧,面色瘦削,头发有些凌乱。昔日光滑圆润的不倒翁像是被放在架子上尘封数年,变得又旧又破。

  曹节表示要去曹嵩的家里看看,曹嵩惶恐婉拒,曹节坚持要去。曹嵩转身要去收拾修理竹简的工具,曹节只对曹嵩摇头:以后你用不着它们了,跟我走吧。

  曹节略比曹嵩小一两岁,身处宫中,有很多事情做得不顺手,倒是可以像其他太监那样在朝中官员找外援,内外勾结好进行贪污受贿。其中就有太监袁安跟袁逢相互勾结,内外使劲,赚得盘满钵满,就连袁逢都能在老家汝南挣下几千亩良田,上百间豪宅。

  曹节冷眼旁观了数年,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曹嵩跟他同姓,又是他的老领导的后人,还受到过窦武的打压,再合适不过了。

  南斜巷破落的曹家,曹嵩恭敬地跪坐在曹节对面,双方一番寒暄过后,曹节像是特地前来叙旧,跟曹嵩讲曹腾对他的教育胜过亲生父母,还说起曹腾教育他们好好学习,他才能有今天。说到最后流下泪水,对老领导离世,没能脱身前往吊唁,至今痛心不已。

  曹节递给曹嵩一块手帕擦泪,竟然以“兄长”相称。

  曹嵩直言不敢当,曹节将本意说了出来。

  原来曹节是来找曹嵩“拜把子”。曹节表示,没有曹腾旧日对他的教导,就没有他的今天。他如今修成正果,要扶持老领导后人,以报曹腾在天之灵。

  曹嵩左右为难,一时拎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当了半辈子“太监养子”倍感压力,对此早已厌倦,总不能再弄一个太监结拜兄弟来当?可如今太监当权,得罪太监的后果不难想象。

  再说,自从曹腾去世以后,他如同大海孤舟,风浪一会儿这个方向,一会儿那个方向。他如果想要保持不翻船,就该不断调换方向。

  曹嵩慌忙俯席而拜:承蒙侯爷抬举,小的哪敢高攀!

  曹节退一步进两步:哎呦,瞧我都忙糊涂了。旧日老干爹当我是他的干儿子,既然兄长是他的亲儿子,那我们自然就是亲干兄弟,您说对不对?

  什么叫“亲干兄弟”?曹嵩一时算不过账来,只得点头:常侍大人……说得有道理。

  结拜还是不结拜,已经成定局,由不得曹嵩了。

  二人说了会儿闲话,曹节将曹操曾找窦武理论的那件事告诉曹嵩后,看看窗外天色:兄长暂时就不要去经学院了,在家等着。时候不早,小弟也该回宫了。

  曹嵩吓出一身冷汗,这小天煞实在胆大,窦武能不杀曹家,已经开了大恩。愤怒地想要将他那些石锁石鼓全部砸碎。摔了好几下,才砸坏了石锁的把手。曹操恰巧踏进院门,父子俩又是一阵猛吵,最后曹操义正词严,绝不认错:我是儿子,就应该保护父亲!

  曹嵩却哭成了泪人,痛苦地捂着突然疼痛的胃部,丢下一句狠话:再有下次,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是欣慰还是担忧,是恐惧还是后怕?曹嵩带着七八种复杂的情绪和衣睡去。钟鼓楼上鸣响三声,曹节白天的建议和态度,令他难以入眠,索性坐在黑暗中沉思。人处官道,马来车往,不是你想顺顺当当朝前走就能走得通。有时候是死路,有时候是险途。如果不投靠曹节,在满朝高手的宦海中沉浮,孤军作战,不但太累,且收效甚微;加入阵营,至少还能有收获。

  曹嵩细想曹节,为人儒雅沉着,谈吐不俗,且才华不在一般官员之下,大有曹腾当日之风,他决定将宝压在曹节身上。

  曹节被升为长乐卫尉、大长秋,封育阳侯。

  至此,曹节完全达到他的恩师曹腾在世时的巅峰,成为太后宫和皇后宫双料一把手,还是国事当家人。历史经过二三十年的轮回,国家和宫中继曹腾和顺帝刘保之后,再次出现“曹刘配”。

  王甫升中常侍兼黄门令,掌管皇宫治安。

  曹节和王甫,一个捏住太后的自由,一个把住皇帝的命脉,这二人开始了执掌长达十数年的“宦政”。前面为朝廷卖命到不问良心,现在又把“宝”押在曹节身上的曹嵩,能从中捞到好处吗?

  谁念荒郊冤魂苦

  太监得志,士大夫丧气。

  级别稍微低一点的太监,在这次“拥护皇帝”的政变中封侯,朱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还有十一人为关内侯。

  那些没有被流放和被禁锢的官员推说身体不行,不愿去上班。干脆把国家丢给太监和小皇帝刘宏去折腾。

  被曹节糊弄的张温升任为大鸿胪,以功封侯。张温懊恼曹节等人蒙骗他,致使窦武自杀,心中愧疚,坚决不当大鸿胪,也不领侯爵印绶。

  太监们“唱戏”,张温却不肯捧场。那有什么,门外有的是拿票等着入场的人。曹节乘机提出一人——前任司隶校尉曹嵩。他被窦武打击丢了官,又是老领导曹腾的唯一后人,为人谨慎,工作得力,尤其抓捕“党人”表现出色,早该提升位置。

  公元169年11月,“党锢之祸”还没结束,曹嵩却在“矛林箭雨”中逆势而动,当上大鸿胪这个炙手可热的实职。升迁如此之大,曹嵩心中升起对曹节的感激之浪。

  曹嵩由遭贬的司隶校尉跃升为九卿之一的大鸿胪,重新住到洛阳东街三十二号。令对门袁家没想到的是,才送走“太监后人”没多久,迎来跟他们家平起平坐的大鸿胪一家人。

  杀退了士大夫,太监阵营也并非一团和气。同月,唐衡、徐璜等的余党在刘宏面前告状,说曹节和王甫曾经拘禁窦太后,将来就敢关皇帝的禁闭。刘宏被挑唆得害怕,下诏拜曹节为车骑将军,除去长乐太仆的职位,前往边关镇守。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把他从宫中拔除。

  曹节正在愁闷之时,曹嵩冒险捎去绝密书信,只有“等”和“忍”两个字。曹节恍然大悟,主动上缴印绶,退掉长乐太仆,重新降至中常侍。其他追随曹节的太监王甫等也纷纷表示隐退。

  曹节等人以退为进,让皇帝觉得曹节不是那拨太监们所说的有野心独揽后宫大权,反而心生愧疚。给曹节加官进位,年俸两千石。大权重新回到曹节等太监手中,曹嵩能在危难之时帮助他,令他深受感动,想要报答曹嵩,有什么事由呢?曹嵩刚当上大鸿胪,该衣锦回乡祭拜曹腾。时隔六年,墓地设施也该重新翻修。他便拿出一万两银子,一定要曹嵩带回谯郡,就算帮他给曹腾尽孝。

  曹嵩勉强收下,他岂是见钱眼开不懂事,便以其他机会,返还给曹节差不多两万两银子价值的货殖。曹节面上推却,心中欢喜,盘算着把更大的权力和好处委派给曹嵩操办。

  身不由己的曹嵩在“贪腐之路”上越走越远。

  大权在握的曹节毕竟是“文章太监”,为了化解矛盾,转而规劝皇帝任用贤才,重用能吏。士大夫们纷纷得到起用,怨气逐渐平定。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谁念荒郊冤魂苦。

  曹嵩上任大鸿胪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跟西北驻军总司令段颎的配合。段颎本身就是常胜将军,加上朝中有曹节坐镇,积极调动各方优势力量,保障后勤供给,打了一场颇有震撼力的胜仗。段颎的军队到达洛阳,曹操和同学们参加迎接典礼,父亲也在其中。

  曹嵩骑在马背上,看着曹操在人群中手舞足蹈,还当众大声叫他。曹嵩就是假装听不见,对于这样不懂规矩、没有教养、学习糟透了的儿子,该给他安排怎样的未来?

  曹嵩紧皱的眉头,直到接受皇帝的召见还未完全展开。

  国事稳定,被荒废的教育,是否还能重振旗鼓?

  雪上何故又添霜

  少府桥玄早在一个月前就上书,建议国家着手抓教育。

  曹节忙得稍有空闲,又要人把桥玄的奏折翻出来细看。桥玄给他最深刻的印象是两道眉毛末梢既长且硬,如同利箭,随时都会射出来伤人。曹节看着奏折微微点头,这个由他安排当少府,没跟他说声感谢,智商低下缺礼数没人情味的家伙,竟然知道关心教育,且颇有心得。

  曹节禀报皇帝,请求恢复太学教育,从诸侯国大学和私学选拔贤才补充师资队伍。此举像一场东风,吹来帝国教育的春天。

  曹操的春天却迟迟不肯到来,他仍然因为出生等问题饱受困扰。

  曹嵩当了大鸿胪,又是助战功臣,按理应该得到尊重。可连街上的猫狗都知道他傍上了当朝大太监曹节。要不然他一介太监养子靠什么攀到如此高位?还不是现任太监提携已故太监的后代!甚至将西北一仗说成段颎和太监相互勾结,利用胜战窃取国财。曹嵩“太监养子”的身份还没扔掉,又多加了一块等级更低、评价更恶劣的“太监走狗”招牌。曹操自然就是太监走狗的儿子,和其他几个太监养子、养孙被同学们孤立起来。先生们、教务长们对之放任自流,就连他们逃课、胡闹也无人过问,俨然成了只留下学籍在册的名义生。

  曹操和几个被排挤的伙伴每天不再想着学习,而是惦记着如何玩得开心,打得酣畅。在陌生的地方寻找乐趣,至少没人知道他们是太监之后。

  士大夫们跟太监们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一旦松口气,就想着要讨还公道。他们纷纷上书刘宏,要求惩治太监。这两拨又掐在一起,严霜袭来,重振教育的事再次被搁置。

  性命攸关,曹节再次抽出杀人刀剑。这次的规模更大,手段更彻底。不问是非,只要有所牵连,一律人头落地。一句话“非要杀到你们怕”!

  曹节是这样说服刘宏的:“自古乱国皆名士。”如果任由士大夫们养成气候,一旦拥立其他皇室宗族子弟,就能把刘宏赶下台。

  杀一轮,生一轮,乃治世之本。失去皇位的巨大恐慌,迫使刘宏大开杀戒,坚决铲除名声出众者。

  在刘宏默许下,曹节拟定名册,个个名声如雷贯耳,皆是当世名儒。如前任司空虞放,曾经取代曹嵩的朱寓,回乡受到千人驾车迎接的范滂等,都赫然在列。前朝历经数十年才积累起来的可贵人才,杀之实在可惜复可怜,人才浩劫,乃国家之悲剧。又一场“党锢”灾难形成,这是刘宏政权和太监曹节欠下的又一桩血债。

  只要谁有名望,就被指定为“党人”,遭到无辜虐杀。还有平日跟太监们有过节的,也被指个“党人”罪名杀害。腥风血雨重新席卷汉帝国,一百多个被重新抓捕的“党人”被杀,他们的妻子儿女都被迁徙到边境管制居住。

  恶行传染至民间,只要相互有仇,就报告说对方是“党人”,将之构陷致死。相互有小仇小怨的人,也被无辜打入“党人”一列,遭到诛杀、迁徙、废黜、永不录用者达到六七百人。

  曹操一家,因为曹嵩和曹节私下结拜,才能安稳行船。袁逢不再当面鄙视曹家,反而时常前来走动示好。因此袁绍、袁术、袁基等几个兄弟和曹操从邻居成了好友,时常玩在一处。有时候玩得实在太出圈,竟然闹出诸如偷新娘子这等荒唐事。

  海内名士被当作“党人”捕杀,找几个懂星象、懂历法、知道礼仪全典的人都难。血雨腥风,遮不住柳绿桃红。乌云压城,压不住满城春色。空前的人才断档期,在不远的将来,能否给踏上仕途的新生力量,尤其是曹操,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

  荒诞不羁少年时

  社会如此,令日后登上帝国政坛,现在还处在小学时期的曹操等一批学生,学习状况混乱不堪。全班二十六个学生,有十一个因为父辈贬官、流放而退学。原本怨恨曹操出身的同学们,一个个遭到株连离校而去。同学胡母班因为伯父被贬官,回到了泰山老家。

  袁术在家里是袁绍的克星,人前人后称呼袁绍“那小娘养的”,唯有曹操不计较,跟长一年级的袁绍玩在一处,这令袁术怀恨在心。两家住对门,什么事只要站在当街一声喊抬脚就到。两家之间的石板路都被他们俩的鞋底磨出了亮光。

  曹操的鞋底磨得多一点,因为直到十五岁还是独子。曹嵩倒是很想纳妾,问题是他自己不行,即使纳了也是白纳。曹家长期只有一子,曹操又生成这样,曹嵩提心吊胆,担心“绝后”。

  还有一样担心的,是曹操的身高问题。如今正是他长身体的时候,身高却如三九天的麦苗没什么动静。曹嵩不止一次这样地想,要不是父亲曹腾确实是太监,街坊和同僚一定以为曹操是他“扒灰”生的。曹操的身高、相貌、还有秉性,像极了曹腾,这恐怕也是世人总能记起曹操是曹腾养孙的原因之一。

  曹操生得矮小,精干,总比同龄孩子的身高差两岁光景。曹腾童年就被去了势,影响了长身体。不过他的职业是太监,矮一点无所谓。曹操就不行了,骑马打仗够不着镫子,做官治世压不住气场。是什么原因让曹操长得这么矮?想了好久也想不通……曹嵩突然将重复无数遍的想法戛然止住,吹灯起身穿上鞋到院子里叫上阿才来到曹操房间。曹操已经睡去,看见猛地进来两个黑影,吓得一骨碌坐起来,曹嵩还没等曹操明白过来,要阿才按住曹操的头,他按住曹操的脚,吓得曹操杀猪一般喊叫:父亲?阿才?干吗呀?我这几天没干什么,哎呀,妈呀……

  曹操的喊声小下来,情绪渐趋稳定。曹嵩和阿才是在拽他的身体,要给他抻抻长。虽然被拽得生疼,曹操想要是能拽长点也好,省得袁术人后称他“那个大半截”。

  国事平定,曹节又腾出手来搞教育,师资基本配齐,小学部又恢复往日的秩序。

  (文。)太学是大汉帝国的最高学府,其小学部的课程从西汉到东汉,至少沿袭、改良了数百年。系统性强,安排有序,每科都有不同的先生授课。他们起码都是太学大学部毕业的学子,是古典经学的佼佼者。

  (人。)比每天晚上抻长身高还痛苦的,是全部恢复的课程。永无尽头的死记硬背,常常使曹操把多篇典籍背得串了位,《论语》中有《礼记》,《道德经》中有《墨子》。这还不算最糟糕的,还有基本算数、历法、星象、云气;学作辞赋、郊游、初级野外生存训练;骑马、射箭、跑步、负重、涉水倒很令曹操愿意学习。他更喜欢课外活动,项目丰富:掷铁球、搬石磨、举石锁、抱粮食、踢毽子、捉迷藏、找东西、猜谜语、魔术、杂技等。

  (书。)不过他对手工课没多大兴趣,怎么也编不了席子。汉代没有家具,都是席地而坐,所以席子用途广泛,需求量极大,是社会生产生活主要的资料;同学戏称曹操编的席子安上框当提篮使。当时社会分工不明显,一个人需要掌握诸多技巧,才能生活下去,所以还要学习箍木桶、编篮子、缝衣服、裁剪……虽然学得不怎么样,至少掌握了技巧。万一真要被逼成天涯沦落人,这些手艺都还能将就用上。

  (屋。)以曹操为首的官宦子弟们,在课上假作努力学习,下课后就成为“魔兽”少年,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及洛阳的每个角落。打架、偷东西,帮闲又帮忙,看谁家办丧事,就凑上去磕头。看谁家办寿宴,就挤进去拜寿。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主人家虽看出端倪,并不敢得罪,如同要交“保护费”般自认倒霉赔上酒席,他们被坊间悄悄称为“混吃帮”。

  曹操早晨来上学时看到一户人家办丧事,来到学校,跟袁术他们商量:今天的课没意思,中街一户人家举丧,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不如前去“甩”一顿。

  曹操如此提议,几个同学一拍即合,丧宴上有免费吃喝,还有道士念经超度亡魂,亲人朋友哭丧吊唁,真是有得吃有得玩有得看。

  六七个少年乘先生未来教室之前,赶去中街“吊丧”,这户人家排场果然不小,纸马、花圈一直摆到街头。还有人陆陆续续举着丧仪用物朝这边赶来,沿途停满了车马,前来吊丧的官员不在少数。

  曹操和袁术、张邈几个,穿过花圈列阵,拜完死者,在主家引领下,寻找靠近道士念经的席位坐定。

  曹操一行刚落座,便看见曹嵩和其他官员也在。他们吓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曹操示意诸位镇定。

  曹嵩正在和同僚们一边吃一边小声说话,一抬头发现曹操在席,如同看见越狱的犯人:咿?你怎么来啦?

  曹操表现得比曹嵩还意外:父亲,您不是让阿才告诉我一起来这儿的嘛?

  曹嵩还想再问,身边几个同僚由衷赞叹:大鸿胪真是教子有方,吊唁还要带贵公子一同前来。

  曹嵩面上打哈哈,心里生疑虑。

  曹操心想:这顿饭哪里还吃得下去,本来想要闹一闹灵堂,装一装鬼,这下没戏了,只得匆匆退出。吃完饭时间还早,这会儿去了学校,一定会进不了教室还挨骂。干脆去西市看杂技。

  西市上人来人往,他们一到,胡人打扮的伙计就远远招呼:小爷们,里面请。

  曹操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去,表演正在进行。曹操他们刚才虽然吃得谨慎,但没少吃,这会儿都有点困了,叉着腿躺在条凳上睡去两个。台上表演喷火,曹操喊道:这个看过了,没意思,换吞剑。

  张邈等附和:对,就要看吞剑!

  可节目单上是“断舌重接”,演员已经上场。

  演员在亮相,曹操等人在下面小声商量,频频点头,露出坏笑。

  表演者是天竺人,卷发碧眼大嘴高鼻梁,右耳朵上缀着只大耳圈,把耳朵肉都拽出洞来。

  观众们看到他用刀把舌头血淋淋地割下来,吓得捂住嘴屏住气。

  曹操等起哄:假的!假的!

  曹操他们这么认为,台上伙计只有将断舌头放在托盘里,端下台来给各位观众鉴定真假。

  大人孩子们都吓得浑身发颤,曹操和几个同学低声合计,发出低声坏笑。舌头端到曹操跟前,几个一起聚拢过来。伙计害怕被这几个少年识破是假舌头,故意将托盘猛地凑近吓唬他们。谁知曹操快速将舌头拿在手里,舌头早已冷却,鲜血是后涂上去的。根本就是一根猪舌头,或者是狗舌头。

  曹操朝观众大叫:这是假的!他们糊弄人!

  台上台下顿时大乱,从后台蹿出几个天竺杂技演员,直奔曹操他们,要抢回那根假舌头。

  谁知他们早有预谋,边打边退,闪出场子。跑到街上,一溜烟消失在小巷深处。看看身后没了人,才停下来喘气,曹操拎着舌头晃悠,抬头看看太阳位置,哈哈大笑:这会儿该下课了,走,用这个吓唬那帮书蠹去。

  同学们一呼就应,鱼贯一般跑向学校,不一会儿就到了教室外面,先生正在讲《礼记》:《礼记》分大戴礼记与小戴礼记……

  曹操他们来到走廊上,先生对这几个的逃课已经见多不怪,假作不知道。可班上的学生被扰得无心上课。

  曹操把假舌头一半含在嘴里,一半耷拉在外面。

  身旁的张邈假作惊慌失措:先生,曹瞒他快不行了!

  班上的同学看到舌头,吓得齐声惊叫,先生慌忙起身喊:曹瞒,你的舌头怎么啦?

  曹操假作晕倒,吓得先生慌忙喊:来人!快来人啊!曹瞒不行了!

  事情越闹越大,连总长都赶来,看曹操的舌头是怎么回事。当众人明白真相,教务主任秦畾震怒:要曹大鸿胪把他的儿子领回去!

  已经忍了曹操八十回的教务长秦畾,这回绝不打算再忍。世故圆滑的曹嵩,如何过得了这第八十一关?

  教务长的疑问

  曹嵩正在计划着晚上回家怎么教训阿才,没想到小学部来了教务人员。说总长说的,要你去把你儿子领回家,我们太学教不了他。

  教务人员说完就走,曹嵩摸不着头脑,忙跟来人解释:怎么回事?哦,你说他不上课去吊唁啊?哦,那是我要他去的,今天去吊唁的是一位至交的父亲,所以……那样……不至于要退他的学?

  教务人员冷冷地看曹嵩,冷笑了一下:烦请大鸿胪大人去看看你儿子的舌头……

  曹嵩虽然被曹操频频发生的过错弄得不甚其烦,但护犊之情流露无遗:啊?舌头怎么啦?受伤了?谁?是谁弄的?

  教务人员又一声冷笑,心想就你这糊涂父亲,能不教出那样捣乱的儿子吗?

  曹嵩一路驾马驱车前来,跑得两匹以速度见长的骏马大汗如雨。他匆匆走进熟悉的校园,小学部秩序已经恢复正常。曹操被罚跪在偌大的操场里,其他几个被罚站在操场边。曹操见曹嵩快步跑来,没有半点愧疚,反而习以为常。

  曹嵩看曹操嘴角有血迹,慌忙跑过去,蹲下身:阿瞒,阿瞒呀,快给为父看看,你的舌头怎么啦?

  曹操人还跪着,全无半点受罚的羞耻,扑哧一笑:好好的。

  曹嵩扒开曹操的嘴巴,看看舌头真的还在,一颗心总算落地,转而厉色喝问:说,这是怎么回事?

  曹操双肩一耸:没什么,闹着玩而已。

  曹操早想借机退学,只要能离开这儿,简直太自在了。想去哪个私学游逛就去哪个,还可以结交很多游士学点真本事。做个行侠仗义之士,替人打抱不平!

  曹操正在想象着,被曹嵩猛地一推脑门:我就知道你怎么想的,想要退学去鬼混?告诉你,门都没有!

  曹操满脸怨恨地看着曹嵩,大叫:这破学烂校,只知道死记硬背羞辱人,我早受够了!

  曹嵩知道曹操说的话外音,丢下他转身去办公室。

  办公室的气氛没有因为曹嵩一脸堆笑和点头哈腰而变得活跃。七八个先生都死板板地盯了一眼曹嵩,继而轻蔑至极地从他身上挪开注意力,俯身干手头工作。

  曹嵩忍住如潮汐般准确袭来的精神性胃痛,尴尬而艰难地寻找五十开外、脑袋有些谢顶、为数不多的头发缠绕成发髻悬空在头上的中年男子。他是曹操的教学主管秦畾。曹嵩弯着腰在他面前跪坐,看到了放在几案上的那条舌头。

  几年来,尽管曹嵩努力蓄须,可效果仍然不理想,或许是女性荷尔蒙过多的缘故,那几丝了无生趣的胡须总让人觉得他偏女气。曹嵩清了清嗓子:那个,秦……

  秦畾习惯性地摸摸发髻是否松散,板着脸打断曹嵩:曹大鸿胪,我们实在教不了贵公子,请带回吧。可以另请高明。比如南门外小李庄的“李学”,还有陈南庄的“陈学”,我看那儿倒很适合他。

  李学以杂耍艺人聚集而闻名,陈学以接纳为非作歹的学子出名。秦畾这话与其说是给曹嵩找路子,还不如说是羞辱曹嵩。

  尽管曹嵩羞愧难当,可必须将微笑挂在脸上,求秦畾再给曹操一次机会:秦主任,还请您宽宏大量,念在他还小,受不良风气蛊惑,对魔术很好奇……

  曹嵩说了一堆不能让曹操退学的理由。他的唠叨引来普遍鄙夷,认为曹操的纨绔气一定是眼前这个庸俗无能的中年男人给惯的。

  秦畾摇头,语重心长地跟曹嵩说:曹瞒犯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我们有责任教化学生,但也不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我秦某替所有师生求您,让我们过几天清净日子。

  话说到这份上,曹嵩抿着嘴唇沉默,还不死心地看着秦畾。

  秦畾在小学部工作了将近三十年,知道曹嵩当年的美名,忍不住对曹嵩说:我们很难理解,像曹大鸿胪当年数一数二的好学生,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曹嵩心中厌恶,要不是被抓走那么多先生,还轮得到你这个发髻歪倒在一边的臭秃子在这编派我们父子?

  可曹嵩知道,眼前必须过秦畾这一关,所以面上还是非常虚心。想起教育曹操一幕幕画面,不觉悲从中来。他用哀怨的口气对秦畾说:犬子他自幼失去母亲,缺疼少暖,六岁随我回乡守丧,野惯了性情。鄙人至今膝下仅有一子,看得过分精贵,不敢教育过严。就连我的胃都被他气坏了,每逢他闯祸,胃都疼得厉害,只要您愿意留他在校,我定会对他严加管教。

  曹嵩一番有泪有痛的话,吸引了其他先生们的目光。秦畾毫不为所动:我在太学小学部工作快三十年了,还没见过像他这样上不信天,下不怕地,中间不惧先生的学生!如果他不退学,我就辞职!

  旁边的先生们相互使眼色,偷瞄秦畾和曹嵩,觉得秦畾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曹嵩面色渐冷,微笑变成沮丧,起身告辞。

  秦畾抬下巴:太学清净之地,请将这根舌头带走。

  面对秦畾如此无情,曹嵩自认“冲关”失败,掂掂舌头,一阵恶心,但还是把那舌头用帕子包好,放进袖子。

  曹嵩走出来,看到曹操还在太阳底下跪着,两颊直冒油汗。又气又心疼,真是作孽!生这么个东西。

  曹嵩捂着胃走到操场,没好气地呵斥曹操:去,拿上书简用具。

  曹操纳闷,仰头问:干吗?

  曹嵩没好气地说:跟我回家!

  受了秦畾好一顿羞辱的曹嵩,又该如何对待捏不圆扶不直的混账儿子?

  有多少比学习还要重要

  相对于斗败的曹嵩,曹操却如同被关押十年终逢大赦。他无比轻松地走向教室,朝被罚站的张邈、袁术等做个握拳的手势。

  曹嵩走到大门外直接上车等着曹操,曹操还没跨上,曹嵩要车夫启动。车夫一拽缰绳,双马起跑。曹操并不慌张,只几步小跑就熟练地赶上马车,问曹嵩:父亲,您肚子又疼啦?

  曹嵩一甩袖子:不用你管!

  曹操撇撇嘴,转身站在马车的脚镫上招摇过市。

  曹嵩不是推掉过错的家长,一路上都在想,在曹操的教育问题上,他哪儿出了错。应该是忙于工作,其间又去西北督军数月,忽略了对曹操的管教。社会大环境也有问题,自小没了亲娘……才落得如此。

  车轮在转动,马蹄声急。

  跟曹操享受着被迎面而来的风吹着非常惬意不同的是曹嵩眉头紧锁。他在为曹操的前途担忧,总不能就让曹操从此脱离正途?

  回到家,曹嵩把曹操带到曹腾的灵堂,呵斥曹操:跪下!

  曹操满不在乎地跪在曹腾的灵位前,还不忘记笑看曹嵩一眼。

  曹嵩站在旁边示意曹腾的画像:今天对着祖父,你必须说真话。

  曹操咽了口唾沫,曹嵩看见曹操脖子上的喉结鼓了两下,嘴角隐约若现的胡须,还有变粗的音调,突然感觉那个调皮儿童已经变成十足的少年。尤其双臂的肌肉,还真练出点形状。再不管束,成人后真就来不及了。

  曹嵩从袖子里拿出那根断舌头呵斥:说,这个从哪儿来的?

  曹操以为他还不知道他们去看杂技的事,推说:路边捡的。

  曹嵩一拍几案:你骗你祖父还是骗我?路边能捡到舌头?

  曹操瞄瞄曹腾画像,只好交代:杂技表演那儿拿的,他们作假。

  曹嵩哭笑不得:你?一根筋啊你?杂技哪儿有真的?不说这个了,你为什么要拿它吓唬先生?

  曹操回答:那先生整天只知道要学生背这个背那个,我烦他!

  曹嵩气喋休休:烦他也得听,不背那些文章怎么记得住?

  曹操央求曹嵩:父亲,那就别让我去太学,我去著名的私学拜几个先生,比在太学跟先生死读书、读死书强。

  曹嵩大怒:放肆!私学?私学是糊弄那些没办法上学的人。

  曹操不以为然:祖父没上过太学,不也成了第一有知识的么?

  曹嵩悲情地看着曹腾画像:你但凡有你祖父十分之一,我就不用整天为你操心受累了。再说,私学能当官吗?能出个县佐都凤毛麟角!

  曹操挑挑眉毛:呵,当官?连窦大将军的人头都被挂在城头上示众,不被杀头就是流放,当个贪官更加遗臭万年,当官有什么好的?

  曹嵩气得双手颤抖,这是在曹腾灵堂,不便发火,只气得低声骂道:反了你了!我看你真是被那些先生教坏了!

  曹操撅嘴皱眉辩驳道:先生没教,是我自己领悟的。

  世事如此,曹嵩觉得肩负的不光是做父亲的责任,还有曹腾的遗愿。曹嵩叹口气,看着曹操的头顶:你已十五岁,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曹操不屑:等我哪天封了万户侯,自然就又重又威了。

  曹嵩反问曹操:你拿什么让皇帝封万户侯?打架?还是不学习?

  曹操还真没想好这个问题,只有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可以像段大人那样杀敌立功!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起我们家!

  曹嵩终于明白,曹操是因为受到歧视才选择逃避。但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如何能打开他心头的死结。曹操不是他,不可能像他那样选择用优异的成绩获得师生对他的尊重。

  太学七分贵,只要提到某某是太学的人,就会让人肃然起敬,这点在地方官府尤其好用。不管怎么说,坚决不能离开太学!离开就等于断送了前途。曹嵩主意已定,打算迂回再战,必须想办法让曹操复课。因此引出原本跟曹操的人生扯不上关系的那个人,他将如何改变曹操,乃至改革整个太学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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