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传记文学 > 我的美国之路 > 第三部 华盛顿岁月 第十章 在卡特政府的国防部
虽然我在里根——布什时代担任公职期间抛头露面最多,但实际上我是在卡特执政期间在国防部长办公厅工作的那两年半时间内初谙国家安全事务的。1977年5月,我再次去华盛顿,到国家安全委员会见布热津斯基。他告诉我,原本想让我负责国防计划工作,但这一空缺已经由维克托·厄特高夫填补了。维克托现在需要一位助手。当初连该单位的一把手我都不愿干,现在反而要我当二把手,我觉得这个建议很难接受。不过,拒绝白宫的提议,对于一名一直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来说,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回,我告诉布热津斯基,我需要考虑考虑。
我在华盛顿期间还接到另一个电话,是五角大楼打来的,要我去见一个名叫约翰·凯斯特的人。此人的头衔长得要命,叫做“国防部长和第一副部长特别助理”。我在国防部内还是有些熟人的,我通过他们打探了一番凯斯特先生的情况。我了解到,此人曾是一位雄心勃勃、很有冲劲的年轻律师。与国防部长哈罗德·布朗关系密切。我还了解到,凯斯特因其偏执孤傲的作风在五角大楼上上下下结怨颇多。
凯斯特宽敞的办公室在大楼的E翼,即艾森豪威尔走廊内,紧挨着部长办公室。他确实很年轻,仅有38岁,比我小两岁,这在未来的上司和下属之间并不是一种理想的年龄差别。凯斯特还很傲慢。他明确宣称他和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查尔斯·邓肯就是为布朗部长掌管这一摊的。凯斯特不隐讳他作为一个决心取得对这个庞大机构的控制权、严密监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事实上的参谋长的地位。凯斯特成立了一个4人军官小组协助他工作。他想让我作为他的副手来管理这个班子。
在这第一次会面时,开始一直是凯斯特一个人在讲话。最后终于轮到我了,便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呢?”
“我对你做过调查,”凯斯特回答说,“我在调查中听人说了你不少好话。”他得到了一份提名名单,其中对包括我在内的6名陆军军官的情况做了简要介绍。原来曾考虑让我担任国防部长的军事助理工作,但后来却把这个职位给了空军上校卡尔·史密斯。此人后来在一些关键时刻曾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凯斯特就用这个名册来物色他自己的军事助理。他对我曾任白宫研究员、参加过越南战争并担任过战地指挥官的经历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
“我也调查过你,而且我听到的并不全是好话。”我笑着说。看来他对我的坦率很感兴趣。这是个好兆头,他要找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我们结束了这次谈话之后,我便返回坎贝尔堡。
现在有两个可供选择的高级职位摆在我面前,但是我都不想干。偏离正轨的杂事我已经干得够多了,这次希望华盛顿能把我忘掉。我的希望仍然是从旅长升至一○一空降师的参谋长。回来后,曾在国防部长办公室工作过的威克姆将军很想听听来自E翼的最新小道消息。我讲完后,他明确表示我不会成为他的参谋长。在他手下的几位旅长中,我的资历较浅,又没当过飞行员——这是担任参谋长的一个重要条件。
“除此之外,”威克姆说,“我了解这个制度,陆军也决不会放弃把他们的人安插在那种重要岗位上的机会。”然而,在我应选择哪个岗位的问题上,他不想对我施加影响。
为了就我的去向问题征求意见,我给另外一位信得过的朋友打了电话。他就是卡尔·沃诺,也是德普伊的门生,不久前被提升为准将,现在在陆军参谋长伯纳德·罗杰斯将军麾下工作。“卡尔,”我说,“我倾向于接受国防部的那份工作。我不想再度离开陆军,但是参谋长认为我到哪里最合适,我就到哪里去。”卡尔征求了罗杰斯的意见后,答复我说:“我们希望你到凯斯特那里去工作。”凯斯特与罗杰斯在一些涉及地盘的问题上有过交锋,罗杰斯也许觉得让一个陆军的人到凯斯特手下工作会有某种好处。向布热津斯基表示了歉意之后,我便到凯斯特那里工作去了。
我的家人也从坎贝尔堡迁回华盛顿地区。我们签了在弗吉尼亚州费尔法克斯县郊区的伯克中心建造一座房子的合同。此举把我们卖掉在戴尔镇的房子那笔买卖中赚的钱花得一干二净。我们的新家离首都比较近。在华盛顿房地产业中,“靠得近”是一个有魔力的字眼。那时,距城里每近1英里,房子的价钱就要贵上1万美元左右。
我作为坎贝尔堡的一名旅长,对于决定防务政策的那些因素的了解,不比堪萨斯的雪佛兰汽车经销商对通用汽车公司董事会会议室内发生的事情了解得更多。我是需要接受这方面的再教育。凯斯特把我安排在他那套房间外面的一个小办公室内。我就从这一有利位置观察他。此人又高又瘦,由于常年坚持慢步小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身材。他讲话的声音很尖,与他那威严的风度很不相称。凯斯特这个人很有意思,虽说他谈吐和气度都很平凡,但却有点文艺复兴时期的遗风。他的办公室总是萦绕着古典乐曲声,偶尔还听到他用法语与人通电话。他博览群书,文章写得干净利索、生动有趣,使人不会想到是出自一名律师和政府官员之手。
凯斯特很有手腕,我很快发现五角大楼所有重要的权力之线无不从他的手中通过。部长哈罗德·布朗是一位物理学家,当过约翰逊政府的空军部长及国防部研究和工程署署长,任国防部长之前的职务是加州理工学院院长,他自然是握有最后决定权的人物。但是,由于凯斯特的安排,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报告,不先经过他这一道关是绝对到不了布朗部长那里的。
办公室里通常都设有收文篮和发文篮,但是在凯斯特那里还有一个冷宫篮。有一天,我到凯斯特那里去汇报时他正在草草翻阅一位助理部长呈送布朗部长定夺的一份文件,随后就把它丢进了身后的冷宫篮。几天后,那份备忘录的作者打电话来询问此件的处理情况,凯斯特的秘书支支吾吾,以各种借口欺骗人家,说什么凯斯特先生不在办公室;凯斯特先生正在接另一个电话;凯斯特先生正在同部长一起开会;等等。可实际上,这份文件还在凯斯特先生的冷宫篮里睡大觉,它被暂时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又过了几天,凯斯特才允许那位苦恼的官员来见他,打听他那份文件的命运。谈话间,凯斯特突然改变话题,问这位老兄是否雇佣了他推荐给他的那位非常能干的人。那人嗫嚅着为自己辩解,最后终于恍然大悟。他很抱歉地说,还没抽出空来过问此事,他回去后马上就见这个人。凯斯特说,这就对喽。当天下午,那份历尽磨难的文件总算走出冷宫,被送到了部长办公室。这就是凯斯特作风,有罚有赏,前者是对别人,后者是对他自己,有时是加倍犒赏自己。
另有一次,凯斯特宣布,没有布朗(实际上应读作凯斯特)的批准,国防部长办公厅内一律不得提拔GS—13级以上(即中层管理人员)的官员。还有一次,他宣布,未经他允许,五角大楼内任何人不得聘用外面的人作顾问。
作为一名军人,一名上校,我对三星和四星将军们是十分敬畏的。凯斯特却不然。他不仅把决定文官升迁的大权操在自己手中,而且还要把持高级军官的提拔。准将与少将的候选名单不再只是由布朗部长作走过场式的签署了,凯斯特会仔细地加以审查。凯斯特还改变了由有关军种司令提出提拔三星或四星将军的人选这一传统的特权。以前的做法是,由各军种的司令为每一个空缺提出一个人选。凯斯特说这样不行,现在他们必须提出两个人选,让布朗部长从中挑选一个。军种司令们对此很不满。罗杰斯将军已经答应要把某位将军提为四星将军,把统辖美国本土陆军部队的部队司令部交给他领导。凯斯特却插了一手,对他说,哎呀,这可不行,你还是得按规定给我们提两个候选人。罗杰斯照办了。随后,国防部长布朗、陆军部长克利福德·亚历山大和凯斯特一起在适当时机研究了这两位候选人的条件,而罗杰斯被排斥在外,只有在一旁发火的份儿。最后布朗部长做出了决定,选中的并不是罗杰斯将军中意的人。
此后不久,我被召到罗杰斯办公室,在那里当了一阵出气筒。“这是我在军界供职35年来所经历过的最不像话的人事决定!”罗杰斯发泄着他对凯斯特的恼怒。“我不明白,一个不是军人的特别助理怎么就能推翻一位陆军高级将领的决定!”
当他终于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我开口说:“将军,我理解你的失望,但凯斯特只是想让大家明白,这些职位是归布朗部长管的,决定应当由他来做。”罗杰斯将军当然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了。他在让我离去的时候,承认我应当忠于凯斯特,即便在做出对陆军不利决定的情况下也应当如此。当初他在派我来担任这项工作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
凯斯特控制了美国最庞大的军事机构的人员流动、文件分发以及官员升迁等大权。他处事的态度是直截了当的,恰如他的为人。他赏罚分明,听话的下属有赏,调皮捣蛋的挨罚。他谋求权力和行使权力并不是为了自己——凯斯特自己并不需要权力的抚慰——而是因为他相信他这样做最符合他的上司的愿望和卡特政府的利益。
凯斯特是一辆三驾马车中负责政治的那匹马。另两名成员是负责公共事务的助理国防部长汤姆·罗斯和负责立法事务的国防部长助理、国防部同国会之间的联络官杰克·斯坦普勒。每天早上,布朗部长都要在他的办公室内同他的几位最亲密的助手开会。我坐在房间尽头,就像一个被遗忘的旁观者。我的旁边是一座落地式大摆钟,它每隔半小时便敲出庄严的钟声。国防部长显然需要这些左膀右臂。哈罗德·布朗是位出类拔萃的人物,是卡特总统任命的最恰当的阁员之一,但是这位专攻物理学的知识分子更喜欢同文字打交道,而不善于同人打交道。我总觉得他会更愿意我们把文件从门底下塞进他的办公室,好让他一个人仔细阅读或者考虑一些道理。就连他的太太科伦如果想同丈夫共进晚餐,也得到办公室来找他。哈罗德总是在那里用一种象形文字般的细小而潦草的手书一份一份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哈罗德·布朗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了博士学位。杰克·斯坦普勒的实用政治学学位则是在巴尔的摩的偏僻街区内得到的。一天早上,部长在会议开始时小声议论到一位令他生气的国会议员。布朗抱怨说,此人是个伪君子。他今天对你这么说,到明天表决时又支持另一套。“以后我拒绝同他再打任何交道。”
“好了,哈罗德,”斯坦普勒说,“这是由我们的制度造成的。我这么说你觉得好一些了吗?无论怎么说,这位议员是人民选出的代表之一,在武装部队委员会内你需要他那一票。你必须亲吻他,你必须喜欢他。事实上,我希望你明天同他共进午餐。”
布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这还不能赢得这位议员的欢心,”凯斯特插言道,“我们就把他那个选区内的一个军事基地列为撤销项目。”
还有一次,《华盛顿邮报》上刊登的一篇报道使布朗部长很气恼。他说这篇报道有欠公允,并说:“我要给他们的主编写一封信。”
“不要就这篇报道写信,”负责公共关系的汤姆·罗斯说,“你这样做可是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希望你这样做,好让他们的报道保持吸引力。哈罗德,你同猪搏斗,猪会觉得开心,而你却只会把自己的衣服弄脏。”布朗还是坚持要写信。
“哈罗德,”汤姆接着说,“你就咽下这口气吧。千万别同那些满肚子墨水的人舌战。”
我坐在那里做记录,心中在想,如果说国家军事学院是我学习军事政治学的课堂,那么我现在就是做野外实习。
1977年圣诞节快到了,我给姐姐玛丽琳打了个电话。她和她的丈夫诺姆终于厌倦了纽约州北部的冰天雪地,从布法罗回到加利福尼亚州南部去了,我劝他们到东部来过节。过去的一年中,我看到了父亲身上发生的变化。这位以前像个庄园主似的精心伺弄他那一小块土地的老人,如今更喜欢整天坐在屋里。这位以前可以同鸟儿们对话,把它们从树林里引出来的老人,现在却一连几个小时沉默不语。我觉得今年让全家人在埃尔迈拉大道团聚一番是个好主意。这个圣诞节过得很愉快,但是大家的话语却不多。有一点是很明显的:爸爸已由马戏团的领班变成观众了。
两个月后,即1978年初,我回家陪母亲去看爸爸的医生。医生开门见山地说,爸爸患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很可能活不到一年了。母亲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当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劝都劝不住。这么久以来,她和父亲一直互相抑制着对彼此的感情,以至于看到这种深情的流露,使我颇感惊讶。由于爸爸的健康每况愈下,现在几乎每个周末我都要往返于华盛顿国家机场与纽约拉瓜迪亚机场之间。
4月22日是个星期六,我到埃尔迈拉大道去看望爸爸。这时他已经卧床不起,住在我原先的房间里。医院对他已经无能为力,所以医生们就让他回家了。他睡的那张床,对我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那是我在西克塞尔公司工作期间用雇员优惠券买下的。它是我对我们家的家具所做的第一个重大贡献。梳妆台上放着爸爸永远不离身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玛丽琳中学毕业时拍的,一张是我在盖尔恩豪森当少尉时拍的。
当时妈妈和贝尔小姐(她仍然在我家寄宿)正在给爸爸换床单。他已经大小便失禁了。我非常难过。这位自尊心很强的人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由两个女人给他换衣服,而他的儿子则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切。在她们把他那赤裸的身体翻过来的时候,我母亲说:“你要看看他吗?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从未像现在这样把他的周身看个仔细。”我笑起来,妈妈也笑了,贝尔小姐忍不住也笑起来。这时,我看到爸爸的嘴唇也掠过一丝笑意。这一刻正体现了那种压抑不住的牙买加家庭精神:不论面对欢乐还是忧伤,无时无处不表现出幽默。
此情此景,使我不禁潸然泪下。
她们把爸爸收拾干净,又拍了拍他的枕头,使它鼓起一些,最后又在屋内喷洒了空气清新剂。做完这些之后,两个女人便离开了,让我和爸爸单独呆在一起。我同他讲话,但是我讲完之后接下来却是让人难受的沉默。我只好不停地讲下去。最后,爸爸挣扎着要把目光集中起来。他想说点什么,我俯下身来。“科林,”他一面用手指指自己的头,一面有气无力地耳语说,“我这里已经空空的了。”这是我听他讲的最后一句话。到第二个星期六,他便去世了。这个对我的生活历程起了重要决定作用的人就此永远离开了我。
妈妈虽然因失去亲人而悲伤,但她节俭了一辈子,多年养成的务实性格并没有因爸爸去世而改变。我们处理了爸爸的全部家当,只留下他那辆1964年出厂的雪佛兰汽车。我问妈妈可不可以把它给我。妈说当然可以。于是便把那辆车给了我,我付给她400美元。
凯斯特为两位上司——国防部长布朗和布朗的第一副手、五角大楼的第二号人物查尔斯·邓肯效力。邓肯虽然是民主党人,但却与共和党人关系很好。他的商业经历顶峰是可口可乐公司总裁。他很富有,而且集精明与魅力于一身。他负责国防部的日常工作,和三军部长打交道。他尤其擅长同军火承包商打交道和做国会议员们的工作。
邓肯的军事助理乔·帕拉斯特拉少将也像我一样,是德普伊的门徒,步兵出身。“我讨厌这份工作。”帕拉斯特拉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乔喜欢为邓肯工作,但是对五角大楼的工作件件都感到厌烦。除非让他回部队去带兵,否则他永远不会开心。乔新近被提升为少将,而且很有希望被任命为师长。然而,邓肯不让他走,除非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他。担任军事助理这个职务至少得是个准将军衔。帕拉斯特拉估计我很快就会被列入提升的名单,这个可能性使他产生了希望。我所知道的另一件事是,乔想打探我是否愿意摆脱繁琐的日常工作。邓肯副部长要在10月间出访伊船、沙特阿拉伯、肯尼亚和埃及。乔说我可以随他一起去,还说此事已经同凯斯特和邓肯打过招呼了。这时我才明白,他这是在为我安排一次“试用”。武士帕拉斯特拉变成了“媒婆”帕拉斯特拉。
那时,伊朗是美国在中东的支柱,它位于新月形产油带的中心。苏联一直渴望在波斯湾获得一个不冻港,而伊朗正是它实现这个心愿的一大障碍。当时在伊朗当权的是美国坚定的盟友——稀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国王。我们认为此人深受国民爱戴,并正领导着他们步入现代社会。为了支持他的统治,美国向伊朗提供了大量现代化武器。邓肯之行表面上的目的是考察伊朗武装部队使用这些武器的情况。不过,近来有些传闻说,流亡法国的狂热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阿亚图拉·霍梅尼在号召人们起来推翻国王。邓肯去伊朗也是为了了解一下我们的盟友是否挺得住。
我们于1978年10月23日飞赴德黑兰。美国驻伊朗军事使团团长菲利普·加斯特少将前去迎接我们。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伊朗的将军们,他们佩戴着勋章,充满自豪,仪表不俗,而且个个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在军官俱乐部吃过一顿丰盛的羊肉宴后,我们登上检阅台检阅伊朗精锐部队——王室卫队。这些军人身穿剪裁合体的军服,头戴贝雷帽,足登擦得光亮的系带长统靴。他们接受检阅时高呼口号,表现出尚武的豪气。站在我旁边的那位伊朗军官解释说:“他们是绝对效忠国王的。王室卫队将为保护国王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我们参观了具有异国风情的古代城市伊斯法罕,看到了世纪在这里交融:我们向伊朗空军提供的世界最现代化的战斗机——F—14战斗机编成队形从美轮美奂的路特福拉清真寺上空掠过。在当地官员为我们举行的另一次宴会进行过程中,我听到从街上传来熟悉的哒哒哒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机关枪射击的声音,但东道主却置若罔闻。
接下来我们参观了设拉子机场,那是F—14战斗机的基地,其设施之先进可与美国的任何机场相媲美。我把一位在那里训练伊朗人的年轻的美国空军上尉叫到一边,问他这支空军是不是真的很棒。起初他不大敢说,后来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他说:“在F—14飞机上只有两个人,而他们还来自两个社会阶层。”他解释说,驾驶员都出身伊朗上层社会,他们能驾机起飞,做低空高速飞行,还能把飞机开回地面。
“但是,上校,”他说,“这种事情我在一周之内就能把你教会。”他接着说,在F—14战斗机中,真正重要的是武器系统官,他操作的是价值数百万美元的世界上最先进的航空技术和飞机的攻击系统。然而,这种非常重要的但不那么显眼的工作却交给军士们去做。军士相当于准尉,是些来自比较卑贱的阶层、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人。“要使这些人真正掌握他们要在天上干的事情,得花上两三代人的时间。在他们学会这些事情之前,你在这里所看到的只是半个飞机在飞行。”就在F—14以无懈可击的精确性在头上盘旋的同时,我在想,这种表演是不是航空方面的一种粉饰太平呢?
那天晚上,我到酒店大堂去同邓肯部长会合。我们原定要出席伊朗空军司令在官邸为我们举行的正式晚宴。这时,一位身穿漂亮军服的陪同军官来见我们,深表歉意地说,我们不能离开酒店。原教旨主义暴徒同警察之间发生了战斗,设拉子大街上不安全。
第二天,我们离开伊朗前往沙特阿拉伯。我望着停在停机坪上那些闪闪发亮的F—14飞机,心中想着那位美国教官对我讲的话。我又想到头天晚上的街头骚乱,于是我开始疑惑:查尔斯·邓肯和我所看到的究竟是伊朗的内情,还是仅仅是它的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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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正在达兰的沙特阿拉伯战斗机基地听指挥官给他的飞行员讲课,这时门突然敞开了,一位身穿飞行服、围着一条方格头巾的沙特军官大步走进来。他只是一名少校,但是他的出现却引起了全屋所有掌权人物的注意。人们向邓肯和我介绍他时称他为“班达尔少校”。原来,这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位沙特王室成员:国防兼航空大臣之子、法赫德国王的侄子——班达尔·本·苏尔坦亲王。此人最终当上了这个石油王国的驻美大使。
在这第一次会见的大约一年之后,班达尔到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高等国际关系学院进修,就住在华盛顿。我们开始在五角大楼军官体育俱乐部一起打短拍壁球。他与我一伙,对手是查尔斯·邓肯和当时任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戴维·琼斯将军。我还记得班达尔亲王在我们第一次打壁球之后走出俱乐部的情景。他肩上本来挎着一个健身用品包。只见他耸耸肩,轻轻地把包一甩,立刻就从旁边闪出一个随从,把它接了过去。亲王把手向半空一伸,收回时却握着一听可口可乐。当时我想,当亲王可真好。后来的几年,我们常常一起工作,我们之间的社会等级鸿沟开始缩小,直至来自南布朗克斯的男孩同来自王宫的亲王之间的亲昵关系达到无法容忍和亵渎神明的程度。
我1978年随邓肯出访期间还在肯尼亚稍作停留。那是我第一次去非洲。这个大陆尽管看起来颇具异国情调,但却不像我原先以为的那样具有魅力。我的黑人血统的根是在西非,我蒙发思祖之幽情是后来的事。
此次出访不到3个月之后,1979年1月16日,伊朗国王被赶出了他的国家。我从《华盛顿邮报》上看到了那些作过我们的东道主、而今被处决的将军们的赤裸的尸体被放在陈尸所的停尸桌上。“军士”阶级转而站到国王敌人的一边去了,王室卫队没有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战斗打响的头一天,他们就像水晶酒杯一样破裂了。我原来就对那些精锐部队和用来检阅的骑兵有怀疑,此时我的怀疑更深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透过表面看实质,不要因为你可能不喜欢你所看到的东西而不这样做。在伊朗,我们放在一个人身上而不是放在这个国家身上的全部投资到头来都化为乌有了。国王一倒台,我们对伊朗的政策也随他一起垮了。我们在那里花费的许多亿美元只起了使局势恶化的作用,促成了一个原教旨主义政权的崛起。这个政权直至今天依然顽固地与我们作对。
邓肯和我出访归来后,没人再提起我的职务变动问题。后来,1978年12月的一天,查尔斯从我的小办公室旁走过时,对我眨眨眼、挥挥手,然后就钻进凯斯特的办公室了。一分钟后,凯斯特用蜂鸣器通知我进去。进到里面,我看到他俩都在咧着嘴笑。“恭喜你,”凯斯特说,“你被提升为准将了。”不等我回过味来,邓肯又说:“我想让你去当我的军事助理。”
由中校升为上校是升级;而由上校升为准将则是跃进。这次升迁使我兴奋得不能自己。我当时的表现就像圣诞日早上的孩子。我们把妈妈接到华盛顿来庆贺我的荣升。许多姑父姨父、姨妈姑妈、堂兄表妹也都到伯克中心来了。我们的家顿时变得热闹非常。妈妈像新娘似的局促不安,老是缠着阿尔玛,要她帮她整理头发、熨衣服,看看她的服饰是否恰当,直至你认为她将会艳压群芳才作罢。
我和布朗部长的军事助理卡尔·史密斯上校的正式晋升仪式是1979年6月1日在国防部那很气派的餐厅内举行的。我走进一个房间,那里全都是家里人和我以前担任其他职务时的朋友,其中包括在后备军官训练团时的朋友。现在是我上司的查尔斯·邓肯很高兴地为我主持了仪式。一个明显的缺席者是爸爸。不过我依然觉得他在天上的某个地方昂首阔步于其他亡灵之间,对他们说:“本应如此,你们以为会怎样?”
布朗部长在国防部内的礼宾官、空军中校斯图尔特·珀维恩斯把一段镶在镜框里的亚伯拉罕·林肯语录送给了我。那段话的背景好像是这样:有一天,陆军部的电报员告知总统,联邦部队俘获了一群战马和联邦军的一名准将。使电报员大为惊异的是,林肯更感兴趣的是那些战马。总统所作的解释想必就是:“我5分钟之内就可以再任命一位准将。但是要再找到这110匹战马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那是珀维恩斯为我选来镶在镜框中的语录。镜框背面用带子捆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10年后再打开。”我遵从了他的意愿。1989年我打开这个信封时,里面的便条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你将成为陆军参谋长。”我暗暗地笑了。这时,我已经当上了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从那以后,不论我的办公室迁到哪里。镶在镜框里的这段林肯语录都跟着我。它是治疗自我膨胀的一剂良药。
正式仪式结束后,我们举行了一个主要是鲍威尔家族的人参加的宴会,来宾达150多人。妈妈觉得太铺张了。以前遇有家庭庆典,总是由她和一些亲戚准备饭菜。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奢华。此次升迁使42岁的我成了陆军中最年轻的将军。我的孩子们笑逐颜开,我的亲戚们笑逐颜开,我自己笑逐颜开。我希望阿尔玛也能笑逐颜开。她若能这样,那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因为我总是开玩笑地说她在我的大大小小的胜利面前抑制自己的热情。当我告诉她我在利文沃思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时,她说:“这很好,不过我总是希望你成为第一名。”有一位并不敬畏你的妻子,可以帮助你不致忘乎所以。不过,那天晚上在伯克中心,阿尔玛确实也笑逐颜开了。
新将军的一个必须通过的仪式就是进“上岗学习班”,即参加一系列的接见活动。第一项便是陆军参谋长——当时是罗杰斯将军——的接见。我们52个人集中在五角大楼的会议室内听他讲话。他的话我终生难忘。罗杰斯在对我们表示祝贺之后,把每件事情都鞭辟入里地分析了一番。他说:“我想告诉你们,在晋升将军这一级竞争是很激烈的。假若你们所有人明天坐上一架飞机,然后就在大西洋上空消失了。我们用来接替你们的52名上校将会与你们同样优秀。我们将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不仅如此,你们中的许多人都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晋升。所以,你们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今后怎样,那就听天由命了。”你们中可能有一半人升任少将,至多有10个人晋升中将,也许会有4个人当上四星将军。
他说,他为我们感到骄傲,并且希望我们好好干。但同时他也告诫我们要经受住军衔的考验。“你们中有些人的前程会就此停顿,”罗杰斯说,“因为你们觉得这颗星使你们可以高于军规,从而自命不凡。有些人无法再升上去,因为他们担负不了重任。有的人升官后可能跌跤,因为他们的太太开始盛气凌人,就好像是她们自己得到了提升似的。我们这样说并不是假设。我此刻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肯定会发生在这个屋子里的某个人身上。”
说到这里,他祝愿我们事业成功,万事如意。多少年过去了,这批新将军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辜负罗杰斯将军所表示的信任,但是我也看到他的预言在某些人身上应验了。
查尔斯·邓肯和我成了莫逆之交。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打壁球。我们一道周游世界。人们都知道,我俩有时还一起喝上两杯。一天晚上,在我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他要我留一会儿。卡特政府正处在风云变幻的日子里。不久前,卡特总统到戴维营去度假,发现国家的一些弊端,决心要使国民萎靡不振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这种革新的一部分就是要改组内阁,撤换卫生、教育和福利部长约瑟夫·卡利法诺和能源部长詹姆斯·施莱辛格等人。
我坐在邓肯办公室内的沙发上,等着听他讲他的意思。
“科林,”他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了。总统要我掌管能源部。”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遗憾。但是,说老实话,我也从中看到了一线光明。这是我逃离总部机关重返陆军部队的一个机会。查尔斯接着说:“我想让你跟我去。”我以前也曾脱离过轨道,可这一次等于是让我跨越悬崖啊!我刚要提出异议,他就举起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他已经征得了新任陆军参谋长爱德华·迈耶将军的同意。保留我的军衔和军籍,随他去能源部。邓肯答应我,一俟他在能源部打开局面,马上就放我回部队。我除了从命别无选择。
参加能源部这个过渡班子的还有国防部总顾问迪安娜·西默。这个人很不简单。我送给她这样一句最高级的赞语:她与约翰·凯斯特不相上下。迪安娜的任务是重建整个能源部,我则负责组建它的管理机关。我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职责,就是在能源部内充当西默同邓肯之间的减震器,因为我在国防部时在这方面干得很出色。
这个过渡班子中还有一位名叫伯纳德·鲁布尔的精明而野心勃勃的律师。此人对我的人生观具有永久性的影响。有一天,我们正在进行特别激烈的辩论。另一名律师因为自己的观点被驳倒而气乎乎地要退场。这时,鲁布尔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你忘了你在法学院学到的信条:决不要把你的自我同你的观点混为一谈,以免一旦你的观点站不住脚时,你的自我也随之不复存在。”这些话使我铭记在心。
从我在长岛的百事可乐工厂做装瓶工那时起到现在,这是第一次从事纯粹的文职工作。能源部是由以前的原子能委员会、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以及另外3个以前是独立的部门拼凑而成的。这些机构就像是几次婚姻所生的孩子被迫生活在一起,大家对这种状况都不满意。然而,国会却喜欢这种安排。能源部的任务是通过支持全国各地的议员选区内的试验性能源计划——太阳能风车、太阳能镜、煤气、页岩油等等来保护西方文明。寻求能源自立的目标就像一根金色的魔棒,把联邦的经费送往全国各地。
我重建管理部门的工作包括决定谁去谁留。之所以让我来承担这项永远让人不愉快的任务是为了使邓肯不必作恶人。谢天谢地,两个半月之后,邓肯已经牢牢地掌握了这个官僚机构的控制权。我既然已完成了自己这一份工作,于是就对邓肯说,我迫切地想离开。邓肯很大度地同意放我走。离开能源部很容易,但离开查尔斯·邓肯却令人难过。我俩很合得来,我们都主张努力地工作,尽情地玩,认真对待自己的事业,但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他授予我能源部长杰出服务奖章。当他把奖章别在我身上的时候,他和我的眼中都噙满了热泪。
在能源部的这段经历使我第一次在一家全国性杂志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1979年9月3日那一期《新闻周刊》称我是哈罗德·布朗手下的一个“奇才”,被派到能源部来进行能源领域的“思想品德整顿”。哇!
我要重返陆军部队的希望破灭了。前海军部长小格雷厄姆·克莱特被调去接替邓肯任国防部第二把手。克莱特要我当他的军事助理,与克莱特现在的助理、出色的军官——杰克·鲍德温海军中校一道工作。由于克莱特是五角大楼中海军那一边的人,而且已经有了一位从海军来的助理,陆军参谋长迈耶将军认为把一个陆军的人放到克莱特身边从策略上说是有好处的。我的逃脱之路又被封死了。
格雷厄姆·克莱特那年67岁,有点老派绅士遗风,有时爱抬抬杠。他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为一位最高法院大法官当过文书,后来成了华盛顿的一位很棒的律师。不过,他最大的成功还是在当南方铁路的经理时取得的。火车是他最爱的东西。他收藏有价值连城的玩具火车,其中有许多是19世纪的。他把它们展示在乔治敦的家中,从地面一直摆到天花板。我第一次见到克莱特还是在他当海军部长、我为邓肯工作的时候。“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预定要大修,修理用费相当贵。海军已经对这个问题做了周密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做这件工作最省钱的地方是弗吉尼亚州诺福克海军修船厂。作为海军部长的克莱特同意了这个建议。副总统沃尔特·蒙代尔(此人并不总是像他在公共场合那样的谦谦君子)听说了这个决定后,打电话给邓肯,说在这件事情上显然发生了误解。他在1976年的总统竞选中曾向费城人民保证,“萨拉托加”号一定会在他们的造船厂重建。所以请务必这样办。
很讲究实际的邓肯把我叫去,对我说:“我希望你到什么地方躲一阵,回来时给我拿出一个在费城而不是在诺福克检修这艘船的理由。”由于我根本没有在海军工作的经验,更没有造船方面的经验,这对我来说,只能是一次搞创作的练习。我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几天后把一份3页纸的打印得密密麻麻的论证报告交给了邓肯,说明为何要在费城重建“萨拉托加”号。
后来我得知,格雷厄姆·克莱特怒冲冲地闯进邓肯的办公室,大发雷霆地把我的报告摔到邓肯的桌子上说,他的海军专家们对于在哪个造船厂重建“萨拉托加”号最合适已做了行家的判断,而且他支持他们的结论。他是海军部的部长,没想到他的意见竟遭到否决。他说:“将来还得我到众议院武装部队委员会去解释,我已经建议到诺福克去修船之后为什么又改变主意。”邓肯好不容易使他平静下来,然后说,咱们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懂得比赛的规矩,当局希望在费城修嘛。
克莱特气乎乎地把我的报告抓了回去,回到他的办公室,告诉他的海军分析人员再提一个与他们的第一个结论截然相反的建议。国会中的弗吉尼亚代表团听到消息后大骂政府。而且,正如克莱特所担心的,他得到国会山去为海军部的新立场辩护。令我惊讶的是,他把送“萨拉托加”号到费城去修理的理由讲得那么有说服力,你简直想不出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决不要把你的自我同你的观点混为一谈,以免你的观点一旦站不住脚时,你的自我也随之不复存在。克莱特是个老律师,他懂得这一点。“萨拉托加”号驶往费城造船厂那天,蒙代尔副总统就站在舰桥上。
1980年4月24日是个星期四。华盛顿天气晴和,阳光明媚。我像平常一样于早上7点钟来到办公室。克莱特已经来了,他显得心事重重。那天早上,我感到艾森豪威尔走廊内有一股紧张气氛,而且越来越浓。开会时,克莱特不一会儿便溜出去,走进布朗部长的办公室。他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部长不希望让军事助理们参与这件事。”但并未说明“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那天晚上,我驱车回家时也和所有上下班的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第二天早上7点钟,一群来得早的人围在副部长办公室内的一台电视机周围,观看面色苍白的卡特总统解释头天发生的事情。总统说,曾尝试解救被一些伊朗“学生”扣押、并被关在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达5个月之久的53名美国人质。这次行动没有成功。“是我决定进行这次营救行动的,”卡特总统继续说,“在出现了问题时也是我决定取消的。责任完全由我来承担。”
过了一些时候,有关这次行动的细节才一点一滴地透露出来。这项代号为“沙漠一号”的军事行动动用了8架海军的RH—53直升机和6架C—130“大力士”式运输机。飞机上载有一支从4个军种抽调的突击队,其中主要是陆军的伞兵。原计划他们先飞往伊朗偏远的大盐漠——卡维尔盐漠。然后这些直升机接着再飞往德黑兰附近的另一个转运区。在那里,为美国工作的特工人员提供卡车,把乘直升机来的突击队员运送到美国大使馆,以制服守卫在使馆的伊朗人。事成后,直升机再从隐蔽地飞出来,落在大使馆的院子里,让被解救出来的人质上去,把他们送到附近的一个先行攻占了的机场,从那里再转乘C—130运输机飞向自由世界。计划制定者估计,要顺利完成解救人质的任务,至少需要这8架直升机中的6架。但是,在到达卡维尔盐漠的汇合地点以前,就有两架直升机因技术故障而抛锚,还有一架在到达之后液压系统出了问题。收到这些消息后,卡特总统当即决定中止这次行动。起初“沙漠一号”行动的失败被认为是个技术故障,并没有成为人所共知的难堪事件,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然而,不幸的事情随后便发生了。当剩下来的一架直升机进入一个加油阵地以便加油返航时,它的旋翼撞到一架C—130飞机的机身上。两架飞机同时起火。引起机上的弹药爆炸,有8人当场被炸死,4人严重烧伤。
在此之前,关于“沙漠一号”行动我未听到丝毫风声。然而,我在越南、韩国和一○一空降师中有过太多的有关直升机操作的经验,所以当我听到这次行动的计划和实施情况时感到十分惊讶。直升机的性能不稳定是众所周知的。要执行一项对人员和机械的要求很高的任务,要确保还能有6架可以飞的直升机来完成非常困难的第二阶段任务,8架直升机是远远不够的。“沙漠一号”行动还错在依靠的是一支从4个军种抽调人员组成的“解救”突击队。这个突击队的人员是专为执行这次任务而临时凑在一起的。在执行任务时,一个军种的人开的是另一军种的直升机。另外,指挥、通信、天气预报以及安全系统的薄弱也是造成这次行动失败的原因之一。这些闯入伊朗沙漠的军人的勇敢精神毋庸置疑。但是光有勇敢精神还不够。结果造成了这次失败,一些军人付出了他们的生命。“三角洲”部队指挥官查尔斯·贝克威斯上校说得好:“若从一支部队中抽出几个人,使他们同另一支部队的一些人组合到一起,并让他们使用别人的武器装备,那就别指望能组成一个高水平的战斗集体。”
后来,在我成为最高级别的制定作战计划的负责人之后,我牢记着贝克威斯的这番话。你必须计划周详,进行相互配合的训练,使军事行动与政治目标相一致,准备好你所需要的甚至远远多于所需要的一切,而且不能一厢情愿地想问题。如果事先让我来评价“沙漠一号”行动的成功机会,我认为只有百分之一。以这样的成功机会去采取军事行动,那只能算是匹夫之勇。这次失败无疑是对卡特总统政绩的致命一击。
我还觉得,对这件事的处理在与公众的交流方面也是一大失败。为了发泄我的不满,我写了一篇题为《灾难处理指南》的讽刺杂文,内容如下:公布事实要慢,一定要比已经向公众泄露的速度慢半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披露全部情况;强调顺利的部分,婉转提及出岔子的地方;如果有谁暗示你判断不当或犯了错误,一定要表示愤慨;除了你自己讲的事实,对其他事实一概予以否认;指责批评你的人是事后诸葛亮。最后,由最高层泛泛地承担责任,把每一个犯有错误的下级都洗刷干净。
我们的文职领导人最终认识到未来杜绝类似“沙漠一号”行动的必要性甚至比军事领导人还要早。几年后,美国国会于1987年不顾国防部的反对,颁布了一项法律,成立了由一名四星将军领导的特种作战司令部,专门负责“沙漠一号”行动所欠缺的那种计划、协调和监督工作。在恢复巴拿马民主的“正义事业”行动和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我们会看到这一改革是多么行之有效。
后来的8个月我继续为格雷厄姆·克莱特工作。我在五角大楼工作期间的所有上司——凯斯特、邓肯和克莱特——我全都喜欢和钦佩。因此,当1980年的选举日临近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在1976年的时候,我是支持卡特的,这一次却不能了。两位数的通货膨胀和美国人在伊朗被扣做人质的丢脸事件,使卡特政府的形象受到很大损害。“沙漠一号”行动在军事上和心理上都是一个灾难。应当承认,国内安全状况还不算太坏。在哈罗德·布朗主持下,几乎所有武器系统的研制工作都已开始,到海湾战争爆发时这些系统业已成熟。这项开拓性工作的很重要一部分功劳应当记在布朗的一位下属、国防研究和工程署署长威廉·佩里的头上。佩里自己后来当上了国防部长。但是,总的来说,卡特主持下的白宫的摇摆性不能使军界感到安心。放弃B—1轰炸机是明智的,但是其他一些削减力量的措施却造成了巨大的损害,以致陆军参谋长迈耶将军前往国会去抱怨陆军已经成了“空架子”,从而使里根那一派得到了一个有力的竞选题目。卡特撤销了裁军计划,开始加强国防力量,但是已经太晚了。苏联1979年12月入侵阿富汗,这件事表明卡特政府期望会有一个东西方关系和谐、使我们可以放松防务的时代到来,是多么的天真!
在我看来,军士长罗伊·p·贝纳维德斯所受到的待遇足以说明这一时期对军人是多么不重视。贝纳维德斯由于在越南作战勇敢而荣获了陆军二级最高奖赏——杰出服务十字勋章。1968年他在越南服役期间一人救了8位被困的特种部队士兵的性命,其间他本人受伤9次。几年之后,在审查了他的另一些勇敢作战的证据之后,给贝纳维德斯的奖赏又提高了一级,授予他荣誉勋章。按照惯例,这种最高军事奖章是由总统亲自颁发的,这样做在当时也会提高部队的自尊心。
但是卡特总统却没有来把奖章亲自挂到贝纳维德斯胸前。
1980年11月,我在我的缺席选票上罗纳德·里根的名字旁打了个勾,寄回纽约。我认识一些军官,他们在总统选举中是从不投票的,为的是保持自己在政治上的清白,不让自己对自己的总司令表示任何倾向性。对我来说,这样做是太过分了。但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因而在投票时没有一边倒。我表示自己没有党派之见的办法是在投票时打破党派界限。
罗纳德·里根轻而易举地当选了。在五角大楼里我们正在等待着另一个人选的产生,即谁将是下一任国防部长?选举结束后不久,里根的一个过渡班子来到国防部。军界中的一些老人告诉过我,这种过渡是可以预料的。获胜的少壮派分散到各自被分配去的部门,急急忙忙对一些“大跛鸭”(指快要卸任的主要人物——译者注)作些礼节性拜访,然后就像躲避麻风病一样对他们敬而远之。他们毕竟是反对派。他们失败了。他们能知道什么?新来的人总是同那些对部里工作有意见的人打得火热。而这些人正等着要对他们讲前一届班子是多么糟糕。由于这些有怨言的人同那些失败者合不来,过渡班子就以为他们讲得一定有道理。他们很少去想这些有牢骚的人为什么混得不好。所有的抱怨话都被信以为真。这等于不仅把孩子同洗澡水一起泼出去,而且连澡盆也泼了出去。
里根的人对国防部的第一次冲击是由国防部过渡小组组长威廉·范·克利夫发起的。克利夫和他那伙人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寻找各种不轨表现和大逆不道行为。他们还迫不及待要了解机密的军事计划。他们准备了几大本有关过渡的材料,里面记的全是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纠正的缺点以及需要炒鱿鱼的人。这时,新的国防部长尚未任命,因此,克利夫先生和他手下的人是在一种极其孤立的状态下工作的。
最后,这另一个人选终于宣布了,而且这一消息在五角大楼上下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在尼克松政府中任卫生、教育和福利部长期间得到了“大刀卡普”绰号的卡斯珀·温伯格将出任国防部长。我们彼此安慰着。至少大家公认温伯格具有管理才能,他同里根关系密切。他的大刀可能使国防部精简一些人,但同时也会使它更有力、效率更高。
克利夫和他领导的过渡小组很得意地把他们准备的使五角大楼面貌一新、工作有所改进的蓝图交给这位即将上任的国防部长。温伯格很快就显示了他的管理风格。他问克利夫何时可以结束他的工作,范说得到当年6月。温伯格对克利夫表示感谢后告诉他,“不再需要”他的服务了。使克利夫受到冷遇的正是他对即将卸任的班子所抱的那种心态。他不是温伯格的人,他能知道什么?
1981年1月初,温伯格自己的先遣队来了。其中的一个成员就是理查德·阿米蒂奇。他是海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不久前曾为罗伯特·多尔参议员工作。阿米蒂奇有三十五六岁,又高又大,头发稀疏,嗓门很大,长着一副钢筋铁骨,好像下个星期六就要到世界摔跤联合会去参加比赛似的。他找了一些人谈过渡问题,我是其中之一。我了解到,他在越南呆过6年,这使我们有了不少共同语言。他每天早上还练举重,在这一点上我们可没有太多的话可谈。
有一天,有人通知我去为另一个新来的人帮忙。此人是温伯格的政治官员处处长。听这头衔,你会以为是共和党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前州主席,或者是该党的一位需要一份工作的落选议员。然而,人们给我引见的却是一位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士玛丽贝尔·巴杰,内华达州一位法官的女儿。同温伯格一样,她也在加州的比克特尔公司工作过。巴杰女士的政治良师是内华达州共和党参议员保罗·拉克萨尔特。尽管她年纪很轻,给我留下的印象却是睿智、能干,比她这个年纪的人更成熟。
这些新来的人,特别是阿米蒂奇和巴杰两人,与前面那个过渡班子中的那些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人不同的是,他们都很精明,知道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有可能烧得太狠。他们发现这个部里所积累的基本知识是值得珍惜的。他们认识到,有些人确实对自己的工作很在行,不必马上解雇。他们愿意寻求资历较深的人的帮助,而不是在自己那无知的天地里东撞西碰。
由于温伯格当过行政管理和预算局局长,也由于我作为白宫研究员在那里工作过,在温伯格就职前不久的一天晚上,我奉命带他到他的新办公室去看一看。他下榻的酒店大堂内挤满了看起来很阔绰的共和党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急切地等待着就职庆典的到来。柜台服务员通报了我的姓名之后,我上楼到温伯格的房间去。这位候任部长亲自打开门迎接我。他的衣着端庄大方,举止文质彬彬,不乏热情。他以一种维多利亚时代的热诚欢迎我,并说他记得我在管理和预算局工作过,这使我受宠若惊,他还说他很高兴我们将再度共事。我虽然很感荣幸,但心中却嘀咕,这些话对于我要回陆军部队去的希望预示着什么?
阿尔玛也希望我回陆军部队去。她指出,我执行直截了当的军事任务时要比现在轻松得多,自然得多,也快活得多。她这番评论倒是我以前没意识到的。我在陆军中与之共事的弟兄们都有共同的背景、共同的记忆和共同的价值观。而执行政治任务就远没有那样称心,紧张程度也大多了。这可以用修理汽车打比方。军队好比是折叠车棚,而政治就好比是变速箱,在折叠棚下修东西要比在杂乱无章的变速箱中干活容易多了。虽说到国外去执行任务要长时间地离开家人,但是在国防部办公厅工作也相差不多。每天早上孩子们没醒我就走了,等回家时他们又已经上床睡觉了。
1981年1月20日,我像平常一样很早来到办公室。行政官员们的房间都已经空了。艾森豪威尔走廊内悄无声息,显得很不自然。政府的更迭在这些执掌权力的大厅内留下了真空。几天前,在格雷厄姆·克莱特整理办公桌时我同他交谈过。他和民主党任命的其他官员共同进行了一番艰苦的斗争,但还是失败了。然而,我觉得,卡特的下台并没有使他们一败涂地,至少从国家安全的角度来看是这样。我喜欢并崇敬格雷厄姆,以后会想念他的。他后来从事他喜爱的工作,当上了美国铁路公司总裁。为提高美国的铁路客运服务质量做出了很大贡献。
在克莱特离开五角大楼的那一天,举行了一个小的颁奖仪式。仪式结束时,他握着我的手说:“科林,有朝一日你当上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可不要感到意外。”我记得我当时想,这句恭维话倒是蛮不错,只可惜不大可能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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