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真诚地答道:大哥最忠厚。天佑善人,必然之理。
代善微微摇头:我是参透了知足长乐的道理。当初,父汗仙逝,倘若我自私争权,今天一定是个四分五裂的局面,老天想保佑,也没法子。所以有句话说,“自作孽,不可活”……
多尔衮听得不大入耳,便打断道: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讲吧!
代善眼光如电,直言不讳地道:好,我直讲,我听说你想当皇上!
多尔衮早有准备,因此平静地微微一笑:没有的事儿!
代善逼问:真的?
多尔衮坦诚地:有大哥在,我也不敢。
代善又问:那么,我死了呢?
多尔衮神情犹豫,默然不答。代善凝神逼视着他,但他就是不开口。
代善脸色陰沉地道:不用说,我今天一口气上不来,你明天就会篡位。那时候,我的一儿一孙都白死了!
多尔衮认真地道:大哥,硕托和阿达礼的死,我心里一直不安,我亏欠他们的,一定会补报。
代善质问:对我呢?过去你跟豪格不和,表面上,我是一碗水往平处端,其实是向着你,你心里明白。当时,我如果不杀硕托和阿达礼,豪格一定会跟你干起来;两黄旗、两蓝旗,都会站在他那儿,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吧。
代善一口气说话太多,喘不成声,挣扎着道:我是怎样帮你,你又拿什么补报我?
多尔衮不语,但已显出歉疚之情。沉思半晌,方道:大哥,您何苦生这么大气?您要我怎么样,吩咐就是。
代善严肃地道:我要你记住,我为什么杀硕托和阿达礼。
多尔衮点点头:我本来就一直记在心里。
代善严峻地:光说不行,我要你对天盟誓,绝不会篡位!
多尔衮皱眉不悦:大哥怎么用到“篡位”这两个字?大清的天下,难道不是我打下来的?
代善拍桌怒斥道:胡说!太祖皇帝创的基业,无数亲贵将士送了性命流了鲜血,你却一股脑儿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大清天下是你打下来的?敢说这话,简直忤逆不孝!
多尔衮也有点懊悔失言,在代善怒斥下,涨红了脸苦笑着。
代善逼问:怎么样?你说句话!
多尔衮为难地:对天盟誓,也得有个因由,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平空表白,说我不会篡位,那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我有谋逆之心,算什么呢!
代善不依不饶:你倒说,你能拿出什么让我信得过的保证?
多尔衮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这能有什么保证?能保证的只有我的心,无奈大哥又不肯信我。
代善转念一想,问道:你是说,你不想当皇上?
多尔衮硬着头皮道:是!
代善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他勉强用力拍两下手,勉强大声唤道:都进来!
众人鱼贯而入,复又回座,却没人敢动箸出声,一个个屏住呼吸注视着神色凝重的代善。多尔衮见状,脸色益发难看了。
代善扫视全场,威严地道:现在外面谣言很多,说摄政王想当皇上。我方才问了摄政王,没有这回事。摄政王想当皇上,入关那时候就当了!君臣名分早定,摄政王深明大义,亲口向我保证,绝不会当皇上;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不过,也许有人会为着私利,要害摄政王落个不义的名声,你们若有机会,都应该替摄政王辟谣!
众人齐声道:喳!
代善叫了一声:老四!
瓦克达应声起立:在!
代善严肃地吩咐道:替我敬你十四叔一杯酒!
瓦克达答应一声离座,一手执杯,一手持酒壶,替多尔衮将杯斟满,大声道:十四叔,请干杯!
瓦克达自己一饮而尽,多尔衮举杯待饮,代善突然握住他的手臂:慢着!你先说,我为什么敬你这杯酒?
多尔衮一怔,迟疑道:大哥是……要我听您的话。
代善逼问道:那你打不打算听呢?
多尔衮犹豫着:我……
代善见多尔衮仍不愿松口,微微叹了口气,下决心道:我是为了太祖太宗,为大清江 山,敬你这杯酒!
多尔衮神色愕然:大哥为何这么说?
代善没答话,离开座位,朝瓦克达一伸手:给我酒!
瓦克达连忙在自己杯中斟满酒,捧过去,代善接过酒杯,突然跪下。众人大惊,多尔衮赶紧陪着下跪,接着满堂皆跪。
代善庄严地叫道:小弟,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
多尔衮一怔,随即领悟,咬着牙,不肯开口。
代善大声催促:太祖太宗在上!
代善与满堂众人都盯着多尔衮,多尔衮被逼不过,接口道:太祖太宗在上,多尔衮……誓保少主,不负初心;倘若违誓,甘受天诛!
多尔衮说完,举杯与代善对饮而尽。
代善拍着多尔衮的肩点头道:好,好!你是太祖的好儿子,太宗的好兄弟,皇帝的好叔叔!我太高兴了!
代善说完,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双眼紧闭,竟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多尔衮手足无措地:大哥,大哥!您别这样!身子要紧。
瓦克达连忙扶住代善,代善衰弱地靠在他身上,仍哭声不止,众子孙皆紧张地围过来。
瓦克达神色紧张地:阿玛的病,禁不起忧烦刺激啊!
多尔衮见状,也心慌意乱地:那……那怎么办……
代善流着泪,衰弱地对瓦克达道:拿来!
有人持纸笔过来,多尔衮一看,愣在那里。
代善哭着求道:小弟,方才你立誓,是给活着的人看。大哥……没有多少日子了,给我一纸誓书,让我带去……见太祖太宗,也算我……对得起他们了!
多尔衮看着纸笔,心中痛苦地挣扎着。
代善哽咽道:小弟,你要让大哥放心不下、死也难安吗?
在代善殷切的凝视之下,多尔衮只好伸手拿笔,笔在手中,仿佛重有千斤。
深夜,苏茉尔穿着连帽披风赶回慈宁宫。
大玉儿神情紧张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递给大玉儿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哽咽道:格格,礼亲王……他去世了!
大玉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逐渐红了眼眶。
苏茉尔郑重地:瓦克达告诉我,这是礼亲王软哄硬逼才得来的。
大玉儿颤着手,打开纸一看,流着泪道:这是多尔衮的誓书。
苏茉尔又道:礼亲王的遗言说,皇太后的托付,他办到了!
大玉儿难过地哭出声来:他耗尽了最后的心血,为了大清,为了皇帝……
翌日,摄政王府书房里,气氛凝重,多尔衮、多铎、何洛会三人愁眉不展。
多尔衮呆呆地背着手站在窗前,多铎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会是那样的场面?哥,你也是,怎么可以立誓,还写下誓书!
多尔衮无奈地: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我实在没法子掉头就走!
多铎咬牙道:管他呢!反正如今大哥去了,咱们苦等的时机也到了……
多尔衮打断道:胡说!你当立誓是说着玩儿的?
多铎冷冷一笑:要说立誓,当年福临登基时,你不就立过誓了吗?我记得你说,如果有人向你进以非分之言,劝你图谋不轨,你就当他是乱臣贼子,立置典刑!倒霉的硕托和阿达礼,就是死在这几句话上头!如果立誓都要当真,那我已向你进了无数“非分之言”,不知多少回“劝你图谋不轨”,你也拿我“立置典刑”啊!快呀!
多尔衮闻言心中如遭重击,额上冒出冷汗。
多铎满不在乎地冷笑道:一次是违誓,两次也是违誓,既然违誓了,那就干到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何洛会见多尔衮神情不好,暗向多铎使个眼色阻止他,柔声道:豫王爷 莫要焦躁,给摄政王一点深思的工夫。!只是……真可惜!
多铎忙问:可惜什么?
何洛会沉思道:又被皇太后先发制人,抢了个上风。
多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大哥的做法……这也是皇太后的主意?
何洛会想了想道:礼亲王早已不问国事,为何突有此举?对他有什么好处?奴才认为,逼摄政王立誓,对谁最有好处,便是谁的主意!
多铎答道:最有好处的当然是皇上!
何洛会不屑地一笑:皇上?他什么都弄不清,还早着呢!王爷 只想,谁最在乎皇上的地位和利益?自然是皇太后!大婚之事刚告吹,皇太后明白,摄政王一定不甘心,为了防患未然,便抓住了摄政王对礼亲王心怀歉疚的弱点,逼摄政王立誓!
多铎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厉害的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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