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之后,有一个老女工上台说话:“天下人谁不愿吃好东西?难愿饿肚?难道我不想吃肉、吃鱼吗?外国人说:‘俄国比从前贫了,人民生活比过去苦了。’我们不否认自己的生活比从前苦,但是国家并不比过去穷。我们现在并不是没有面包、鱼肉、牛油,而将这许多食品运到外国去换工厂机件了。倘使现在我们无限的消费,那末国家一定不会强起来,明日要被敌人消灭,难道我们人民的血白流了吗?我的二个儿子都在战场上死了。“我们是为了明日的快乐而吃苦,在我们的苦中含有甜味。倘使你住的是草屋,要想造一所砖屋,那末平时就不能不吃苦。倘使每日将一日款用完,那末终不会有砖屋住,同时明天发大风的时候,你的茅屋就要被风吹倒……。”
(这位老女工的讲演,深深的印在我的脑中,使我终身不忘。)散会之后,我和厂长共同步行出厂。他对我说:“今天事情非常忙,连吃饭都忘记了,愈忙愈有趣。”他约我到一个饭堂去吃饭。第一盆是盐汤,第二盒是洋芋艿。面包是要吃饭人自己带的,我今天没有领到面包,新可夫从他的皮包中拿出一块黑面包来,这是他一日的食粮,他将一半面包分给我吃,觉得滋味很好。
吃完饭已经七点五十分了。与新可夫别后,赶快走到工业夜校去,本来可以乘一站电车,但是要化一毛钱,所以跑去。
跑到学校已经八点钟了。今天第一课是数学,第二课是化学。
由夜校回到寄宿所,已经十二点钟了。
以劳工的生活,作自己的锻炼。没有经过劳动生活的,是很难了解社会的构造,劳动的价值,和人民的痛苦。
§石可夫农村
(一九三二年十月二十日)
昨日接到莫斯科来电,要我速即回去。农村中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表示一种不满意的态度。昨日我召集了集体农庄管理委员会,讨论三个问题:一、讨论三个农户要求加入集体农庄的声明书,二、决定冬耕计划,三、组织庆祝革命节筹备会。
在讨论的时候,到会的委员都不十分积极。我就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这样不积极?”开始没有一个人回答。后来有一个老农夫斯客洛平起来说:“我们因为不愿你回到莫斯科去!”
这位老农夫过去是村中顽固派的领导者,在农民群众中极有影响。当我刚到村中的时候,他非常恨我,他曾对我说:“你们是只知道吃面包,而不能作工的人。”后来我和他们共同耕田,这位农夫又问我说:“耕田要比吃面包难吧?”后来我渐渐设法和这位农民接近,我知道要有群众的信仰,必须先和他们的领袖接近,要在群众中发生影响,必须先影响他们的领袖,所以我开始尽力的向斯客洛平作宣传。结果他由恨我而转为亲我,同时渐渐同意我的政治主张。于是我在村中的工作,就便当得多了。而今天当我要离开农村的时候,他很诚实的说不愿我离开他们。想到这里,使我发生极深刻的感想。
我当时生过一次病,虽获痊愈,但精神尚未恢复,所以开会之后,觉得非常疲倦。散会之后,到会的人都送我到家,我所住的是一所草屋,住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我进门的时候,看见这所草屋的老主人沙弗牙在那里哭,在一张三月脚的木桌上,放着一瓶牛乳、二个鸡蛋、三块黑面包和一碗红茶。我在这个木桌上所吃的不过洋芋艿、黑面包、盐三种食品。农村中虽有鸡蛋、牛乳。但是他们都要卖给合作社,预备将卖得的钱去作购买机器之用。今天在桌上忽然看见牛乳与鸡蛋,我就对沙弗牙说:“请你把鸡蛋、牛乳藏起来;明天送到合作社去。农民大会既然议决:每农户都要将所有的牛乳、鸡蛋卖交合作社,那么为什么我可以吃呢?”她哭着对我说:“你明天要走了……。”我自己将鸡蛋和牛乳藏入厨中,开始来吃黑面包和红茶。这是我每日吃的便饭。不过今天的茶带有甜味,这亦是第一次。我又问沙弗牙说:“亲爱的沙弗牙!这茶里的白糖,你从什么地方拿来的?”她说:“你不要再问了,我只有这样一块白糖,……。”我看沙弗牙心中更不痛快,我就安慰他说:“我很快就回来的!”我说了亦有点伤心,含着泪到自己的房间中去了。我的房间是由几十块木板搭成的,在牛间的旁边。我的床是由四块板二张木凳搁成的。在这张床上睡亦将一年了,明天要和它告别了!
昨晚很久不能入睡,今晨三点钟就醒来了,回忆起在石可夫农村中一年的生活情形。一年之前,我要求到农村中去考察,后来经过莫斯科党政机关的介绍,我就到了石可夫农村。此时是苏联政府推行集体农庄政策的时候,村中和城市同伴的缺乏粮食和日用品,如鱼,肉、糖、肥皂、牙粉、鞋、袜等物。石可夫,在莫斯科区内,算是最落后的一个农村。一般农民是毫无智识的,不讲道理的。我初到的时候,因为我是外国人,没有一家肯借床铺给我睡。第一夜我就睡在一个教堂的车房里。
我到农村中去的目的,是为增加自己对社会的认识,抱定了非达目的不可的主张,所以不感困苦,决定以忍耐来战胜环境。
第二天,一早起就到农场去。农民讲许多话来讥笑我。可是我还是很客气地对他们说:“早安!”后来有个老农民对我说:“你应该与我们共同耕田!”我说:“好!”他们就给了我一只马及其他的农具。我就和他们共同耕田(冬耕)。开始我以为耕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可是后来感觉到并不十分困难,惟须多用体力罢了。最不容易的是转弯,开始没有习惯,常常在转弯处留下一块小空田。农民发现之后,叫我非重耕一次不可。
这天亦没有回到饭店去吃中饭,一直耕到晚上,身体感觉到疲倦极了。回到教堂车房中,差不多浑身疼痛,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就倒头睡着。睡到半夜,有一个人来叫醒我:“朋友!这不是睡觉的地方!到我的草屋里去睡罢!”伊是一位慈爱的老农妇,名叫沙弗牙,年已六十八岁了。当时我非常感谢,可是又有口些怕,所以回答她说:“十分感谢我慈爱的老朋友!不过我今天很疲倦了,明天我来!”伊又对我说:“你用不着伯我,在这儿睡觉,是要生病的!我住的虽是草屋,可是要比这里好得多,一同去吧!”我想到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不过三十卢布,两身衬衣裤,几本书籍,别无长物,所以找就答应与她同行。到了她家,她已经预备好了床铺,请我吃了一些东西,我就睡了。那个时候,更觉得全身酸痛。睡了不到四点钟,天已发亮,我就起床到农场去。“好早呀!耕田要比吃面包难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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