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一下,又说:“哼,只恨死十几个中国青年,却反给五色的国微上染了一片污点,他们以后怎么再拿这不鲜明的旗帜,去见那些大礼帽、燕尾服的外国绅士们呢!”
医院的病房里,楼道里,不时地传来重伤者的呻吟声,和医生、看护穿梭般来回奔走的声音。
评梅和小鹿正在说话,张琼淑来告诉她们,说刘和珍的棺材五点钟能运到学校。评梅又到别的病房去慰问了受伤的校友,然后重新回到小鹿那里,告诉小鹿,她要去女师大迎接刘和珍的棺柩。
小鹿挣扎着非要和评梅一块回校不可。大夫考虑她是踏伤,不重,可以回去外敷治疗,不一定住院。再说,医院的床位实在太紧张,出院也可以。
得到大夫的允许,评梅雇了车,搀扶着小鹿,回到了女师大。
黄昏。
道路泥泞。风狂,雨骤,雪猛,搅得天愁地惨,阴森凄凉。
十几个同学抬着刘和珍的棺材,踏着泥泞难行的路,走进了女师大。早已冒着雨雪等候在大门口的同学,看见刘和珍的棺材抬进校门,顿时都放声大哭起来!
多少女孩儿,围着她们的女师大学生自治会主席、二十二岁的刘和珍的血尸,哭作了一团!
哭声震天,热泪飞洒,和着风声雨雪,交混在一块儿。分不清哪是哭声;哪是风声;分不清哪是热泪,哪是雨雪。只觉得天更愁,地更惨,女师大被痛哭何悲愤所笼罩。
评梅和校友们一起,边哭着,边随着棺柩走进了大礼堂。
刘和珍的棺柩,和杨德群的摆到了一起。和珍的棺材没有封盖,不过是几块轻薄的木板。她的上身赤裸着,咬着牙,瞪着眼,怒目切齿。她是因为对段执政的仇恨末消,她是因为爱国之志末酬,才死不暝目吧?
刘和珍的胸部有一个大孔,脊背有一排四个枪眼,前肋下、腹下、胸上还各有一个,头上身上的棒伤还不算。单是子弹射击就有七枪!
记得“三·一八”的前一星期,评梅去女师大看小鹿,刚上楼梯,碰见了刘和珍。和珍握着评梅的手,静默地微笑,眼睛里洋溢着爱慕的神情。她仍旧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文静娴雅,总是微笑着,脸上酿出两个逗人喜爱的酒窝。
“梅姐,”刘和珍笑着说,“是来找小鹿的吧?”
评梅报以微笑,点点头。她对刘和珍,向来抱着敬爱的心情。虽然刘和珍比她小两三岁,但是不知为什么,一年多前,从她认识刘和珍的时候起,她就喜欢她。是因为刘和珍和蔼可亲?是因为刘和珍对她的爱慕?是因为刘和珍的勇敢、坚韧,顽强,的毅力和任劳任怨的精神?说不清。也许是一种心的交流,灵魂的互爱吧?
刘和珍说:“小鹿在自治会,你看见吗?”
“没有。”
刘和珍拉着评梅的手,往楼下去:“走,我也到自治会,我陪你去”
现在呢?身上弹洞累累,血尸横陈,一副薄棺,便与人世成了永诀。
夜幕垂下来的时候,同学们仍旧不肯走。
这时,《京报》社长邵飘萍和几个记者来了,他们要给刘和。珍照相。同学们把刘和珍从棺材里扶出来,记者给拍了照。
在他们忙着拍照的时候,评梅和邵先生打了招呼。邵飘萍对评梅的文笔一向很赞赏,对她主办《京报副刊·妇女周刊》的持久耐劳精神一向很钦佩!
“石女士,”邵飘萍说,“对这次惨案,您不想写点什么吗?”
评梅坚决地说:“邵先生,我一定写!《妇女周刊》应该说话,为死难的妇女同胞申冤!”
邵飘萍马上说:“好!好!但是‘妇周’见报还得一个星期。在《京报副刊》上发表吧,这样见报快,影响也更大些!”
评梅说:“今晚我就写,明天就交稿子!”
邵飘萍眼睛一亮,十分干脆地说:“我保证三天之内见报!”
果然,三天之后,1926年3月22日,评梅的一篇揭露段旗瑞执政府制造惨案罪行的文章——《血尸》,便在《京报副刊》上发表了!
同时,《京报》还刊登了死难者的照片,公然称做“烈士”!
段政府对《京报》社长邵飘萍如此胆大妄为,切齿痛恨:“三·一八”惨案的一周之后。
3月25日上午,女师大为刘和珍、杨德群烈士,在大礼堂召开追悼大会。
花圈,挽联,摆满了礼堂,摆出了大礼堂的门,一直摆到学校的大门口。会场正中高悬“先烈之血,革命之花”八个大字。在这巨大的横幅挽降下面,是刘和珍和蔼可亲的遗像,以及杨德群的遗像,挂在会场中央。
这天,女师大几乎所有的教员学生都来了。刘和珍的未婚爱人方其道也来了。不少的毕业生也赶来参加刘、杨二位烈士的追悼会、
自从3月19日,刘和珍的血尸返校以后,评梅天天都抽出时间来女师大看她,看她封棺,看她棺椁油漆。今天追悼会,评梅头天下午就来了,帮助布置会场,摆放花圈挽联,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钟才回家。
人们胸前戴着白花,臂上戴着黑纱。整个的大礼堂,整个的女师大,都沉浸在哀恸、肃穆、悲愤之中。
开会之前,评悔从礼堂出来,突然发现鲁迅站在大礼堂的门口。他一手夹着烟,一手夹在腋下,时而低头徘徊,时而仰面观天,那神情是极度的悲哀,悲哀之中流露着明显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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