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包公喝道:“郭愧,你既不认识本官,如我说出姓名,只怕吓死你这老奸!我乃龙图阁待制兼开封府尹包拯。”郭槐听了道:“你是包拯么?人称你是忠烈贤臣,即我内宫也仰慕清名,当今万岁加思宠 眷,你不该胆大将咱欺藐!你太觉狂妄了!”包公冷笑道:“郭槐,你还不知么?”郭槐道:“咱家知道什么来?”包公怒道:“恨你为人凶刁狠毒,十八年前将幼主换作狸猫,又纵火烧毁碧云宫,陷害李宸妃娘娘,瞒天昧地,只言永久遮瞒,岂期今日奸谋败露,在圣上驾前,还不直供!”郭槐听了失色,只得喝道:“包拯!休得含血喷人!你缘何造此无形无影之言,妄唆圣上,欲害咱家!这火焚碧云宫,狸猫换主,我作内监数十秋,未闻此事,你何得无端寻衅蛊惑,擅敢当驾无礼,扭住咱家!”即喝令小监道:“拈他去,我还宫去也!”包爷喝道:“郭槐,你今休想还宫!”扭住郭槐不放,四名内监,只好呆呆看着,只因惧怕包黑子,未敢妄动。众文武大臣,并无一人答奏,君王心上也觉焦烦,喝道:“拿下!寡人定须追究陰谋陷害真情。”有值殿将军凶狠如虎,即拿下郭槐,捆缚捺定。郭槐慌忙呼道:“圣上,可怜奴婢,今已八十二岁,静处闲宫,并无差歹,伏乞我主勿听包拯无踪无影之言,令奴婢还宫,深沾陛下天恩。”君王道:“郭槐,你将十八年前之事,一一奏明,即放你回宫安养。如有一字支吾,定决不饶。”郭槐一想:若将此事说明,我必抵罪,又怎好害却刘太后娘娘?罢了,我也拿定主意,自愿抵死不招。即道:“陛下,说什么狸猫换主,火焚碧云宫,奴婢确实不知缘由,焉有凭据上奏?”包公奏道:“此事关系重大,想郭槐是泼天大胆之人,方能干此伤天害理之事。若将言词盘诘,岂肯轻轻招认,伏乞我主将他发交 与臣,待臣严加细究,方能明白。”君王道:“依卿所言。”
庞国丈暗想:不好了!发交 包黑审究,郭槐危矣!审明又增他之威。惺惺自古惜惺惺,奸臣只是为奸臣,并忌包拯之功,即出奏道:“陛下,这郭槐发不得包拯究审。”君王道:“庞卿,缘何发交 不得包拯审讯?”庞洪道:“此事关系重大,谚语云:‘来言是非者,即是是非人。’今此事乃包拯所言,焉知真假?倘被他一顿极刑,郭槐乃八旬以外之人,哪里抵换得重刑?倘假事勘成真的,即大不妙了。”君王闻奏,头一点言道:“庞卿此论,却是秉公而言,朕今不发交 包拯,即交 卿家审究,是必秉公而办。”包公道:“如将此案与国丈究断,必不秉公力办。他若存了三分私弊,十八年之冤,终于不白,却将诞育圣躬之母,永屈于泥涂中了。”君王听了两人之言,细思一刻,只得对包公道:“包卿,据你主见,还须发交 与你审办么?”包公道:“国丈如此一说,臣也涉嫌疑,不敢承办了。”君王道:“卿既不领办,可于文武两班中,挑选一人出来。”
包公称“领旨”,立起身来一看,左班首是富弼老太师。他是一梗直大臣,然而老耄高年,不便烦劳于他。包公又看看吏部韩倚,韩琦一想,此案重大,一位是刘太后,一位是狄太后,两人是被告,叫我如何审法,只得摇头示意。包公又看了阁老文彦博,他却对自己瞧也不瞧,分明也有些怕事。包公想道:你们众臣也称是忠良之辈,如何这等胆怯畏死?只须秉公而办,亦有何妨碍,如何人人不愿领办。如此你们徒有忠节之名,算不得铜肝铁胆之人了。包公又望至西边,看见刑部尚书王炳,二目相照,包爷一想:王兄与我是同居 里井,同科出仕,他平素秉性贤良,此段事情,如交 他办理,谅得妥当。此时包公一照面,头一摆,王刑部即出班奏道:“此事微臣领办,伏乞陛下降旨发交 。”君王道:“包卿,王卿领办如何?”包公道:“王刑部果能领办,必不误事。”君上道:“即如此,朕将郭槐发交 王卿,限三天内究明回奏,须要小心着力公办。如有半点私弊,断不姑宽。”王刑部领旨。当日散朝,王炳家丁带出郭槐。
君王还宫,庞贵妃迎接王驾,即请安问道:“君王何故龙颜不悦?”君王一闻动问,不觉感触孝行有亏之心,言道:“早朝据包拯所奏,朕不是南清宫狄母后所生,也非安乐宫刘太后所产,尚有生身母亲在别方。”言毕,不觉珠泪一行。庞妃闻言,不觉骇然,即道:“圣上既据包拯所奏,亦必有因,我王何不询明他生育圣躬嫡母太后,在于何方?”君王道:“贵妃,朕也曾详诸他,包拯言还朝时,道经陈州,有白发老妇,诉说十八年前之冤,言来确据分明。”当时君王将前言一长一短,惨言尽吐,更觉感伤,纷纷泪下。此时庞妃听罢,更觉心惊,想道:不意有此弥天大事,未知真假,若还果有狸猫换主之事,郭槐罪重千钧,狄、刘二太后亦有欺君之罪。只愿当初并无此事,两宫太后方保无虞,郭槐也可无罪,只将包拯处以欺君妄奏之罪,正了国法,若除了包拯,我父独掌朝纲,畏惧何人?想罢,开言道:“我主且自放心,虽则包拯如此言来,臣妾细思此事,谅非真情。破窑市井中老妇,非是癫狂之疾,定是妖言惑众,可笑包拯为明察之官,听信妄词,特犯君上。倘无此事,两宫太后一怒,则黑脸官儿,岂活得成!况乎谎奏君王,谗污国母,罪该万死,我王乃至聪天子,岂能任他如此作弄。”庞妃虽然狡猾,惟君王心下分明,知包公乃是正直无私,清官岂是轻信无凭谎奏。且破窑妇人说得有凭有据,岂是疾犯疯癫?因此仍自闷闷不乐。庞贵妃见君王恼闷,传旨排宴,百般娇媚,趋奉君王。
慢言宫中夜宴,且说安乐宫中刘太后,见郭槐久去不回,想道:不知外廷有何疑难国政,两次宣召郭槐,去得许久,尚未还宫。正盼思之际,忽有太监四人,急匆匆报进宫道:“启上太后娘娘,不好了!”刘太后在宫闱三十余秋,从未闻“不好”二字,今闻此急言,不觉大怒,骂道:“狗奴才,何事大惊小怪!”众内监禀道:“只因当今万岁爷,已将九千岁拿下。宣去非为别事,乃是包大人奏明圣上,为十八年前狸猫换主、火焚内宫之事。”刘太后听了,吃?不小,连忙立起道:“万岁怎生分断的?”内监道:“万岁爷要九千岁招出真情,九千岁只言并无此事,万岁爷即喝值殿将军,登时拿缚了九千岁,发交 刑部尚书王大人审断去了。”刘太后闻言道:“果有此事,你们且退外去。”四内监遵命出宫,刘太后惶恐无主,自念:十八年前将太子换去,暗害李妃,但机关秘密,无一人得知,因何今日泄露,有人告诉包拯?又值君王偏听他言,将吾心腹人拿下,若还究出当时情事,郭槐固不免重刑处决,即老身也难免有欺君害主之罪。幸喜当今不是发交 包拯审断,还有挽回之机。想王刑部虽是一位清官,不贪财宝,谅来及不得包拯铁胆铜肝之硬,且将密诏行下王炳,将金珠宝贝重赏他,岂有不受?难道他惧怯包拯,反不畏我?倘王炳肯周全郭槐,私留一线,郭槐无罪,我也无虞了。刘太后定下主见,登时修密旨一道,外有马蹄金五十锭,明珠三百颗,打发心腹内监三人,另遣王恩赍了密旨,将晓时候,潜出后宰门,往刑部衙门而去。
按下慢提,再说王刑部是日将郭槐暂禁天牢,进归内衙,有马氏夫人出来迎接坐下,夫人开言道:“相公今日退朝甚晚,又有不悦之容,不知何故?”王炳道:“夫人,兹因领了圣旨,为圣上内廷一大异事,想来实在难办。”马氏道:“老爷官居司寇,只管得顽民匪盗刑务事情,如天子内廷大事,都有富太师、范枢密、文阁老、韩吏部等办理,老相公不该管涉,何用心烦?”王炳道:“夫人,你有所未知,此事如不尽忠办理,不免斧钺之诛,不是五府六部,人人可领办的。”当日王炳将包公还朝,在陈州遇妇人诉冤之事,一一言知,马氏道:“既然陈州有一贫妇冤屈,自有地方官伸理。”王炳道:“夫人,你休将破窑中老妇人小视,她乃先帝李宸妃,产育当今圣上至尊之贵。”
马氏夫人听罢,冷笑道:“老爷,莫非包拯道途冲逢邪祟?不独妾女流不信,即满朝大臣,岂不知当今乃狄氏所出,经先王所立?只有包拯一人偏执妄言。”王炳道:“包年兄乃刚正无私的硬汉,岂有诬毁君上之理?”马氏摇首道:“老爷,你向来明理,为官二十余载,难道不明此案如天重大。且交 还包拯办理为上,你何必自寻烦恼。”王炳道:“夫人,并非下官多招烦恼,只因没一人敢于驾前领旨,我因思当今国母枉屈当灾,干心何忍!况我与包兄是同年同科,一殿之臣,故在驾前领办此事。”马氏道:“妾思满朝文武,多少官员,尽食君王俸禄,人人皆可效劳,何独老爷一人?想他众官知事关重大,故无一人承办。他们是明人,老爷是呆人。”王炳道:“你说哪里话来!倘我将此案办明,难道圣上不见我情分,即不厚加升爵,下官只愿留个美名。”马氏道:“老爷,你且拿稳些!妾劝你休得痴心妄想,要安稳时,须当依妾之言,不结怨于上,又无旁人嗔怪,久远安妥为官,岂不甚妙!”王炳道:“据夫人主见如何?”马氏道:“此案即云是真,却是口说无凭。况且内监郭槐威权太重,外交 党 羽,内结太后,事如天大,郭槐岂肯轻轻招认?他如不招,定必动刑,如此他立下一留头不留脚主意,一定抵死不招,老爷怎奈他何?事既不完,先结怨于刘太后,倘被他执一破绽,暗算起来,实难防避。那时包拯决不来看你是同里同科之谊,破窑中贫妇,也难搭救于你,古云‘识权达变者为豪杰’,老爷也须三思。”
不知王炳是否依从马氏,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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