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江风趣地说:“听说北大还成立了牛客士研究会,你还给他们拨房子呢?”
蔡元培听了哈哈大笑,因北大在马神庙,现在又冒出个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有人不解,便闹出了这段笑话。
丁文江不无担忧地问:“蔡先生,如果共产党真像幽灵从你眼皮下钻出来,那中国将从此不得安宁了。”
蔡元培坦然一笑,说:“我刚写过一篇谈洪水猛兽的文章,按照兼容并蓄的哲学观点看,任何存在都有合理性。道并行而不相悻吗,真冒出来,也不可怕。”
7
正当徐世昌高喊和平统一计划,企图促使南北和议时,风云突变,直皖大战终于爆发了。
起因还是和段祺瑞重用徐树铮有关。自冯国璋去年底病逝后,曹锟成了直系军阀的新首领。曹锟和吴佩孚见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段祺瑞控制了全部军费,又将参战军队改为边防军,还任命徐树铮为西北筹边使,一跃而成了“西北王”。在新的威胁面前,他俩联络“东北王”张作霖,组织了一个反皖的“七省联盟”,秘密地在保定召开军事会议,拉开了反皖的帷幕。
又是以“革命将军”自居的吴佩孚首先发难,先在5月下旬从湖南撤兵北上,借紧跟而来的湘军之手,赶跑了老段的战将张敬尧。又于6月初兵逼中原大地,与皖军摆开决战的架式。他的军队一路上军容整齐,红旗招展。地方官员和士绅列队迎送,军乐齐奏。士兵们高唱着这位秀才出身的玉帅自编的军歌,士气确实与别的部队不一样。
北望满洲,渤海中风雨大作。
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
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
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雨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坠。
江山如故,夷族错落。
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
都归来永作蓬山游,念弥陀。
7月4日,在曹锟、张作霖的催促下,徐世昌终于罢免了徐树铮。段祺瑞被激怒了,见他两颊发红,精神颇有错乱之象地咆哮道:“罢免吴佩孚,万事皆休!”当即以边防督办名义命令边防军紧急动员,自任“定国军”总司令,徐树铮为参谋长,段芝贵为第一路军司令兼京师戒严总司令。同时,派兵包围了总统府,硬逼着徐世昌下令惩办吴佩孚。
然而一纸空文并不能决出雌雄,真枪真炮才能判定胜负。吴佩孚于7月13日发布出师讨贼电文,矛头直指所谓再造共和的上将军段祺瑞,打破了北洋派的传统,撕掉了“清君侧”这块遮羞布。他的这份电文流传很广,也为他赢得了不少民心。
自古中国,严中外之防。罪莫大于卖国,丑莫重于媚外。穷凶极恶,汉奸为极,段祺瑞再秉国政,认化做父,始则盗卖国权,大借日款以残同胞;终则导异国之人,用异国之钱,膏吾民之血,绝神黄之裔。实乱国之贼臣,民国之汉奸也。
7月14日两军交战,吴佩孚采用“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先夜袭团河,吓得段祺瑞匆忙逃回北京。又迂回包抄了松林店的定国军前敌总司令部,生擒了老段的“四大金刚”之一曲同丰,还逼他在保定向曹锟献上军刀,表示投降。在廊坊指挥东路作战的徐树铮,一时敌不住直、奉两军夹攻,也丢盔弃甲地逃回了北京。段祺瑞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吐血的旧病又复发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军队几天功夫全军覆灭,今后还凭什么本钱去逞“虎”威呢?他实在伤心极了,拿起手枪对着脑袋就是一枪。子弹擦耳飞过,身后的卫士应声倒地,他却没有死。他本打算躲入外国使馆,隐声息影算了。但转念一想,觉得还应该留条后路,以便东山再起。于是,在7月20日厚着脸皮给徐世昌递了份辞呈,自请免职以谢国人。
徐世昌看了辞呈,冷笑一声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呵!”
曹锟与张作霖联手战败了皖系军阀后,又开始争夺中央和地方人员的安排及权力分配。7月28日,曹锟应张作霖之邀到”天津参加会议。在会上,曹锟对张作霖作了重大让步,改变了推举直系元老王士珍组阁的想法,同意张作霖请其儿女亲家靳云鹏复职的建议。8月4日这天,曹锟、张作霖又分批前往北京。徐世昌在火车站前铺下黄土,以帝王之礼欢迎这两个大军阀。两人进京后每天都忙着政治分赃,很快就按他们的意志组成了内阁,共同垄断了北京政府。
这一天,因李石曾刚从法国回来,胡适又新添了女儿素斐,为表示庆贺,蔡元培特请了蒋梦麟、李大钊、钱玄同、周作人等在六味斋吃饭。见李石曾迟迟不来,同人们先谈起了前不久七教授联名发表的那份《争自由的宣言》。胡适、蒋梦麟等教授呼吁新一届政府取消限制自由的一切条例,恢复言论自由、出版自由、集会结社自由、书信秘密自由。还提出要实行《人身保护法》,提倡发扬为自由而战的精神。据说曹锟看了《晨报》非常恼火,大骂了一通蔡元培和北大的新派教授。
蔡元培见周作人闷闷不乐,便想起刚刚失败的那场“新村”运动。先是工读互助团生产的袜子、手套等卖不出去,几乎全部亏本。后来又人心不齐,很快散伙了。而胡适又公开发表演讲指责他们,说新村主义实际上是孟子独善的个人主义,是想跳出社会去寻找一种超然的理想生活,实在是一种荒唐的书生之见。
为了宽慰周作人,蔡元培谈起了刚在北大开课的鲁迅和他深受学生欢迎的小说史课。
他不解地问大家:“豫才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呢?听说预备钟还没敲响,教室里早坐满了人,找不到座位的就站在门边、走廊,甚至坐在窗台上,而且还有不少别系、外校的青年从老远赶来听。”
是呀,胡适作为名教授,也扪心自问地感叹了一声。他实在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身材矮小,常穿着一件黑色的旧长袍。臂弯和衣领上打着惹人注目的补钉,皮鞋的四周也缝补过。不常修理的头发根根直立,使整个方正的前额袒露出来。两条粗浓的眉毛平躺在高起的眉棱骨上,眼窝微微凹陷,眼角朝下低垂着,仿佛永远挂着忧郁。他讲话的声音平缓而清晰,既不抑扬顿挫,也无慷慨激昂。他的表情是那么宁静,即使他的话激起了满堂的笑声,那苍白的脸也始终不会露出一丝微笑。但只要他一打开黑底红色的条纹布包,一开始讲课,教室里就会发出一种沙沙的细响,如千百只甲虫在干草上急急爬行,那是许多铅笔在纸片上作着记录。整段的时间都保持着一种少有的静肃。
“是呀,他的魅力究竟在何处呢?”胡适终于自言自语地问出了声。
蒋梦麟深思熟虑地说:“在这专制的时代,思想始终是吸引人们注意的中心。树人先生讲课的特点,就在于他突破了课程的规范,把原来的小说史讲成了中国社会和国民灵魂的历史。让人处处感受到他独有的思想批判的锋芒。”
正在这时,李石曾气喘吁吁地来了,手里还拿着份《时事新报》。
他神色有点慌张地将报纸递给蔡元培,说:“你先看看,千万不要急,我正在想办法避免摩擦。”
蔡元培匆匆一阅,脸色有点愠怒。见众人不解,便将报纸递给了蒋梦麟。蒋梦麟终于轻声念了起来,教授们听得大惊失色。
《曹、张宴客时之趣语——忽谈“姓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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