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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名人传记 > 北大之父蔡元培

九六

  鲁迅沉思着瞥了一眼周作人和周建人,淡淡地说:“尽管我尊重守常和仲甫的气魄,但对中国的政治革命却很迷惘。我心中总是拂不散十年前那场革命的阴影,拂不散当日本人刺杀中国人时,我们的国民却拥在边上看热闹的印象。我始终要怀疑,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多看几眼。‘五四’那天,孙伏园跑来大讲了一通他们火烧赵家楼的情景,我却一点激动不起来。因为我怕有政客利用青年的无知和热情做牺牲品。我惟一能做的事还是用笔来揭露这吃人的社会,来揭示国民灵魂的病根,并尽量翻译些弱小民族的作品,以引起疗救的注意。但我从来不反对革命,因为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孙中山奔波一世,而中国还是如此黑暗,最大的原因还在他没有党军,因此不得不迁就有武力的军阀和政客。而要依靠这些人搞政治革命,中国只会更加黑暗和倒退。”

  蔡元培赞同地点了下头,这就是鲁迅的性格,一针见血,痛快淋漓,深刻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透过窗外,落在鲁迅手栽的两株丁香上。对了,豫才是喜欢丁香的。他的心里总是郁结着一种丁香般难以排解的惆怅。

  3

  早春二月的一个傍晚,朝阳门内驶来一辆骡车。管城门的警察,见车内是位病人,车把上坐着位河北口音的账房先生,便挥挥手放行了。骡车乘着暮霭的遮掩,朝天津方向疾驶而去。

  当骡车驶出一段路程后,那位头戴毡帽,穿着油迹斑斑棉袄的病人,按捺不住地大笑起来:

  “守常,我们脱险了!”

  前面那位携带账本,好似年关前下乡收账的生意人,果然是李大钊。见他一把脱下礼帽,也回转身吁了口长气:

  “仲甫,刚才我真捏了一把汗呢!”

  事情还得从陈独秀说起。前不久,他应章士钊之邀,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趟上海。不料中途又因胡适介绍去汉口演讲,没想到报纸将他到武汉的过激活动公布了出来。他是受监控之人,立即惊动了北京警察厅。当时吴炳湘已经下台,警察厅决定在他回京时逮捕他,罪名是违反了保释戒约。

  陈独秀是2月7日从武汉大智门乘车回京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下车后径直回了家,结果遇上了一位警察。警察盘查了几句,就慌里慌张地走了。陈独秀越想越不对劲,和高君曼一商量,赶紧离开了家。他出门后先上了胡适处,见那里人杂,又掉头跑到李大钊家里。

  一进门,李大钊和高一涵就惊叫起来:

  “啊呀,你可来了!没有回家吧?”

  李大钊上前接过他手上的小皮箱,转身关上了门。

  原来他俩见风声不妙,又得知他今日回京,早派人去车站等候了。结果人多没有接上,正在着急呢。

  李大钊很担心陈独秀的处境,沉着脸说:

  “仲甫,北京呆不下去了。既然陈炯明想请你筹备西南大学,还是去南方吧。”

  陈独秀想起了那个獐头鼠目的警察,也心有余悸地说:

  “看来不走也得走了,但乘火车和汽车肯定是自投罗网。”

  李大钊在客厅里踱了几步,果断地说:“这样吧,咱们化妆一下,我送你去天津,你从那乘船去上海。”

  两人先赶到北大教授、李大钊的老乡王星拱家精心化装起来。陈独秀园坐了几月牢,正闹胃病,加上旅途疲劳及刚才那场惊吓,脸色苍白,胡髭拉茬,极像个病人。就干脆套上一件王家厨师的脏衣服,戴上顶旧毡帽,装起病来。而李大钊扮什么好呢?王星拱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笑了起来。

  “有了!稍等片刻。”

  他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就捧来了几册账本和店家的红纸片儿,喜滋滋地说:

  “守常就做个账房先生吧!”

  待化装完毕,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骡车慢悠悠地在路上晃荡着,因为兴奋,陈独秀正点燃一支烟吸着。

  李大钊瞥了他一眼,觉得此次分离,也不知何时再能见面。上车时他就想利用这次机会好好交流一下看法,这也是他亲自送陈独秀离京的一个原因。在中国要搞苏俄式的革命,像陈独秀这样有影响的领袖人物是少不了的。见他兴致很好,李大钊便不失时机地开了口:

  “仲甫,你看我们中国是否也走苏俄的道路,成立布尔什维克式的政党?”

  陈独秀吸了一口烟,陷入了沉思。他虽然是个老革命党人,但骨子里从不愿攀附别人,包括孙中山的中国国民党。所以李大钊一提出建党,他就想起去年年底在《〈新青年〉宣言》中说的话,他曾说过:“永远不加入没有全社会幸福的政党。”

  可是今天,他却挺爽快地说:“好啊!守常,我以前可是反对为一个阶级服务的政党。要在那时你要我成立一个新党,我是不干的。”

  “哦,现在怎么变了呢?”李大钊想多听听他的意见。

  “没有变。因为苏俄式政党是谋求全社会幸福的政党,再说……

  陈独秀用力吸了一口烟,“我声明不加入这样的党,并没有声明不发起一个自己信仰的党啊!”

  “好!”李大钊绷紧的心终于释然落地,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守常,听说你搞了个马克思主义研究会,还向蔡先生要房子。今天你又想建党,他不会害怕吧?”

  “不!他一口答应给我们拨房子。在我看来,他是把它当作进步的学术研究团体对待了。嗨!如果共产党真能在北大诞生,马克思主义能在中国传播,还真多亏了蔡先生‘兼容并包’的思想主张呢。要不我和你,还有谭平山、罗章龙、张国焘、刘仁静,包括毛泽东,怎会聚在一起大谈特谈布尔什维克主义呢?如果没有北大这个舞台和思想阵地,要在中国建党恐怕会以另外的样子推迟许多年呢。”

  陈独秀也感叹地点点头,说:“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行哩!记得有一次我和老蔡谈起十月革命,他说列宁什么都好,但把沙皇的家庭全部杀掉太不人道了。我嘲讽说,你当年不也一样主张暗杀,秘密研制炸药吗?如果炸弹在皇宫里爆炸,妃子和太监们不也随慈禧一起升天了吗?其实我当时对苏俄滥杀贵族也有偏见。怪不得老蔡,他毕竟是个上流社会的大人物了。最好笑的还是适之,他不懂主义的选择是历史的必然。在中国,目前还产生不了自由竟争的资本主义制度。在阶级压迫和阶级对抗的时候,人民最需要的是‘共产’这两个字,这才是最让旧世界害怕的重磅炸弹。”

  李大钊欣喜地望着陈独秀,觉得他的思想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这一夜,两人亲密地交谈着在南北分头筹划建党的大事,直到拂晓。

  到天津后,李大钊安排他住在租界的一家客栈里,又忙着去码头买船票。还给在上海的许德珩和张国焘拍了电报,叫他俩帮陈独秀找房子。临别时,李大钊深情地望着换了新装的陈独秀,说:

  “一切都安排妥帖了,你尽管放心地在船上睡觉吧!”

  陈独秀感动地握紧他的手,用力摇了摇:“你也要保重呀!”

  他觉得李大钊的目光是那样温和慈祥,虽然比他年少十岁,却透出一种兄长般的慈爱之情。这使他难以忘怀,自长兄去世后,他已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手足之情了。

  “你也早点回京吧!”

  “不!天津有几位朋友约我晚上去见一个苏俄同志,我正在设法和共产国际联系呢!”

  李大钊说话时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眼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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