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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名人传记 > 北大之父蔡元培

二一

  “豫才!自从发誓以教育救国这一天起,先是回乡办绍兴中西学堂,又去上海南洋公学任特班教师,以后又创办爱国学社和爱国女校,直至辛亥后出任教育总长。真是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生命就这样默默地流逝了,现在我是以天命之年出长北大呀,冥冥中总觉得这是上苍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舞台了。唉!人是需要舞台施展抱负的。当年随我一起挂冠而去的张謇和张元济,如不是抓住实业和商务印书馆,又如何在民国的历史上再度辉煌?说实话,从秉性上看,我是近学术而不宜于政治的。与孙文、黄兴等职业革命家相比,我最多只能算个书生型的政治家。所以,这次出山,不管前途多么艰险,我都只能拼死一搏。豫才,我这次单身北上,手上只带着‘自由’和‘兼容’两件武器。我是想把西洋文化的自由与理性,与中国文化的中庸与良心兼容在一起。不光是要把北大改造成一所新型的大学,更希望通过引进《新青年》,创办各种学术团体,造就一种新的自由的空气,一种自春秋战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独立的知识分子群体。最后,以思想文化的变革来实现改造国民性,改造社会的理想。”

  他说到这里,气度沉雄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周树人。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是过于理想化了。在目前的中国,教育必须独立于政党和政体之外,才会有希望。所以黎元洪几番相邀,都被我谢绝了。我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豫才,身为越人,怎敢忘记仰蕺堂内先贤的临终绝唱?‘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

  远处的鸡鸣,送走了又一个沉沉的长夜。当周树人站在会馆门前,目送着蔡先生乘坐孙宝琦的那辆旧马车,摇摇晃晃远去时,眼帘突然模糊了起来。透过弥天的风沙,他仿佛看见二千多年前的孔子,也是这样摇摇晃晃地赶着马车,在列国崎岖的山路上周游着兜售他的理想。

  他忙回转身,顾不上冲洗一下昏沉沉的头脑,又在灯下给远在故乡的二弟写了一封长信,请他速来北大任教。

  6

  汉花园位于东城北河沿畔,却不见一处园林。

  记得还在上海时,有一天陈独秀接到北大友人的来信,说汉花园宿舍窗外的几株丁香,正在月光下开着浅紫色一球球的朵子,美得惊人呢。来北大不久,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环境幽静的去处。虽然丁香的秃枝还在早春的寒风中抖颤,他也并不是那种很有闲适气的文人。但一天忙乎下来,他倒挺乐意踏着退课的钟声,缓缓地穿过松公府的夹道,来这里看看那条两岸种满细条的杨柳的小河。这是江南文人梦幻中的小河,鹅黄色的柳条在晚霞的光线里随风起舞,河水永远是满满的,亮晶晶的,倒映着岸上的草木房屋。

  此刻,校园里的钟声还在耳边回响,那是一口黑黝黝重沉沉的大钟,悬挂在一架高高的,古旧的朽木座子上。也不知当年大学堂开办时从何处物色来的宝物,一直由一位满面灰白胡子的老工友敲打着,每次约敲十六到十八响。课余之暇,在这条仿佛记忆中家乡的河岸走上半点钟,倒是很有诗意的。

  陈独秀在靠东安门桥的石岸上坐了下来,刚才蔡先生想找他商谈学制改革的方案,他却提议换个场地,来北河沿坐坐。他正想点燃烟,又一阵狂风卷着塞外的黄沙扑面而来,吹打得他双目紧闭差点没窒息过去。唉!来北大这些日子里,几乎每一天都在过关斩将,都在迎受着风沙雨雪的拷打。

  刚上任文科学长的那一天,当蔡先生陪他走进教师休息室与大家见面时,黄侃就先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那天由马叙伦和沈尹默、钱玄同保驾,碍于面子,大家彼此还算客套。正在这时,门外闯进一位身穿蓝缎子团花长袍,头戴黑绒瓜皮帽的人物。此人就是以章门众弟子大师兄自诩的黄侃。也正是凑巧,那天他为了几句话和车夫争吵,在校门口已对骂了一阵,正带着满脸的怒气。一进门,见满屋的人都在欢迎新上任的文科学长,先一愣,随后翻翻白眼,怪笑道:“哼!区区一桐城秀才,又何需兴师动众?”话毕,顾自浪笑而去。

  陈独秀本来与他不熟,但一听那腔调,记忆中突然闪现出一桩十年前的宿怨。也亏得是他才有这种英雄豪气,朗声冲着那背影叫嚷道:

  “季刚兄,快回来!仲甫当年有所冒犯,这次特来向您道歉。”

  黄侃终于回转身,怔住了,凭陈独秀此时的声望,敢当众如此坦诚相见,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见众人不解,陈独秀笑着朝钱玄同拱拱手,说:“玄同是见证人,这也算是一则文坛佳话,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钱玄同生性爱凑热闹,自然乐意。一旁的黄侃却碍于面子,急叫起来:“钱疯,不可造次……”

  钱玄同稳稳一笑,先拖来把椅子请黄侃入座。然后调侃地说:

  “此时不说,不合玄同秉性。此时不听,则有失师兄的风范哩。”

  黄侃无奈,只得听其摆布。满屋子人的情绪,却随着他绘声绘色的声调活跃起来。

  那还是光绪末年的旧事,他们都随太炎先生集聚在东京。一天,章太炎的《民报》馆里来了一位客人,名陈仲甫。听说也是一位搞汉学,写隶书的人。这时正好钱玄同和黄侃在座,听见客来,忙避让进了隔壁房间。由于只隔着两扇纸的拉门,所以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主客谈起清朝汉学的发达,列举出戴段王诸人,多出于安徽江苏,后来不知怎么一转,陈仲甫忽而提出湖北,说那里好像没有出过什么大学者呀,主人也敷衍着说,是呀,没有出什么人。这时,黄侃在隔壁大声答道:

  “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未必就是足下。”主客闻之索然扫兴,随即别去。一晃十年,今日又都在北大相见,也真是一种缘分。陈独秀感慨地向他作了个大揖,含威一笑道:

  “季刚兄,改日仲甫做东,专门向您请教‘八部书外皆狗屁’的高论。”

  黄侃平时的这句口头禅,倒是挺能传达他的精神的。所谓八部书者,是他所信奉的经典,即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文选,不过还有一部文心雕龙,似乎应该加上去才对。他平时攻击异己者的方法是完全谩骂,所以尽管陈独秀给足了面子,回敬过来的仍是一句骂街式的嘲讽。

  “还是听听你的‘毁孔子庙罢其祀’罢了!”

  当时在场的有位章门弟子,后来趁兴做柏梁台体的诗分咏校内名人,关于他俩的描述,恰巧就用了这两句。

  不过黄侃以后对他还算客气,没有在课堂上公开骂过他。

  最近他整顿校纪,听说有名学生不肯去上黄侃的古文课,便叫来问话。学生说黄先生第一天上课就出了个《文心雕龙》上的题目,叫学生作文。他刚写了一百多字,黄先生看见了说:“好!”便欢喜得拿到讲台上念了一遍。可有一次下午上课,这位学生精神有点疲倦,便用手捧头而坐。黄先生看见后勃然大怒,说:

  “我讲书,你困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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