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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名人传记 > 北大之父蔡元培

  钱玄同比黄侃只小一岁,为1887年生人。虽出身书香,却性格狂放。少年时就毅然剪发,表示“义不帝清”。他是在1906年进日本早稻田大学的,与反清亡命日本的黄侃,先后随章太炎入了同盟会。当时的日本,真可谓革命者的大本营。章太炎出任同盟会喉舌《民报》主编时,留日学生号称八千之众。他是青年学子心中除孙中山外,最具传奇色彩的大儒侠。先是与孙中山、黄兴一起,通宵达旦地用热血豪情起草了《革命方略》、《军政府宣言》等十四个纲领性文件,奠定了同盟会的行动方策。又以大无畏的气概,以《民报》为阵地,向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发起了长达数年的论战,使革命党的舆论在东京重执牛耳。

  他那种排除生死,旁若无人,布衣麻鞋,独行独往,纵横驰骋于清末民初政坛与学界的豪迈侠气,如磁铁般吸引了无数青年的心。章门多狂猖之士,不但狂还疯。他的《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就是一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疯话自白。他也由此得了个“章疯子”的雅号。

  那天的场面听者如云,人声似潮。他演讲时穿一身黑衣,像头久被囚禁刚挣脱铁镣的怪枭,不可一世地兀立在东瀛的海国天穹之下。

  “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的人,绝不能断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

  黄侃和钱玄同就是他的两位颇具水准的得意门生。钱玄同喝了酒,又气走了这位大师兄,还消受着张掌柜的恭维,不禁得意起来。他的眼神闪闪发亮,又开始摆起了龙门阵。

  “太炎先生讲课的风韵呵,真是终生难忘。那还是八年前的一个上午,在日本他的一间八席的房子里,当中放了一张矮桌子。先生盘膝坐在席上,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件长背心,留着点泥鳅须,学生围在边上听。用的书是《说文解字》,先生对阔人要发脾气,可是对学生却极好。随便谈笑,庄谐杂出,一个字一个字的讲下去,同家人朋友一样。每次都是从八点开始讲到正午,四个小时里从不休息。学生八人中有我、周氏兄弟、许寿裳、钱家治、朱希祖、朱宗莱和后来做了先生女婿的龚宝铨。黄侃这湖北佬运气好,先单独入了师门。此公后来做过一首诗,说他是‘此日穷途士,当年游侠人。’他当年倒曾是一位意气奋发的革命党,还是遭通缉逃来日本的,不像今日这般迂腐。不过先生后来对我评价也不错,他在宣统二年写的《太炎先生自定年谱》中有一段话。说‘弟子成就者,蕲春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海盐希祖逖先。季刚、季中皆明小学,季刚犹善音韵文辞。逖先博览,能知条理。其他修士甚众,不备书也。’”

  他说到这里,有点醉了。被刘半农和范文澜架着尽兴而去。

  屋角只剩下一位老人,还在顾自品味这寒夜的孤寂。这倒是位真正的怪人,怪就怪在当年不当教授做学生上。陈汉章为浙江象山人。他是清末的一位名举人,以博学著称,京师大学堂是慕名前去请他教书的。这大约是1907年的光景,朝廷刚废了科举,他听说京师大学堂毕业后可称洋翰林,为博得一个翰林头衔,竟决定不就教席而当学生。他当时已四十多了,见马神庙四公主府的藏书楼里古籍很多,一头钻进去就是六年。于民国三年以甲等第一名毕业,虽翰林没有当上,却成了首屈一指的朴学权威。

  他有自己的精神天地,对刚才章门弟子的龃龉自然不感兴趣,那是年轻人的事。再说章太炎治学也太重门户,他的弟子先后进入北大的还有沈兼士、马裕藻、朱希祖等,据被误作门徒的沈尹默讲,章门弟子虽分三派,但涌入北大后,对严复手下旧人采取一致立场。对当年吴汝纶留下的桐城派更是一律呵斥,认为那些老朽们应该让位了,大学堂的讲台应由他们来占领了。在这座昔日的皇家庭园里,他见的改朝换代也实在太多了。其间有牵涉政治潮流的,也有涉及宗派纠葛的,远非“新旧”二字所能说得清。

  他对黄侃还是很有好感的,这是章门弟子中少数个性捐介,却治学严谨的人。当然还有朱希祖,也是章门龙象之一。他主讲的中国文学史,板书流利工整,极得学生好评。只是一口海盐腔,除浙北籍的桃李外,要想领会也实非易事。如黑板上明明写的是“孔子的现世思想”,从他口中读来就成了“厌世”,诸如此类的笑话,屡见不鲜。

  还有蔡元培,他也是心说诚服的。不仅因为道貌温和,主要还在于他是位真正的读书人。不说别的,就凭他四十多岁几番出洋留学的精神,就该相信他来执掌北大的诚意。他又想起了一件往事,喟叹一声垂下花白的脑袋。

  真是斯文扫地呵!那是寒假前不久的事,上午一进教室,就见一位阔少爷,横坐在最前排。旁边还跟着位听差,忙上忙下地一口一声:

  “少爷请用茶,少爷请吸烟。”

  他认识此人,父亲是奉系小军阀,已借故在家休学了一年,不知何以又冒了出来。也许是在家乡听惯了堂会,把他也当戏子耍了。他是硬着头皮走上讲台的,可还没讲几句,就见那听差旁若无人地窜了进来,猴急地咋呼道:

  “少爷,打听明白了。法学门今天上课的是司法部的江老爷,快换场子吧。”

  教室里哄堂大笑,他也随之挥袖而去。

  他醉眼矇眬地抬起头,凝视着不远处那座混乱不堪又耗费了他生命年华的校园。他是多么渴望能有一天,再漫步在一座静溢的校园。埋首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倾听学生宿舍里不着边际的宏论,或者远眺北河沿垂柳下书人的窃窃私语。至于那种遥远的“太学”传统,那种书院里的真精神,还有那洗得泛白的蓝布长衫的无尚权威,当然更令人痴迷和神往。当然他也知道,那毕竟太虚渺了,只能永远地留在梦中咀嚼和回味了。

  3

  虽然北京人讲究过旧历年,但每当新年临近时,人们的心里还是会溢出一丝憋不住的欢悦。毕竟一年的辛劳和污秽,将随着夜空迎春的爆竹,声声远去。

  而对于这座位于东厂胡同与翠花胡同之间的黎宅主人来说,今年的元旦更有一番喜庆的理由。黎元洪今日一早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在卫士的侍候下穿上特意定做的貂皮大衣,就与家眷一起去膳房用餐。天刚放亮,便随总统府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了居仁堂。

  他是在初秋时搬进中南海的,并按袁世凯的旧例,以怀仁堂为总统办公之地,居仁堂为居住之所。一晃数月,整日地公务缠身,还真没顾得上回过东厂胡同。

  当他的车队在警察开道下,缓缓驶进王府井大街北端时,眼睛不禁一亮。只见黎家大院的灰色高墙已修缮一新,侍卫长正带着管家仆役在挂满灯笼的大门口夹道欢迎。他的兴致来了,两撇八字胡随张开的菩萨脸微微耸动。望着不远处那块“黎大德堂界址”的石碑,心里倒真有点感激起袁世凯当年的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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