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春天,当时坐镇北京、做了中华民国陆军大元帅和安国军总司令的张作霖, 由于内政、外交陷于绝境,致使北洋军阀的这个末代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就在这一年的四月初,国民党南京政府以实现国内统一为名,调动蒋、冯、阎、桂所辖 的第一、二、三、四集团军,沿京浦、京绥各线北开,向张作霖在河南和京津地区的防地进 逼。面对北伐军咄咄逼人的攻势,奉军三、四方面军军团长张学良、杨宇霆认为对方兵多将 广,且又是胜利之师,与之对抗,是不明智的,主张因势利导,退兵言和,并一再向张作霖 进谏,以便保存实力,免生后患。张作霖经过再三考虑,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发表了主张和 平的佳电,表示愿与国民军息争对外,退兵休战,一场眼看又要爆发的更大规模的战争制止 了。这本是好事,不料却引起了日本人的不满,驻京津一带的日军,连日来调兵遣将,企图 以武力阻止国民党军队北进。但由于张作霖的撤退,加之美、英等国也暗中支持国民军的行 动,所以日本人也无可奈何。
但是,日本人并未认输,军事行动失败了,就转向外交讹诈,声称,他们允许国民军进 驻平津,但必须平静地交接,不得诉诸武力;对张作霖,则由日本驻华公使芳泽递交了《觉 书》,促其撤回东北。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让张作霖继续统治东北,而是计划在张退返东 北的途中,迫令奉军交械,解除武装,逼张作霖下台;或者把他作为傀儡,而由他们作为东 北的实际统治者。日本在《觉书》中狂妄宣称:“中国动乱行将波及京津,满洲地方亦有蒙 受扰乱之虞。大日本帝国具有维持满洲治安之责任,一旦发生事故,帝国即将采取有效措 施……”
从这杀机毕露的言词来看,日本当局对张作霖已不再抱什么幻想,这个所谓“有效措 施”,不就是表明,如再不听他们的,他们就要诉诸武力,甚至不惜要用暴力手段干掉张作 霖吗?
人们也许会问:张作霖原来同日本人的关系不是一直挺好吗?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实 际这是不奇怪的。不错,长时期以来,张作霖与日本人有交往,他在建立东三省政权、两次 直奉战争、以及打败郭松龄等重大事件中,都曾得到过日本人的支持。而日本人其所以如此 卖力地讨好对方,说穿了,不还是为了要确保他们在满蒙的特殊利益和特殊地位吗?但由于 日本人贪得无厌,需求无已,而张作霖又是从征战杀伐中起家的军阀,不甘心受制于人,任 人摆布;加之,北洋军阀体系的瓦解,北伐大革命的兴起,以及日益发展的工农运动的冲 击,都不能不使张作霖的独立性的观念日渐增强,对日本人的态度开始变得强硬起来,看到 日本人对中国如此傲慢无礼,也很不满,常气愤地说:“日本人也太霸道了,他们已经得到 了那么多的好处,还不满足,还在到处伸手,连中国打回仗,他们都要干涉,也管得太宽 了,这两年我张某虽然运气不好,可我手里还有几十万军队,他们休想骑在我的脖子上拉 屎,我老张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他觉得日本居心不良,对《觉书》想采取置之不理的态 度。但张学良和他的顾问们则认为,对此不能意气用事,对日本人的指手划脚可以拒绝接 受,但他们提出的关于撤退东北的要求,还是必须认真对待的。他这才同意召集会议,研究 《觉书》,共商对策。
经反复会商,张作霖和他的谋士们认为,北京政府的局面确难继续支撑了,采取退回东 北的策略是明智的。当然,这全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不能由日本人指挥,所以他们于5 月25日发表《北京政府正式宣言》复照日本政府,指出:东三省及京津地方均为中国领 土,主权所在,不容漠视;对日本帝国主义制造的济南惨案,则予以谴责,提出“勿再有不 合国际惯例之措置”。当然,他们对日本也还留有余地,如在照会中也表示,他们将考虑日 方要求,准备撤回东北。
当时,日本的这个蛮横的《觉书》,也曾递交南京政府,可那时正热衷于与日本拉关系 的蒋介石,哪敢同日本人交锋呢,所以对此露骨干涉中国内政的行为,竟也装聋作哑,一声 不吭,只悄悄致电南京在日本的官员张群,让他转告日本政府,说什么“嘱作霖及时下野, 自动退出京津,移驻关外,则全国之统一可不用兵,更何须出兵远征?”南京政府为了掩人 耳目,后来虽然发表了一份有关《觉书》的对日照会,但用词婉转,软弱无力。这样一来, 也更助长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嚣张气焰,他们对张作霖软硬兼施,勒索敲诈,以便在东北取得 更多的特权,并尽快实现其占领满蒙的计划。原来,日本政府早在1915年,就曾与袁世 凯的北洋政府签订了臭名昭著的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卖国条约,这当中有七条是霸占东北的 内容。后来,段祺瑞又与日本勾结,搞了西原借款,其中有个交换条件,即中国需承认日本 有权在东北修筑四条铁路。但由于中国人民始终强烈反对军阀政府的卖国行径,二十一条和 西原借款都未实现。但日本人并不死心,前些年他们之所以支持张作霖,目的还是想把二十 一条和西原借款中一些条款变为现实。而这当中,他们最关心的就是东三省的路权问题,他 们要垄断铁路修建权。张作霖和张学良却要打破这种垄断,自办铁路,先后修了奉(天)海 (龙)路和大(虎山)通(辽)路,日本人对此大为不满,张氏父子不予理睬。后来,日本 人要求修吉(林)会(朝鲜会宁)等路,张作霖也总是含糊其词,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致 使日本吞并东北的计划无法实现。不仅如此,连1928年3月,张作霖为从日本人那里得 到军费、与日军签订的《吉敦铁路延长垫款合同》,因后来决定不再同国民党军队作战,也 单方面把这个合同取消了,并还有企图摆脱日本人、欲与英美等国联系、寻求新的出路的意 向,比如“他热心开始与英国、特别是与美国人交往,在他自己身边引进美国军事顾问”, 并吸收美国银行投资,提议让美国人在东北修筑铁路等。这就更加激怒了日本人。以致日本 驻华公使芳泽谦吉等漏夜晋谒,几番拜访,试探之不足,复加以威胁,提出种种无理要求, 把张作霖也惹得火冒三丈,二人唇枪舌箭,发生了激烈冲突。张怀英(张作霖的二女儿)如 今还清楚记得:“从北京出发前,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吉还找我父亲签字(签定‘日张秘 约’,即履行郭松龄倒戈时所允诺的条件),谈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这事在成玄的 《张作霖演义》中也有记述,据说作者早年有机会接触到张家父子,并广泛搜集了有关资 料,虽为演义,但是在忠于史实的基础上写出来的。下面,我们姑引部分片断,权作了解这 段历史的一个参考材料。书中载道:
正在反日运动高涨之际,芳泽又来会见张作霖,气势汹汹地问道:“满蒙形势日趋 混乱,阁下怎样对待这一问题?”
老张说:“老百姓这样强烈地反对贵国,我嘛,我只能觉得很遗憾。”
芳泽说:“阁下应该断然加以制止才对。”
老张说:“我看,我们的谈判暂停一下,事情也就可以平息了。”
芳泽面色不悦:“这么说,阁下不是有意姑息这次暴乱吗?”
老张也沉脸说:“请不要误会。现在老百姓很不好对付,如果强行制止,恐怕事态越闹 越大了。”
芳泽以威胁的口气说:“此次田中首相决心解决满蒙诸悬案,如果再行拖延,恐怕大大 有碍我们的‘友好邦交’,对阁下也大大不利!”
老张眨眨眼,故作糊涂:“唔?还有许多悬案?这我不很清楚。既然是东北的问题,就 请阁下先回奉天,与交涉总署谈谈吧!”说罢端茶送客。
芳泽捋捋小胡,冷笑一声:“阁下这样缺乏诚意,本公使非常遗憾!”说罢愤然离去。
日本人见张作霖居然态度强硬起来,当然不能就此罢休。但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 这一次谈判暂时停顿下来,另作打算。
北京政府反对日本干涉声明发表之后,芳泽立即通知张作霖,约定当晚会谈。老张料到 一场当面冲突已难避免,为了故示镇静,晚饭后他邀来梁士诒、李宣成等几位客人,在纯一 斋里打牌消遣。麻将刚打过两圈,承启官进来报告:“芳泽公使来拜访大元帅,现在大客厅 等候。”梁士诒等把手中麻将推倒,站起身说:“雨帅有重要公事,我们改日再玩吧。”老 张挽留说:“我和这个日本鬼子没什么可谈的了,应酬几句就完,回头咱们接着打。”
芳泽在客厅等得很不耐烦,暗道好个张作霖如今连外交礼貌都不讲了。半晌老张才慢慢 腾腾地走了进来,点点头说:“对不起。”
会谈开始便针锋相对。芳泽沉着脸说:“阁下发表的声明,本公使深感遗憾。”
老张白了公使一眼说:“贵国政府发表什么觉书,也让人很不痛快。”
芳泽说:“帝国政府的警告完全必要!”
老张说:“未免管得忒宽了吧?”
芳泽摇着头说:“阁下如不反省改变态度,继续与帝国合作,恐怕后果很不好吧?”
老张说:“我从前和你们合作得够多了!谁吃亏谁占便宜都心里有数,我是打落门牙合 血吞!”
芳泽龇牙一笑:“正因为阁下曾和我们合作得很好,所以十分关心此次战乱,对双方发 出警告。”
老张说:“好个双方,连我也被警告了,这还算什么朋友!”
芳泽说:“请不要误会,我们对阁下是友好的劝告。
因为大势已难挽回,为使战乱不波及满洲,为保护贵我双方的权益,阁下只有撤回关外 才算明智。”
老张说:“你们说得容易,仗还没有打完,我能白白认输吗?”
芳泽冷笑:“阁下应该清醒些,你们能打过北伐军吗?”
老张大脖筋突然一蹦:“这不劳邻居操心。打打看吧!
打不过他们,我再撤回去也不晚。”
芳泽一字一板地说:“到那时只怕你过不了山海关了!”
张作霖把脸涨得通红,不觉拍拍桌子:“这是什么话!
关外是我们老家,愿意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谁还敢拦路不放吗?”
芳泽摇着头把手一摊:“好了,好了,先不谈这些了。”
他从文件包中取出那份郭军反奉时张作霖与关东军代表签订的“合作”密约,放在桌上 往老张眼前一推说:“趁阁下还在北京之际,请把这份由您个人签署的条约,改为北京政府 签署的正式条约。没法子,时间不多了,务请马上办理!”
老张把密约拿在手中,眨着眼说:“不要急,先放在这吧!”
芳泽见老张又要推拖,顿时脸色发青,拍着桌子再作威胁:“你这样态度不行!现在本 公使代表帝国政府,正式向你们提出另一严重事件!”
老张把眼一翻:“又是什么事件?”
芳泽说:“张宗昌的队伍在济南杀死五十多大日本侨民,张是你的部下,你必须对这一 事件负一切责任!”
老张勃然大怒,霍地由座上站起把手中的翡翠嘴旱烟袋猛往地上摔去,顿时磕为两段, 声色俱厉地指着芳泽鼻子说:“岂有此理!这件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空口一说,我他妈 负个屌责!”说罢丢下芳泽,怒气冲冲走出客厅。芳泽向门前赶了两步,咬牙切齿地大喊: “张君,你可不要后悔!’
…………①
张作霖这一顶,就把日本人彻底得罪了,早就对张作霖失去信心、想要甩掉他的日本朝 野,闻讯大惊。尤其是与张作霖素有矛盾的日本关东军和其中的少壮派,更加难以容忍,他 们早就认为芳泽和东京的官员对张作霖太软弱,不赞成只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而是急于 出兵占领东北,不许任何军队再进入东北,这也包括张作霖的部队。但张作霖由于各方面的 原因,又决定要返回东北,这样矛盾就更激化了。而从日本政府来说,则认为张作霖对他们 不仅成为无用的人,而且还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对于关东军准备用非常手段来对付张作霖 一事,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对于日本人可能会制造事端,以阻挠他撤回东北的计划顺利实现这一点,张作霖不是没 有想到。但他最初之所以还有些恋栈,倒还不是因此之故。那主要还是因为他当时的“安国 军政府”,在那会儿还是权倾一时,实际是代表中华民国行使总统权的,他虽名为大元帅, 其实就是大总统,这个荣耀的得来,并不容易,要让他拱手让出,他怎么舍得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年轻的张学良洞察幽微,沉着冷静,认为保存实力是比什么都重要 的,所以力主息战议和,退兵关外,而且行动愈快愈好。张作霖如果听从了儿子的建议,不 是犹犹豫豫,而是抢在日本人阴谋付诸实施之前赶回奉天,这一震惊中外的谋杀案也并不是 不可避免的。遗憾的是,他过于自信了,总认为他有几十万军队,日本人虽然可恶,但还不 致于会直接谋害他的性命。所以,他总是忠言逆耳,不把这当回事,认为谁想打他的主意, 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在几经犹豫之后,终于同意离京返奉了。但却坚决反对改变返奉路 线。他错误地认为,明人不做暗事,他并不是被打败了,而是为了国内和平,主动返回东北 的,所以他不能灰溜溜地走。当然,若认为他心里很踏实,毫无一点顾虑,那也不是事实, 可惜的是,他的释疑不是靠科学地分析判断,而是把宝押在虚幻的占卜和运气上(“他非常 迷信,逢有大事必卜卦决疑。这次回东北也是如此,找来在府右街的他所信任的卜卦之士张 半仙摇卦,以选择出行的良辰吉日。张丰仙说当日下午七时动身为吉时,张作霖毫不思索就 决定当晚即1928年6月3日下午7时离京返奉。②张作霖是六月三日离开北京的,这无 分歧,但他究竟是几点动身的,却说法不一此为一说;另外也有不少人说是半夜或“六月三 日凌晨1时15分”③等),怎么会不出问题呢!
在离京前的一天晚上,张作霖与儿子曾有一番不无隐忧的不同寻常的谈话,把张氏父 子,特别是张作霖的心态,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了:
……张学良先把关内各派势力说了一遍,摆出不退出关外的利害关系,并分析了美 国、日本在明争暗斗,他们都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势。
张作霖听着,捋捋胡子说:“难道说他们尖,我们傻,我们肚里比他们肠子弯弯少,我 们在军事上有足够的力量。”
张学良这才凑近说:“知彼,还要知己。大帅,我们的军心不稳,有动摇。”
张作霖再也坐不稳太师椅子了,双腿一弹跳下地说:
“咱爷们这棵大树还撮着,猴孙就要散吗?!”
张学良把两手一掐拢说:“眼下国民军、北伐军牌子挺亮,对我们冲击太大,如果我们 退回关外,东北这块地盘就是一个圈。”
“我懂!小六,咱们爷们有不得不出关的苦衷。我不离京,一切妥协和其他事件均无从 说起,对头吧?”张作霖说完直叹气。
张学良连连点头……
张作霖又叹口气说:“这走要有个走法。”
张学良说:“齐恩铭曾有密电,称‘老道口日方近日来不许行人通过,请防备!”
“这里离总站很近,是南满路与京奉路交叉点,我看日本人不敢在这里胡闹。”张作霖 又吸口气说:“最近收到密探的情报,日本人可能要对我采取行动。”张学良表情严肃地 说:“日本人狡诈多端,不能不防。”张作霖沉思片刻,说:“日本人惯于诡诈,真的加 害,谅其也不敢。”
说着,他撸起袖子来。
爷俩研究了回奉天的路线。张作霖随手拿起一张纸,一扯两半,用红笔分别在上面写了 “汽”和“火”,然后揉成两个纸球,在手心里摇摇,扔在桌子上,笑着说:
“讨个吉利!”可他并没有立刻拣起纸团。原来他打算乘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可公路 坎坷不平,一路上要吃很多苦,怕受不了;乘火车又怕发生意外……他用手指把两个纸团扒 拉得直打转转,抓起一个纸团,慢慢地展开一看,字在背面。他没有立刻翻过来看,而是轻 轻地把纸往桌上一拍。
张学良伸手把纸翻过来,一看是“火”。老子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了, 火车走!”④
照说,卦卜了,字也测了,张作霖可以放心回家了,怎么心中还有些不安呢?是不是他 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这他没有同任何人谈过,而且不久就遇难了,所以这恐怕是很难说清 的。不过,有一点则是清楚的,即尽管有风险,而他却无意改变初衷。可张学良就不同了, 对父亲的决定他虽然没有再多劝阻,但却仍然很不放心,他始终认为,父亲是不应该坐火车 回去的,而应改乘汽车,并且轻车简从,由不大为人注意的古北口出关,取道热河,秘密返 奉。这条路线是在奉军控制之下,这样人虽辛苦点,安全是有保障的。可张作霖却觉得这样 未免太小家子气,他不想给人造成他是被人家赶走的所谓败军之将的印象,所以不管谁劝, 他都听不进去。当然,他也作了防备的,如多带卫士,增岗加哨,严加戒备等。另外,行期 保密,如对外说是6月1日动身,实际是6月3日才启程,并不断变更车次,究竟什么时候 到达沈阳,并没有个确切的时间。
然而,很遗憾,这种种防备都已经过迟了,因为日本关东军早派特务潜入北京对张作霖 进行严密监视了,他的一举一动日本人都了如指掌。
但张作霖却还蒙在鼓里。战争的失利,形势的逆转,使他的撤离笼罩着一种冷清和不祥 的气氛。但爱讲排场的张作霖还是不忘前呼后拥,还总想即使是引退,也总要走得气派一 些,所以他的专车浩浩荡荡,共挂有二十多节车厢,他本人携眷乘坐的是前清老佛爷——慈 禧太后的豪华花车。据张怀英老人谈,那花车车箱内,“装潢极讲究。一间大客厅,一间大 卧房,车内全用金黄色丝绒装饰、窗帘、座椅皆为黄色。当时马夫人随行,在卧房内为父亲 烧烟泡”。为安全计,花车特意编排在整个列车的中部,前后方的车厢,坐满了随行人员和 全付武装的卫队。为防不测,在火车前面,还特设置了压道车,谁想在路轨上做手脚,也是 很容易发现的,真可谓严加防范,周密布署,想得够周到了。但也正象俗话所说的:智者千 虑,必有一失;或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有人处心积虑要对某个人进行暗算,有时 确实是防不胜防的。
原来,就在张作霖准备退回东北时,以村冈长太郎为首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谋杀张作霖 的“皇姑屯行动”绝密计划也正在加紧策划中。最初,他们是准备派一个叫竹下义晴的参谋 去北京刺杀张作霖。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河本大作,获悉这一 特殊使命后,河本似乎表现了异乎寻常的关注,对竹下说:“最好不要干没有用的事情,万 一失败了怎么办?在华北方面,果真有能够完成那样大胆谋略的可以信赖的人吗?很不放 心。万一(搞糟)的时候,如果不让国家和军方承担责任,而只以个人的责任来结束的打算 办不到的话,那么虎视眈眈的列国一定认为好极了,不知会怎样乘机指责呢。让我干吧,别 无他途。你若是去华北,要一直径去北京,详细侦察张作霖的行动……通知我就行。”
河本大作谋刺张作霖的绝招是炸车。
竹下义晴到了北京后,很快便将张作霖将乘火车返奉的计划电告河本,河本立即行动起 来,炸车地点他最初选在京奉线的巨流河铁桥,因此处有中国军警监视,怕露马脚,所以改 在皇姑屯车站。这里是南满铁路与京奉铁路的交叉点,在离车站不远处,有一个三洞桥,由 日本人控制的南满铁路在上面,京奉路在下面,因为桥上是由日军警戒的,便于他们作炸车 的各种准备,所以就把这里作为炸车的地点。
在这之后,河本在三洞桥附近设了岗哨,实行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调来工兵, 放置炸药,安装电动引爆装置,并在一僻静处设立了瞭望台。河本为保万无一失,还计划若 爆破失败,便设法使列车脱轨颠覆,并立即让一队伏兵冲过去将张杀死。而在这一切准备就 绪后,还特地将两名中国乞丐(原为三人,其中一人逃跑了)先行杀死于桥下,将他们伪装 成所谓“南方的便衣队员”,在作案后被炸死的样子,以转嫁罪责,掩人耳目。三年后的 “九一八”事变,日本关东军也是采用同样手段,密令其守备队自行炸毁沈阳北郊柳条湖附 近一段路轨,反诬中国军队“破坏”,并以此为借口,开炮轰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并向沈 阳大举进攻的。历史严峻地证明,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是很凶恶的,他们为了迅速占领东北, 进而吞并全中国,无所不用其极,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会施展出来的。
张作霖的专列是6月3日夜离开北京,开往关外的。
那是一个多少还有点凉意的夜晚,月明星稀,冷风习习。
张作霖是在随行人员的再三催促下,才怀着怅惘和依恋之情与中南海告别的。当时他是 “乘坐由奉天迫击炮厂厂长沙顿(沙顿系英国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炸掉一支胳膊,都叫他 缺胳膊。他用一支胳膊开汽车,开得很好)驾驶的、在英国定做的大型厚钢板防弹汽车,颜 色为黄色,驶往火车站。”⑤那个当儿,车站上静悄悄的,也许是戒备森严的关系吧,除了 有一小部分暂留北京的官员在此恭候,以便送行外,车站上是看不到在平时那种熙来攘往的 热闹场景的;给人的印象是行色匆匆,神情沮丧,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情景,这就不能不使古 老的北京车站那偌大的月台上,更显得寂寥萧索,呈现着在兵荒马乱年代所特有的那种仓 惶、沉寂和凄凉的景象。
当然,要说完全没有一点官场的礼仪和送行的气氛,那也不太符合实际,这也正象司马 桑敦刻意描述的:
一九二八年六月三日深夜,北京城的上空,万里无云,月明如镜(正当阴历的四月 十六日)。由西城后沟沿的顺承王府到前门东车站,沿路上奉军的卫队,岗哨林立,警备森 严。
午后一时十五分,大元帅张作霖的车队到达了车站,军乐队立刻奏起音乐。车队中的第 一辆车是军政府总理潘复,他首先下车,接着是各部总长、侍从武官,以及其他重要府院的 文武百官。张作霖的座车是第四辆的黄色大桥车,他下车时,着蓝色的大元帅常服,腰间佩 剑。
他身材虽然不够魁梧,但步履间却是英挺飒爽。
这时,他的儿子张学良,当时担任第三方面军团长,和第四方面军团长的杨宇霆,以及 甫由南京前线败退下来的第一方面军团长的孙传芳等人,都候在站台上欢送大元帅的离京出 关。张作霖和他们一一握别。军政府撤退专车一共三十辆,当张作霖踏上车门时,车准时徐 徐开动了。张作霖伫立车门的台阶上向送行者一一答礼,一直到专车开出站台,他这才走进 车厢。张作霖面上虽然一直维持着镇静的微笑,显然的,他的内心则是不胜其感慨的了。
这是张作霖以大元帅名义入主北京中枢的最后一幕。由上一年六月十六日成立以来勉强 算是一年的军政府,就此宣告收场了。
这时的张学良,却比他老子有着另一种的感受。车站上送行的一幕,他固然不无曲终人 散的唏嘘,与此同时,他却也不无一种万般有了解脱的安堵。也许应该说,他如其兴奋的有 感于最后这一幕,毋宁是在迷茫中观赏了这一幕;当然,他不会一开始时便期待着有这一 幕。不过,事实上他也并不觉得这一幕来得太属意外。⑥
专车驶抵天津时,张作霖的日籍顾问町野武马找个借口下车了,并且没有再回来。这更 引起人们的猜疑,许多人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出事。当然,对于这位町野先生,现在人们 的看法不尽一致,有的认为张作霖在准备启程出关之前,对于有人可能要加害于他的事,已 有所闻,但町野却表示愿亲自陪他返奉,以释张疑。也有的则认为他的下车不是偶然的,是 由于他事先知道情况不妙,因而借故溜掉的;但也有的则认为他的下车很可能是奉命行事, 并非怕死,或曾充当内奸之类,因此人做张氏顾问甚久,是忠于张氏的。关东军少壮派要谋 杀张作霖,他虽然不一定摸底,但是曾觉察到了的,在张作霖准备出关临走之前,他曾提出 应在白天到达奉天,已有所暗示,可惜这个提醒未引起张氏的注意。是的,张作霖是有些大 意了,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总认为他堂堂大帅,实力雄厚,想打他的主意,岂不 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退一步说,即使有些不自量力之徒闹事,大不了也不过躲在一些沟 沟洼洼里,朝他坐的火车放点冷枪,骚扰一下,然后就会象兔子似的跑掉,其他的事,是不 会发生的。很明显,这是有点反常的,因为张作霖每出远门,在他行经之地,总是岗哨密 布,坐有防弹汽车,行有大批卫士簇拥,甚至在乘坐的汽车内都有卫队营长掌握着一挺机关 枪,汽车两边也站立着荷枪实弹的警卫人员。这次,不知为什么,据说他不让戒严,一切公 开,对于安全问题,似乎还挺有把握似的。究其原因,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固然是一个重 要因素,但他过于轻敌,特别是他只考虑到各派军阀之间的明争暗斗,对于日本人的敌意, 对于他此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估计不足,也是他死于非命的一个关键。有道是:人每反常, 即非好兆,出事也就难以避免了。
皇姑屯炸车案,说起来惊心动魄,可在案发之前,却一切如故,风平浪静:
6月3日凌晨1时15分,张作霖乘专车离开北京遄返奉天,潘复、刘哲、张景 惠、王荫泰、英德惠、杨毓珣、何丰林、陈兴亚、于国瀚、阎泽溥及张之六夫人、三子张学 曾等30余人及日本顾问仪峨诚也、町野武马同行,专车共18辆,张作霖坐在第三辆蓝钢 皮车厢,是当年慈禧太后的花车。列车过津时,町野武马、潘复下车,常荫泰上车。过山海 关站,前来迎接的黑龙江督军吴俊陞加入,张改乘第四节车厢,紧靠蓝钢皮车厢的后面。
“相传离平时,其密探曾有日人谋害之警告,张问町野武马,町野自请偕行,以释其 疑,然町野在津下车,仪峨则继续同行。”(梁敬錞《九一八事变史述》第215页)另据 时任日本驻奉天总领事的森岛守人回忆说:“策划炸车阴谋的有关人员,恐怕只有两三个 人。……决定以大局为重,就是牺牲仪峨这个人也在所不惜。”(《阴谋·暗杀·军力—— 一个外交官的回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10月版,第23页)。
6月4日清晨,5时23分,天刚破晓,皇姑屯南满铁路车站的日军监视岗亭透过探照 灯,发现挂有蓝钢皮车厢的列车奔驰而来。“来了!毫无所知的张作霖一行乘坐的列车到达 了交叉点。”(《我杀了张作霖》)“轰隆一声,在爆炸声响的同时,空中升起了高达20 0米的黑烟,我想张作霖的骨头是不是也飞上了天,对这猛烈的黑烟和爆炸声,连我自己都 惊讶和害怕,药力实在太大了,的确如此!”(同上)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南满铁路吊 桥的钢板下塌,将张作霖专列的前后三节车厢压碎,吴俊陞殒命,张作霖负重伤,急救回沈 阳“帅府”,于上午九时毙命。
“皇姑屯事件”发生后,奉天秘不发丧。第二天即发布戒严令,委齐恩铭为省城戒严司 令。一面通知在京的张学良迅速返奉。6日,奉天省长公暑为应付日本及稳定政局,发出通 电佯称:“主座(张作霖)身受微伤,精神尚好,……省城亦安谧如常。”直至17日张学 良回到沈阳并就任奉天军务督办后,奉天省长公署才于21日正式宣布张作霖于当日下午逝 世。⑦
这起严重的炸车案是谁干的?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虽然众说纷纭,但奉、日双方都心 中有数。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奉方对此事采取低调态度,甚至有意掩盖它的真相。但纸哪 能包得住火,当时的国内外舆论,特别是最敏感的中外电讯,还是都把锋芒对准了日本,一 致断定是他们干的,并有许多尖锐的、一针见血的指控:
张作霖的离京时间十分诡秘,专车班次一路上的多次改动,到奉天城之确切时间连 专车司机也不确知。只有密布在京奉道上的日军侦探随时报告行车时刻,才能在专车开到三 洞桥时,大炸弹在张作霖所坐的车厢爆炸,时间不差分秒……
日本公使馆随车人员,均在中途下车,没有一个被大炸弹惊扰,真是幸运之极……
出事地点在日军警戒线内,平素日军守备队严禁行人通过,大炸弹安装在石柱顶上需六 小时,显然出自工兵之手。
爆炸专车之炸药,纯系烈性,目前中国各兵工厂尚无此威力的炸药……
据英国记者到现场调查,距离南满铁路三洞桥不足一百码处有一木材厂,该厂主人说, 出事当夜,月色浩浩如洗,他亲眼看见三洞桥上人影绰绰晃动,日本哨兵未加干涉。又说, 一个住在三洞桥附近的日本人,出事前一直手持望远镜站在房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三洞 桥,直到炸弹爆发为止。……⑧
这些比较客观、公正的评论,无疑是击中了要害,反映了当时的舆情,并使日本政府受 到世人的谴责的。但它的真相却长期被掩盖着,这个令人震惊的东方炸车案的内幕究竟是怎 样的?何人主使?何人策划?何人执行?却一直是个谜。但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 为,既然做了,早晚总是会被察觉的。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随着岁月的流逝,历史的发展 和时代的变迁,它那长时间捂着盖着的不可告人的隐秘,终于被揭开了,原来:
日本关东军的阴谋是,炸死张作霖,乘混乱之机,出动军队,武装占领东三省,制 造伪满蒙帝国,另立傀儡。
由于准备不及,未能得逞。为了掩饰事件真相,关东军事先已有布置,由日本浪人觅到 3名中国乞丐,于三日深夜,由日兵押到皇姑屯南满铁路吊桥下,将其杀死,伪装成一伙爆 破犯在作案时被炸死的样子(但其中一名事先逃走,后来密赴张学良部下投报)。并诬指他 们为“南方之便衣队员”。日方还要求同奉方共同组织调查,遭到拒绝后,日本陆军省于1 2日发表公报,诡称张作霖被炸事件之制造者“当系南方便衣队员无疑”(《阴谋·暗 杀·军刀——一个外交官的回忆》第21页)。
“皇姑屯事件”的真相很快传到了东京,在日本统治集团内部引起了反响。田中内阁顽 固地向国内外大肆宣传,说事件与关东军没有任何关系。是中国方面搞的(《昭和五十 年》,第22页)。议会在野党把它称之为“满洲某重大事件”,作为攻击政府的材料,但 是他们并不想将真相公诸于世。
“皇姑屯事件”对田中内阁的冲击持续将近一年,在处分杀害张作霖的责任者上,内阁 与军部疏远了。1929年7月1日,田中内阁垮台。同时,关东军司令村岗编入预备役, 第九师团附陆军步兵大佐河本大作免职。
但是“皇姑屯事件”的真相仍被掩盖。1932年国联派李顿调查团来华,发表的报告 书还说:“张氏遇害之责任,迄今尚未判明。惨案内幕仍在五里雾中。”(载《国难痛史》 第五卷第41页)
1946年7月,东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开审中,日本前田中内阁海军大臣冈田启 介出庭作证,供认张作霖暗杀之事,系关东军幕僚所为。至此,“皇姑屯事件”真相被掩盖 了15年之后,终于大白于天下。⑨
上面这段引文,揭露了此案阴谋长期隐秘的事实,确实使我们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 不过,过去毕竟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此案疑点仍然很多,更为确凿的人证物证多有不足。 但最近几年,这方面的调查研究有进展,特别是前几年在日本发现的一套谋杀张作霖的现场 照片,更以铁的事实为这一震惊世界的谋杀案提供了新的物证。
原来,日本山形县藤岛町农民佐久间德一郎,战前曾在侵华日军特务机关任翻译,19 39年6月,他的上司河野交给他一包重要资料,让其严密保管,事后才知道是一套谋杀张 作霖的照片。以后,他与河野分手了,侵华战争也节节败退,日军大小头目自顾不暇,谁还 顾得上管这套照片呢!就这样,这位日本翻译自己把照片保存了下来。几十年的沧桑变化, 他积极参加中日友好活动,为中国人民真诚希望中日友好的热情所感动,全部公开了这套照 片。据报道:“佐久间保管的照片共六十一张,其中三十张编上了号码,有的照片背面还写 有“神田”的名字。三十张照片,从爆炸前的现场到张作霖的葬礼,完整地记录了事件的全 过程:四处飞散的陆桥,网状般扭曲的铁轨,燃烧着的车厢……令人思索的是,这几张照片 中为何不见任何人影?这也就是说,拍片者早有准备,在炸药引爆、列车横飞、浓烟升腾, 别人未及出现的现场连续按动快门的。”⑩
调查还表明,执行爆炸张作霖乘坐的火车的秘密行动计划,并尽量把爆炸者打扮成是国 民党政府方面所为,预先备下犯人尸体,并作其他布署的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河本 大佐,即河野又四郎,当时他既是高参,又是侵华军“北支方面军司令部”特务部北京班班 长,作为“团副”,他还曾参与策划“芦沟桥事变”。照片的实际主人是神田,全名为神田 泰之助,是爆炸事件的直接参加者,他当时是与独立守备第二大队东宫铁男大尉负责具体引 爆。这从照片后面他留下的手迹可以清楚证明,在一张照片的背面他写道:“昭和三年(即 1928年)6月4日上午五时二十七分爆破京奉陆桥,此为张作霖专列八十号车给事(服 务人员)烧焦的尸体。”他在给家属的信中还写道:“6月4日,爆破张作霖列车,其实我 亦在场……”至于引爆人还有东宫铁男,则是日本史书所记载的。
谋杀张作霖的事实真相,有了更确凿的人证物证。
然而,在那时,这一切是完全料想不到的。车到山海关时,黑龙江省督军、过去与张作 霖有些矛盾的吴俊陞,那时还破例特地前往山海关迎驾。那场面虽然比较冷清,甚至颇有些 杀机预伏的征兆,但吴俊升却仍十分虔诚,这正如窦应泰所写的:
“一九二八年六月三日,夜之山海关。
“乌云低垂,夜风飒飒。车站月台上,孤灯惨淡。卫士的刺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奉天 留守官,黑龙江省督军吴俊陞,戎装佩剑,静静地恭候在山海关车站上。远方已隐隐地传来 北行火车的隆隆之声。
“吴俊陞神色阴沉,想不到转眼一年之间,大元帅居然皇冠落地,仓仓惶惶地逃出北 京。今天下午,当一份由北京发出的密码电报,送到吴面前时,他不由大吃一惊:张作霖四 日返奉。几个月前,由于‘满蒙悬案’所造成的紧张气氛,弥漫了整个奉天城。日本总领事 吉田和奉天省长莫德惠几次都谈成僵局,从北京到奉天之间,被一种隐隐的杀机所笼罩着。 加上不断传来蒋介石的‘北伐’步步逼近京畿的消息,使他不由与张作霖突然返奉联系在一 起。吴俊陞思前想后,感到张作霖又处在危难之中,出于一种军人的义气,吴决计亲赴山海 关迎张。
“当吴俊陞刚刚踏上南行的专列时,奉天警备司令前来送行,他向吴俊陞汇报了次晨将 在奉天南站组织百姓迎张的准备后,提醒他说:‘兴权兄,近日鬼子严密封锁老道口,不许 中国人通行。这其中必有勾当,不得不防啊!’吴笑着说:‘唔,我是军人,什么也不 怕。’警备司令与吴私交笃深,他知晓北京当初组阁时,张作霖冷落吴俊陞的内幕,他几次 欲提醒,又不好启口,只得婉言劝说:‘还是三思而行。”吴俊升爽然地一拍胸脯说: ‘唔,人活百岁也是死,我吴俊陞征杀百战,枪子儿都不咬我,唔,去趟山海关有啥屁 事?’说罢他辞别警备司令,乘车呼啸着向山海关疾驰。
“此时在北行的专车上,夜不成眠的张作霖正心乱如麻,辗转床榻。忽闻卫兵通报: ‘吴督军专程迎接大元帅,就在车下。’他一骨碌爬起,疾步迎到车门口,只见矮笃笃的吴 俊陞果然昂首挺立在灯影黯淡的月台,张作霖急忙挽住吴的双手,把他拉上车来。”⑾
火车在山海关稍事停留,又“咣咚咣咚”地向前奔驰。车抵皇姑屯车站时,奉天警备司 令齐恩铭等也登车迎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平安无事。不料,在六月四日黎明,当列车呜 呜地鸣着汽笛,沉重地喘息着,快要到达奉天的时候,却发生了严重的爆炸事件!
原来,那时“奉天至关内的铁路象一条被降住的鲇鱼,被几张网给兜住了,没有办法只 好从高高的中东铁路的胯下钻过去。这两条铁路的交叉点,象一把大剪刀,迎着大元帅的专 车。这里是三洞桥,活似一个巨人叉开了两条大腿,叫你从胯底下钻过去,谁走到这里都感 到在受胯下之辱。
“专车载着‘关东王’张作霖大元帅,也得钻这三洞桥,受胯下之辱了。专车前头压道 的卫队列车钻过去了。
“这时,张作霖从专车的窗子稍微探出了一点头,他看见了奉天总站的彩旗在迎风飘 扬,而且还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军乐队的奏乐声。于是,心里便格外高兴起来。他拍了拍老把 兄吴大舌头(吴俊陞——引者)的大肚子说:‘哎——总算到家了。’
“……专车的车头钻过桥了,就在这第七、八、九节车厢刚好装在三洞桥中间的一刹那 间,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南满铁路的桥梁塌下去了。当时整个奉天城象地震了似的猛地晃动 了一下。
“在奉天总站周围,这一声巨响,把附近的奉天纺纱厂机器上的棉线条一下子全震断 了,比用快刀子割的还齐刷;在西北市场吃早面条的人,碗里的热汤面条连碗一起扣在了脑 袋上;三洞桥周围的上百棵大杨树上的叶子,一下子全震下去了,比人摘的还光,附近住户 窗户上的玻璃,没有一块不被震碎的,距离较远的洗澡塘子,池子里的热水也被震得泼了出 来,烫伤了不少早晨洗澡的人。
“炸起的那根冲天的烟柱,在砖城里的人们都能看清。
“整个专车,在冲天的烟尘暴土中,塌了架。那冒起的烟分四个颜色:红的是火,黑的 是烟,白的是汽,灰的是土。这几股烟尘杂物搅在一起,里面有生命,里面有作为一代风流 人物的张作霖。说来他出身绿林,位至大元帅,富贵尊荣,盛极一时。但在这硝烟尘雾中, 他究竟怎么样了呢?”⑿这还得从头说。3月3日专车从北京出发时,上面坐了不少日本 人,可是在天津,山海关等地都有下车的,当列车行至新民站时,随车来的日本人只剩下一 个仪峨诚也,其余的全都溜掉了。此公为何如此沉着,他是不知情呢,还是个不要命的“陪 绑”者?这里姑且不论,不过,从各种迹象看,对于此人尚在车上的事,关东军并不是不知 道,他们之所以仍然不顾一切地要干到底,据说是因为此事至关重要,因而“决定以国家大 局为重,就是牺牲仪峨这个人也在所不惜”。这个新的动向,即日本人纷纷下车的事,有人 曾向张作霖报告了,却未引起他的注意。
当火车似乎一路顺风地到达离奉天城不远的皇姑屯老站时,张作霖的老友莫德惠、张景 惠也到车上迎接大元帅,并随车而行。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一如往常,谁也料想不到, 在火车从那里又往前开出三百多米到达南满铁路和京奉铁路(一在桥上,一在桥下)交叉口 时,突然发生了猛烈的爆炸,顿时,硝烟弥漫,列车被炸得四分五裂,吴俊陞显然是被强烈 的气浪从车厢内抛出去了,他“被一硬东西扎入头部,脑浆外溢当即死亡。张作霖被炸出三 丈余远。温守善(张的随行人员)被埋在碎木下面。莫德惠、张景惠受轻伤,日本顾问荒木 刚由蓝皮车踏入花车一只脚,就被炸倒受了轻伤。六太太住的包房着火急喊救命,被卫队救 出只烧了脚趾。温守善清醒后,挣扎爬出碎木,站起来,不顾伤痛寻找张作霖。看张仰面躺 在铁轨南侧,急忙将张抱入怀中,见他咽喉处有一大窟窿,血如泉涌淌满衣襟和地上。温守 善从裤袋里拉出大绸子手绢堵在张作霖的伤口上,正寻找人时,张的三儿子张学曾跑过来帮 着扶,他毕竟是个孩子,力气不足,抬不动。这时宪兵司令齐恩铭找了个敞篷汽车,大家把 大元帅抱入车中,温守善坐在里面抱着,张学曾在外扶着,齐恩铭没上汽车。汽车急速驶向 大帅府,马路两旁已经由留守部队警戒。”⒀
“在汽车驶向大帅府的路上,张作霖还清醒,闭着眼用很小的声音问温守善说:‘逮住 了没有?’温守善安慰他说:‘逮住了!’张又问‘哪儿的?’温说:‘正审问呢,还不知 道是谁干的。’温又说:‘最好安神不要打听了。’张安静了一会儿又问:‘到底是谁干 的?’温说:‘不是一般手榴弹炸的,是火车走到日本南满铁路桥时,一颗巨型炸弹炸的, 除日本人外别人干不了!’张在昏迷中还说个‘打’字。又过了一会,张又对温说:‘我要 撒泡尿,到家看看小五(指五少爷)和五太太。’
又说:‘我要走了(意指要离开人世了)’。”⒁张作霖被送回帅府后,医护人员曾尽 力抢救,终因伤势过重,两三个小时后,便停止了呼吸。但在那时,这是不能对外讲的,因 为张氏之死,是日本图谋东北的一个严重步骤,日本人是巴不得炸死张作霖,以便取而代之 的,所以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封锁消息,进行严格的保密。当时除了省长刘尚清、臧式毅以 及医官等少数人知道真相外,外人,甚至张氏的亲属也都不知内情,并将一切探视者拒之门 外。这当然也是很不容易的,内中也有一些极其微妙的斗争。杨大群的记述,采用了古代章 回小说家的笔法,传奇色彩较浓,但从整个内容看,还是如实反映了这一历史事件的某些本 质特征的,而且写得维妙维肖,跃然纸上:
警备森严的大帅府,不时有汽车开进来,一些官方要人接二连三来要求看望大元帅 的伤情,都被刘尚清挡在了门外。他委婉地说:“大元帅在静养,现在还未息下火气,我不 好放您进去。你瞧,大帅已经摔了三个茶杯了。”他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碎杯碴子。
那一堆三个颜色的碎茶杯碴子,每片都好象眨着张作霖那双眼睛里喷射出来的极其严厉 的光,使人看了生畏,这些来人见了不得不退身告辞。
……当天中午,大元帅府公布了张作霖的伤情:体温37°2;血压正常;有时头晕, 不经常地眼花;左手有些微抖;试着站起来三次,往前走出七步半。
此间,城内中街大光明眼镜行的技师被招进大帅府。
他带着已经磨好的各种规格的眼镜片,来给大元帅配花镜,足足调换了十几副镜片才合 适,把大帅医官忙得通身是汗。最后限眼镜行在三日内将眼镜配好,并要求眼镜腿要长一 点,因为大帅头上缠着药布。
……奉天省长公署发出老道口被炸事通电辟谣:
各道尹各县知事,主座由京回奉,路经皇姑屯东南满铁路桥梁,发生炸弹爆伤数人,主 座亦身受微伤,精神尚好。关内军情,各路遵息争通电,均完全移
驻相当地点,省城亦安宁如常。及近日外报登有种种谣言,实是淆惑听闻。为此,密电 该道尹知事,迅即传谕地方商民,勿得轻信浮言,自滋惊扰,并饬
警,从严查禁,是为至要。省公署。鱼印。
十七年六月六日
炸车事件发生第三天,大帅府又公布了张作霖的近况写实:
有一天,大元帅要吃家乡海城的红毛鲤鱼……烹鱼能手朱老师傅按大元帅的口味,烹调 了红毛鲤鱼,鲤鱼下锅时,在滚汤里还摆着尾巴。然后,朱老师傅将烹调好的鱼装在万寿碗 里,双手捧着送到大元帅面前。
大元帅拿起筷子,在吃之前,先用鼻子闻了闻,连连点头,意思是味道好。接着,他喝 了一小盅红壳蛇眼高粱酒,还要喝个双盅,被医官劝阻住了……
当时,报纸上登出了大元帅食鱼的照片。他头上和左臂膀缠着绷带。在一个摆着碗筷的 小桌上,稍微仰侧着身子。床上还有一件东西,就是那杆和他同时蒙难但却安然无羌的长烟 袋。
第五天夜里十一点半,大元帅几次不能入睡,心情十分烦躁……说:“尚清,何不把刘 德给我叫来,说上一段鼓书,解解腹内之愁,胸中之恨呢!”
大鼓书艺人刘德被传知后,立刻赶到大元帅病榻前。
医生怕来人从外面带来细菌,便放下了白纱帷帐。大元帅在里面微微叹口气,问道: “刘德,你来啦!家里好吗?”
刘德俯下身子,连声说:“大帅呀,我来叩问您的福体康泰。”说着,他的眼泪夺眶而 出……
大元帅口音稍微有些不清楚地说:“我遭了一次魔(磨)难!到头来还算抗住了。”
刘德没敢再言语,他敲响了鼓,还没等启口开腔,大元帅倒先开口说:“刘德,你的鼓 今夜响得发闷,不脆快呀!”
“回禀大元帅,小的担心您的健康,泪水流得太多滴湿了鼓皮,因此声音发闷。”刘德 这小子真能溜须,其实是他怕鼓声震了大帅的伤口,在说之前,先在鼓面上沾了点清水。大 元帅听后哈哈大笑说:“你哪来那么多尿水子。”
……大帅被炸后,日本驻奉天领事馆极力想探听大元帅的伤势,他们在大光明眼镜行的 技师给大元帅配花镜的当天,就把给大元帅配剩下的花镜片如数花高价买去了。他们化验了 大元帅府拒收的材料和这些花镜片,上面均有大元帅的指纹。……
外交官林久治郎亲自来探视大帅伤势,一来就把刘尚清省长缠住了,他手捧驻中国总领 事的慰问信,非要面呈大元帅不可。他奸诈地说:“贵国如今市面上,众说纷纭,对老道口 炸车案,多说成与日本有关,这样重大事件,牵涉两国友谊,非面见大元帅陈述衷肠不可, 我们是有冤难申的啊!”他说着委屈得落下泪来了。
……这工夫,少帅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突然出面了。
这可使刘尚清省长胸腔里的心猛然一撞。对外好对付,对内闹不好就会扎手。
再说林久治郎,他见少帅夫人于凤至出台,不由心机一动,感到这出戏演到高潮了,他 眼力很尖,看见在于凤至夫人背后有一女仆役手捧一漆盘,盘中放着精致食品盒,看着雅 致,这是送给亲人的“问候羹汤”。……
心里七上八下起来了。方才他提出带来日本名医,被刘省长婉转拒绝了,并且他也知 道,在炸弹事件刚发生时,德国就推荐名医,被刘省长挡回了。这次于凤至夫人的举动,他 半猜半疑,他担心是刘尚清安排下的把戏,但从于凤至夫人脸上诚挚的感情来看,是没有包 着半点虚假的。如果这位少夫人去给公爹捧羹汤,那就足以说明这位大元帅还没有断气,不 过……
刘尚清以长者的口气说:“凤至,今天大元帅会喝干你这碗羹汤的。”他摆下手要于凤 至自行上楼去……他有几分担心,怕军医应付不了于凤至,闹到客厅来那就坏了大事。⒂
但刘省长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于凤至是个聪明人,连日来她一直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虽然不断报出大元帅近况,但她的心总是往下沉。她今天来,就是要探问真情的,但见林久 治郎也呆在客厅里,知其来者不善,所以她未在楼上久留,就又手托白玉空碗下楼来到客 厅,并对刘省长说:
“大元帅有话,三日内不会外宾,三日外要开记者招待会,还要与各国领事见见 面。两日内大元帅要设全家宴,庆祝身体复原。”她说完把手中白玉碗放在靠墙站立的女仆 手里,飘然地走出了客厅……
林久治郎这一阵子被丢在一边了,弄得他也有些发愣,冷静下来,自己找个台阶说: “省长阁下,大元帅既然今日不会客,我想三日内的招待会鄙领事会参加的。不过望省长阁 下,把鄙领事今天拜见大元帅之行,向大元帅敬禀。”他说完深深地弯下腰去了。
刘尚清这才感到出了一身冷汗。“扑扑咚咚”一串响动,军医张大嘴巴从楼梯上跑下 来,他大喘着气抱住刘尚清说:“刘省长,少帅夫人闯上楼没把我给吓掉魂!”他差不多瘫 在刘尚清身旁了。
刘尚清仔细一看,见军医脸上、军装前胸上沾满了乳汁似的羹汤,忙说:“把我也吓得 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少帅夫人她……”
军医喘口气说:“少帅夫人手捧白玉碗一露面,我就象五雷轰顶一样,不知该怎么对她 讲,况且楼下还坐着日本人。我灵机一动,觉得正好借这个时机把事情挑明。
我对着大元帅卧床双膝一跪说:‘少夫人呀!大元帅他在回府半路上就归天了!’少帅 夫人听了身子一栽晃,把一碗羹汤泼在我脸上,她很理智地没有使白玉碗落在地上,怕楼下 日本人听见。半晌她问了句:‘你们为啥不早告诉我?!’我说:‘刘省长为了稳住阵脚, 但也正想早些回禀少夫人。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不能再瞒下去了。’少夫人问:‘大元帅归 天时留下话没有?’她此刻冷静地定住了神。我说:‘大元帅跟刘省长讲了一句遗嘱。’少 夫人说:‘要刘省长速将情况禀报少帅!’她就转身走下楼来了。”
刘尚清听完深深地弯下腰,对于凤至走去的方向鞠一躬说:“好一位深明大义的少帅夫 人!”⒃
这以后,大帅府内对于张作霖的去世仍密而不宣。常为大元帅看病的杜医官每天照常到 帅府上班,照常到张作霖住处去给他“治伤”;厨房照常为他送饭,勤杂工照常洒扫,花工 照常在庭院里修剪花枝。总之帅府内一切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悲伤和慌乱的景象。
这使野心勃勃的日本人颇感失望,因为在他们看来,张作霖是绝无生还的可能的,只要 他一死,东北就会大乱,那时他们将立即出兵,乘乱进占奉天,继而占领全东北。若此计不 成,他们就设法阻止张学良回东北,甚至企图加害于他,以便斩草除根。
但他们的这个如意算盘落空了。
原来,在张作霖重伤去世的当天,刘尚清等就火速秘密派人去关内给张学良送信了。炸 车事件虽如晴天霹雳,使人震惊,但东北整个局势还是稳定的,并没有出现日本人所希望的 那种混乱状态。张作霖所乘列车被炸的事,张学良当天就得知了,但父亲情况如何,却不了 解,他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受点惊或负点伤也是可能的,更严重的事,想还不会发 生。但他显然是估计错了,当他接到东北来信,得知父亲不幸身亡时,真如万箭穿心,眼泪 似断线的珠子,顷刻间把信纸滴湿一片,但没有哭出声音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痛苦和愤 怒,待前线形势趋于缓和,并开始逐步往关外撤兵时,才又剃光了长发,身穿士兵服装,在 极端秘密的情况下,由卫队营长崔成义率领几名得力卫士护送,并化装成伙夫,于黑夜中混 杂在经滦州东撤的士兵当中,才乘坐闷罐车返回奉天的。
那时,就这样仍担着不少风险。火车每当经过大站,象山海关、绥州、锦州等地时,各 站站长及日本宪兵均荷枪实弹,登车巡视,每检查一个车厢,就询问谁是车上的指挥官?张 学良是否在这趟列车上?士兵们有认得崔营长的,就说崔营长是指挥官,至于张学良在不在 车上,崔营长断然否认了:“张学良正在关内指挥作战,怎么能会回来?”这才巧妙地掩护 张学良平安回到了奉天。
在这之后的东北政局,仍然是很不平静的,围绕着炸车案的余波和究竟由谁担负东北地 区的军政首脑,以及东北向何处去等问题,在上层,在领导集团内部,也仍然存在着矛盾 的,有时甚至明争暗斗、风波迭起。如为了尽可能隆重地为父亲治丧,并继承他的遗志,张 学良回来后的繁忙、紧张,是不难想象的。他需要休息,需要平静,需要内部团结,上下一 致。然而,就在这个多事之秋,偏偏有人又想搞点什么名堂了,不是“经”念歪,就是 “唱”走调,使他好不痛快。就说东三省议会联合会吧,本可晚些时候等大丧发完再召开 嘛,可是硬要马上开,还让他必须按时出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学良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在那时,“大多数人认为,张作霖之死有利于日 本,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不利于日本。把张作霖之死看成有利于日本人的那一派,眼下都使 足劲往实力派杨宇霆那边靠。他们鼓吹满蒙地区可以顺从日本人的意图,接受日本人的指 导。虽然他们惧怕杨宇霆的鬼精诡诈,因为在大帅活着的时候,他一口一声‘上将军’,给 好多同僚上过谗言,特别是他对以张学良为首的少壮派根本没放在眼里。虽然如此,他们说 从整个东三省来看,老一辈还得有这么个人出面。可在目前,张学良却有意疏远日本,投靠 南京政府。眼下南方势力日益扩大,晋军和冯军都归顺了。而且南京政府还决定把北京改为 北平,直隶改为河北,任命阎锡山为京津卫戍总司令,令其全权处理接收北平事务;蒋介石 又派何成浚到北京与张学良极其秘密地接洽过……基于这些情况,把张作霖之死看成不利于 日本人的那一派,就极力往张学良这边靠。两派对立情绪很大,所以在即将召开的东三省省 议会联合会上肯定是要有一场斗争。”⒄
果然,在那天会上,有人想兴风作浪,想上台,使张学良一度处于颇为不利的境地:
参加会议的人基本上到齐全了,就缺张作相老督办了。大家议论说,不要等他了, 他会来的。因为推举他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的消息早传出去了,这已是铁板钉钉。并且在这 之前,有人已经把新总司令军服送给了他。
当然,张作相曾经表白,他一定要“老把侄儿(张学良)”继承父业。但到了关键时 刻,一般人都会抓住不放,张作相嘴上那么说,实际上他究竟会怎么办呢?这个问题,眼下 还谁也解答不了。况且有的密探还侦察出张作相公馆曾连着三次派人买红纱灯,人们纷纷猜 测着张作相可能是在等着搞庆祝。没话说,在会议进行到高潮时,张作相如若着总司令军 服,突然出现在会场,当会引起很大的轰动,记者们早已上好了胶卷,等着拍照了。
就在要开始推举总司令的时候,常荫槐却突然指使一个人当众宣读了伪造的“大元帅遗 嘱”:
余不幸归途遇难,今病势已驾,殆朝暮人间矣!余自束发从军,早自誓以身报国,生死 置之度外。现
年已五十有四,死已非天,惟是救国之志未遂,不免耿耿耳。今以奉天重任,付之学 良,望汝善为料
理……
这天早晨才从关里赶回来的杨宇霆,此刻往前俯了俯身子,说:“学良,可以按大元帅 的遗嘱,以奉天重任付之嘛!”当然,这样办,张学良就成不了东三省的保安总司令了,而 张作相当了东三省的保安总司令,限于他的基础很浅,只一脚就能把他踢倒。所以,杨宇霆 说完此话,脸上便现出狡黠的笑容。
随着,常萌槐接上了杨宇霆的话茬,他借此机会提议:“张作相督办德高望重,深受东 北民众及全军将士爱戴,完全可以就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常荫槐的话音还未落,杨宇霆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子使劲鼓起掌来。他一边鼓掌,一边 用虎视眈眈的双眼看着大家,使得一些人不得不随着拍起巴掌来……
主持会议的人提出表决,“刷”地一下,举手赞成张作相任保安总司令的人远远超过了 半数。没有举手的人提出,张作相本人不在场,这样推举欠妥当,不合规矩。
杨宇霆马上站起来驳斥说:“往往本人不在而得到推举,正说明众望归一,张作相督办 得到了大家一致爱戴。”他用眼角扫了张学良一下后又说,“我看倒是在其位的人中大有不 谦虚之士。”
张学良看到这个场面,心中想:这倒真有点象“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杨宇霆说完之后,主持会议的人看没有人提出异议,便宣布说:“东三省省议会联合会 今日一致推举张作相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
正在大家刚要起身热烈鼓掌的时候,忽然卫队在门外高声喊道:
“张——作——相——督——办——到——”
听到喊声,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因为张作相现在就是东三省最高军政长官了。
两扇大门一拉开,人们不由得愣住了,只见三盏黑纱灯在前面开路,黑纱灯上写着黄色 的大字:“母丧”。张作相没有穿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军服,而是身着孝袍,腰系麻绳,脚蹬 麻鞋。他手里捧着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军服,缓步走上前来。他把总司令军服放在张学良的面 前,然后,面对大家跪下身子,磕了三个头,双泪俱下地说:
“作相不孝,家母归天,作相随即赴锦治母伤,实有负诸位重托。”说完,便转身在三 盏黑纱灯的引导下飘然而去了。与会的人见此情景,都面面相觑,不禁哑然。
……经过多种形式的磋商,于九天之后,东三省省议会联合会决定推翻举手表决的方 法,改用选票推举东三省保安总司令,结果,张学良中选。两日后,张学良身着总司令军 服,正式宣布就职。同时,设置了东三省保安委员会,委员共十七人,其中杨宇霆提出辞 职,由高维岳代替。
尔后不久,虽然还有人暗中活动,不拥戴张学良,但木已成舟,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 以张学良为首的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从此成为东三省省议会联合会的执行机关和收拾东北 残局的中心。⒅
但在那时,形势还是不容乐观的,年仅二十七岁的张学良,沉着冷静,他既没有一怒而 起,也没有马上采取惊人的政治、军事行动,而是首先抚慰三军,对三军将士俱都给以充分 的信任,稳定军心,继而果断决策,息争议和,将关内所有军队全部撤回东北,保境安民, 休养生息,这就使他很快控制了形势,保持了东北政局的稳定。当这一切全都安排停妥,各 项工作开始走上正规时,他才从容不迫地发表了大元帅张作霖的死讯,说他因伤重抢救无 效,已于六月二十一日子刻逝世,将为他设奠公祭。消息传出,舆论哗然,人们对日本的谋 杀暴行感到愤慨,对张氏之死表示同情,上海一家报纸以醒目大字对此作了报道,并力透纸 背地指出:“皇姑屯一弹,身虽惨死,心迹则大白于天下。”
然而,有一点也是明显的,由于老帅的早逝,千斤重担全落在了张学良一人的肩上,这 在他来说,确实是比较突然,难免力不从心;加之,当时复杂的国内外形势,尤其日本人重 兵压境,虎视眈眈,不要说大展宏图,能够保持现状,也并不容易哩。
果然,这是个不平常的年代,围绕权利的更迭,特别是象东北向何处去等比较尖锐而又 敏感的问题,张学良又将面临一场新的生死攸关的严峻考验……
① 成玄:《张作霖演义》,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年5月出版。
②⑥ 温守善:《张作霖皇姑屯被炸目击记》,载《沈阳文史资料》。
③⑤⒀⒁ 司马桑敦等著:《张老帅与张少帅》,〔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84年 12月出版。
④⑿ 杨大群:《东北王世家》,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年10月出版。
⑦⑨ 韩信夫:《皇姑屯事件始末》,载《百科知识》1985年12期。
⑧⒂⒃⒄⒅ 杨大群:《关东城播火》,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年10月出版。
⑩ 引自1986年《人民日报》有关报道。
⑾ 窦应泰:《奉系两怪杰》,载《名人传记》198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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