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轮船的时间从来不像火车那样准确,尽管船上电台不断修正着到港时间, 宋耀如和倪桂珍夫妇还是在港口望眼欲穿地等待了大半天。红日斜挂西天的时候, 他们盼望的那艘船才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露出头来。
他们的爱女宋蔼龄离家整整5年了。这5年之中,母亲倪桂珍只在梦里和照片上 见过自己的女儿。她为女儿做过多少次祈祷,愿耶稣基督保佑她的平安,保佑她早 日回到自己身边。现在她就要回来了,母女就要相见了,母亲的眼中噙满泪花。她 的心在扑咚扑咚地跳。为女儿去美国留学,她听过多少闲言碎语啊。就在前几天, 还有一位远房亲戚的老太太,拐弯抹角地向她暗示,一个姑娘家,到外国住这么多 年,回来满口洋话,一身洋装,必定是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为人处事轻浮孟 浪,没有了女人气。结婚要找个正经人家,都难啊!当时那老太太劝倪桂珍为女儿 婚事及早留心,否则,老姑娘难养啊!倪桂珍不愿听这些絮絮叨叨,可是不听不行 呀,毕竟有几分道理。现在她心里是又兴奋又紧张,她想女儿,更怕女儿真变成了 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啊,上帝!她的蔼龄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宋耀如此时则不断地来回搓手。这中间,他是见过女儿的。他对女儿蔼龄的成 长和进步已经看在眼里,他从自己当年回国的经历中知道,她要有一个适应期。但 是他远没有太太倪桂珍的那种过分担心。他想的主要是怎样让大女儿从懒洋洋的校 园生活中,很快适应国内革命的紧张工作节奏,怎样从只是和一群无忧无虑的女孩 子交往中,变得能够和五花八门的反清组织、派别以及形形色色的人联络、协调、 沟通。女儿回国后将担负的任务,他早已经考虑成熟,单等她走马上任了。
“爸爸、妈咪!” 一声清脆的招呼,把宋氏夫妇从沉思的天涯拉回到阳光下的 现实,从等待的焦灼推向迎接的兴奋。
“蔼龄!”“南希!” 宋耀如和倪桂珍的四只胳膊一齐张开,像在等着接住快 要摔倒的孩子。
宋蔼龄顾不得领取行李,斜挎一只坤包,在人流最前面直向父母扑来。
啊!蔼龄!再不是那个掏空人家的南瓜、往里面塞小鱼小虾的淘气包了,再不 是那个骑着自行车绕大胡子锡克族交通警的倔女孩了。如今,她体态丰满,秀发飘 逸,浑身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和青春的气息。她从甲板上跑来,像春风刮过田野,使 人眼睛发亮,让人看了异常舒坦。
一直担心女儿装束人不人妖不妖的母亲,仔细打量去,只见她紧身的美式夏装, 显出胸脯的高耸和臀部的浑圆,一双高跟鞋使她的步伐一跷一颠,别具韵味。巴拿 马草帽上的一支艳丽羽毛,颤颤巍巍,是那么招摇,惹人注目。这有点出乎蚂咪的 意料,但似乎又本该如此,反正当时倪桂珍第一眼看了,没有反感,没有失望,倒 感到自己的女儿确实漂亮。不愧是自己的孩子!也许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留学生嘛, 年轻人嘛,难道还能像老一辈的姑奶奶,穿大对襟褂子,脑后盘发吗?
宋蔼龄扑过来了,围着父母旋转、叫嚷,搂爸爸的脖子,贴妈咪的脸颊。一时 间,欢笑、泪水,不成句的问候,不能从字面理解的哈依哎嘿。
一阵热烈的激动之后,一家3口乘汽车回虹口家中。宋蔼龄透过车窗饱览她朝思 暮想的大上海。街道两旁新添了不少房子,但她总感到楼房没有童年时看着高了, 街道似乎窄了,一座座建筑灰头土脸,两侧的行人衣衫灰黑,就连偶尔几位白人太 太,穿着打扮也显得那么过时和土气。当即宋蔼龄揉揉眼睛,是梦?非梦?大上海 这是怎么了?当然她想不到这是从美国回来后眼中的必然反差。一丝悲凉的失落, 悄悄爬上她的心头。
家中,子良和子安两个小弟弟用淘气和厮缠迎接了他们的大姐。宋蔼龄给他们 带回了美国的自动玩具和精致食品。打发走两个弟弟,宋蔼龄在家中里外转了一圈, 室内的光线那么暗,屋顶是那么低,好像童话里的小人国的房子。家具陈旧,色泽 黯淡。尤其这房子的样式,竟是这么古怪。当下未蔼龄心里琢磨着,该劝说爸爸, 作一番改造了……
宋蔼龄在观察环境,父母则在观察女儿。没多久,宋蔼龄回家的激动在消退, 而父母二老的不满却在增长。
母亲深情地把一杯浓香的新茶捧给女儿,宋蔼龄只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妈 咪,这水怎么……又苦又咸?”
母亲的笑容僵在嘴角上:“哦…哦……前几天,前几天来过台风,海水倒灌……”
有一句话母亲没有说出,上海的水从来就是这味儿,你自小也喝了十几年,怎 么今天突然成了苦的了?”
饭后洗澡的时候,宋蔼龄看了看浴盆又走了出来:“爸爸,用一盆水洗澡不卫 生,什么时候把它改成淋浴?再说,还应该加上蒸汽……”
这回该宋耀如皱眉了:“嗯,先洗了早点休息吧。”
一连几天,宋蔼龄从早到晚忙着寻访昔日的朋友。每当回到家中时,她多是发 泄种种看不惯的牢骚,奚落那些人的僵化和守旧。
终于有一天,宋耀如忍不住了:“我亲爱的女儿,你现在踩的是中国的土地, 不要再用美国的眼光看这看那。我有重要的工作等着你做。从明天起,是不是尽量 用中国话表达你的思想,多一点时间穿中国衣服。要知道,也有人在盯着你摇头呢。”
父亲并没有激动,但这话却不啻二条鞭子,抽在宋蔼龄心上。这些天,刚见面 的亲热和客气还笼罩着全家和她所见到的亲友,留学归来的优越感还不时在心头痒 茸茸拱起,父亲所说的问题她连想都不曾想到过。现在父亲轻轻一点,她方恍然大 悟,顿感惭愧赧颜。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疾步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于是,宋蔼龄换上了中国服装,尽力在思考问题时就用汉语词汇。5年前,为了 适应美国的学习,她进行过一次艰难的转轨。现在那一套刚刚习惯,又要再转回来。 这一次显然更困难一些。那时候她还是孩子,现在她已经20岁了,各个方面都有一 种定型的趋向。说话除非特别留神,否则英语就会脱口而出。她在镜子里看西装和 自己的身体是那么和谐,西装把自己衬托得那么富有青春朝气。她看那些在上海住 久了的传教士夫人,也不如自己的穿着入时顺眼。唉!改吧,自己是中国人,以后 也许还要嫁给中国人,还要在中国的土地上建功立业,没有这个转变终究是不行的。 好在宋蔼龄是个性坚强的姑娘,一旦想明白了,她有足够的毅力控制自己本能的冲 动。
那天早上,宋蔼龄穿上了一件白底粉花真丝旗袍,额上的头发压低了梳在后面, 脚上的鞋子换成了半高跟。她在镜子里仔细端详以后,满面春风且信心十足地蹦到 了父亲面前。
“爸爸,早上好!” 她说的是地道的上海话。
“啊!我的女儿好漂亮哟!” 宋耀如脸上绽开了会心的笑。
宋耀如把宋蔼龄带到了华美印书馆自己的办公室,那儿新添了一张办公桌。宋 耀如把这张桌子指给宋蔼龄:“从今天起,你的大部分时间要在这里工作。教会学 校的主日教师仅仅是你的公开身份。你的实质身份是我的秘书--不是企业董事长 秘书,而是同盟会司库秘书!你要协助我处理革命经费的筹措和安排使用,协助我 处理和各地同盟会以及其他会党的联络工作,特别是与孙中山先生的联络要迅速及 时,准确无误。”
宋蔼龄轻轻地“啊” 了一声,她避开父亲的目光,坐下来随手拨拉了几下桌上 那台小巧的英文打字机,又站了起来:“爸爸,这么重要的工作,我……能行吗?”
宋耀如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着女儿:“你说呢?”
宋蔼龄低头沉思了片刻,猛地扬起头,坚定地迎着父亲的目光:“我能行,我 能干好!”
宋耀如变得严峻异常:“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我找不出恰当的比喻,这么说吧, 今后革命党的一切,包括组织、人员、经费、武器、行动计划,对你来说,没有一 项再成为秘密。你手里握着革命成败的一个杠杆--可以把这一切秘密只朝着革命 党,也可以把它翻过去面向清廷……”
“爸爸!”
“当然,由于你掌握的秘密,你也会成为敌人搜捕的目标,危险时刻伴随着你!”
“爸爸!” 宋蔼龄激动得眼睛有些湿润。她走到父亲的桌上,捧起一本《圣经》, 把右手庄重地按在上面:“我起誓
“竭尽全力,干好工作。严守秘密,决不泄露。坐牢杀头,永无翻悔!”
宋耀如爱怜地接过《圣经》,双手扶住女儿的肩膀,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下: “好!要说到做到,今后在行动中实践你的誓言。”
这是1910年的中国。清王朝风雨飘摇,革命党加紧开展活动,社会上各种势力, 哥老会三合会青帮红帮也都异常活跃。同盟会要组织好自己的队伍,也要与这些会 党帮派协调行动,以借助他们的力量。宋耀如手中有大量的帐目表册和来往信件, 而且其中不少是密信,要经过特殊处理才能解读。以往这些信件只能宋耀如自己亲 自处理,这费去了大量时间,还常常搞得精疲力尽。现在他可以完全放心地交给宋 蔼龄了。
宋蔼龄的秘书工作特别需要的是认真和精细,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她把 密信小心剪开,然后用毛笔蘸上药水,抹在上面,字迹就清晰地显示出来。她把密 信的内容念给父亲,宋耀如再做出处置决断。需要回复的,宋耀如说个大概意思, 具体文字斟酌宋蔼龄就完全代办了。还有一些捐款名单、调拨计划,宋蔼龄也造册 登记得清清楚楚。她不仅有女孩子的心细如发,还有一种可贵的实干精神,每一个 文书的处理都审读几遍,确保不出一点差错。而且工作不完决不放手。她不是把自 己视为宋耀如的女儿,而是作为一个应聘的秘书来严肃认真尽职的。
有了宋蔼龄这个助手,宋耀如的文案工作变得井井有条,长期由于过量工作导 致的心悸失眠有了明显好转。他变得容光焕发了,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更重要 的问题,有了更多的精力去开拓新的财源。父女俩不仅在这间办公室里接待来访者, 也一起走出去参加各种宴会舞会掩护下的秘密接头和聚会。凡未耀如和重要一点儿 的人物接头,宋蔼龄都能事先准备出必要的资料,供来耀如了解背景,对提出的方 案进行比较,关键时刻提醒父亲注意事情的本质。从宋耀如的感觉上,女儿已经成 了他不可或缺的手杖。在其他人看来,宋耀如有这样一位女儿,真是太幸运、太令 人羡慕了。
当时未蔼龄的工作,使她有了与更多的重要人物接触的机会,不是像从前在家 里那样,被来访者看作主人的孩子,在谈话前出于礼貌说上几句笑话,一旦开始谈 实质问题,就得避开。现在她是作为同盟会的正式成员,而且是司库秘书这样一个 有一定职权范围的人物,参与其事。她的精明和富有心计使她与这些人物建立了良 好的关系,为她日后在国民党政府各大员之间纵横,奠定了基础。
一天,宋蔼龄接到一封极为重要的信件。这是孙中山从摈榔屿发来的。宋蔼龄 怀着兴奋异常的心情,经过小心处理,在无关紧要的商务信札行间,显出了孙中山 有力的毛笔行书。信的大意是,为发动武装起义向美国纽约财团借款事宜告吹了…… 刚看了一句,宋蔼龄就急了。
“爸爸,我在美国时,那么多美国人都说要帮助我们进行推翻清廷的革命,说 清王朝一人君临天下的帝制不符合美国的民主,帮助我们责无旁贷。怎么现在借款 都不肯呢?”
宋耀如神情严肃地原地转了一圈:“也好,不借也好。蔼龄,你还不知道。美 国有些资本家惟利是图,滑头得很,他们历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笔借款美国人 提的条件苛刻哪!革命成功后,他们不仅要享有在中国开矿办实业的特权,还要由 他们派人担任政府的陆军部长,由他们中的一人担任中国同盟会驻外国惟一财务代 表,这个人可以全权代表中国同一切国家签定协议合同--这样一来,国家主权都 丢了,革命还有什么意义!好,不借才好,往下看,孙先生有什么指示?”
孙中山在信中说,革命的时机已经到来,必须紧紧抓住。他要求未耀如立足国 内筹措资金,保证大规模的武装起义在广州按时举行。他自己也将再到其他国家游 说,开展募捐。
宋耀如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在国内筹集起义所需经费,这担子不轻啊。当时国 内工商业还十分弱小,财力有限。而一些真正有钱的人还并不愿把赌注押在革命上 面而冒太大的风险。难呐!
“爸爸,中山先生还有话呢。你看,他说,起义一旦在广州得手,将由黄兴率 一支军队出击湖南、湖北,赵声率一支军队出击福建、江西,分兵合击,半壁江山 指日可得。我们快想办法筹钱吧!”
当年宋蔼龄是孙中山先生的坚定崇拜者。4岁的时候,她与父亲一起认识了那个 体内蕴含着无限激情,做事一往无前的小胡子革命者,他与父亲的那场摔跤给她留 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在马克谛耶学校读书时,孙中山先生是她们家的常客,每次都 给她讲一些饶有趣味而且富有寓意的故事。在威斯里安学院,父亲的来信几乎每次 都提到中山先生的活动,好像这位领袖是他们家的一员。现在她已是孙中山先生革 命队伍中的正式成员,第一次接到孙中山的明确指示,高涨的热情使她迫不及待地 催促父亲立即付诸行动。
宋耀如听完,像狮子那样晃了几下脑袋,精神立即见长:“好,把上海有钱的 人先拉个单子,我们一家一家去登门拜访,要让我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起义需要 的钱勾出来!”
“时间紧迫,我看我们可以分头行动。”
“你--” 这一次宋耀如有些诧异了。他集多年经验,深知世上最难的事,莫 过于劝人掏钱了。自己老谋深算,尚且常常碰得头破血流。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 羞怯腼腆,居然要独立承担这样的任务,是不是太不知深浅了?
“爸,我订个指标,互相比一比,看谁先完成。”“好一个初生牛犊--哦, 不。好一个阿虎门下之虎女!” 此句一出,父女两个都笑了。
宋蔼龄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大银行家、上海自治公所所长沈缦云。上海自治 公所有几百人的武装,近来市面混乱,这些武装应上海道台之邀,已上街巡逻。沈 馒云闭门谢客,躲在家里静观局势。
宋蔼龄刚到沈宅门口,就遇到门房的阻拦。
“沈先生今天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门房一脸冰凉。
真不在还是假不在?宋蔼龄心里一合计:兵不厌诈,先诈他一下再说。
“沈先生今天在家!” 宋蔼龄话说得比石狮子蹲在门前还要肯定。
门房略一犹豫:“在家也不见任何人,您请回!”
宋蔼龄心头暗喜,还真让我诈出来了。她把脸一仰:“知道为什么不见人吗? 他今天等我来!”
“等你?”门房满腹狐疑。他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一身洋装但绝不是洋人的年 轻姑娘。“那……请问小姐芳名,我好通报!”
“什么?”宋蔼龄假装生气了,“你去通报,把我晾在大门口。给沈先生惹眼 哪?”
门房拿不准了,趁他稍一犹豫的当口,宋蔼龄已经登堂入室了。
“沈老伯,您好!” 宋蔼龄满面春风,彬彬有礼。
“哎哟,这,这不是查理先生的大小姐吗?你刚从海外回来,什么风把你吹到 我这儿来啦?” 沈缦云经常出入官场,一派绅士风度。
“我在威斯里安读书时,听到不少您当年在美国北长老会学校为强国而勤奋学 习的事迹,实为留学生尊敬的前辈与楷模。今天我来拜见,一来当面表达敬意,二 来顺便转达几位美国朋友对您的问候!” 来前,宋蔼龄为这次游说进行了精心准备, 对沈缦云的基本情况早已烂熟于心。
于是,二人就都曾在美国读书这个话题找到了共同点,谈话气氛轻松而融洽。 时近中午,沈馒云留宋蔼龄在家里吃饭。“吃饭今天就免了吧。如果沈老伯肯为我 破费,我倒想请沈先生做点更有益的事。”
“什么事?” 沈缦云警觉起来。
“为同盟会捐款。” 宋蔼龄单刀直入。
“同盟会?那可是反清组织,朝廷正在通缉它的所有人员,一旦抓获格杀勿论。 你在我这里为同盟会募捐,不怕我叫人把你抓起来吗?” 沈缦云神情紧张。
宋蔼龄咯咯地笑了起来:“您不会的。我在美国就听说了您向摄政王请愿,要 求召开国会的义举。在美国的朋友都为您的民主思想叫好呢!”
“嗨!别提啦!” 沈缦云被戳到了痛处,“你猜那摄政王怎么说,开不开国会 不是由人民的请求决定的。难道朝廷可以恩赐人民一个民主?恩赐的东西还叫民主? 我看这大清朝腐败透顶,无可救药了!”
“好啊,既然如此,您何不向同盟会提供资助,早日推翻这个腐败的朝廷呢?” 宋蔼龄使出了紧逼法。
沈缦云摇摇两手:“这又有不同。它不听忠言,它腐败,它自会灭亡。可你非 要用强力去从外部推翻它,这又是大逆不道。再说此事一旦泄露,要遭满门抄斩啊! 我可不能上你们的贼船。”
宋蔼龄又笑了起来:“但是,沈先生已经上了贼船,已经够抄斩一次了。”
“怎么讲?” 沈缦云有些慌乱。
“你看,我这儿就有您为《民呼日报》、《民立报》捐资的记载。这两张报纸 都是同盟会员于右任创办的,报纸鼓吹革命,煽动人心,抵得上10万军队;您脱得 了干系吗?”几句话逼得沈缦云有些透不过气来。
宋蔼龄变换表情,又和颜悦色地说:“俗话说,栽花栽到庭前,送佛送到西天。 现在的形势,想您比我明白,民众的反清情绪犹如遍地干柴,一见火星,必成燎原 之势。眼下同盟会会员上百万,朝廷里、军队里到处都有,一旦举事,必然全国响 应,廓清环宇,指日可待。您何不再慷慨解囊一次?清廷不倒,我们绝对为您保密。 而革命一旦成功,这就是您的一大功勋。这也是一种投资,名利双收、一本万利啊!”
沈缦云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宋蔼龄不失时机地拿出认捐单:“沈老伯,请您在这儿签字。” 沈鳗云犹豫不 决:“再让我想想,明天签,总可以吧?”
宋蔼龄撒起娇来:“哎呀老伯,就是个叫花子到您门上喊半天,您也不能不表 示个意思。难道您忍心让我个姑娘家第一次出门就空手而归吗?今天明天还不是一 个样,晚签不如早签,您给我个面子就签了吧。”
沈缦云被缠不过,只好写了50万。
宋蔼龄还不肯罢休:“沈伯,您富压群雄,上海滩首屈一指,还要‘破五’干 嘛,干脆,再加50万,凑个整数大吉大利。革命胜利,您是头功!”说着又一张单 子塞到了沈缦云手上。
沈缦云看看宋蔼龄,宋蔼龄只朝他眨眼,他只得长叹一声,又写了50万。
沈缦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你有了面子我剜了肉。你这小囡太厉害,今天把 我绕糊涂了。我可不愿意再见你啦。”
宋蔼龄此际脸上笑得像朵花儿:“我再来就是革命政府向您颁奖,您不愿意吗?”
初战告捷,宋蔼龄大受鼓舞,筹资工作进展顺利。几天下来,宋蔼龄比宋耀如 成效还大。宋耀如问女儿用了什么招数,宋蔼龄笑笑说:“一想到他们会拿出白花 花的银子,我就特别兴奋,词也多了,嘴也溜了。谈钱这种事,真来劲儿啊!”
宋耀如摇摇说:“不能光想钱,主要应该想到钱对革命的作用。”
大约也就是从那时起,宋蔼龄开始对钱有了真正兴趣,并且越来越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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