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处在一种虚实难分的状态中。我始终无法接受那天在科凌大厦发生的一切。我认为那些都不是真的,那只不过是一个梦。我期待着有一天能从梦中醒来。
我家中仍然保留着一盒录像带,里面记录了彭辉换妆易容时的情形。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画面,彭辉的形象在很短的时间内不断地变幻着。看的次数太多了以后,有时我会突然犯起了迷糊:这其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每天,我都会去那个迪厅,去那个排档。我静静地坐着,感受着彭辉残留的气息。我总是幻想着彭辉又会出现在我面前,或者时光突然倒回到我们原先相见的那个时刻。
度过了雨季,这个城市开始进入阳光明媚的初夏时分。随着空气中那种潮湿的气息渐渐淡去,残酷的现实开始击碎我的幻想,向我步步逼近。两周后的一个夜晚,我坐在城市广场那张熟悉的桌前,桌上摆着小龙虾和两瓶啤酒,而我每次只会喝完其中的一瓶。
啤酒很凉,我正在慢慢地喝着,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红色,有人把一支玫瑰花递到了我的桌前。
我蓦地抬起头,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正站在我的身旁,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对着我不住地打量着。
“姐姐,这朵花送给你的。”她甜甜地说道。
那熟悉的红色勾起了我的回忆,我接过花儿,在手中紧紧地握着,花刺扎在我的手心,传来一阵锐痛。我摊开手,一滴殷红的鲜血正从我的掌心缓缓渗出。
我的鼻子一酸,黯然说道:“我没在做梦,是吗?”
小姑娘有些茫然地看了我片刻,然后她拿起我的手,帮我擦去那滴鲜血,问我:“姐姐,你很伤心吗?是不是因为他离开你了?”
小姑娘的话像锥子一样扎在了我的心口,是的,他离开我了。这是事实,已经发生的事实,我必须接受的事实!
“他是一个好人。姐姐,你应该去把他找回来。”小姑娘看着我认真地说道。
把他找回来?可是,我该去哪里找他呢?突然间,我的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个地方。我想,不管他漂泊到何方,他的心,他的灵魂,终究是属于那里的。
我向领导请了一个月的长假,然后我收拾行囊,来到了东海的海边。
彭辉说过要带我来东海看箭鱼,如果他还记得自己的话,他应该来这里等我的。
我坐在海边等待着,一坐就是一天。在这期间,我常常会闭上眼睛,倾听海浪的声音,我觉得他会通过大海向我说些什么,我也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他给我解答。
在我独自呆在海边的第八天傍晚,一个男人踩着落日的余晖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的出现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的同事告诉我你在这里。”张雨站在我的身边,远眺着辽阔的大海。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情也像那潮水般起伏难平。
我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于是淡淡地问了句:“你也喜欢大海吗?”
“不,我更喜欢巍峨的山峰。不过,他很喜欢海。”张雨停顿了片刻,转头看着我,“你也喜欢,是吧?所以,你会一直想着他?”
我迎着海风,沉默不语。
张雨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注定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他。”
我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我有很多话憋在心里,也许只能对你说了。”张雨指指海滩上的一排小木屋,“那里有个茶馆,去坐坐吗?”
我点点头,我们俩一前一后,向着那茶馆走去。
茶馆临海而建,透过墙上的小木窗,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渐涨渐高的潮水。我们临窗而坐,各要了一杯淡淡的绿茶。
我用双手捧着茶杯,目光看向窗外,缄口不语。
又是张雨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有些讨厌我?”
“不。”我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打死了他,但你的目的又是为了救我。”
“如果那天不是他对你生命构成威胁,我是绝对不会开枪的。”
我轻轻啜了一口茶,然后苦笑了一下:“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傻,可每天夜里我都会想起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眼神使我直到现在仍然相信,他不会伤害我的,那不是他的本意。”
张雨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了解他吗?”
“了解?我也说不清楚。”我有些迷茫地摇摇头,“我似乎能看到他的内心,可他做的每件事又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张雨似乎很理解我的话,他冲我摊了摊手:“别说是你,我和他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可还猜不透他下步会做些什么。”
“你们?二十年的朋友?”我蓦然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从没跟你说过吗?”张雨也显得有些奇怪,“我们俩曾是最好的朋友。”
“那你们……是不是喜欢同一个女孩?”我愕然问道。看起来,整个故事要远比我现在所知道的复杂得多。
“是的。”张雨坦然承认,“那个女孩叫姜小艺,她现在是我的妻子。彭辉抢赌场,抢赈灾款,其实都是为了她。”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原来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事情在瞒着我。
“是这样。半年前,我妻子患上了尿毒症,必须换肾才有生存的希望。经过多方联系,市人民医院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肾源。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凑够手术费用,否则肾源就得让给别人。可昂贵的住院治疗费早已把我们俩的积蓄花得所剩无几,这笔手术费对我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
听到这里,我略微理出了一些头绪,试探着问:“那你……是差十五万元?”
“不错。”张雨点点头,“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彭辉回到了雨城。我和他背着小艺见了面。在得知我们夫妻俩的处境后,彭辉当即表示,他会想方法帮助我们。对他的好意我当时并没有拒绝,甚至还很感激。要知道,我们俩虽然在处事态度上有很大的分歧,但却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即使后来小艺放弃他而选择了我,这一点也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那样的一种方式来帮我。”
“什么方式?”我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还不是特别明白。
“三天后,我收到了彭辉寄来的汇款单,十五万元。”张雨继续说道,“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艺,就接到了局里的电话,让我去处理一起抢劫案。这案子对我来说简直太简单了。我一听胖哥等人描述作案者的举止语态,心里就明白了五六分,再加上大家都看到了他左手上的那条伤疤,我更加确凿无疑了:彭辉给我寄的,居然是抢劫得来的赃款。”
“可他抢的都是一帮赌徒的钱啊。”我忍不住帮彭辉分辩了一句。
“那也不行!这是法律,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触犯它。”张雨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不过随即他又叹了口气,换了另外一种口吻:“其实我也考虑到了这些因素,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亲手抓他归案了。那天上午我去找你,其实只是想知道你对那起劫案究竟了解多少。你的态度让我很诧异,不过也让我放了心,至少从你口中不会透露出彭辉的身份和行踪。”
“原来是这样。”我回忆当时的情形,前后印证,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不过我立刻又抛出了一个疑问:“可那笔钱怎么又被彭辉寄到了抗洪赈灾办公室呢?”
“把钱寄往抗洪赈灾办公室的人是我,可我署的是彭辉的名字。”张雨向我解释,“那笔钱我肯定是不能动的,我想来想去,最后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既给这笔钱找到了很好的归宿,而且如果以后彭辉归案,这也给他创造了一个可以酌情减刑的情节。”
我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我全给搞拧了。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在火车站截住了彭辉,那他早已离开了雨城,以后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
“是这样。”张雨无声地叹息着,“不过那也不能怪你。很多事,呵,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命运。后来,彭辉怒气冲冲地来找我,我们俩之间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点点头,这些都是可以想象的。以彭辉的智商,他在饭馆一看到那条新闻,肯定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见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化为乌有,换作我,也同样会怒不可遏的。
“那天晚上,彭辉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混蛋,骂我自私。说我为了维护自己所谓的正义感,却置小艺的生命于不顾。等他摔门离去后,我一个人想了很久,我到底是不是混蛋?是不是自私?”张雨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接着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归根结底我们俩不是同一类人。彭辉一向我行我素,只要他认为对,就没有什么规矩能束缚住他。而我,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有必须坚守的原则。我们虽然是最好的朋友,却永远无法相互理解。”
我想了想,对张雨说:“不过你比彭辉要幸福多了,至少你最爱的人是可以理解你的,所以小艺才会选择嫁给你。那天晚上,彭辉也想了很多东西,后来他一个人喝酒。”
张雨突然抬眼看了看我:“不是一个人,你也去了,是吗?”
我愣了一下:“是,也许我出现得很不合时宜?只是我没想到,而且至今也不愿相信,他居然会利用我,在赈灾晚会上作出那样的文章。”说到这里,一种压不住的委屈和酸楚从我心头涌上来,我的眼睛开始有一点点湿润了。
张雨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同情:“我猜到他不会就此罢休的。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你们俩的行动。后来彭辉一反常态出现在媒体上,我更是觉得很不对劲。就在晚会进行的前一天,我跟着你来到彭辉所住的宾馆,你们俩出去后,我对服务员亮出警察的身份,进入了406房间。”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吗?”
张雨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在彭辉的房间内,我找到了几张报纸,从而意外地发现了和他有关的另外一件事情。”
“你是说黎州的那起枪杀案?”
“不错,难道你也知道?”张雨显得有些惊讶,“为了慎重起见,我在房间内提取了彭辉的指纹,回去后在公安内部网络上与嫌犯留在现场的指纹做了比对,两者完全一致。”
“你认为是彭辉杀了那个人?”我摇了摇头,“你错了,那个人是自杀的。”
张雨皱了皱眉头:“自杀?这是彭辉告诉你的吗?”
“是。”
张雨看着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说道:“他是骗你的,在我面前,他全都承认了。”
“承认?”我有些茫然,“承认什么了?而且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就在那天晚上,我在宾馆房间里等着他。他去你家里吃的晚饭,很晚才回来。”张雨回忆道,“见到我,他并不吃惊,也许他早就知道我迟早会找来的。我没有兜圈子,直接向他询问黎州那件案子的情况。他坦然承认,说是那个人欠了他的债,既然没有钱还,那就该用命来还。”
怎么会这样?彭辉在我和张雨面前完全是两套不同的说辞。究竟哪种说法是真的?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如果他真的杀了人,他首先要骗住的应该是张雨,对我撒谎却在张雨面前说出实情,那会有什么意义呢?
我心中已经攒了太多的疑惑,所以我决定先不去想这些事情,让张雨继续往下说:“那后来呢?”
“我让他跟我去投案自首,他却嘿嘿一笑,说还有样东西要拿给我看。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手绘的图纸,展示在我的面前。”
“图纸?”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图纸?”
“科凌大厦的内部构筑地形图。”张雨沉着声音说道,“当时他手指着那张图纸,向我一一讲解,何处是准备间、何处是消防通道、何处是地下配电房。然后他又拿出一个小巧的定时打火装置,告诉我,只要他把这个装置安放在配电柜中,他就可以在特定的时间让整个大厦断电,应急照明系统最快也得在半分钟之后才发挥作用,在这半分钟里,他早已席卷着赈灾款,从地下货舱的出口处逃之夭夭了。”
定时打火装置?我突然醒悟过来,那肯定就是彭辉用来为我点燃生日蛋糕的东西,当时我还曾为他的巧妙设计而感动,怎知这装置对彭辉却另有着重要的意义。
“他为什么要在行动的前夜,把整个计划向你和盘托出呢?”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了一句。
“这个……”张雨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我问得一怔,“也许,是为了和我斗气吧?”
“斗气?”
“对。当初小艺选择了我,他在心中一直不服气。”张雨按照自己的思路给我分析着,“这次小艺患病,给了他向我宣战的机会。他要证明给我看,只有按照他的方法去做,才能够挽救小艺的生命。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他可以什么都不顾。”
我摇了摇头,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如果彭辉要完成某个计划,那他所有的行为应该都是在为这个计划服务的,像这样为了斗气而把设定的方案全部告诉对手,这实在不是他行事的风格。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追问着张雨,希望能从他的讲述中找到答案。
“我当然不能允许他这么做。可当我想有所行动时,却发现已经晚了,彭辉抢先拔枪对准了我。不过他只是搜走了我的配枪,然后把两支枪都扔进了洗手间,说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是用老办法解决,我们今天得再比试一次。”
“老办法?什么意思?”
张雨喝了一小口茶,然后悠悠地回忆道:“当年彭辉得知我和小艺订婚的消息后,曾非常恼火,他把我约了出来,逼着我和他打了一架。那次我赢了,他也做出承诺,再也不会打搅我和小艺的生活。”
“所以那天晚上你们又打了一架?”我终于知道彭辉鼻梁上的淤青是从何而来了。
“不错。”张雨点点头,“如果我赢了,彭辉就得跟我去投案自首,如果我输了,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实现那个荒唐的计划。”
“结果呢?”
“我输了。”张雨苦笑着说,“他的体内似乎积攒着一种可怕的力量,几乎像野兽一样勇猛疯狂,我根本无法抵挡,很快就被他打倒在地。”
这结果丝毫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在这场搏斗中,张雨只是在完成他的工作,或者在维系他做事的原则,而彭辉则完全不同,我知道他体内那种力量的源泉,我用双手轻轻地摸着自己发酸的鼻子,徒劳地想去驱赶那翻涌而上的深深的妒忌。
“后来彭辉用胶带把我捆了个严严实实,连嘴和眼睛都封住了。我无法说话,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在黑暗中无奈而焦急地等待着。其间我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一次,等我醒来的时候,直觉告诉我,已经是第二天了。后来我听见彭辉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我要出发了,去参加那个晚会。今天晚上,一切都该结束了。’我用力挣扎,想说些什么,但只能依稀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这时,彭辉俯下身体,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声但却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费力了,这次注定是我赢。希望你能记住,小艺的命是我救的。’说完这话后,他就走出房间,锁上门离去了。”
“他就这样走了?”我不解地看着张雨,“那你怎么能在不久后出现在科凌大厦呢?”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们俩曾认为胜负已定,无法更改了。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出人意料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在最后的时刻,恰好有个服务员来到406房间打扫卫生,她发现了我。”张雨唏嘘地感慨了一句,“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服务员?!”我惊诧地脱口而出。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不,这不是命运,这是彭辉安排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张雨没有注意到我异样的反应,继续说着:“正是那个服务员帮我挣脱了束缚。我在卫生间内找到了自己的手枪,立刻向着科凌大厦赶去。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看见了,我恰好在地下出口处堵住了彭辉。他那时已经丧心病狂,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向我开枪了,甚至也要向你开枪,我别无选择,我……”
张雨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化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看得出,他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心中则是一片迷茫!我似乎已经看清了整个事件的脉络,但其中一个最关键的地方却仍然难以解释。这自始至终的每一步,根本就是彭辉在全盘控制着,可是为什么?他的目的,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我用手抚着脑门,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问张雨:“你妻子呢?现在她怎么样了?”
“前两周刚做了手术,现在恢复得很好。”说这句话的时候,张雨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次欣慰的表情。
是的,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这就是彭辉要的结果!
“哪里来的手术费?”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简直像做梦一样。就在我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个意外的结局。”张雨惘然地摇着头,似乎至今也没有完全相信后来发生的事情的确是现实,停顿了片刻后,他接着讲述:“彭辉死后的第三天,局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告诉我,因为我击毙了网上追查的逃犯,又阻止了一起性质恶劣的劫案,组织上决定给我记二等功一次。当时局长说了很多夸奖和鼓励的话,我的脑子很乱,基本上没听进什么。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立刻让我怔住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屏住呼吸,静待张雨的下文。
“局长告诉我,我不但被记功,而且还能得到二十万的赏金。”说着,张雨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张报纸,递到我面前,“局长给了我这张报纸,你看一看,也就明白了。”
我没有用手去接,心中已明白了一切。那是一份《黎州日报》,版面上的新闻标题醒目而熟悉:《富豪枪杀案再起波澜,吴某之子悬赏二十万追查杀父凶手》。
“对于悬赏的事情之前我一点都不知道。太突然了,我根本无法向你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张雨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向我解释一些什么。我明白,他是想让我相信,自己绝对不是为了要得到悬赏而枪击彭辉的。
是的,他不知道。因为彭辉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在他进入宾馆房间之前,彭辉故意把其他报纸留下,却唯独烧毁了这一张。我回想起当天的情景,那报纸如同一只燃烧的蝴蝶,在细雨中化为灰烬,最终飘散在风中。
我开始不争气地抽着鼻子,泪水即将渗出眼眶。
我的情绪似乎感染了张雨,他也显得有些激动了:“不怕你笑,拿到钱的那一刻,我哭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规规矩矩做人,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可彭辉让我产生过动摇,开枪后,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可命运终于给了我答案。在最后的一刻,我得到了回报,我赢了,但我是站在自己最好朋友的血泊中……”
张雨的声音哽咽了,他用手指按着眼眶,止住即将滚落的泪水。
“命运?可彭辉从来不相信命运,他只相信自己。”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张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做了二十年的朋友?”
张雨点点头。
“但你真的不了解他。”我咬咬嘴唇,在张雨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他是我行我素,漠视一切束缚。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是非感,做事没有原则。他的原则在他自己心里,同样不可动摇。所以,我一直不相信他会杀人,不相信他会对我开枪,也不相信他会真的抢劫赈灾款,这一个月来,我从来没有相信过。”
张雨沉默片刻:“可他确实这么做了,这是事实,你必须接受。”
我轻轻一笑,泪水却滑落脸颊,然后我把头转向窗外,看着不远处的大海:“你知不知道,在这海水里,有一种箭鱼?”
“箭鱼?”张雨不明所以地摇着头。
“对,箭鱼。”我用沉缓的声音说着,“它无拘无束,游起来飞快,从没有人能活着捉住它。如果它落入了渔网,那它就会拼命挣扎,或者脱网而去,或者力竭而死。总之,它自己控制着一切,即使是死亡。”
张雨无法理会我话语中的意思,他尴尬地一笑,对我说:“也许不想再说刚才的话题了?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心里堵着好多东西。这个时候,你总会想找一个人倾诉。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找你。”
我擦干泪水,转过脸,对张雨微笑着说:“好了,我该走了。祝你们幸福,我想这也是彭辉的心愿。”
“等等。”张雨从包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我,“我知道你对彭辉有着不一般的感觉,也许你需要这个。而且,我想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也算留作一个纪念吧。”
我接过照片端详着。一张是彭辉的单人照,还有一张是张雨、彭辉和姜小艺三人的合影。那应该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了,上面的人都开心地笑着,年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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